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可以来考察古罗马时期用人来替罪的做法了。每年的3月14日,一个披着兽皮的人被领着在罗马街上游行,用白色的长棍子打他,把他赶出城外,人们称他为马缪里乌斯·维图里乌斯,意即“老玛尔斯”。[1]既然这个仪式是在旧罗马年(3月1日开始)头一个月圆的前一天开始,披兽皮的人想必是代表旧年的玛尔斯,在新年开始时被赶走。而玛尔斯在起初是植物的名称,并非战神。古代罗马农民就是向玛尔斯祈求谷物、葡萄、果树和树林丰收繁茂的,阿尔沃兄弟神学院所做的工作就是为谷物的生长向神祭祀,他们几乎完全是向玛尔斯进行祈祷,据我们所知为了获得丰收每年10月都向玛尔斯献祭良马一匹。而且,农民为求牲畜兴旺也是用“林中玛尔斯”(Mars Silvanus)的名义祭祀玛尔斯。我们已经说到过,通常认为牲畜特别受到树神的保护。而且,把春天的3月献给玛尔斯似乎表明他是发芽的植物之神。如果我们对斯拉夫民族“送走死亡”的风俗的看法是正确的话,那么,罗马在新年之初驱除旧玛尔斯的风俗与斯拉夫“送走死亡”的风俗就是同一回事。有些学者已经说到过罗马与斯拉夫风俗的类似,不过,他们好像是把马缪里乌斯·维图里乌斯同斯拉夫仪式中与之相应的偶像都当作旧年的代表,而不是旧植物神的代表。很可能后世奉行这种仪式的民族也是这样理解的。但是,只是在某一段时期内的拟人化,这种观念太抽象了,不可能是原始人的观念。不过罗马仪式和斯拉夫仪式一样,不仅把神的代表当作植物神,而且也当作替罪羔羊。驱除神的代表就暗示着这一点,因为除此之外没有理由把这样的植物神从城里赶走。如果他又是替罪羊,那就不同了,就必须把他赶出城区,使他把负担的罪恶带到别处去。事实上,马缪里乌斯·维图里乌斯似乎是被赶到罗马的敌人奥斯塔人[2]住的地方去了。
第二节 古希腊的替罪人
古希腊也熟知利用替罪人的做法。在普卢塔克的故乡凯罗涅亚城,由行政长官在市镇厅内主持这种仪式,各家家长则在自己家里主持,这种仪式叫做“驱除饥荒”。做法是用西洋牡荆的枝子鞭打一个奴隶,把他赶出门外,并且说道:“饥荒滚出去,财富健康请进来。”普卢塔克担任故乡的市镇长官时,在市镇厅里主持这种仪式,他还记叙了后来这个风俗引起的争论。
但是,后来在开化了的文明的希腊,替罪的风俗比温和、虔诚的普卢塔克主持的替罪仪式显得更阴森一些。希腊最热闹、最明媚的殖民都市之一——马赛,一遇到瘟疫流行就有一个出身穷苦阶层的人自愿来做替罪羔羊。人们用公费整整养他一年,拿精美的食物给他吃。一年期满时就让他穿上圣衣,用神枝装饰起来,领着他走遍全城,同时高声祷告让人们全部灾害都落在他一人头上。然后把他扔出城外,或在城墙外由人们用石头把他砸死。雅典人经常用公费豢养一批堕落无用的人,当城市遭到瘟疫、旱灾或饥荒这一类的灾难时,就把这些堕落的替罪羔羊拿出两个来献祭:一个为男人献祭,另一个为妇女献祭。前者在颈上围一串黑无花果,后者围一串白无花果。有时候献祭的为妇女而杀祭的人牺似乎也是个妇女。先领他们走遍城里,而后杀祭,显然是在城外利用石头砸死的。但是,这种祭祀不限于大规模灾祸的特殊场合,似乎每年5月萨格里亚节都要把两个人牺(一个为男人,一个为妇女)领出雅典城外,用石头砸死。色雷斯的阿卜德拉城每年大规模地清城一次,并为这个目的专门选出一个市民用石头把他砸死,作为替罪羊,或代替所有其他人作出生命奉献。在砸死他的六天前先除去他的市民资格,“以便让他一人负担全市民众的罪孽,而不至连累其他市民。"
