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本事的余绪
前文已述,唐末五代本事的下限我们定在南唐灭亡的宋开宝八年。以此为标志,随着五代的终结,唐诗本事的时代也宣告结束。唐诗本事之后,由本事演化而来的诗话成为诗学史上最为重要、且运用最为广泛的诗评形式。作为诗话产生标志的是欧阳修的《六一诗话》。《六一诗话》成于欧阳修晚年[1],时值北宋中后期。从唐诗本事的结束到诗话的正式产生历时百年,这一时期可视为从本事到诗话的过渡时期。开宝八年以后,作为特定研究对象的唐诗本事虽已完结,但诗事并未消失。此后的100年,也出现了为数不少的诗事,这些诗事以及由诗事演化而来的录诗、评诗等是唐诗本事的自然延伸,因而可视为唐诗本事的余绪。
这一时期,记载诗事的小说笔记主要有王举的《雅言系述》、张靓的《雅言杂载》、黄休复的《茅亭客话》、杨亿的《谈苑》、江休复的《江邻幾杂志》及文莹的《湘山野录》、《玉壶清话》。
《雅言系述》为宋初笔记,《宋史·艺文志》小说类著录十卷。原书已佚,《诗话总龟·前集》存佚文36条,《锦绣万花谷》存数条。作者王举事迹未详,《诗话总龟·前集》卷一一引《雅言系述》云:“王操字正美,江左人。太平兴国上《南郊赋》,授太子洗马。”在佚文中,该条事出最晚,则该书当作于太平兴国以后,王举为宋初时人。现存该书佚文记五代末年至宋代初期的诗歌创作情况,其中载录诗人生平、诗歌唱和及诗歌本事,特别是存录了大量的雅什警句。与《雅言系述》的出现约略同时且内容、文体近似的是《雅言杂载》。《雅言杂载》原书已佚,也未见著录,《诗话总龟·前集》存佚文30条,文末出处又称《雅言杂录》。据《诗话总龟·前集》中《集一百家诗话总目》,该书作者为张靓,然生平不详。《诗话总龟·前集》卷四六“沈廷瑞”条引《雅言杂载》,谓陈智周“于端拱二年登第,授衡阳尉卒”。在佚文中,此条事出最晚,则该书当作于宋太宗端拱(988—989)以后,张靓生活年代与王举相近。现存该书佚文也多记五代末至宋初诗事及诗作,同样偏重存录佳什警句。
《雅言系述》和《雅言杂载》因已散佚,难窥全貌,但从书名及现存佚文看,这两部著作是有关诗歌的专题著作,主要记载诗人生平、诗歌本事,存录诗篇,这与一般对诗歌仅作涉猎的笔记有所不同。
此后出现的载有诗事的笔记主要有《茅亭客话》、《杨文公谈苑》及《江邻幾杂志》。《茅亭客话》十卷,作者黄休复,蜀中人。据书末宋元祐癸酉(元祐八年,1093)清真子后序,此书时已藏于笥中50余年,则书成于1040年以前。该著所记皆作者亲历见闻,均为蜀中事,起自前、后蜀,终于宋真宗朝,其中10条诗事均交代诗歌创作缘由,大多有较强的叙事性。《杨文公谈苑》的出现约与《茅亭客话》同时,该著是由杨亿口述、黄鉴笔录、宋庠整理而成的一部笔记。杨亿是宋初著名文学家、诗人,也是西昆诗派的领袖,故谈说多及雅言。黄鉴笔录早已湮没无闻,宋庠删订的今名原本也已散佚,今有李裕民勾稽诸书而成的辑校本,辑本存有关诗的条目计43则,多为诗事,其中宋初诗事最多。《杨文公谈苑》之后,江休复的《江邻幾杂志》多记载诗事。该书或称《嘉祐杂志》、《杂志》。休复字邻幾,工诗,曾与苏舜钦、欧阳修交游。据欧阳修所作江休复墓志,休复卒于嘉祐五年(1060),《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四○《嘉祐杂志》提要谓“是书屡记己亥秋冬之事,即休复未殁之前一年”。则该书成于休复晚年。书中有关诗的条目有28则,其中诗事14则,录诗9则,其余涉及诗评或考证。该书诗事叙述极为简括,常寥寥数语,无具体情节。
