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土山墓墓主考
昔日兴圣帝,遗庙在敦煌。
叱咤雄千古,英威静一方。
牧童歌冢上,狐兔穴坟旁。
晋书传韬略,留名播五凉。
这首诗出自敦煌遗书《敦煌廿咏》,题为《李庙咏》,说的是在距今1600年以前的酒泉大地上,曾有一个业绩显赫的西凉王国,其开国主名曰李暠。他在东晋十六国战乱迭起的年代里,于公元400年,由敦煌郡的效谷县令,乘时而起,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凉公、领秦凉二州牧、护姜校尉,建都敦煌。因在中国西部,史称西凉。其疆域包括今酒泉地区全境和高台、内蒙额济纳旗、新疆哈密、吐鲁番等广大地区。史载他于公元405年迁都酒泉,417年病故,葬于酒泉城西十五里处,墓曰“建世陵”,谥号“武昭王”。从此以后,人们不再称其为“西凉公”而依谥号尊称为“西凉国王”。唐玄宗时又追尊为“兴圣皇帝”,并且还为祭祀他修建了“兴圣祠”。
李暠是一位颇具文韬武略,重农兴文,体恤黎民,志存国家统一的英贤君主。因此,对于他的陵墓究竟在何处,至今也还为诸多吊古揽胜关注着、探寻着。2001年至次年,酒泉博物馆在城西约十五里处的果园乡丁家闸村一组南侧,抢救发掘出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古墓葬,因地名称作“小土山墓”。丁家闸地方,原本是一处面积很大的砾石滩,约自明代起,移民屯田,渐成村落,将大石滩分割成若干小石滩。距今调查,凡是石滩处,便有古墓葬,农田中、村民住房下也有遗存,现见有封土的汉、晋、十六国、唐遗冢一千多座,其中彩绘壁画墓也不鲜见。小土山位于石滩最南端,地势平坦宽阔,旁无其它孤坟。它处古墓密集,而这里唯此“山”独尊。
小土山者,实为一座大型古墓上堆筑起来的封土(坟土),村民们不知道其为古墓,便因形而名。其实土山已被村民渐次做了农田肥料,但地名仍依旧名。小土山墓是一座深邃、多室、建造特殊的墓葬,其发掘过程及结构形制和墓主身份,已见于2003年9月27日《酒泉日报》刊载的博物馆范晓东同志的《小土山墓的考古发掘及墓主身份初探》,本文不再累述。但墓主究系何人,时下见于著文考释者已有两说:一说为西凉国王李暠;一说为暠子、二世李歆。二说的共同之处是断代无异,对于墓主,笔者则持前者之见,即应是李暠,非李歆也。
现据文献史料、墓葬特点、遗迹遗物等,对墓主再作一判断,亦即对上述范晓东同志一文作些补充。
1.墓葬规模之大,非王公莫属。在酒泉已经发掘出的古墓葬,多为单室、双室、三室墓,也有四室和二层楼式的,但无论规模大小,都不及小土山墓那样恢弘壮观。小土山墓地面上曾有如山封土(坟堆),有70多米长,深而且宽的墓道。尤为特殊的是墓道左右两岸又紧贴原生砾石岸,加筑了两道夯土岸壁,有底及顶厚度递减,形成三级高台阶岸壁,这无疑是为了既防原生岸塌陷,又便于牵索下棂入室。墓道壁上还有青砖砌筑10个小室。墓道底端出的墓门外一侧,又有一个较大的侧室,墓道回填物全部是拣选过的细沙,约万方之多。墓门是用凿磨平光的花岗岩石材镶嵌而成,门上部为砌筑玲珑仿木结构的照墙,花牙斗拱俑人阁门次序分明,皆面涂朱色,间以彩画,甚是威严壮丽,犹如一座宏大的宫殿。墓门内外共有三进六个墓室,兼有象征性的大院,俨然一座地下宫殿。这种形式的墓葬,非一般豪富之家所能够越制建造的,它与一代国主李暠是相宜的。
2.史载李暠墓位置与小土山相合。《重修肃州新志·古迹》云:“西凉武昭王李暠墓,在肃州西。《十六国春秋》云:‘王葬建世陵’。《元和志》:‘在酒泉西十五里’。”今小土山墓的地理位置,距城里程正于文献记载相合。若唐里与今里有所出入,实际上都是举其成数而已,非实测的里程。因此,小土山墓必是李暠的建世陵。那城西十五里处的丁家闸石滩上,古冢累累,何以见得小土山墓就是李暠的建世陵呢?这是由本文前面所提示的地理环境、墓葬形制规模和下文将要述及的几个方面来判断的。(www.daowen.com)
