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马克思主义理论品质的实践性
对“实践性品质”的探讨,使我们不得不从“质料”上来思索“理论”及其可能具备的品质。思想或者理论从本质上说指涉的无非就是主观和客观、主体与客体,即人与自然的关系。不管我们把理论看成是“建构”、“反映”还是“解释”、“叙述”等,当理论家想要回答人与自然对象的关系问题时,就已经建立起了与“自然”、“人与自然的关系”的某种“因缘”。因而,在理论者论理之前,他已经有了一定的理,“因而任何‘客观的解释’又会受到自己‘先入之见’的影响”[4]。这就是自休谟以来,甚至可以追溯到笛卡儿以来,理论家们所面对的一个严峻的挑战。这是经验主义理论家与理性主义理论家长期争吵不休的一个大问题。正是按照对这个问题的不同回答,我们从形式上把以往的理论品质区分为经验主义理论品质与理性主义理论品质两种不同的理论类型。那么,马克思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呢?马克思主义理论品质是属于经验主义理论品质,还是属于理想主义理论品质呢?马克思正是在这个问题上引入科学的实践观点,才使得自己同以往的旧哲学区别开来,才使得它超越了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可以说,马克思的哲学既包含着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但它又没有归结为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正像列宁所说:“唯物辩证法包含着相对主义,但又不能将其归结为相对主义。”[5]马克思主义理论高于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正因此,我们说,实践性的观点是马克思主义的首要的基本的观点,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最普遍的一般理论品质。
这些观点或思考之间的区别应当是从它们各自对于理论对象如何界定这个问题开始的,这个问题实际上关涉了有关“理论”的一切,谁的理论?为何理论?理论什么?理论的主体、理论的客体、理论的中介三类基本要素全部出场了。概言之,“理论对象如何界定”的问题,以萌芽的形式,涵盖了有关理论后续的种种可能性。黑格尔说:“萌芽虽然还不是树本身,但在自身中已有树,并且包含树的全部力量。树完全符合于萌芽的简单形象。”[6]所以,对理论对象的界定问题与对理论品质的界定问题,看来在逻辑上是密切相关的。作为一种对象性活动,理论的对象显然与理论的品质是休戚相关的。
理论的对象是什么?不同品质的理论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不同的,也可以说对这个问题的哲学层面上的不同回答使得理论表现出不同的理论品质。在理论、思想发展史上,无论是从逻辑上看,还是从实际的理论活动来看,大致有经验主义、理性主义和实践的唯物主义三种不同的回答,从而表现出在质料上看的三种不同的理论品质,即经验主义直观性品质、理性主义抽象/思辨性品质以及马克思主义实践性品质。在第一章我们已经论述了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在这里,我们只需从对象上分析马克思主义何以涵盖并超越于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进而论证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实践品质。当然,这种实践品质是在同经验主义理论的直观性/机械性品质、理性主义的抽象性/思辨性品质的对比中来思考和展开的。
这些不同风格的理论,都是把“感性世界”作为自己理论的对象和起点的。马克思主义的直接理论来源是德国古典哲学,特别是费尔巴哈的唯物论思想与黑格尔的辩证法,为马克思主义的诞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是,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理论超越了费尔巴哈与黑格尔,分别剔除了费尔巴哈理论的直观性/机械性和黑格尔理论的抽象性/思辨性。费尔巴哈把“存在”作为理论的对象和出发点,这与黑格尔是不同的。“在黑格尔这里,一种特殊的历史现象或存在的整体性、绝对性被当成了宾词,所以作为独立存在的各个发展阶段只具有一种历史的意义,只不过是作为一些影子、一些环节、一些以毒攻毒的点滴而继续存在于绝对阶段中。”[7]黑格尔的这些观点,也许我们在古希腊哲学中就能够找到,在巴门尼德、柏拉图那里就有着类似的思想片段:变化着的现象是虚妄不实的。或者说,一个虚妄结束了,另外一个又随之而来。因此,现实的存在并不是思想理论的可靠基础与对象,所以,“思想是主体”,而“存在是宾词”。现实的感性世界的一切都成为“绝对理念”真实存在的明证,成为思辨理性这种上帝的主宰物。黑格尔说,在我看来,“上帝主宰世界”与“理性主宰世界”是没有区别的。[8]黑格尔认为,“至于说一种‘神意’鉴临着一切世事这个真理,那是和上述的原理相吻合的,因为神圣的‘神意’就是‘智慧’,赋有一种‘无限的权力’,实现它的‘目的’,这目的便是世界的绝对的合理的最后的目的。‘理性’是那个以完全的自由自己决定自己的‘思想’”[9]。不难看出,感性世界是“绝对理念”的产物,是“理性”的产物。所以,在黑格尔那里,感性世界不再是自在的、自然的、实存的感性实体,而是“理性”的产物,是“理性”自由创造的产物。可以这么理解,在黑格尔那里,理性的“客观性”不过是理性的“主观性”、“主体性”的一种特别的强化而已,黑格尔哲学是主体性哲学的顶峰。这样,“理性”的自由创造性活动,只不过是主体,即人的自由创造的一种曲折反映而已。因此,现实的感性世界的基础和中介不再是某种神秘的客观精神力量,而是人的主体的精神力量和作用,这就是黑格尔语义下的“活动”或“劳动”。这种思想在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中得到表述。马克思对黑格尔的“劳动的观点”和“实践的观点”做了高度评价。他说:“黑格尔的《现象学》及其最后成果——辩证法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的伟大之处首先在于,黑格尔把人的自我产生看做一个过程,把对象化看做非对象化,看做外化和这种外化的扬弃;因而,他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他自己的劳动结果”[10]。这样,黑格尔克服了近代经验主义在感性世界、人的问题上的直观性、机械性品质,人不再被看做自然自在的实存物,而是一种关系,一种抽象关系,即劳动(到马克思那里变成现实关系)。(www.daowen.com)
