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2　诗意盎然的林盘村落景观

村落是与城邑相对应的一种聚落形态，其规模明显小于城邑，居民几乎完全是自给自足的农民与农民家庭。中国传统村落作为一种聚族而居的生活空间，除了体现宗族观念和宗教意识等思想理念之外，特别强调营造融于自然环境，与自然环境相和谐从而达成一种“可居、可游、可乐”的理想生活环境，是一种以“天人合一”哲学理念为指导的人居环境。这种特征在林盘村落中尤为突出。

一是林盘村落源远流长，文脉深厚。林盘、农田、水系、山林等共同构成了川西大地最早的农耕文明景观奇迹，这在西汉杨雄的《蜀都赋》和西晋左思的《蜀都赋》等众多典籍中都有生动的描述，是毫无疑义的。自唐以来，许多著名诗人都描绘咏叹过林盘迷人的风光。如唐王勃曰：“乱竹开三径，飞花满四邻。从来扬子宅，别有尚玄人。^[34]”李白赞“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35]”宋陆游云：“一径松楠遥见寺，数家鸡犬自成村。^[36]”李新言：“万花织锦凡几曲，绣屏处处围茅屋。家贫张日无罗幕，东风吹开莫吹落。居人应笑行客痴，春去春归殊不知。^[37]”清方积曰：“高树阴深见睡鸦，小堤烟重有鸣蛙。疏疏竹径疑通马，短短荆篱不障花。^[38]”向日升言“处处新桤藏白屋，家家慈竹覆东篱。^[39]”李馨曰：“菜花开遍雨初晴，路入前村约略横。斜日肩舆未得去，竹篱茅舍读书声”，“散尽轻阴野色匀，晓行风景画图新。七村田舍多相似，翠竹苍烟作比邻”^[40]。如此等等，皆勾画出树竹葱郁、花繁水绕的林盘景观。

二是与中国其他平原的农村聚落相比，林盘村落组团更为小巧精致而星罗密布。这种状况历来如此，秦汉时代，在农耕区常常形成集作坊、田池、园林为一体的自给自足的大小庄园，受外界影响较少，呈现一派宁谧的田园风光。唐宋时期，农村中主户和客户聚集一处，异姓、异地民户聚居而成数量众多的林盘村落。明清以来，以各地移民及后裔为主体，呈现“小聚居、大散居”的林盘面貌。直到民国仍是这样一种情景：“四川省农村组织较其他各省为特出者，即无村之形成，农舍皆星罗棋布，零乱错综，少有十户以上聚集而居者。……除富有地主建筑碉堡、练有家丁者聚族而居外，其贫苦之小农，大都竹一丛，茅屋一栋，杂以松柏桐棕，建田舍于陇亩之间。^[41]”可见，川西平原上所谓的村庄（行政村），并非一个或几个较集中的居民点，而往往是十几个以至几十个分散的农村林盘，它们错落分布，依田散居。林盘村落小巧精致的形态与更大的聚集性村落对比鲜明，无疑更能体现田园乡村的诗意氛围（图6.43）。

图6.43　分散小巧的林盘村落　（资料来源：http://image.baidu.com）

三是林盘村落大多循水而居，形成竹木扶疏、小桥流水的林盘景观（图6.44）。村民们在院落内外广植竹树，栽果种蔬，林盘外是广阔的稻田和茂盛的农田林带，溪水、竹木、繁花、屋舍、良田、阡陌、鸡犬声，加上生活于其间的人们，共同交织成一幅诗意的村落美景。恰如：“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42]”这与东晋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描绘的“……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43]”的村落景象，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陶翁笔下这个看似仙家传说的村落曾令后世无数贤士大夫神往。就宋代而言，从北宋苏轼的《和桃花源诗》到南宋李纲的《桃源行并序》，吴芾的《和陶桃花源》等，相当多的文人士大夫都曾在梦想与现实中回味、找寻这美好的乡村人居场所^[44]。这种林深人不觉，全村同在画中居的村落美景，遁入林盘之中。

如郫县友爱镇春台村1组钟家院子林盘，又名“竹里湾”（图6.45），沿清水河河岸迤逦展开，原生的竹林、树木高大葱郁，农家院落、“农家乐”、乡村酒店等隐落于密林之中，或傍依于清水河畔，或紧贴于溪渠、塘池之旁。由外跨过一座树竹相拥的小桥进入“竹里湾”后，可发现林盘内楠木、香樟、桂花、皂角、洋槐、慈竹等乡土竹树十分茂盛，一条条青石铺就的小路在竹树林木中蜿蜒，连接一座座龙门和院落，一条人行索桥悬吊于溪渠上，两旁是观水休憩的廊道和茶座。“竹里湾”因水因林而成，小巧而丰富，质朴优雅，诗意盎然。

(www.daowen.com)

图6.44　林环水绕的林盘景观

（资料来源：http://image.baidu.com）

四是林盘村落农耕生产相对发达，生活相对稳定富足，生态环境舒适宜人，由此滋生出崇文重教、从容悠闲、富有情趣的生活习尚，与林盘自然环境浑然一体。蜀地尚文好学之风始于汉初“文翁兴学”，影响巨大，以致“后之为成都者，于学官不敢不致力”^[45]。尚文之风披及乡野，如“中人之家，非耕即读，并有一人而冬夏读书，夏秋收获者，犹不负古人负耒横经之意。^[46]”林盘农家的闲适还表现在爱花种花上。如宋代陆游旅居蜀州，赋诗曰：“江湖四十余年梦，岂信人间有蜀州”，并赞言“有花即入门，莫问主人谁”，“佳园寂无人，满地梅花香^[47]”。又如清同治彭懋琪诗曰：“常槐疏柳一家家，竹院柴扉取径斜。门外草深多不薙，墙头时见牵牛花。”清光绪赵熙诗曰：“‘青羊’一带野人家，稚女茅檐学煮茶。笼竹绿于‘诸葛庙’，海棠红绝放翁花。^[48]”

林盘经上千年的演化并传承至今，这种住居方式及生活情态大概是当今中国乃至世界上所希冀田园生活的真实范式，是一种独特的地域人文景观。应该看到，这种原生态的林盘村落与近年来大量仿造的情景化的仿古村落、民俗村落有着本质的不同。里面居住着大量的原住民，林盘就是他们的生活家园和精神家园。

图6.45　郫县友爱镇春台村“竹里湾”林盘景观　（资料来源：上左http://96927.com.cn，其他自摄）

上左：鸟瞰；上右：入口；中左：观水茶座；中右：人行索桥；下左：竹里人家；下右：屋树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