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北大黑沟摩崖石刻考释
大黑沟在肃北县城所在地党城湾东偏北约40公里(鸟道)处祁连山中,距党石公路约14公里。因这里集中分布着数量可观的古代岩画而早为世人瞩目,并有学者多次实地访察[82]。在这些岩画中有一处摩崖石刻[83],在1987年的文物普查中被发现,流传出去之后,曾引起一些学者的关注[84],但迄今为止一直没有正式刊布,也未见专门的研究成果问世。2008年8月,笔者因编撰《酒泉金石录》之需,邀约瓜州县博物馆李春元先生前往进行全面考察,肃北县文化馆艾登馆长大力支持,派文物管理员浩斯巴依尔和苏力德随行协助工作。
大黑沟中段山崖多由黑色变质岩构成,山石表面相对平整,有大量古代岩刻画[85]。在这些岩刻画中有一处石刻文字。与岩刻画大多刻在距地面较高处不同,这方石刻文字位置较低。因年久月深,其中部分文字已被从山崖上滑落的泥土掩埋,泥土里生长着根系较深的杂草。用铁锹下挖约40厘米深,即露出全部石刻文字。我们对现场情况做了文字记录,并拍了照片。
大黑沟常年有冰川融水流淌,是十分优良的草场。距离石刻文字所在岩石约30米处有一家羊房子,生活用品齐全,铁锅里还有水,显然刚刚住过人。说明这一带人类活动比较频繁,但附近岩画和石刻文字没有人为破坏的迹象。由于刻写年代久远,岩石风化剥落,字迹漫漶不清,不能全部释读。从大黑沟回来后,笔者带数码图片和初步释读的文字向敦煌研究院李正宇先生求教,又释读出一些。现将释读结果抄录于下,并附照片4张,以供研究者参阅,并俟方家教正。
石刻文字从右至左共5行:
1.懸泉府主帥張思直,因當□□
2.寫鐫壁。
3.盈虧,□
4.幽巖峻險,谷內外草光精。
5.從人經爽代書,石包流名。
这些石刻文字分布面宽26厘米,高48厘米,行距3厘米,每字大小略有差异,约3厘米见方。书体介于隶楷之间,而近于隶书。结体因势赋形,不受拘束,笔锋苍劲有力,风格朴厚古茂,颇具魏碑风貌。
石刻文字以北约50米处的岩画中还夹有一些杂乱的题记,其中有“开皇二十年六月”的字样。距石刻文字约500米处沟口东侧台地上还有一处建筑物遗址,为呈L形相连的3个边长约20米的正方形构成。墙体为黄土夯筑,残高1.5米。从其形制规模看,绝非普通牧民建造的羊房子,而是更为正规、有着特殊用途的建筑物。
关于悬泉府,《新唐书·地理志》有记载,沙州敦煌郡置有三府,悬泉府即其一。[1]此外,亦见于敦煌、吐鲁番出土文书。敦煌有一份开元十四年(726年)的“马社”文书,提到“悬泉府主帅”、“悬泉府校尉”以及该府“府史”、“兵曹”等职官,并记其下设“五团”、可出兵“千人”,府中还设有“马社”。[86]开元年间沙州的一份会计历上,还有“悬泉府别将”的记载。[87]吐鲁番阿斯塔那225号墓出土的一份武则天时期配置兵员的文书中,记载有敦煌豆卢军的兵员也要“散配空谷、悬泉”。[88]依据《新唐书·兵志》记载,唐代军府(折冲府)可分为三等,“兵千二百人为上,千人为中,八百人为下”。[1]悬泉府可出兵“千人”,起码也是一所中府,从上可见悬泉府为当时瓜、沙地区一处机构齐备、兵员众多的要府。[2]
另外,吐鲁番509号墓出土的一份唐开元二十年(732年)瓜州州府颁发给西州(今吐鲁番)百姓石染典的“过所”(类似于通行证)上记载,石染典由瓜州(今锁阳城)西行,途径悬泉、常乐(六工破城)、苦水(今甜涝坝古城)、盐池(今大疙瘩梁古城)等地,一路西去。过所上留有“悬泉守捉官”、“常乐守捉官”、“苦水守捉押官”、“盐池戍守捉押官”等勘验过所、向西放行的记录。[89]1965年莫高窟出土的一份唐天宝七载(748年)敦煌郡颁发给某人的过所上也记载,某人由敦煌东行,途径东亭(即盐池)、苦水、常乐、悬泉,而达晋昌郡(瓜州),期间在悬泉府停留了二三日,由悬泉“守捉官镇将靳崇信”勘验放行。由此可知,悬泉府居于交通要道,设置守捉官,负有对往来人员签押勘验过所之责。
而瓜州踏实破城子城垣高大(城基宽约5米,顶部宽1.5米,残高6.5米),马面、墩台、瓮城、龙尾齐全,规模甚巨(南北长280米,东西宽150米),又地当丝绸之路东西交通大道(东南距锁阳城27公里,西北越截山子达六工破城28公里),向南沿榆林河谷又可抵达榆林石窟以至青海高原,位置十分显要。据此,西北师范大学敦煌学研究所李并成先生认为,踏实破城子为汉敦煌郡广至县城,唐代改置为悬泉府,五代宋初归义军时则置为悬泉镇,宋代以后废弃。[3]大黑沟在踏实破城子西南方向祁连山中,距离约100公里(鸟道)。