但是,费尔巴哈在批判黑格尔哲学理论的这种抽象/思辨的唯心主义的基础时,却连同它里面所包含的主体性精神一道抛弃了,就像倒洗澡水时连同小孩一起倒掉一样。虽然他恢复了唯物主义传统的主导地位,但同时也激活了业已死去的“直观性”思维方式,就像捡回孩子时,连同洗澡水一起捡回一样。在费尔巴哈看来,作为理论的基础和前提是自在的感性实体。费尔巴哈认为“只有一个感性的实体,才是一个真正的、现实的实体。只有通过感觉,一个对象才能在真实的意义之下存在——并不是通过思维本身”[11]。这样,人就被费尔巴哈淹没在自在的、遵循盲目必然性的感性世界中了,人也因此而失去了独立、自由的个性,失去了自己的主体性地位。人和动物在某种意义上都成为以自然特性为根据的存在物,所以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费尔巴哈把能动性的实践活动看做是与动物没有实质区别的犹太人的卑污的利己主义行为。于是乎,人与动物等同了,历史与自然等同了。质言之,人被还原为动物,历史被还原为自然过程。而这一切的最终根源都是由于费尔巴哈不懂得现实的感性世界的生成基础和原因就是人的能动的创造性活动,即“劳动”、“活动”、“实践”。
实践的唯物主义是如何界定作为自己思想理论对象的感性世界呢?它既不同于直观的自然唯物主义,也不同于抽象的思辨的唯心主义,从而表现出自己独特的实践性理论品质。马克思说:“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他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而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与唯物主义相反,能动的方面却被唯心主义抽象地发展了,当然,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12]可以看出,马克思把现实世界看做既不是自在的、直观的和人没有任何关联的,也不是纯粹由人们的主观精神和抽象的自由意志创造的。他创造性地提出一种全新的对现实世界、感性世界的看法。与费尔巴哈和黑格尔不同,在马克思看来,“感性世界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直接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其中每一代都立足于前一代所达到的基础之上,继续发展前一代的工业和交往,并随着需要的改变而改变它的社会制度。甚至连最简单的‘感性确定性’的对象也只是由于社会发展、由于工业和商业交往才提供给他的”[13]。我们所面对的感性世界显然是社会实践的产物,这里的“感性世界”,从马克思的论述里可以看出,既包括自然的感性世界,也包括社会的感性世界,既有“樱桃树”,也有“社会制度”。
至此,马克思已经超越了费尔巴哈的直观唯物主义和黑格尔思辨的唯心主义哲学理论,因为他找到了现实世界以及理论的现实基础,这就是人的“感性活动”,即社会实践。但是马克思并没有停滞,否则他的哲学可能就会像旧哲学那样只是提供一种对于现实世界的解释或对解释的批判,至多不过是对现实世界的理性批判。这样他就不可能把自己的哲学理论推向更高的理论境界:对现实世界的实践批判。他也没有把自己的理论停留在一般的形而上学的水平上,马克思举起了反对形而上学的大旗,试图开创哲学发展的一个新的历史时代,他说:“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4]马克思不仅把现存世界看做是“工业”、“商业交往”等社会实践活动的产物,而且把自己的目光转向了未来世界,并且和“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联系起来,而不是“单个人和市民社会的直观”。他说:“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化了的人类。”[15]旧哲学理论的限度和结构被消解、打破,从而凸显内在与外在、现在与未来的对立和统一,新的因素和未来以一种不可预见的方式,像“幽灵”一样悄然来临。哲学理论的范式发生了深刻的革命性变革,一场轰轰烈烈的哲学革命已经来临。所以,萨特讲:“自马克思以后,哲学就是一种具体的社会活动,一种介入。在一个哲学家的思想与他作为公民的态度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16]所以,哲学理论的新范式就是一种实践范式、介入范式。马克思说:“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17]所以,人的解放“是一种历史活动,不是思想活动,‘解放’是由历史的关系,是由工业状况、商业状况、农业状况、交往状况促成的”[18]。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实践性品质的最深刻的理论内涵,正是由它把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以往的旧哲学理论严格区分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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