文莹《湘山野录》和《玉壶清话》的出现与《六一诗话》的纂集时间相近。文莹为北宋时吴僧,常出入贵官显宦之家,交游尽馆殿名士,曾与苏舜钦、欧阳修往还。据《郡斋读书志》,《湘山野录》撰于熙宁中[2]。书中卷上“张乖崖成都还日”条有“质剂之法”“始祥符辛亥,今熙宁丙辰,六十六年,计已二十二界矣”等语,可见《郡斋读书志》所言不误。至于《玉壶清话》,其卷首自序云“书成于元丰戊午岁八月十日”。这两部书的完成虽略晚于《六一诗话》,但仍可作为诗话出现之前的笔记。《湘山野录》和《玉壶清话》主要记载五代后期及北宋前期的传闻轶事,其中多记诗事。《湘山野录》(包括《续录》)记诗事59条,《玉壶清话》记诗事41条。
以上笔记中有关诗的条目继承并发展了唐诗本事的叙述体制,也强化了本事向诗选、诗评和考证的蜕变。
这一时期的本事基本承袭了唐诗本事的说诗、解诗方式,但具体形式却有所发展,如《雅言系述》中的两则本事:
蒋钧字不器,营道人,与刘洞、陈甫为诗友。寄柳宣云:“因借梦书过竹寺,学耕秋粟绕茅原。”戎昱诗有“一夜不眠孤客耳,主人门外有芭蕉”,钧代答云:“芭蕉叶上无愁雨,自是多情听断肠。”(《诗话总龟·前集》卷一四)
陈文亮,闽人。少为浮屠,后入王氏幕下,终遇害。僧文彧有诗赠之曰:“闻学汤休长鬓髭,罢修禅颂不披缁。龙盂虎锡安何处,象简银鱼得几时。宗炳社抛云一榻,李膺门醉酒千卮。莫言谁管你闲事,今日尘中复是谁?”文亮为僧尝为诗云:“谁管你闲事,尘中自有人。”故文彧讥之也。及遇害,文彧复吊之云:“不知冥漠下,今似鹧鸪无?”为文亮尝《代迁客吟鹧鸪诗》云:“毛羽锦生光,江南是你乡。四山声欲合,迁客路犹长。相应隈丛竹,低飞近夕阳。就中汨罗岸,非细断人肠。”(《诗话总龟·前集》卷三九)
这两则本事均属以事解诗,但与唐诗本事中的形式有所不同。首先,唐诗本事一般只是叙说故事,并无明确的解诗用意,解诗的功能隐含在叙述之中。此两本事中的叙事部分完全以解诗为目的,用意明确、直接。其次,作为诗歌写作缘起和意义本源的交代,唐诗本事一般针对全篇,而此两本事仅限于篇中诗句。唐诗本事中也有一些诗句的本事,但那些本事一般交代诗句的创作过程,介绍诗句为人鉴赏的情况,并不涉及诗句的意义来源。此两本事将唐诗本事中针对全篇的解诗方式移之诗句,为一大演变。不仅如此,唐诗本事中的写作缘起和意义来源均为现实之事,而上引本事第一条所引戎昱诗,实为事典,这又是一个重大变化,这种变化的解诗形式后来成为宋代诗话诠释典故的先导。
同唐诗本事一样,这一时期的诗事仍以说诗、解诗为主,但同时也继承了唐诗本事以诗证事的体制。如《湘山野录》卷下“苏子美以奏邸旧有赛神之会”条,《续湘山野录》“嘉祐中仁宗自内阁降密敕”条,《玉壶清话》卷三“卢多逊相生曹南”条,均以叙事为中心,以诗证事,与唐诗本事中的证事体制并无区别。值得注意的是,证事体制这时出现了重要变化,“证事”有时不是对事件的印证,而是对名物或典故的诠释,如下引诗事:
砌台即今之擦台也。王侯家多作砌台,以为林观之景。唐张仲素诗云:“写望临香阁,登高下砌台。林间见青使,意上直钱来。”即知唐来有之。太祖朝大王都尉家,其事曰承裕,幼时其父戏补砌台使。(《杨文公谈苑》“砌台”)
江南人多畬田,先炉,纵火燎草也;炉,火烧山界也。俟经雨乃下种,历三岁,土脉竭,不可复种艺。……刘禹锡谪连州,作《畬田》诗云:“团团缦山腹,钻龟得雨卦,上山烧卧木。”又云:“下种暖灰中,乘阳坼芽蘖。苍苍一雨后,苕颖如云发。”白乐天《子规歌》云:“畬田有粟何不啄?石楠有枝何不栖?”畬,《尔雅》云:“一岁曰菑,二岁曰新,三岁曰畲。”《易》曰:“不菑畬。”皆同音,凡三岁而不可复种,盖取畬之义也。(《杨文公谈苑》“畬田”)
岭南雷州及海外琼崖,山中多香树,山中夷民斫来卖与人。其一树出香三等,曰沉香,曰笺香,曰黄熟香。沉、笺皆二品,曰熟结,曰生结。……郑文宝诗曰:“沉檀香植在天涯,贱等荆衡水面槎。未必为槽饲鸡犬,不如煨烬向豪家。”(《杨文公谈苑》“沉香木”)
