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关遗址考
(美)加州大学 劳 干
一、太初以前的玉门关
汉代开辟河西四郡以后,以玉门关和阳关作为河西的西界,关内是河西,关外是西域。《汉书·西域传》称“列四郡据两关”,四郡指武威、张掖、酒泉和敦煌;两关指的是玉门关和阳关。玉门关在北,阳关在南,距蒲昌海都是1300余里(注:戴震本《水经注·河水注》校文云:“案《汉书·西域传》‘蒲昌海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后汉书》同,惟《水经注》作千三百里,足证二书皆脱千字。”全、赵无发明,今不引)。
但这是汉武太初以后的玉门关和阳关,当汉武帝初辟河西的时候,玉门关是在敦煌以东。在这种情形下,应当没有阳关的。《汉书·李广利传》说:
太初二年贰师将军李广利伐大宛。还至敦煌,请罢兵,益发而后往。天子闻之,大怒,而使使者遮玉门关曰:“军有敢入者辄斩之。”贰师恐,因留敦煌。
这一条是沙畹发现的,在他著的《敦煌木简》中指明是在斯坦因发现的94°稍西的废址。不过他发现这一条太史公的记载虽然很重要,但他指出的地望却被王国维氏误会了。沙氏书中明指出来是TXIV,即现在称为小方盘的一个地方,王国维的《流沙坠简序》加以驳正,这是不必的。又王氏指出旧关认为即现在的玉门县,那就更不对了。
王氏认为太初以前的玉门关即是现在的玉门县,他的根据是:
(一)现在的玉门县在酒泉和敦煌的中间
(二)现在的玉门县即是汉魏以来的玉门县
第一点是不错的,只是太广泛了。第二点说现在的玉门县即是汉魏以来的玉门县,却不是这么简单。自明初叶嘉峪关以西之地,中国西疆便无玉门县。清初设的玉门县,是东达里图城设治后改称,并非古玉门县的遗址。现在的玉门县距酒泉城450里,《元和志》记自汉迄唐的玉门县,距肃州220里。现在的酒泉城即唐的肃州城,所以现在的玉门城绝不是汉唐的玉门城。《清一统志》云:“《通志》(《陕西通志》)今赤金所去肃州230里,与古玉门县道里相仿,盖即古玉门县也。”杨守敬的《沿革图》列古玉门县是在赤金所的附近。所以汉玉门县尚在现在的玉门县以东200里以外,决不能说即是一处。
又据《太平寰宇记》陇右道引阚骃《十三州志》云:
玉门县汉置,长三百里。石门周匝,山间才经二十里,众泉流入延兴(顾祖禹引此文下多一“海”字),汉罢玉门关屯,徙其人于此,故曰玉门县。
其“汉罢玉门关屯,徙其人于此”又见于《汉书·地理志》颜师古注引过。王氏因这段和“玉门关即玉门县”的假设不合,认为不确。不过阚骃《十三州志》是北魏的名著,刘知几《史通》称为“言皆雅正,事无偏党”。况阚骃又是敦煌人,记载玉门关正是他乡土上的事,更不至毫无根据。现在去古已远,倘若并无有力的证据来反驳一个去古未远的名著,是个很危险的事。所以不惟现在的玉门县城不能认为即太初以前的玉门关,就是汉玉门县城也不是汉代太初以前的玉门关。
虽然,在承认《十三州志》范围之内,不妨对旧玉门关的位置加以推测,《十三州志》所举玉门县的山川,是周匝的石门,和众泉流入的延兴海。延兴海即是现在名叫赤金湖的,赤金所的城垣就建在赤金湖畔。周匝的石门应当即南北二山间所夹的险要,就形势而论应当指汉玉门县县东的嘉峪关和县西的赤金峡。赤金湖附近宜于开垦而不宜于设防,嘉峪关和赤金峡宜于设防而不宜于开垦。设防地点因为有其他代替的地方而被撤销之后,驻防的人改成屯垦的人,一定不会在原处的。所以说汉玉门县是从附近设防地点移来的,和《十三州志》原意并不违背。
现在所假想的汉代玉门旧关可能是在嘉峪关和赤金峡两处。《寰宇记》引《十三州志》“延寿县在郡西,金山在其东,至玉石障”,即金山在郡西延寿东,相传即在嘉峪关,玉石障这个名称与玉门关可以发生联想的。假若这个地方是旧日的玉门关,那就玉门县的设立,是因为西部新设了一个敦煌郡,西部巩固了,在玉门关的戍卒也就向西扩张到赤金去屯垦。