卢卡迪人每年从他们岛上南端一堵白色悬崖“情人崖”上把一个囚犯扔到海里去,作为替罪羔羊。但是,为了减缓他的降落,人们在他身上拴上几只活鸟和羽毛,崖下有一队小船,等着接他,把他送出边界。这些仁慈的预防工作也许是早先把一个替罪羔羊扔到海里去淹死的缓和做法。卢卡迪人的仪式是在祭祀阿波罗时举行的,那里有一座阿波罗的庙宇或神殿。在其他地方,惯例是每年把一个年轻人扔到海里去,咒他一句:“你是我们的废物。”据说这种仪式是解除人们所受邪恶的困扰,或者,根据另一略有不同的说法,这个仪式是为人们赎罪的,偿还人们欠下海神的债务。纪元前6世纪小亚细亚希腊人中流行替罪羔羊风俗是这样的:当城里受到瘟疫、饥荒或其他规模灾害时,就选一个相貌丑陋或畸形的人,让他承担扰乱整个社会的一切邪恶。把他带到一个适当的地方,把干无花果、大麦面包和乳饼交给他手里,让他都吃掉。然后用绵枣、野生无花果的枝子和其他的野树枝,随着笛子吹奏的一种特殊的曲调,抽打他的生殖器官七遍,然后用林中的木料搭起一个火葬堆把他烧掉;他的骨灰扔到海里。亚洲的希腊人每年在萨格里亚收获时似乎也有与此类似的风俗。
在方才描述的仪式中,用绵枣、野生无花果枝子等等抽打人牺,其目的不可能只是为加重他的痛苦,否则,用任何棍子打他都成。曼哈德解释过这一部分仪式的真正意义。他指出古人认为绵枣有抵挡邪气的魔力,因此他们把它挂在家的大门上,在洁净仪式中应用绵枣。所以,在某个节日上,或在猎人空手回家时,阿卡迪人有一个用绵枣抽打潘的塑像的风俗,这不是要惩罚神,而是要清除它身上的一种邪气,这种邪气妨碍它行使圣职,它本是给猎人供应猎物的神。同样地,用绵枣等物打人身的替罪羔羊,其目的想必也是为了解放它的生殖力,使它不受魔力或其他邪气的束缚或影响,每年杀祭它的时日是萨格里亚节,是一个5月举行的早期收获节,那么,我们就必须承认它是代表增殖植物神的。每年杀神的代表,目的是我已指出过的要保持神灵生命永远精沛,不受年老体弱的沾染,在将他处死之前,刺激他的增殖力,使之充分活跃的传给他的继承者、新神或老神的新的体现者,这也是很自然的。毫无疑问,人们是认为他立即取代被杀者的地位的。类似的推理导致在旱灾或饥荒的特殊时节对替罪羔羊的类似处理。如果收成不符农夫的期望,那就把这一点归咎于某神失去了增殖力,这个神的职能就是要产生大地的果实的。人们可能以为他是邪气附体或老年体弱,因此举行上述种种仪式,通过杀死它的代表人来把他杀掉,使它重新出生,年轻力壮,可以把它的旺盛精力转输给精疲力竭的自然。按照同样的原则我们就能够理解用树枝抽打马缪里乌斯·维图里乌斯的原因、在卡罗尼亚仪式上用西洋牡荆(据说该树有魔性)抽打奴隶的原因、欧洲某些地方用棍子和石头攻打死亡偶像的原因,以及在巴比伦代表神的囚犯在钉死前受到抽打的原因。抽打的目的并不是要增加神灵受难者的痛苦,恰好相反,是要驱除邪气,在临死前的这个重要时刻,他很可能受到邪气纠缠。
我一直假定萨格里亚节的人牺一般是代表植物的精灵的,佩滕先生也早就说过:这些可怜虫似乎是专门扮作无花果树的精灵的。他指出所谓的人工授粉(也就是说,拿一串串野无花果挂在栽培的无花果树枝上,进行人工授粉)的过程是在6月里,大约在萨格里亚节后一个月左右。这在希腊和小亚细亚都很流行。他提出,两个人牺,一个代表男人,一个代表妇女,把黑的和白的无花果挂在两个人牺的脖子上,可能是根据巫术的模拟原则,直接仿效人工授粒来帮助无花果树受粉的。事实上,授粉既然是雌雄无花果树的接配,所以佩滕先生进一步假定,根据同样的巫术模拟原则,树木的婚配可以通过仿效婚配而得到促进,甚至可以得到两个人牺(其中一位有时似乎是女的)的真正婚配的促进。按照这种看法,用野生无花果树的枝子和用绵枣抽打人牺的做法就是一种巫法,其意图是要促进男人和妇女的生殖力,他们当时是分别代表雌雄无花果树的,通过他们的两性结合,无论是真正结婚或是假结婚,都能够帮助这些无花果树结出果实。