余杭能万卷者,浮图之真儒介然,持古人风节,有奥学,著《典类》一百廿卷。……后诸生始敬此书。又有云松液入地为虎魄者。唐李峤《咏魄》诗有“曾为老伏苓,本是寒松液。蛟蚋落其中,千年犹可觌”之句,未知熟是?余顷见虎魄中蚊蚋数枚,凝结在内,信峤诗不诬。(《湘山野录》卷中)
前三条诠释名物,引诗为证,且引诗不止一条。后一条引诗则具有考释名物典故的意义。此类以诗证事形式在唐诗本事中也偶有出现,如《中朝故事》记《阿滥堆》笛曲的来源,引用张祜诗歌,但这种形式的泛滥是在宋代,宋人诗话多用此形式,《诗话总龟·前集》中的《博识门》、《书事门》及《故事门》即多收录此类诗话。
录诗的倾向这时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一些著作录诗的比重在增大。《雅言系述》和《雅言杂载》以录诗为主,不仅本事之后附录大量诗歌,而且很多条目纯为录诗,并无诗事。《江邻幾杂志》在体制上本属叙事,但说诗条目近三分之一是录诗,亦无叙事。一些笔记中的条目录诗功能急剧膨胀,如《续湘山野录》“王平甫安国奉诏”条录花蕊夫人诗30余章,《杨文公谈苑》中“雍熙以来文士诗”、“钱惟演刘筠警句”及“近世释子诗”条录诗句竟达百余条或数十条,这种变本加厉的录诗倾向使本事进一步向诗话和诗选转变。
说诗条目中的诗评一般继承了唐诗本事中诗评的形式和特点,这些诗评大多杂侧于诗事之中,有的评介诗人,如《玉壶清话》卷五评杨徽之诗云:“以天地浩露,涤其笔于冰瓯雪碗中,则方与公诗神骨相附焉。”卷七评魏野云:“其诗固无飘逸俊迈之气,但平朴而常,不事虚语尔。”有的评点诗歌,如《湘山野录》卷上谓陈亚诗句“皆不失风雅”,又谓欧阳修歌词“飘逸清远,皆(李)白之品流”。还有一些条目以诗评贯穿全篇,诗评几已取代诗事,如《湘山野录》卷上评寇准诗作,《玉壶清话》卷七评徐东野、李宏皋诗文。这些诗评一般是作家作品的评述,但也偶有诗歌专题的讨论,如《杨文公谈苑》中“唱和联句”条专门探讨唱和联句的源流体制。可见,这时的诗评在形式上是丰富多彩的。(www.daowen.com)
诗评之外,尚有考证一体,如下列几条:
李白诗:“君不见裴尚书,古坟三尺蒿棘居。”问修《唐书》官。吕缙叔云是漼,又云冕。宋次道云:“是检校官与李北海作对,非龊龊人也。”(《江邻幾杂志》)
王右丞济州诗云“汶阳归客”,司马君实云:“其地则唐济郸州,今易地矣。”又崇梵僧诗,初谓是僧名,乃寺名,近东阿覆釜村。(同上)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梯空伫立,宿雁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止此词不知何人写在鼎州沧水驿楼,复不知何人所撰。魏道辅泰见而爱之。后至长沙,得古集于子宣内翰家,乃知李白所作。(《湘山野录》卷上)
舒州祖山因芟薙萝蔓,得一诗刻在峭壁,乃杜牧之《金陵怀古》也。曰:“《玉树》歌沉王气终,景阳兵合曙楼空。梧楸远近千家冢,禾黍高低六代宫。石燕拂云晴亦雨,江豚翻浪夜还风。英雄一去豪华尽,唯有江山似洛中。”遍阅集中无之,必牧之之作也。又《薛许昌集》中见之。(《湘山野录》卷中)
第一条考证人名,第二条考定地名,第三、四条确定作品归属。第三条以词作属李白,为千古聚讼不已的一段公案。第四条定《金陵怀古》为杜牧诗,又谓亦见于薛能诗集,其实该诗乃许浑所作,许浑《丁卯集》卷六及《乌丝栏诗真迹》俱载此诗,并无疑义。此类考证文字,唐诗本事中已偶有出现,此后逐渐增多,至宋人诗话,已成为一个重要的说诗内容。宋代许的《彦周诗话》在界定诗话时,以“正讹误”为诗话之一类,《诗话总龟·前集》卷三一亦有“正讹”一栏。考证文字即属此类。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这一时期的说诗继承了唐诗本事的体制特点,并有所发展,成为本事向诗话过渡的重要环节。