假如认为旧玉门关在赤金峡,那也是可以解释的。因为汉玉门在今赤金,而汉冥安在今玉门附近,两县之间赤金峡是一个最好的关隘。同时玉门和冥安的县界正是酒泉和敦煌的郡界。玉门县是属于酒泉郡的,则玉门县未置县以前的屯卒亦当属于酒泉。赤金峡在酒泉郡的西界,即应当是酒泉的关隘所在,所以赤金峡也很有是玉门旧关的可能。如同明清的肃州因为嘉峪关是重要的关隘,嘉峪关外的玉门便不属于肃州了。若以形势而论,赤金峡的形势当在嘉峪关之上,不过不能以山川形势作为唯一的根据,所以对于太初以前的玉门关,不便轻为拟定的。至于《新五代史·于阗传》高居诲《使于阗记》“至肃州后渡金河,又百里出天门关,又百里出玉门关”,这是指玉门县而言,和近人Cable and French的Through the JadeGate认现在的玉门县是玉门关犯着同样的错误。
二、汉代的玉门新关
汉武太初四年,李广利伐大宛以后,“西至盐泽,往往起亭”,玉门关也在此时西徙,《流沙坠简序》的推断是不错的。据道光的《敦煌县志》,认敦煌西北的小方盘城为玉门关。据斯坦因的Serindia,他曾在敦煌西94°以西的遗址TX IV发现玉门关的公文,认此处为玉门关。这个地方照他地图、平面测量附图及影片,和敦煌人叫做小方盘的是一处地方。所以《敦煌县志》和Serindia是符合的。
据《史记·大宛列传》注引《括地志》称玉门关在寿昌县西北118里,《寰宇记》同。《元和志》作117里,也大略相符。寿昌城即南湖东北的废城,从此处到小方盘计36英里,和这个数目相当。小方盘城周围在外面量每面8丈,城垣坚厚,在6尺以上。在其西面和北面都有长城的遗迹,在其东南北三面尚有一个外郭的遗迹,每面约有30丈。在一个坚固障塞的外围,再筑一个较低的外郭,这在额济纳河沿岸是常有的。小方盘城的外郭虽然被风沙侵蚀得仅剩下不明显的痕迹,但在额济纳河沿岸的地湾城却保存得相当完好。所以就小方盘本身而论显得太小,不过连外郭算来,仍然可以驻扎不少的军队。
在TXIV出土的木简,有:
太始三年闰月辛酉朔己卯玉门都尉护众谓千人尚尉丞无署就
尉融使告部从事移……更主踵故以……从事□事令史□
兴讯□出况玉门关候满候丞兴尹君所□不宜□□藉□官
玉门候造史龙勒周生萌伉健□□□士吏
始建国天凤元年玉门大煎都兵完坚折伤簿
玉门都尉□属吏板籍
玉门官□
从以上各简看来,这个地方应当是玉门关都尉和大煎都候所共治的城。即就小方盘的建筑状况而论是一个“障”,“障”即塞上小城。在额济纳河沿岸,甲渠候官的Mu Dirvanjin,肩水候官的Ulan Dirvanjin,都是一个和小方盘类似的鄣。甲渠有时便称作甲渠障,肩水也有时称作肩水障。所以大煎都候官治所便是在小方盘的障,而玉门关都尉也便在大煎都障上治理。因此就障而言是大煎都,就关而言是玉门关。
玉门关都尉和大煎都候官既同在一障,所以都尉府或在内障或在外郭并不一定。在小方盘的东北有一小丘,斯坦因记号为TXV,这一处也曾经发现汉简。小丘上是一个烽台的遗址,并有房屋和井的残迹,其西侧和南侧正是和外郭相连之处,所以也是一个重要地方。至于发现的汉简,有:
十一月壬子玉门都尉阳丞□敢言之谨写移敢言之掾安守属贺书佐通成
敢言之龙勒长林丞禹叩头死罪死……满书一封龙勒长印
建武十九年四月一日甲寅玉门鄣尉戍告候长晏到任
以上都是都尉府的公文,所以都尉府也有在外郭的时候。这是因为障太小了,并不能容纳都尉府的全部,倘若不在一个十分紧急之际,外郭已经可以扼守了。
陶保廉的《辛卯侍行记》认大方盘是古玉门关,这是错的。大方盘在小方盘以东30里,在一个坡的下面,距大道约1里。大道在高冈平处走,是不经大方盘,要经过大方盘必须下坡以后再上坡。这和小方盘高距塬头二三十里便可望见是不一样的。著名的关隘决不会在僻地和洼地,所以在形势方面不应是玉门关。再就他的建筑而论,是3间没有窗户的大屋子。斯坦因在Serindia和Ruins 0f Desert Cathay便认为只是一个仓库,而不是一个适宜设防的所在。现在就此处所发现的汉简(斯坦因遗址记号为TXVIII)看来,并无一个木简是关于玉门关或玉门都尉的,大部分都是廪给一类的事。例如:
入二年籴粟百五十六石榜徨卌一石□田二顷七十亩十月戊寅仓佐(善)□龙勒万年里索良
此简有仓佐的名称,也是这个地方是一个仓的证据。
三、阳关遗址
小方盘西面过了一个沙滩以后,便是叫做后坑的沼泽区,这个沼泽区可以北接疏勒河。南湖的水是流到水尾为止,但偶然大雨的时候,山水下来也可流到后坑。所以南湖对于小方盘,是一个在水的上游,一个在水的下游。
南湖在敦煌的西南,距敦煌140里,是一个不太大但很肥沃的水草田。在它的东南有一个草湖,经过长时间芦苇的腐坏,土越垫越高,现在草湖的湖面已经高出南湖水草田两三丈了。草湖的水渗入地中,水草田便生出好几处泉源。这些泉源便灌溉着水草田中的200农户的田地。水草田的东北有一个破城,斯坦因称做南湖城,大半被沙盖着,早已不住人了。水草田的西南当着大道经过的地方,还有一个遗址,满地瓦砾,因为常常有古物被人拾到,本地人称做“古董滩”(《辛卯侍行记》作“古铜滩”),在古董滩的东南和西北各有一个旧烽燧遗址,距古董滩均为5里。
南湖的破城相传是寿昌城,按《寰宇记》寿昌距敦煌一百五十里(《元和志》作一百五里,脱一“十”字),徐松《西域水道记》认为南湖距敦煌150里,故南湖废址即是寿昌城。《清一统志》和《辛卯侍行记》的说法也一样。
斯坦因在千佛洞发现的《地志残卷》(Giles在Bulletin 0f school of Orient Studies Vol.6,N0.4有影印本,岑仲勉先生定名为《张大庆抄地志》),所叙的南湖环境和寿昌正合,在Serindia便略引此篇作为《旧唐书》记寿昌由城南的寿昌泽得名以外更重要的新证据。此篇记寿昌城的西南有寿昌海,又有渥洼水,大渠,长□渠,石门涧,无卤涧等,俱在城西南3里至10里,渥洼水并在城西南3里发源。现在要找一个距敦煌西南150里的城,城西南有湖,距城西南3里有一个水源,除去南湖东北的破城再无第二处,所以南湖破城即是寿昌城遗址。
据《元和志》、《寰宇记》诸地理书,阳关距寿昌城6里。阳关是个通西域大道所经,所以必然是临着大道的。现在寿昌故城循大道西行6里,只有古董滩一处是个遗址。所以古董滩应当是阳关所在。古董滩的遗址有半里见方,较寿昌城南北较长,东西相仿,所有陶瓦碎片可以表示从汉至唐,并且曾经发现过五铢货泉半两钱及铜箭镞,这也可以表示从汉代以还已经被利用过。照Serindia所记的遗物来看,这一个城和寿昌城都是从汉以来都有人经营利用,可见寿昌城是汉代的龙勒,而古董滩是汉以来的阳关。不过此处正是山水经过的地方,曾经因无人管理被山水的冲灌,再经风沙的侵削,将城垣削平了。现在除了将沙砾除去,尚偶然看出房屋残破的遗址以外,只能从陶瓦的堆积来判断住居的痕迹。但从陶瓦堆积的格外多,也可想到住人并不在少数。
现在古董滩的位置是在南湖水草田西偏南的地方,在水草田的尽西是一个大渠,跨过大渠以后便是古董滩。古董滩在大渠的西面,在一个山水沟的东面,和山水沟平行的是两条至三条沙岭,过了沙岭以后,便是10里左右的砾滩。再向西去便到了沙丘区域,人马都不易行过的。这样的沙丘行过60里便到推莫兔,这是一个有溪水灌注的山谷,住有十几家农户,在现在推莫兔村的南部,尚有一个汉代的城障,对河并有一个烽燧。向西70里到多坝沟,或向西南90里到库拉斯台(照申报馆地图,《辛卯侍行记》作葫芦斯台),都是大道,再行两站便到苦水,可以和出小方盘到罗布诺尔之路相会。(www.daowen.com)
关于通西域的大道,两汉书《西域传》记着白玉门关阳关出西域有两条道,即:
从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