有许多类似的例子可以证实我们提出的对用某种植物抽打人身替罪羔羊的风俗的解释。如在德属新几内亚的卡伊族人中,某人如希望他的香蕉树苗快快长出香蕉,他就从已经结果的香蕉树上砍一根枝子打这些香蕉树苗。这个例子很明显,他是相信丰产力灌注在从已结果的树上砍下的枝子上的,由于接触而传给了幼小的香蕉树。同样,在新喀里多尼亚,有人用枝子轻轻敲打芋头,边敲边说道:“我打这棵芋头是使它快生长”,然后,他把枝子插在田头的地上。亚马逊河口的巴西印第安人中,有人想要自己的生殖器长得形体很大,就用河岸边盛长的白色水生植物“阿灵佳”(aninga)敲打自己的生殖器。这种果实形状很像香蕉,并不能吃,其所以选用它来敲打,显然是取其形状硕大肥美。敲打的仪式必须在新月前三天或三天之后进行。在匈牙利的贝凯什州,人们用第一次打散正在交配中的公母狗的棍子敲打不孕妇女。这种做法清楚地表明人们以为狗的生殖力传到打她的棍子上,妇女接触到那棍子,也就获得了生殖能力。中西里伯斯的托拉杰人认为Dracaena terminalis[3]有一个强壮的灵魂,因为它修剪过后,它立即又长出来。所以,有人病了,他的朋友有时就用Dracacna的叶子打他的头顶,为的是要用其强壮的魂魄来增强他虚弱的魂魄。
上述这些举例证实了继我前辈曼哈德和佩滕先生之后,我对于希腊萨格里亚收获节上的抽打人牺那种做法所作的解释。把用新鲜的绿色树苗或枝子抽打人牺生殖器官的做法解释为一种巫术,是再自然不过的了!那样做的目的就是要增加男人或妇女的生殖力,或是把植物的增殖力传给他们,或是消除他们身上的邪气。这个解释也为下述情况所肯定:代表两性的两个人牺中,一个代表一般的男人,另一个代表妇女。举行节日的季节也就是谷物收获的时候,正好与仪式具有农业意义的理论相符合。而且,人牺的头上挂着成串的黑白无花果,以及用野生无花果的树枝鞭打他们的生殖器,也强烈地表示了仪式的意图是要使无花果树增殖,这种做法与古代和近代希腊土地上的农夫的做法极为相似。农夫常常采取这种办法,想使他们的无花果树真正授粉丰产。椰枣的人工授粉不仅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农业中而且在它的宗教中都似乎占据很重要的地位,我们如果还记得这一点,那就似乎没有理由怀疑无花果人工授粉也可以在希腊宗教的庄严仪式中占一席地位。
如果这些考虑正确的话,我们就必须明确地得出结论:古代罗马希腊的后期,萨格里亚节上出现的人牺的确是以公众替罪羔羊的身份为主,他们把全民的罪过、灾难和忧愁随身带走,而在更早的时候,人们可能把他们当作植物精灵的化身,也许是谷物的化身,尤其是无花果树的化身,鞭打他们、杀死他们的目的主要是加强和更新当时希腊夏天酷热下已经开始衰谢的植物的生长力。
这里对希腊替罪羊所持的看法如果正确的话,他可以预先防止对于本书主旨的反对意见,这种反对意见如不加以防止,是很可能提出来的。关于阿里奇亚的祭司是以树林精灵的代表而被杀的理论,可以提出反面的意见说:这种风俗在古代希腊罗马并无旁证。但是现在已经提出令人相信亚洲希腊人定期地或不定期地杀祭的人,照例是被当作植物神的替身看待的。雅典人养的一批供作献祭的人牺可能也同样被当作神灵的。至于他们是社会渣滓这一点并没有多大关系。在原始人的观点看来,选择某人作为神的代言者或替身并不因为他有高尚的道德素质或社会地位,神的谕言对于人不分好坏贵贱都是一样。如果那时文明的亚洲希腊人和雅典人一贯杀掉他们认为是神化身的人,那么,我们假定在历史的启蒙时期阿里奇亚丛林中的半野蛮的拉丁人也遵行类似的风俗,并不是一定不可能的。