敦煌研究院李正宇先生则认为:“悬泉府所在未详,或以为在今瓜州县锁阳城镇西北破城子。而锁阳城镇西北之破城子唐属瓜州,沙州军府不合置此。余疑在子亭城或石包城。”[4]冯培红在论及悬泉镇时虽然也肯定:“悬泉镇,位于瓜州城西今安西县踏实乡西北之破城子,属瓜州。”但他又补充说:“关于悬泉的地名,较为复杂。唐代前期以‘悬泉’命名者颇多,如沙州境内有悬泉水、悬泉谷、悬泉驿、悬泉乡、悬泉府,瓜州境内有悬泉镇。”观点与李正宇先生接近,即悬泉府在沙州,而悬泉镇在瓜州,两者地望并不同一。去[5](www.daowen.com)
关于张思直,传世文献和敦煌遗书都没有记载,但敦煌遗书P.3877《唐开元四年(716年)沙州燉煌县慈惠乡籍》记有张思庆[6],P.3354《唐天宝六载(747年)燉煌郡燉煌县龙勒乡都乡里籍》记有张思恭[6]168,P.3359《唐天宝年代(750)燉煌郡燉煌县差科簿》记有张思悊、张思云、张思会、张思俨、张思臻[6],S543《唐大历年代(772年)沙州燉煌县差科簿》记有张思质“年五十六,老男”[6]。《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二“开元十年”条也记载:“(北庭节度使张)嵩乃遣疏勒副使张思礼将蕃、汉步骑四千人救之,昼夜倍道,与谨忙合击吐蕃,大破之,斩获数万。自是累岁吐蕃不敢犯边。”[7]张嵩即张孝嵩,在敦煌曾留下“斩龙”的传说,被称为“龙舌张氏”。这些资料虽不能直接证明张思直其人的籍贯仕履,但张氏家族在唐代早期乃是敦煌地方高门大户,人口众多,英才辈出,却是不争的事实。从而,张思直以敦煌大户出身,任职悬泉府的可能性很大。
综合这方摩崖石刻及其周边的岩刻画、题记、建筑物等各方情况,以及唐代悬泉府的设置,可以说明以下几个问题:
1.石刻文字字迹遒劲、圆润,刀法娴熟,并且书写格式讲究,如“张思直”前,“主帅”之“帅”字在该行中错开靠右书写。显然,这些文字不是随意刻画上去的,而应是为某种目的专门书写之后由专门从事刻字的工匠刻上去的。
2.残存文字为我们提供了一些信息:悬泉府主帅张思直因某个原因,或出于某种目的,专门书写了相关文字,派人到此处镌刻于崖壁;文字描述了大黑沟的地理形势和水草丰茂的情况;这段文字的刻写者或亲临现场主持其事的是张思直手下一个名叫“经爽”的随从人员;当时这一带由驻石包城的官员直接管辖;摩崖石刻的目的是为了流芳百世。
3.周边的岩刻画,包括“开皇二十年六月”的题记都是用某种工具敲凿出来的,由无数小点构成,没有发现刀刻的痕迹,而这方石刻文字却刀法娴熟。据此可以推测,石刻文字与岩画无关。而据其书体及唐代悬泉府的设置,刻写时间当在唐代早期,至晚在吐蕃侵占瓜、沙二州之前(吐蕃于公元776年攻占瓜州,781年攻占沙州)。
4.大黑沟一带在当时水草丰美,很可能是悬泉府官营牧场,沟口东侧台地上的建筑物遗址即其管理机构所在地。
参考文献:
[1]欧阳修.新唐书卷四十地理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二十五史本,1986:4243.
[2]李并成.大漠中的历史丰碑——敦煌境内的长城和古城遗址[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6:125.
[3]李并成.汉敦煌郡广至县城及其有关问题考[J].敦煌研究,1991,(4):85~86.
[4]李正宇.古本敦煌乡土志八种笺证[M].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8:93.
[5]冯培红.归义军镇制考[J].敦煌吐鲁番研究(第9卷),北京:中华书局,2006:269.
[6]唐耕耦、陆宏基.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第一辑)[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6:141.
[7]司马光.资治通鉴(第13册)[M].北京:中华书局,1956:6752.
(原文刊载《敦煌研究》2009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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