3.地面遗迹遗物,犹有陵园建筑迹象。新中国成立后,20世纪50年代末至发掘前,笔者曾多次在小土山周边进行过调查,终因地貌有所改变不好定夺。也曾臆想是否为李暠墓呢?总是拿不定。直到80年代始以古墓葬报请政府公布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期间,墓侧地面上在不同位置有两段低矮的夯土墙,又一处土层下显露一段特大土坯砌筑的墙基。在今见墓道南侧,有长约60米、宽约10的平坦地面,似为三合土铺就,其上遗有似唐代的少量残砖破瓦,有的有烟熏痕迹,还有个别已烧结呈釉的砖块。90年代,省考古研究所拟发掘此墓,据在场的博物馆赵建平同志称,在打探沟时,沟底有呈鱼脊形的土棱。显系人为,时因未探出墓道,便未发掘。也许是天公作美,千年墓主想再现人间,2001年,因雨墓道有塌陷,露出盗洞,始行抢救发掘。
上述诸种遗迹遗物,过去不知其为何,现经墓葬发掘,大体可以推断那断垣残壁,必定是李暠建世陵的垣墙;那约600平方米的平坦地面和残砖瓦,有可能是唐代追谥李暠为“兴圣皇帝”后,奉旨修建的“兴圣祠”址,不知于何年被火焚毁,所以砖瓦上留下了烟痕和烧结砖。在酒泉境内历经普查发现的140多处古墓群,可见封土的几千座墓葬中,再没有一座可与小土山墓相比拟的。
4.墓中彩画宣示的历史真实。小土山墓中有彩绘的多幅神瑞画和纪实性的人物画。人物画中的墓主头著何冠已不清,但可见黑幘,身穿朱色间皇朝服却很清楚。此种服制正是魏晋时期公侯级的着装,符合李暠生为公的称号。神瑞画中除常有“四神”画外,在显要部位还有母子马,白雀、凤鸟、蟠龙(?)等瑞应画。这种画至少在酒泉已发掘出的同期壁画墓中是未曾见到的。想来它不是一般的点缀,而是必有其寓意的。有可能是在宣示墓主李暠生前由发迹到“顺天命”,应时势,缔造西凉国的历史过程。试看母子马的寓意。史载李暠未发迹前,与其同母弟宋繇在姑臧(今武威)结识了后凉吕光的太史令郭黁,此人是个谶纬崇拜者。《晋书·凉武昭王传》:“暠尝与吕光太史令郭黁,及其同母弟宋繇同宿,黁起谓繇曰:‘君当位极人臣,李君有国土之分’。家有騧草马(黑嘴的马),生白额驹,是其时也。’”其后,宋繇等便以谶言为由,将李暠推上敦煌太守的宝座。其后正当李暠大展宏图之际,上天又降祥瑞,“赤气起于玄盛(李暠字玄盛)后园,龙迹见于小城”,以至树桠化成凤形。于是,从僚们又敬李暠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公、领秦凉二州牧、护羌校尉。从此,一个名播五凉的西凉国,便应运而诞生。墓中的母子马、凤鸟、蟠龙(?)等画,或许就是以画为史,宣示着西凉各个历史阶段的重大变革。这种以谶言、自然现象(祥瑞)制造舆论而称王称皇者,自汉以来代有人在,处在哪个时代的李暠,自然也有其烙印,并使之为自己利用罢了。
李暠创立西凉后,适逢西域于阗向后凉吕光进贡的玉玺到达敦煌,时后凉已亡,宝玉便为李暠所得。兴之所至,乃于敦煌南门外,建了一座“靖恭堂”,“用以议朝政,阅武事。图赞自古圣帝明王,忠臣孝子,列士贞女……”于是上天又降祥瑞,“白雀翔于靖恭堂”。墓内白雀图也许就寓意着这段历史。此后还有诸种瑞应物出现。凡此种种,除了藉以颂扬李暠的功德外,有些可能寓意着一段历史的真实。否则,有些彩画就令人费解了。
在照墙下部居中处的阁门,依其建造形式似为一座华丽的大殿堂,也绘有彩画,但模糊不清了,依稀可辨为若干人物图像,如是,则疑为李暠在敦煌的“靖恭堂”或迁都酒泉后的“恭德殿”的象征。
