理论教育 从俗变雅:明清传奇戏曲文体研究

从俗变雅:明清传奇戏曲文体研究

时间:2023-11-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考察宋元戏曲史实,这一看法大致不误。而一旦文人染指戏文创作,注入了“刻意求工”、“琢句修词”的审美趣味,戏文作品的语言风格便发生了本质的变异。三吴俗子,以为文雅,翕然以教其奴婢,遂至盛行。据此可知,戏曲语言风格由俗变雅,以至造成“无复毛发宋元之旧”的“南戏之厄”,即宋元戏文语言规范的渐次萎谢,和“无一句非前场语,无一处无故事”

从俗变雅:明清传奇戏曲文体研究

从戏曲文体演变的历史来看,传奇戏曲无疑是从南曲戏文的母体中脱胎而出的。一般而言,宋元时期的南曲戏文作为一种独特的戏曲文体,其语言风格的基本特性是质朴古拙。王骥德(1542-1623)说:

 

古曲自《琵琶》、《香囊》、《连环》而外,如《荆钗》、《白兔》、《破窑》、《金印》、《跃鲤》、《牧羊》、《杀狗劝夫》等记,其鄙俚浅近,若出一手。岂其时兵革孔棘,人士流离,皆村儒野老途歌巷咏之作耶?(1)

 

在上述所谓“古曲”中,《琵琶记》、《杀狗劝夫》和《破窑记》,著录于《永乐大典》卷37,三未韵“戏”字下;《荆钗记》、《白兔记》、《金印记》(即《苏秦衣锦还乡》)、《牧羊记》,著录于徐渭(1521-1593)《南词叙录》“宋元旧篇”;这些当为宋元戏文。只有《跃鲤记》一种,为陈罴斋(正德间人)所撰,当作于嘉靖(1522-1566)初年以前(2)

王骥德认为,除了经过元末进士高明(1307?-1359)改编的《琵琶记》以外,其他宋元戏文作品“鄙俚浅近,若出一手”。考察宋元戏曲史实,这一看法大致不误。明嘉靖间徐渭谈到,在元顺帝朝(1333-1368),杂剧已经渐呈衰象,而南戏却方兴未艾,也说:“作者蝟兴,语多鄙下,不若北之有名人题咏也。”(3)明万历(1573-1619)间吕天成(1580-1618)《曲品》卷上评论宋元戏文作品,说《白兔记》“词极古质,味亦恬然”,《杀狗记》“事俚词质”,《牧羊记》“此词亦古质可喜”,《赵氏孤儿记》“其词太质”,《金印记》“近俚处俱见古态”等等(4),都可以作为明证。

我们不妨略举一例,以见一斑。明成化(1465-1487)间刊本《新编刘知远还乡白兔记》基本上保留了元代南戏的风韵,在《汲水》一出中,李三娘有这么几段唱词:

 

〔锦搭絮〕别人家兄嫂有亲情,唯有我的哥哥下得歹心肠、恶面皮。罚奴夜磨麦晓要挑水,每夜塆拳独睡,未晓要先起。那些个手足之亲,想我爹娘知未知?

〔前腔〕井深干旱水又难提。(白)一井水都被我吊干了。(唱)井有荣枯,泪眼何曾得住止。(介)奴是富家儿,颠倒做了驱使。莫怪伊家无礼,是我命该如是。倘有时刻差迟,乱棒打来不顾体。

〔前腔〕寻思情苦泪双垂,夫在边廷,想我孩儿倚靠谁?吃淡饭黄齑,强要充饥。哥嫂每夜里巡更不睡,讨是寻非。哥嫂他那里昧己瞒心,料想苍天不负亏。

 

文辞极其质朴,纯用白描,明白晓畅。正如《曲海总目提要》所称道的:“指事道情,能与人说话相似,不假词采绚饰,自然成韵。犹论文者谓西汉文能以文言道世事也。”(5)(www.daowen.com)