但是要确定这个论点,显然还需要证明,在古代意大利,除了阿里奇亚的圣林而外,其他地方也有杀死神的人身代表的风俗,别处也有并且也遵行这样的风俗。下面我就将提出这方面的证据。
第三节 古罗马的农神节(www.daowen.com)
我们谈到过,许多民族曾经每年都有一个放肆的时期,这时法律和道德的一贯约束都抛开了,全民纵情地寻欢作乐,黑暗的情欲得到发泄,这些,在较为稳定、清醒的日常生活中,是绝对不许可的。人类天性中被压制的力量这样突然爆发,常常堕落为肉欲罪恶的狂欢纵饮,这种突然爆发大都是在一年结束的时候,而且像我所指出的,常常与农业季节相关联,特别是在播种和收获的时候。所有这种放纵时期中最著名的一个,也是在现代语言中为这种时期拟订的总名称,就是萨图纳里亚——农神节。这个著名的节日是在每年的12月,即罗马历一年的最后一个月里,民间认为这是纪念萨图恩的欢乐盛世的。萨图恩是播种和收获的神,在很古的时候他活在人世上,是意大利的一个为人正直、予人福泽的国君。他把崇山中粗犷零落的住户聚集起来,教他们种地,为他们制定法律,他的统治是个太平盛世。他在位期间就是传说中的黄金时代:大地出产丰富,没有干戈争执之声惊动这个幸福世界,没有贪财受利害人的欲望像毒药一样侵害勤劳、知足的农民的血液。奴隶制和私有财产都不存在,一切东西大家公有。后来,这位好神,这位仁君突然不见了,人们感于它的恩泽时时刻刻都在怀念它,立了祭坛供奉它,意大利的许多山、许多高地都用它的名字命名。不过,关于它的统治的光辉传说故事,后来竟蒙上一道阴影:据说,他的祭坛沾染着人牺的鲜血,直到后世也说仁慈的时代才用偶像代替了人牺祭献。在古代作家流传下来的关于农神节的描述中,对这位神的宗教方面的这个阴暗面却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甚至毫无痕迹。宴会、饮酒、种种疯狂的寻欢作乐,似乎特别标示出这个古代狂欢节的特点,这个节日在古罗马的街道上、公共场所和住宅中举行,一连七天,从12月17日到12月23日。
但是,节日中最引人注意的特点,使古人自己都觉得最惊人的,莫过于允许奴隶放任自由。自由民阶级和奴隶阶级之间的区分暂时废除了。奴隶可以骂他的主人,可以像他的上司一样醉酒,可以和他们同坐一起吃饭,奴隶有些行动在任何别的时候都会使他受到鞭打、囚禁或死刑,但这时连骂都不骂他一句。不仅如此,主人实际和他们的奴隶互换位置,主人在吃饭时侍候他们,要等到奴隶吃好喝足之后,才清理饭桌给主人摆饭。等级的倒换竟达到这种程度,每家暂时成了一个小共和国,国家的最高职务由奴隶掌管,他们发号施令,制定法律,好像他们确实具有政权、军权、司法权的一切尊严。农神节间自由民也可以拈阄、假充国王,享受一点微弱权力,跟奴隶们节间从奴隶主那里获得一点权力一样。中阄的人暂时拥有国王的称号,对他们的临时臣民发出的号令具有玩笑取闹的性质。他可能命令某人伴酒、某人喝酒、某人唱歌、某人跳舞、某人责备自己、某人把一个吹笛的姑娘背着绕屋走一圈。
