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严复《老子道德经评点》的意义

面对中华民族的危机，严复为了解决中国文化的生存问题，不仅重视从西方文化中寻求借鉴，更注重从传统文化中发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他将西方的先进文化与中国的传统文化相比照，肯定中国传统文化中有符合天演进化的能促进中华民族进行竞争的东西，在救国救民的道路上作了可贵的探索。

美国哈佛大学本杰明·史华兹教授在其著作《严复与西方》中就肯定了严复的这一探索，他指出:“在《老子》中发现那些特别关于像他自己所理解的那种民主和科学的暗示。”^[105]并说:“严复也在《老子》中发现了民主倾向……严复是在孟德斯鸠对古希腊、古罗马民主的描述中寻找。孟德斯鸠曾发现古希腊、古罗马的民主原则是一种朴素的自我克制的‘美德’，严复感到这种美德就是老子的‘德’和‘无为’……老子的‘小国寡民’乌托邦与孟德斯鸠的真正民主只限于城邦，不是说到一个点子上了吗?老子坚持在这样的社会里，人民不追求甜食和漂亮的衣衫，孟德斯鸠则说只有普遍过着朴素和简单生活的地方才可能有真正的民主，这不是又说到一个点子上了吗?”^[106]

中国社会长期处于封建专制制度之下，广大人民处于政治无民主、人身无自由的境况之下，这极大地束缚了广大人民的积极性和创造性，阻碍了中国社会的发展。严复力图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寻找和西方近代社会一样的民主、自由等因素，一方面肯定了民主、自由的积极意义，主张在中国建立一个使广大人民充分享有民主、自由的社会;另一方面又为建立这样的一种社会而要进行的改革提供了理论依据。而中国古代的哲学，最大的特点就是缺少科学性，严复力图在《老子》里寻求科学的因素，这对于倡导科学，扭转学术风气及进行学术改革都具有重要的意义。因此，刘韶军先生说:“以外籀之法来认识‘道’这一最大的自然公例，然后可以会通众多的具体之学科而统于一，从根本上说，这就是基于科学方法之上的学。”^[107]

尽管史华兹教授认为这种寻求没有成功^[108]，严复自己也承认“此古小国民主之治也，而非所论于今矣”^[109]，但严复对待中、西学术科学的态度，他的学说对中国现实社会改革的借鉴和启迪作用，以及他探索救国救民的学术价值取向，在当时学术界乃至整个中国都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因此，刘韶军先生说，严复的思想“对当时的中国社会与传统思想，则有触及本质、全盘否定性的震撼，因此使得许多坚持旧思想旧文化的人感到了如同洪水猛兽般的威胁”。^[110]

严复对《老子》的新诠释，是在西学的影响下进行的，它开始走出传统的束缚，而具有近代性的特征。夏曾佑对此评论说:

其所言者，皆其古来政教之会通也。斯宾塞等生基督宗教之季，基督之教称天以为治，主宰前定之义，源于宗教而达于政治，均与老子之时同。而英、法之制，凡为语言文字所能持载者，与为非语言文字所能持载者，皆备于学，则又过于周之史。斯宾塞等既居其极备以观其全，复值其将弊而得其隙，沉思积验，而恍然有得于其所以然之故，其所言者亦其古来政教之会通也。几道既学于西方，而尽其说。而中国之局，又适为秦汉以后一大变革之时，其所观感者与老子、斯宾塞同。^[111](www.daowen.com)

从这里可以看出，夏曾佑先生充分肯定了严复“其所观感者与老子、斯宾塞同”，他对《老子》的解说是当时时代的要求与产物，有一定的科学依据。夏曾佑还议论说:

自是以来托于《老子》而自见者，殆千百家，而大旨不越是四者(指为黄帝之大宗、为名法家之初祖、为道教之教宗、为名士之职志)。

严几道读之，以为其说独与达尔文、孟德斯鸠、斯宾塞相通。

是必几道之学为二千数百年间所未有。^[112]

而熊元锷也议论说:“近世稍稍异，忧时之士，恫宗国颠危，求其故而不得，则一归咎于《老子》。”余“恐承今日末流之弊者，在彼不在此”(“彼”指四子五经，“此”指《老子》)。批评这些非议是“未尝达《老子》本恉也”。并赞赏地说:“原书自经评点，字字皆有着落，还诸实地，正无异希世瓖宝，久荒山，一经试磨，群知可贵。”^[113]

从上面的议论可以看出，严复的《老子道德经评点》不仅具有冲破封建思想牢笼的作用，而且具有发扬中国的传统文化、并将传统文化与西方近代文化相衔接的作用。就其新学术的取向来说，它对近代学术的发展起到了先导的作用，从而为中国传统文化接受西学找到了“学统”上的依据。严复对《老子》的新诠释还具有唤起民族觉醒的作用。按照天演论的观点，严复认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如同自然界的生物之优胜劣汰一样，优良的民族或文化总要不断取得对于劣弱的民族或文化的胜利，于是在前者不断胜利和后者不断被淘汰之中，整个人类社会从低级向高级发展，而一个民族是否优良则取决于这个民族的文化素质。基于这种认识，严复主张全面借鉴西方的社会制度、思想文化来改造中国的社会制度及思想文化。因此，严复指出:“中国之将亡，坐无强行者耳。”“强者，内益足而不知，虽富贫耳。”^[114]即是说，中国只有适应天演规律进行改革，才能达到“内益足”即自强而不被淘汰之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