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以类相从

所谓“以类相从”，就是若干本事片断依照同类编排的原则组成一个本事群，本事文本是具有相似性的若干本事片断的连缀或辑录。这种具有连接作用的相似性表现在下面两个方面：

一、同一题材

一些本事文本把诗歌题材相同的若干本事片段组织在一起，形成同一题材的本事群。《云溪友议》中的此类本事有“巫咏难”（卷上）、“琅琊忤”（卷下）、“巢燕词”（卷下）及“题红怨”（卷下）。“巫咏难”专收吟咏巫山神女故事的诗事，包括沈佺期等人诗事和李德裕《巫山神女》诗事，“琅琊忤”收录王建、元稹、长孙翱、朱庆餘宫词诗事，“巢燕词”收录章孝标《归燕诗》本事及欧阳澥《燕诗》本事，“题红怨”则收录顾况题诗红叶的故事和卢渥得红叶诗的故事。另有《大唐新语》卷八“魏求己自御史左授山阳丞”一条：

魏求己自御史左授山阳丞，为诗曰：“朝升照日槛，夕次下乌台。风竿一眇邈，月树几徘徊。翼向高标敛，声随下调哀。怀燕首自白，非是为年催。”郑繇少工五言，开元初，山範为岐州刺史，繇为长史，範失白鹰，深所爱惜。因为《失白鹰》诗以致意焉。其诗曰：“白昼文章乱，丹霄羽翮齐。云间呼暂下，雪里放还迷。梁苑惊池鹜，陈仓拂野鸡。不知辽廓外，何处别依栖。”甚为时所讽咏。

魏求己诗《全唐诗》卷四四诗题作《自御史左授山阳丞》，乃据本事拟定。其实，这一诗题是不确的。据诗意，此诗乃咏燕诗，与郑繇《失白鹰》诗属同一题材。

同一题材的本事文本通常以单个本事片段的形式结合在一起，但也有更复杂的联系形式，如下引《云溪友议》卷下“巢燕词”一条：

近日举场为诗清切，而鄙元和风格，用高往式乎？然由工用之不同矣。章正字孝标《对月》落句云：“长安一夜千家月，几处笙歌几处愁。”有类乎秦交云：“一种蛾眉明月夜，南宫歌吹北宫愁。”章君章题之中，颇得声称也。元和十三年下第，时辈多为诗以刺主司，独章君为《归燕诗》，留献庾侍郎承宣。小宗伯得诗，展转吟讽，诚恨遗才，仍候秋期，必当荐引。庾果重秉礼曹，孝标来年擢第。……诗曰：“旧累危巢泥已落，今年故向社前归。连云大厦无栖处，更望谁家门户飞。”孝标及第，正字东归，《题杭州樟亭驿》云：“樟亭驿上题诗客，一半寻为山下尘。世事日随流水去，红花还似白头人。”初成落句云“红花真笑白头人”，改为“还似白头人”。言我将老成名，似花芳艳，讵能久乎。及还乡而逝。……后五十年来，有闽川欧阳澥者，四门詹之孙也。澥娶妇经旬，而辞赴举。抗节不还。诗云：“黄菊离家十四年。”又云：“离家已是梦松年。”又云：“落日望乡处，何人知客情。”自怜十八年之帝乡，未遇知己也。亦为《燕诗》以献主司郑愚侍郎，其词虽为朝贤称叹，尚未第焉。澥诗曰：“翩翩双燕画堂开，送古迎今几万回。长向春秋社前后，为谁归去为谁来。”(www.daowen.com)

标题显示，此一本事是按同一题材组编的，但文本不仅包括章孝标《归燕诗》和欧阳澥《燕诗》本事，还涉及两人其他诗事。可以看出，此一文本并非单纯的两首咏燕诗事的简单排比，而是将原本各自独立且内容完备的诗人专题介绍性本事拼接在一起，两首咏燕诗成为二者相互连接的纽带。

二、同一主题

一些本事文本依据一定的观念、认知、兴趣对若干本事片段进行编辑，因而具有相同的主题。首先，这一主题表现为一定的观念，一种理性的认识。《北梦琐言》卷六“以歌词自娱”条记事三条：李远诗有“人事三杯酒，流年一局棋”两句，宣宗以其非牧人之才。韦庄《秦妇吟》诗有“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一联，后讳之，时人号“《秦妇吟》秀才”。后晋宰相和凝少时为曲子词，后为艳词所累，时人号“曲子相公”。本事文末云：“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士君子得不戒之乎。”数句乃贯穿全文的主题。又《鉴诫录》卷九“分命录”记载，王建吟诗寒碎，竟不显荣。李洞出意穷愁，不登名第。韦庄诗云：“大道不将炉冶去，有心重筑太平基。”后果为台辅。何瓒诗云：“到头须卜林泉隐，自愧无能继卧龙。”后得疾而卒。本事主题即文中所谓“诗者，陶人情性，定乎穷通”，这是一个具有文学理论色彩的命题。

其次，文本的主题有时表现为一种认知。《北梦琐言》卷七“孟浩然赵嘏以诗失意”条记孟浩然诵“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两句而玄宗不悦一事及赵嘏《题秦皇诗》谓“徒知六国随斤斧，莫有群儒定是非”而宣宗不悦一事，以诗累为全篇主题。《鉴诫录》卷八“衣锦归”条先记段文昌衣锦还蜀为蜀人艳羡的故事，后记庐州人罗向先前寄食僧寺，后持节归郡，经历旧游的故事，均为发迹荣显之事。以上主题与思想观念有关，也有一些本事文本，其主题涉及一些诗学观念。《鉴诫录》卷九“卓绝篇”云：

陈羽秀才题破吴王夫差庙，汪遵先辈咏绝万里长城，程贺员外因咏君山得名，时人呼为“程君山”，刘象郎中因咏仙掌得名，时人呼为“刘仙掌”。已上名公，称为卓绝，千百集中，无以加此。陈秀才题夫差庙云：“姑苏台上千年木，刻作夫差庙里神。幢盖寂寥尘土满，不知箫鼓乐何人。”汪先辈咏史诗曰：“秦筑长城比铁牢，蕃戎不敢过临洮。虽然万里连云际，不及尧阶三尺高。”程员外咏君山曰：“曾游方外见麻姑，说到君山此本无。云是昆仑山顶石，海风飘落洞庭湖。”刘郎中咏仙掌曰：“万古亭亭倚碧霄，不成奇克不成招。何如掬取莲池水，洒向人间救旱苗。”

此一本事记载时人对四人诗篇的推崇，乃是建立在一定的审美时尚的基础上的，正是这种审美时尚构成此一本事文本的文学主题。此外，《北梦琐言》卷七“洞庭湖诗”条收载李洞、包贺、卢延让、顾况等人诗事，诗涉雅俗，而雅俗之辨为唐末五代备受关注的诗学问题。

第三，一些本事的主题还表现为特定的趣味。最常见的是一些本事文本专收嘲戏一类诗事。嘲戏本来是本事的一种类型，在唐宋笔记中，常常成为独立的故事和本事的分类。但也有一些嘲戏类本事并不以独立文本集中编排，而是以片段形式组成一个统一的文本。如《云溪友议》卷下“杂嘲戏”，收诸人嘲戏诗事十余则，作者将这些题材各异的本事片段整合成为一个内容庞杂、篇幅冗长的统一文本。又《鉴诫录》卷四“蜀门讽”条收录蒋贻恭、郑云从、向瓒、令狐峤嘲戏讥讽诗事，同“杂嘲戏”散缓冗长的结构形式相比，该条显得叙述明晰，结构紧凑，是成熟的本事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