在此一部分,我们还必须讨论自本事而来的“续本事”问题。
重编《说郛》卷八○收有题名聂奉先的《续本事诗》,该书录文15条,厘为一卷。已有学者指出,这里的书名其实是不确的[3]。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文史类记载:“《续广本事诗》五卷,聂奉先撰,虽曰广孟启之旧,其实集诗话耳。”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所载相同,可见聂奉先所撰为《续广本事诗》。至于《续本事诗》,其实是另一部著作。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二○总集类著录《续本事诗》二卷,其提要云:“右伪吴处常子撰,未详其人。自有序云:比览孟初中《本事诗》,则搜箧中所有,依前题七章,类而编之。然皆唐人诗也。”据此,《续本事诗》的作者为处常子,乃五代时人,重编《说郛》以《续本事诗》属聂奉先,实为张冠李戴。
处常子的《续本事诗》今已散佚,但《诗话总龟·前集》有少量佚文存留[4]。与《续本事诗》不同,《续广本事诗》并无散见的佚文,重编《说郛》本《续本事诗》15条,其中14条又见于《诗话总龟·前集》卷二九“书事门”[5],这14条是“市语”、“禁酒”、“软红”、“冰厅”、“红曲酒”“葡萄酒”、“芡实”、“酴醾”、“诗媒”、“海棠”、“笔管诗”、“白雁”、“簿尉”、“槐黄”,另一条“甘露事”出自葛立方《韵语阳秋》中有关杜牧的一段文字,这段文字又见于《诗话总龟·后集》卷一四“评史门”。
《诗话总龟·前集》虽或有后人增补,但基本为阮阅原本之旧,据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六所引阮阅《诗总》自序,原书成于北宋徽宗宣和五年(1123)。《韵语阳秋》的完成,据徐林《韵语阳秋序》,是在南宋孝宗隆兴元年(1163)。既然重编《说郛》本《续本事诗》选录《韵语阳秋》中的文字,则该书的出现要晚于《诗话总龟·前集》的成书。可见,《诗话总龟·前集》14条时间在前,重编《说郛》本《续本事诗》14条时间在后。对照有关条目及文字,可以发现:第一、重编《说郛》本《续本事诗》14条的编序与《诗话总龟》卷二九中相应条目的顺序完全相同。第二、该书“甘露事”条引杜牧诗,有“铁锁朱殷几一空”一句,文字与《诗话总龟·后集》卷一四“评史门”引文相同,而与宋本《韵语阳秋》引作“锧朱殷几一空”有异。可见,重编《说郛》本《续本事诗》抄自《诗话总龟》。
关于《诗话总龟》前后集的纂集完成,元代方回的《桐江集》有下面一段记载:
《诗话总龟》前后续别七十卷,改阮闳休旧序冠其首。闳休《诗总》不可得,而闳休旧序全文在《渔隐丛话·后集》第三十六卷中可考。闳休谓:“宣和癸卯官彬江,类得一千四百余事,分四十六门。”而《总龟》今序删去此语。如“栗炮烧毡破,猫跳触鼎翻”所引六联,即今序犹袭用之。按,今《总龟》又非胡元任所见闽本《总龟》矣。元任所见全去闳休旧序。今余所见序,乃间用闳休语而文甚不佳,序之尾曰岁在屠维赤奋若,即当是绍定二年己丑书坊本也。书目引《南轩东莱集》,便知非乾道五年己丑。所谓作序人华阳逸老者,书坊伪名;所谓集录益都褚斗南仁杰者,其姓字不芳。中间去取不当,可备类书谈柄之万一,初学诗者,恐不可以此为准也。(《续修四库全书》1322册集部别集类《桐江集》)