人们认为在这个节日允许奴隶自由是模仿萨图恩时代的社会状态的,一般人觉得萨图纳里亚节(农神节)不多不少,恰好正是那个快乐君主统治的暂时复活或恢复,我们如果记住这些情况,我们就不由得要假定主持吃喝笑闹的假王在起初是代表萨图恩本人的。在马克西米和迪奥克里西统治的时代,有一些罗马士兵驻扎在多瑙河上。有一篇非常奇怪、有趣的记载,记述这些士兵是怎样过农神节的,这篇记载如果没有把上述假定当作事实,那也是极高度地肯定了这个假定。这些记载保存在一篇关于圣达修斯殉道的记述中,这篇记述是由甘特的弗朗兹·库蒙特教授从巴黎图书馆的一批希腊手稿中翻检出来而发表的。在米兰和柏林保存的手稿中也有关于这件事和这个风俗的较短描述。其中一段已经在1727年乌尔比诺印行的一本不知名的书中刊印问世,但是这段记叙对于古代和现代罗马宗教史的重要性一直被忽视了,直到库蒙特教授在几年前将这三篇记述同时发表了,才引起学者们注意。这三篇记述从各方面看都是真实的,其中最长的一篇可能是根据官方文献写出的。根据这些记述,驻扎在下莫西亚的杜罗斯托拉姆地方的罗马士兵每年是用下述方法过农神节的。节日前三十天,他们用抽签的办法,在他们当中选一个漂亮的年轻小伙子,于是他学萨图恩的样穿上皇服,由一群士兵陪他上街游逛,他有充分的自由,放纵情欲,领略各种乐趣,不论其有多么卑鄙可耻。他享受王权统治虽然很快乐,但为时不长,且下场悲惨,因为三十天的时间一到期,农神节来到,他就得在他所扮演的神的祭坛上刎颈自杀。在公元303年,有一个基督教徒士兵达修斯中了签,但是他不愿意扮演异教的神,让淫乐污染他最后的一段生命。他的长官巴瑟斯又是威胁又是论述,终于不能动摇他的坚定意志,因此将他斩首。基督教徒殉教史的作者详细准确地记述道:11月20日,即阴历二十四日,星期五,凌晨四点钟,在杜罗斯托拉姆镇,由士兵约翰行刑。
库蒙特教授发表这篇记述以后,有人怀疑或否认它的历史真实性,有一个有趣的发现却大大肯定了它。在安科纳[4]海岸上有一座教堂,教堂的地下室里藏着许多古物,其中有具白色大理石的棺材,上面有希腊文的铭刻,字体属于查士丁尼[5]时代,铭文大意如下:“神圣的殉教者达修斯安葬于此,自杜罗斯托拉姆迁来。”石棺是在1848年从圣珀勒格里诺教堂迁到这座教堂的地下室的,从镌刻在圣珀勒格里诺教堂石筑高祭坛上的拉丁文铭文中我们获悉,殉教者的尸骨还和另外两个圣徒的尸骨一起躺在高高的祭坛下面。至于石棺在圣珀勒格里诺教堂放了多久,我们无从知道。但据记载,1650年就摆在那里了。圣徒殉教后,接着是好几个世纪的动乱,一连好几批野蛮的入侵者,占领并掠夺莫西亚,我们可以假定,圣徒的骨灰是在那动乱世纪的某个时候为安全起见迁移到安科纳来的。无论如何。教徒殉难记和铭刻彼此独立,而又彼此证实,从这个证据来看,达修斯并不是神话中的圣徒,而是真有其人,在耶稣纪元较早的世纪里,他在杜罗斯托拉姆为他的信仰而死去。这样说来,未具名的圣徒殉难记关于主要情况(即圣达修斯殉教情况)的记录是实有其事的,那么,我们就有理由接受他对殉教的情况和起因提供的证据,尤其是他的叙述准确、详尽,完全没有什么圣徒奇迹的成分。因此,我得出这样的根据:他对罗马士兵农神节的叙述是可信的。
根据这段记述,我们对于萨图纳里亚(农神节)王、古代罗马农神节的司仪在贺拉斯[6]和塔西佗[7]时代主持罗马各季狂欢节这一传说史实,得到了新的明确的解释。他似乎证明了他的任务并非永远是个滑稽角色或逗乐的小丑,只愿把宴会搞得热热闹闹,让笑话说得又多又激烈,让火在炉子里发出闪光,噼噼剥剥地响,街上挤满了欢乐节日的群众;此时在远远的北方,索拉克特山正透过清明霜冻的空气,山顶覆盖着皑皑白雪。