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魏晋墓室少数民族形象浅析
西北师范大学 李怀顺
河西魏晋墓壁画中有众多反映古代少数民族的画面,这已经引起了学术界的关注。本文根据考古发掘资料和文献资料,对墓室中少数民族形象作进一步探讨,以求教于学术同行。
一
河西走廊魏晋十六国壁画墓主要发现于酒泉、敦煌两郡。其中嘉峪关新城、果园西沟、丁家闸、敦煌佛爷庙湾、高台骆驼城等墓群最具有代表性。从目前考古资料看,嘉峪关新城、丁家闸和西沟墓室中发现的少数民族形象较为集中;相对来说,这些墓葬的规模又偏大。
嘉峪关新城5号墓采桑图(M5∶013),为二人在桑树下采摘桑叶。其中一人一手持笼钩、一手提笼,二人皆编发作辫。辫发,即将头发编成若干条辫子,垂于项背[17]。《三国志·乌丸鲜卑东夷传》引《魏略》记载:氐人“俗能织布,善田种,畜养豕牛马驴骡”,“皆辫发”[18]。图中采桑人应属于氐族。新城6号墓耙地人(M6∶039)[19]以及13号墓牧马人(M13∶03)[20]从发型上看,也应都是氐人。氐人服饰也有自己的特点,尚青、绛和白色。
嘉峪关新城6号墓耙地图中(M6∶29),描绘一衣褐、披发的少数民族蹲在耙上耙地[21];6号墓耱地图中(M6:55),一披发人蹲在耢上正在耱地[22]。《后汉书·西羌传》记载:“被(披)发覆面,羌人因以为俗。”[23]披发是指留全发在头,垂于项背,不结髻编辨。因此,耙地人很可能是羌人。酒泉西沟魏晋墓羌女送行图中,一男子骑马前行,一女子身挎壶后随。此女披发,为羌族的固有装束,而男子身穿圆领长袍,为汉装。画面表现了相依为命的关系,是当时民族融合的写照[24]。酒泉西沟魏晋墓中,另有许多穹庐帐、少数民族民族图像,西沟5号墓一画面描绘一少女坐在穹庐帐内,将头伸出帐外向四周顾盼,富有生活气息[25];西沟7号墓前室一画像砖表现一披发羌女,身着红领缘、黑红相间花边的长袍,缓缓走向位于群山间的穹庐[26]。
新城3号墓穹庐图中,有二穹庐,左一人卧,右一人距蹲,用瓦器煮食,持棍作搅拌状,皆赭衣髡发[27]。《后汉书·乌桓鲜卑传》记载:“鲜卑者,亦东胡之支也”,“其言语习俗与乌桓同”,“唯婚姻先髡头”[28];乌桓“随水草放牧,居无常处。以穹庐为舍,东开向日”,“父子男女相对距蹲。以髡头为轻便”[29]。髡发,可能是剃发去周围,留顶发的大部分,垂辫于后[30]。可见,鲜卑族的习俗是髡头、距蹲、以穹庐为舍等等。图中人物应是古代鲜卑族的形象。新城3号墓屯垦图中,上半部有两列士兵操练,荷戟持盾,下半部为二耕者,一为鲜卑族,一为汉族[31]。新城3号墓耱地图,有一鲜卑人形象[32]。
新城6号墓采桑图,中间一桑树,左边一赤足女童,双臂系彩缨,胸前挂着受桑器,举双手采摘桑叶。右边也有一剪发赤足少数民族妇女,举手采摘桑叶[33]。新城6号墓另一采桑图,右为一赤足女童,胸前挂一受桑器,弯弓作射状;左为一剪发赤足妇女,一手提笼,一手采摘桑叶[34]。魏晋时期,汉族妇女崇尚高髻。《晋书·四夷传》“龟兹国”条载:龟兹人“男女皆剪发垂项”[35]。此妇女当是龟兹人。
新城5号墓牧耕图,牧马人深目高鼻,窄袖,长靿靴[36]。《梦溪笔谈》卷一:“窄袖绯绿,短衣,长靿靴”,“皆胡服也”,“窄袖利于驰射。短衣长靿,皆便于涉草”[37]。此牧马人与酒泉丁家闸5号墓农作图中耙地、耕地人物形象类似。丁家闸5号墓农作图,位于南壁第三层,中间稍偏东绘一坞壁,四周有树丛环绕。坞壁以西为牛耕图,耕地人头戴三角形毡帽,帽上有璎,深目高鼻,蓄胡须,身着短衣,右手执缰绳,左手执鞭,作驱牛耕地状。再以西有一耙地人,跪于十齿耙上,握缰绳,执鞭驱牛[38]。
丁家闸5号墓运输图,位于前室西壁,停放独轮车四辆,有三个推车人,或披发或挽髻,着及膝长衣,赤足,左手握棒。车队前一人,头戴尖顶毡帽,深目高鼻,蓄长须,着及膝长衣,束腰带,右手执棒[39]。同一墓中位于北壁的厨炊图,锤牛人头戴附耳尖顶帽,蓄小胡,左手握牛角,右手执铁锤,牛做挣扎状。下部为宰猪场面,宰猪人披发,右手执长刀,案上伏一黑毛猪,案下置一釜。左侧为一食物架,上有棚,下分四格,放置鸟、鸡、肉、鱼等。食物架左侧立两人:上部一人头戴三角形毡帽,帽下露发辫,蓄胡须,着及膝长衣,赤足,右手执一黑色带状物,左手执棒;下部是一少年,披发,着短衣[40]。其中披发、辫发、深目高鼻等,无疑显示出少数民族特征。