自车师前王庭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
《三国志·魏志·乌丸鲜卑传》注引《魏略·西戎传》记着有3条道,即:
从玉门关西出婼羌,转西越葱岭,经悬度,入大月氏为南道。
从玉门关西出,发都护井,回三陇沙北头,经居庐仓,从沙井西转西北,过龙堆,到故楼兰,转西诣龟兹,至葱岭为中道。
从玉门关西北经横坑辟三陇沙及龙堆,出五船,北到车师界戊己校尉所治高昌,转西与中道合龟兹为新道。
《北史·西域传》所说出玉门的两道和《魏略》的中道和新道相同。《洛阳伽蓝记》记宋云使西域的事,走的是中道。《隋书·裴矩传》的3道也和《魏略》相同。至《元和郡县志》所记的是:
阳关谓之南道,西趣鄯善莎车。
玉门谓之北道,西趣车师前庭及疏勒。
假如将上列各道合并起来,共计有:
(甲)经楼兰的:
1.《西域传》的南道(《元和志》的南道同)。
2.《魏略》的中道。
(乙)经车师前庭的:
1.《西域传》的北道(即《元和志》的北道)。
2.《魏略》的新道。
(丙)经婼羌的:
1.《魏略》的南道。
所以一共有5条道可走,其经楼兰的两条道和经车师前庭的两条道,据本文上看其分别是在从玉门关到楼兰,和从玉门关到车师前庭,各有两条不同的路线,到楼兰或车师前庭以后,4条路线便合成两条路线了。在此5条路线之中,经车师前庭是只能走玉门关的,经楼兰和婼羌是可以走玉门关或阳关。此外尚有一条专走阳关到婼羌,即现在走阿尔金山的路,还有不走汉玉门关及阳关到伊吾,即玄奘所走的,这都是汉代大道所不经由,所以《西域传》和《魏略》都没说到,晚到《北史》也不提到。即是到西域的路实以玉门关为中心。
不过玉门关距西域的道路比较便捷,所以入境是入玉门关,如班超上书愿得生入玉门关,敦煌汉简“以食使莎车续相如上书良家子二人”,出使车师是走玉门关,如敦煌汉简“以食使车师□君卒八十七人”。但阳关也有重要之处,如斯坦因在Serindia说的,阳关附近出产丰富,可以作成供给站,并且阿尔金山一带为流动的婼羌所据,阳关是个主要防线,都是对的。
所以《西域传》说西域都护治乌垒城,去“阳关”2738里,出“阳关”至近者曰婼羌,鄯善国去“阳关”1600里,都是从阳关说起的。
清高宗作阳关考,驳相传阳关在新疆之说,这是对的。不过认为在红山口,却不免有些错误了。红山口在古董滩北偏西30分,南湖诸水合流向北流出的山峡,在山峡的上面有一个烽台。这一处从南湖诸水流到的水尾附近来看,确很险要。不过这是一个坐南向北的山口,从南湖到小方盘,可以走到,从南湖走西行的大路到推莫兔,却只经古董滩而不经过这里。古今记载都是自阳关直向西域,并无由阳关到玉门关再向西域的记载。倘若不经玉门关出红山口仍一直向西,那就一片沙漠,并无泉水,也无古废址可寻。古代的废垒并不在红山口一直向西的沙漠,而在出古董滩向西,现在尚有泉水的推莫兔和多坝沟等地。并且现在红山口只有一个烽墩,除此以外,别无遗址。所以红山口因为据着险要,从前曾经作为防守的一个据点,但按照遗址的规模和道路的方向,不能认为即是古阳关所在。
倘若就古董滩的遗址论来,古董滩的遗址诚然太平坦一些。不过由推莫兔溪畔的城堡到南湖,70里路中有60里沙原,中无滴水,其困难比较惠回堡到嘉峪关90里无水的石子道还要困难些。斯坦因也认为这是一个天然的防御。再就古董滩本身而论,现在因为城垣倒坏看不出险要,但假如长城修起来,有南(龙王庙)北(红山口)两个墩策应着一个千雉严城,也就可以看出是一个重要的阳关了。
四、唐以后的玉门关
唐初玉门关已东移,到唐中叶又东移,唐初的玉门关在距瓜州50里的北方,据慧立《大唐三藏法师传》云:
法师(在瓜州)因访西路,或有报云从此北行五十余里有瓠芦河,下广上狭,洄波甚急,深不可渡。上置玉门关,路必由之,即西境之咽喉也。关西北又有五烽,候望者居之,各相去百里,中无水草。五烽之外即莫贺延碛,伊吾国境。
……于是装束,与少胡夜发,三更许到河,遥见玉门关。去关上流十里许。两岸可阔丈余,上有胡桐树。布草填沙,驱马而过。