前已提及,《诗话总龟·前集》基本为阮阅《诗总》旧本,成于北宋徽宗宣和五年。据方回的上述记载,后集乃书贾所为,成于南宋理宗绍定二年(1229)[6]。一般认为,重编《说郛》本《续本事诗》是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著录的聂奉先《续广本事诗》的残帙[7]。《直斋书录解题》完成的时间难以确考,但陈振孙卒于宋理宗景定三年(1262)[8],《直斋书录解题》的完成在此以前。如果重编《说郛》本《续本事诗》确为《续广本事诗》的残帙,则该书只能出现在绍定二年以后,依据的是景定三年以前的《诗话总龟》版本。
但是,通过有关文字比勘和版本分析,我们发现,重编《说郛》本《续本事诗》的文本依据是元代以后的版本。该书“海棠”条记载:
东坡谪黄州,居于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而独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东坡为作长篇,平生喜为人写,盖人间刊石者自有五六本,云:“吾平生最为得意诗也。”
这段文字与《四部丛刊》所收月窗本《诗话总龟》文字相同。月窗本之外,南京图书馆、北京图书馆都藏有一百卷的明代抄本,南京图书馆藏本于“东坡为作长篇”一语之后尚有一句:“其中最警策者‘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这20字当为原本文字,而月窗本脱漏。月窗本《诗话总龟·前集》四十八卷,与一百卷抄本对照,缺《寄赠门》中、下两卷,其余卷目相同,可见月窗本属于一百卷本系统。据方回《桐江集》卷七《渔隐丛话考》及《诗话总龟考》记载,《诗话总龟》前后集最初以七十卷本流传。《桐江集》作于由宋入元以后,可见,至元代初年,流行的《诗话总龟》是七十卷本。一百卷本自七十卷本演化而来,其出现更在元代初年以后。从南京图书馆藏本的情况看,一百卷本原来并无前引20字的脱漏,脱漏是一百卷本后来出现的。由此推知,20字脱漏是元代以后才出现的。据此,重编《说郛》本《续本事诗》源出元代以后的一百卷本《诗话总龟》,已经不是《直斋书录解题》所著录的聂奉先的《续广本事诗》,甚至与《续广本事诗》毫无关系。
所谓聂奉先《续本事诗》仅见于重编《说郛》,即宛委山堂本《说郛》,原本《说郛》未见。宛委山堂本《说郛》为清初顺治四年(1647)陶珽刊刻,而在此以前,月窗本《诗话总龟》已于明代嘉靖二十四年(1545)付梓问世[9],成为流行的著作。可以推测,《说郛》重编时,编者采择月窗本《诗话总龟》中的一些条目,又窃取《直斋书录解题》中聂奉先《续广本诗事》的名目,因以伪托。但因属事草率,不暇致详,将聂著与《续本事诗》混为一谈,致有书名之误。以上推测不足为奇。鲁迅先生《破〈唐人说荟〉》曾历举《唐人说荟》的种种欺人之处,以为重编《说郛》等小说丛书是“胡闹的下手人”[10]。李剑国先生《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附卷《伪书辨证》辨证唐五代志怪传奇中的伪书50余部,其中收入重编《说郛》者达16部。这些伪书大多采摭旧籍,妄拟书名,情形与《续本事诗》类似。可见,重编《说郛》本《续本事诗》不过是明人编造的一部伪书,聂奉先的《续广本事诗》早已散佚,今已无从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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