5.以同期的墓印证小土山墓。1977年7月,甘肃省考古队与酒泉地区文教局联合在小土山墓东二里处,发掘出了一座东晋十六国时期的彩绘壁画墓。即今控制开放的丁家闸五号壁画墓。此墓规模远不及小土山墓,但墓壁上绚丽多彩的通壁大画,都又远胜于小土山墓。绘画内容有天上、地下、人间的神话传说、圣贤故事、宴居行乐、音乐舞伎、农事、庖厨等浩繁事务,其中行乐图中的墓主服饰和侍者所持御用物件,与小土山墓主酷似,也曾有疑为李暠墓者,但规模不及,且绘画皆呈现的豪华奢侈,以及埋葬人数,又与李暠实情不合。此墓为夫、妻、妾一次合葬,而小土山墓为但身葬,符合李暠其人。史载李暠死后,其妻尹氏尚在世,几年后北凉灭西凉,尹氏被沮渠蒙逊掠至姑臧(今武威城西皇娘娘台,相传为尹氏囚禁之处),后返酒泉,继逃伊吾与子同处。依此,尹氏并未与夫同葬,陷李暠孤身于黄泉之下。小土山墓为单身葬,不正与此情契合吗?五号墓墓主疑为李暠次子、西凉二世主李歆。李歆与北凉争战失败被杀,可能妻妾同归于尽,一并葬入予修的地下画宫,墓中未发现二次葬的形迹,于此可证。两墓做上述比较后的印象是:两个墓主服制相同、御用品相同、随侍相同,说明两人都称为公,礼制自然相同。小土山墓彩画少,且以记实为主。五号墓富丽堂皇,呈现出一派丝管纷纷、鼓乐盈门的奢靡景象。对比之下,前者系于李暠,后者应是浪子李歆。
近年在五号墓相邻处,又发掘了11座墓葬,其中一座小墓与五号墓在同一个茔圈内,这显系五号墓主亲属。还有一座较大的墓中,遗有砖刻墓表,表首为半月形,上刻“陇西狄道李超夫人尹氏墓表”。表柱已残,所幸存字清晰可见“□凉嘉兴二年二月□九日□”。是知尹氏李超夫人与李暠是同一籍贯人。“嘉兴”是李暠次子、西凉二世主李歆的年号。嘉兴二年(418年)是李暠死后的第二年。尹氏墓中也有少量彩画,说明尹氏也非平常之辈,其夫李超也必在官列。此尹氏与李暠尹氏夫人,也许有一定的从属关系。在李暠的重要属官中,也有一个名为尹建兴者,为官左司马,想必这三个尹姓人既同在一班,也许是一个有裙带关系的家族吧。那李超也无疑为族人。其它9座墓,距五号壁画墓也都有几米到几十米。这样密集的墓葬含五号和二里外的小土山墓共13座墓,必定是西凉李氏的家族聚葬墓区,对于互相印证各个墓葬的时代、主要墓主,必有其补益。
对小土山的墓主,就说这么些个人见解,不一定正确。印证也扯得远了些,不成为文,只是汇聚了一些相关资料,意在抛砖引玉,为志在研究西凉文化者做个垫脚。若他年在酒泉城西某地,又发现了足证为西凉武昭王李暠的建世陵时,则不胜幸甚!
随记:
小土山墓先年两次被盗,随葬品被劫掠一空,也没有碑铭碣石、谴册墓表之类的文字资料,唯在照墙下部的砖面上有墨书的两个人名,惜已漫漶不清。据肃州区博物馆副研究馆员刘兴义老先生揣摩辨识,说是一名张靖,一名汜德瑜。果如其人,则此二人都是李暠的重要属官。张靖时为折冲将军、河湟太守,汜德瑜为宁远将军,西郡太守。墓中题写他们的姓名,说明此二人一定是李暠的宠臣,按常例他们是为冥冥之中的李暠守门护卫。犹如他墓中的砖雕或彩绘的守门卒、守门吏、执戟著甲胄的武士。不过是不是张、氾二人,笔者既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因为墓中题写,他处也多发现,有人名、有职务名、器名、地物名等等。也有的是彩画工匠顺手将自己的姓名写上去的。小土山墓中的两个人名,布局不太规范,字迹又小,不大方,所以笔者持以存疑为是,待后如能以先进技术透出字迹,再作结论。今先将这条资料,随记于此者,为有关研究探索者提供参考,仅此而已。
(原文刊载《酒泉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7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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