如果我们拿这个欢乐、文明的大都市的滑稽君王和多瑙河上粗野军营里跟他扮演同一角色的坚强的伙计比较一下,如果我们还记得有一长串类似的、可笑而又悲惨的人物,他们在其他时代,其他地方,也载着仿制的王冠,披着帝王的披肩,在短短几小时或几天之中开一阵小小玩笑之后,就年纪轻轻地横死了,我们就不能怀疑,古典作家所描绘的罗马萨图纳里亚王不过是本来的萨图纳里亚王的被剥削了、被阉割了的复制品。很幸运的是萨图纳里亚王原来的强烈特征已经由《圣达修斯殉难记》的无名作者给我们保存下来了。换句话说,殉难记的作者对萨图纳里亚节(即农神节)的叙述与别处类似仪式的记述十分接近。殉难记的作者是不可能知道别处的类似仪式的。那么,他的描写基本准确,这一点就可以肯定下来了。把假王作为神的代表予以处死的风俗,不可能从指定假王主持节日宴会的做法中产生出来的,而反过来倒是很可能的。因此,我们就能正确地假定,在更早野蛮的时代,古意大利有一个普遍的做法,即:凡是流行崇奉萨图恩的地方,都选出一个人在一段时间内扮演萨图恩,享有萨图恩一切传统的权利,然后死去,或是自杀,或是假手他人,或死于刀杀,或死于火焚,或死于绞刑树上,他是以善神的身份而死的,这个神为人世贡献出自己的生命。在罗马本地以及其他大城市里,也许是在奥古斯都统治时期之前,文明的发展减轻了这个风俗的残酷的做法,把它变成像少数几个古典作家所描写的那种无害的形式,对于节日的萨图纳里亚王,那些作家笔下只是顺便一提而已,不过,在偏僻的地区,更古的、更残酷的做法还长期存在着,甚至在意大利统一之后,罗马政府把这种野蛮做法压制下去了,农民对它的记忆仍旧流传下来,就像我们当中最低级的迷信形式一样恢复那些古老习俗,尤其在驻扎帝国境外的士兵中,过去罗马的铁掌对他们的管制愈来愈松了。
古代的农神节和现代意大利的狂欢节之间的相似处常常有人注意到,但是,根据我们现在见到的这些事实,我们很可以问一问,那些相似之处是否达到了等同的程度。我们已经看到意大利、西班牙和法国,也就是在一切罗马影响最深最久的国家里,狂欢节的一个突出特点是一个滑稽人物扮作节日的化身,经过短短一段荣华放荡的生涯,便被当众枪毙、焚烧,或用其他方法处死,大家假装悲悼,或真正高兴一番。如果这里提出的对狂欢节的看法是正确的,这个滑稽人物不是别人,正是老萨图纳里亚王的直接继承者,就是继承那个狂欢宴会的主持人,那个扮作萨图恩的真正的人,欢宴过后,他也就以他所扮演的身份真正死去。“第十二夜”上的逗笑王、中世纪的傻瓜主教、愚蠢的修道院长(Abbot of Unreason),或胡闹老爷都是同一类的人物,也许他们的起源也是一样的。不论是否如此,我们可以有一定把握地作这样的结论:如果阿里奇亚的林中之王以一个树林神的化身而生,并以这个身份而死,那么,在古代,罗马就有一个类似的人物,他年年以萨图恩王,即播种后正在出芽的种子的神的身份被杀。
[1] 玛尔斯是罗马神话中的战神和农业之神。
[2] 古代奥斯塔人住在意大利南部地区坎帕尼亚。
[3] 一种龙血树,属百合科。
[4] 意大利中部亚得里亚海岸边。
[5] 查士丁尼(Flavius Petrus Justinianus, 483–565),东罗马帝国皇帝。
[6] 贺拉斯(Horace,前65–8),古罗马杰出诗人和讽刺作家,其《歌集》和《书信学》(包括通称为《诗艺》的给皮索公子的信),对西方文学有重大影响。
[7] 塔西佗(Tacitus, cornelius,约56—约120),古罗马演说家、政治家、历史学家,以所著《历史》而名留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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