河西墓室少数民族形象,还散见于其他墓室中。魏晋墓葬壁画内容是以艺术形式表现出来的,其用笔简洁,注重概括和提炼,细部描绘不是十分准确,给辨识带来很大困难。(www.daowen.com)
二
墓室壁画为古人为安葬逝者而修造的墓葬组成部分,几乎所有题材都要围绕墓葬设计者的意愿来选择和组织,因此它首先反映了当时的丧葬观念。或者说,壁画设计者不是要通过这些画面向今天的人们传达魏晋的历史,而是为了奉死送终。当然,画面脱离不了社会经济、政治、文化背景,所以经过画面分析,可以探讨魏晋时期河西地区少数民族的状况。
魏晋壁画中的少数民族形象基本上涵盖了当时河西重要少数民族。汉代开发之前,河西走廊已是众多民族蕃息之地。月氏、乌孙是最早的两支。古代羌族与河西也有关系,曾经在河西一带繁衍发展。秦汉之际,匈奴驱逐月氏、乌孙和羌人,一度称雄河西。河西四郡设立后,汉族人口大量涌入,汉族也成为河西主要民族之一。
魏晋十六国时,“夷虏内附”,周边民族内徙增多。在河西走廊,就有赀虏、卢水胡等。“赀虏,本匈奴也,匈奴名奴婢为赀”[41]。确切的说,赀虏是匈奴族遗留在河西走廊的一支力量,是一个以匈奴为主体,混合了羌、丁零、西域等民族成分在内的群体。卢水胡与赀虏类似,是匈奴支裔,原世居张掖黑河流域,后来聚集力量,壮大于河西[42]。另一民族是“河西鲜卑”,它是魏晋时期活动于河西走廊的众多鲜卑部落,以秃发部最为强盛。氐族吕光建后凉,秃发鲜卑建南凉,卢水胡沮渠蒙逊建北凉,他们一度成为河西的统治民族。众多民族迁入,使得民族构成更为复杂,社会生活更加丰富多彩。墓葬壁画中氐、羌、鲜卑、龟兹等正是这一历史现象的体现。
壁画反映出魏晋时期河西少数民族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各个方面。河西早期的居民,以从事畜牧业为基础。河西走廊水草丰盛,宜于畜牧。汉武帝后,河西的农业经济兴起,但是畜牧业仍然继续发展,固有“河西畜牧为天下饶”之说。众多游牧民族,如羌人、鲜卑、赀虏等,他们的畜牧业优势得到进一步发挥。长期居住在河西的汉族,作为主体民族除了经营农业以外,有的也兼营畜牧业,他们的田庄里往往牛马成群。墓室中大量的少数民族放牧情景印证了河西走廊畜牧业的发达。
祁连山终年积雪,夏日融化,给农田灌溉提供了便利。西汉中期后,河西的农业逐步发展。许多游牧民族的经济生活虽然以畜牧业为主,但农业比重不断增加。再加上魏晋统治者“劝课农桑”,奖励农耕,河西走廊演变成以农业和畜牧业为主要产业的区域。农作图、采桑图中披发或深目高鼻者,是对某些少数民族生产状况的写照。
河西走廊多民族杂居,这是实现融合的先决条件,也有助于民族融合。内徙民族的汉化是总趋势,《三国志·乌丸鲜卑东夷传》记载魏晋时期的氐族,“姓如中国之姓矣”,“多知中国语”[43]。但各地区不尽相同,河西就曾经出现鲜卑化、匈奴化,特别是羌化等。各民族相互接触和联系,在经济、政治、文化、习俗上都会造成彼此间的影响,从而出现异源同流的发展趋势。历史上曾经存在羌、鲜(卑)不分的现象,可能和融合有关。史书记载,“羌胡被(披)发左衽[44]”,河西鲜卑也曾经“被发左衽[45]”,服装、发式有共同之处;鲜卑人有以穹庐为舍的生活习俗,羌人也有居穹庐的传统。穹庐,即帐篷、庐帐,适合游牧。它很可能是游牧民族比较普遍的用品,不一定为某一民族所独有。具体到壁画上,酒泉西沟的汉族男子与羌女可以看做是融合或通婚;披发羌女回穹庐一方面属于融合,另一方面来看这本身就是羌人的传统生活方式。对于壁画中少数民族形象,难以辨析其族类,实属正常。
河西走廊是沟通中西的要道。壁画中的龟兹人和丁家闸5号墓的腰鼓[46]证实,十六国时期西域乐舞(龟兹乐)已经传入河西。龟兹乐所用乐器除笙箫外,主要是鼓,有毛员鼓、答腊鼓、腰鼓、羯鼓等,北朝至隋唐时,在中原风靡一时。
河西走廊民族关系错综复杂,存在民族矛盾、民族冲突和压迫。汉族统治者往往排斥、压制异族,有时候表现的特别明显。少数民族大多出现在墓室的采桑、农作、畜牧、守卫、运输、炊事等图中,而宴饮、出游、狩猎图中见不到他们的踪迹。不同容貌和装束的各民族共同生产,反映了河西地区的民族关系,他们在相对稳定的环境中推动河西的发展与进步。
(原文刊载《华夏考古》201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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