到《元和志》的时候,便说玉门关在晋昌东的20步(原文误为“150步”。——编者注),和这一处不同了。
要知道唐初玉门关的地位,必先以瓜州地位来决定。瓜州所在迄无定说,斯坦因在Serindia认为是安西以西的所谓瓜州城。他又认为安西附近的疏勒河即是玄奘所经的瓠芦河,因此他便认为唐初玄奘的玉门关是在瓜州的东北。但据《元和志》说瓜州距肃州480里,距沙州(即敦煌)300里,今安西以西的瓜州城距敦煌195里,距肃州600余里,和这个距离不对,是不能认为即唐代瓜州城的。
现在距肃州480里,距敦煌300里,只有苦峪城相符。《清一统志》云:“苦峪城在渊泉(即安西城)东南,东去嘉峪关四百六十里。”(经查,引文原为:“苦峪城在州东南,东去嘉峪关四百二十里。”——编者注)再加上嘉峪关至肃州60里,恰为480里,今城为明成化十三年所修,但早已有遗址了。徐松《西域水道记》云:“断碑没草,寻其残字曰:‘大兴屯垦,水利疏通,荷锸如云,万亿京坻’,耆旧相传,是张议潮归唐部人所造,以述功德。一面字势不类唐人,殆曹义金时作也。”可证城之建造,至晚在明以前。现在本地人称为锁阳城,锁阳出于稗官,不足为据。斯坦因的Serindia载发现的陶片,最晚到宋。所以此城决不太晚,此城为安西属内最大的遗址,明代所建,当仍旧基。此城距河照Serindia的图为20英里,与50里之数相近,正北有一城基名破城子,或是玉门旧关。逾疏勒河便是出星星峡或青铜峡到哈密的大道。
开元天宝时,玉门关的位置,应仍和贞观相同,岑参《玉门关盖将军歌》云:
盖将军真丈夫,行年三十执金吾……玉门关城迥且孤,黄沙万里百草枯(岑诗作“白草枯”),南连犬戎北接胡。骑将猎向城南隅,腊日射杀千年狐。
据闻一多及赖义辉对于岑参事迹的考证(闻文见《清华学报》,赖文见《岭南学报》),岑参系天宝六年佐高仙芝戎幕,天宝七年在西域。据此诗“腊日射杀千年狐”句,知岑参系岁暮出关。又此时尚有二绝句:
东去长安万里余,故人何惜一行书。玉关西望肠堪断,况复明朝是岁除。(《玉关寄长安主簿》)
苜蓿烽前逢立春,胡卢河上泪沾巾。闺中只是空思想(岑诗“思想”原作“相忆”),不见沙场愁杀人。(《题苜蓿烽寄家人》)
检《长历》,天宝六年丁亥十二月大,天宝七年戊子,正月初一日立春。此三诗时日,《寄长安主簿》有“明朝岁除”语,当为十二月二十九日作,《盖将军歌》言“腊日”,当为十二月三十日作,《寄家人》诗当为立春日即天宝七年元旦日作。
自苜蓿烽西去,便到敦煌,岑参《敦煌太守后庭歌》云:
城头月出星满天,曲房置酒张锦筵,美人红妆色正鲜,侧垂高髫插金钿,醉坐藏钩红烛前。
城头月出时的宴会,应当是上半夜当月在上弦的时候,即应在十五以前。藏钩行酒据周处《风土记》和《荆楚岁时记》说是岁腊的风俗。但时方正月犹是新年,李商隐诗“隔座送钩春酒暖”,言春酒,也应是新春的宴饮。所以岑参的路,是从现在安西附近,即玄奘所出的玉门关西行,正月初一沿胡卢河过苜蓿烽,正月十五以前到敦煌。现在从安西至敦煌,仍有沿河走的路。假若照《元和志》所说唐中叶以后的玉门关是在晋昌县东,晋昌即瓜州治应在今苦峪附近,则由晋昌到敦煌便应走经踏实堡向西一直的路,距河总在五六十里以外,不得云胡卢河上。胡卢河即瓠芦河,斯坦因证为疏勒河,甚为精确,所以从玉门关西去敦煌要在胡卢河上,非认为即玄奘所经的玉门关不可。所以贞观到天宝,玉门关未换位置,关的东徙,是天宝以后的事。
附记:本篇承夏作铭先生指正数处,谨志感谢。
(原文刊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11本,194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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