在宋元戏文作品中,只有出自于高明之手的《琵琶记》是个例外,它的语言风格不以质朴古拙称胜,而以文雅清丽见长。明嘉靖间徐渭充分肯定它在戏曲史上的地位,说:《琵琶记》“用清丽之词,一洗作者之陋,于是村坊小伎,进与古法部相参,卓乎不可及已”(6)。而明末凌濛初(1580-1644)则对此持不同见解,认为《荆钗记》、《刘知远白兔记》、《拜月亭》、《杀狗记》等作品代表了戏文的“本色”,在这一点上超过了《琵琶记》。他说:

 

曲始于胡元,大略贵当行不贵藻丽,其当行者曰“本色”。盖自有此一番材料,其修饰词章,填塞学问,了无干涉也。如《荆》、《刘》、《拜》、《杀》为四大家,而长材如《琵琶》犹不得与,以《琵琶》间有刻意求工之境,亦开琢句修词之端,虽曲家本色故饶,而诗余弩末亦不少耳。(7)

 

这就是说,虽然《琵琶记》的艺术成就要高于“四大家”,但它并不代表宋元南曲戏文当行本色的语言风格,反而背离了这一语言风格,接续的是“诗余弩末”,即文人诗词创作“刻意求工”、“琢句修词”的语言风格传统。但是反过来也可以说,正是因为背离了宋元戏文的语言风格,《琵琶记》才取得了举世瞩目的艺术成就。

对此,我们有必要追问,为什么宋元戏文会形成质朴古拙的语言风格呢?王骥德认为,这是因为其作品大都是“村儒野老途歌巷咏之作”。宋元戏文本身就是平民文化的精神产品,因此它们自然更多地熔铸了平民大众的审美情趣,展示出平民大众的审美风貌。而一旦文人染指戏文创作,注入了“刻意求工”、“琢句修词”的审美趣味,戏文作品的语言风格便发生了本质的变异。因此,恰恰是在超越宋元戏文语言风格这一点上,《琵琶记》显示了它的艺术创新性和艺术超前性。

在明代建立之后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琵琶记》的艺术创新并没有被“看好”,文人阶层大多对戏文的创作与演出采取一种漠然视之的态度。直到100多年以后情势才发生了变化,《琵琶记》的艺术价值被文人曲家再度认识,发扬光大了。前引王骥德谈到的《香囊记》,一名《五伦传紫香囊》,为邵灿(成化、弘治间人)所撰,约作于弘治(1488-1505)年间;《连环记》,为王济(1474-1540)所撰,约作于嘉靖元年(1522)(8)。可见在弘治间至嘉靖初,文人创作的《香囊记》、《连环记》等作品相继问世,它们继承了《琵琶记》戏文文雅清丽的语言风格,益发背离了宋元戏文质朴古拙的语言风格,从而逐渐构建起一种全新的传奇戏曲语言风格。徐渭《南词叙录》记载了这一变迁过程:

 

以时文为南曲,元末、国初未有也,其弊起于《香囊记》。……未至澜倒。至于效颦《香囊》而作者,一味孜孜汲汲,无一句非前场语,无一处无故事,无复毛发宋元之旧。三吴俗子,以为文雅,翕然以教其奴婢,遂至盛行。南戏之厄,莫盛于今。(9)

 

徐渭所说的“未至澜倒”,指的是在弘治、正德(1506-1521)年间,《香囊记》的影响还不甚广泛,大多数戏曲作品还在历史惯性的作用下,延续着宋元戏文质朴古拙的语言风格传统。吕天成《曲品》卷上《旧传奇品序》,在概括“国初名流”的“旧传奇”的语言风格时,便说:“存其古风,则凑泊常语,易晓易闻”,“有意近俗,不必作绮丽观”,“极质朴而不以为俚,极肤浅而不以为疏”(10)。如前述作于嘉靖初年以前的陈罴斋《跃鲤记》就是其中一例。

那么,戏曲语言风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由俗变雅的呢?王济的《连环记》约作于嘉靖元年,而《南词叙录》今存本有嘉靖三十八年(1559)徐渭自序。据此可知,戏曲语言风格由俗变雅,以至造成“无复毛发宋元之旧”的“南戏之厄”,即宋元戏文语言规范的渐次萎谢,和“无一句非前场语,无一处无故事”的“文雅”之风,即传奇戏曲语言风格的渐次代兴,这是发生在嘉靖元年至三十八年38年间的事情。如本书第二章第二节所述,这正是传奇戏曲的定型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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