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反对宗教的两种主要理由
尽管宗教信仰形形色色,但罗素认为,无论考察哪一种宗教,对于其真实性的哲学思考均可归结于一个根本问题:上帝或神灵是否存在呢?作为一个西方学者,罗素主要剖析了基督教正统神学的基本论点。
(a)关于“最初起因”。
所谓的“最初起因”,就是指基督教正统神学所提出的“第一因论证”。它曾是关于上帝存在的诸多证明中最通俗或最流行的一种形式。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到底有没有最初起因呢?罗素回忆说:我年少时就对这个问题作过认真的思考,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赞同正统神学的观点,相信万事万物的起因于上帝;但18岁那年,穆勒[6]自传里的一段话令我发现了该论点的谬误。穆勒写道:“父亲教导我说,‘谁创造了我?’是无法解答的难题,因为接着人们必然要问,‘谁又会创造了上帝’。”[7]这就是说,如果万事万物都有起因,上帝也不例外;如果某种东西并无起因,其可能性将被“世界”与“上帝”对分。
罗素指出,基督教正统神学所主张的最初起因,实际上属于一种普遍的宗教成见。例如,印度教徒相信,世界被驮在一只大象背上,这只大象又被驮在一只巨龟背上,可谁能说清楚:这只巨龟又被驮在何物背上呢?“最初起因”的荒诞性可借以上二例相互印证。时至今日,通过科学家和哲学家的大量研究工作,所谓的最初起因已毫无逻辑可言了。我们根据现有知识可作出如下判断:
没有任何理由说世界没有起因就不能产生。另一方面,我们也没有理由认为世界一定要有个开始。认为万物必定都有个开始的观念实际上是因为我们缺乏想像而造成的。[8]
(b)关于“自然法则”。
这个论点形成于18世纪,深受牛顿的经典物理学及其宇宙进化论的影响。根据牛顿力学原理,行星是按万有引力定律而绕太阳运行的。于是,基督教神学家便论证,此类自然法则必有其立法者,这就是上帝。为什么这种推论能行得通呢?罗素指出,在牛顿生活的时代,人们还不了解万有引力定律的原因,这就使上述论点成了一种貌似深刻的解释。而在今天,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已为我们解开了万有引力之谜,那种牛顿时代的宇宙论意义上的自然法则也随之不存在了。此外,目前科学家所认识到的许多自然法则,具有明显的随机性。例如,物理学的研究表明,原子的活动过程远不如我们原先想像的那样具有严格的规律性,眼下科学家所能把握的原子运动规律,还只是随机事件的平均统计结果。
以上分析说明,人类对宇宙或世界的科学认识是不断变化、逐步深化的,所谓的自然法则在很大程度上属于自然科学研究的暂时结论。正统神学在该问题上的观点则完全相反,其主要谬误就在于,把“自然法则”归因于“上帝意志”,从而将“自然法则”和“人为法则”混为一谈。众所周知,所谓的“人为法则”意欲规范人们的行为方式,既可遵守也可违背;“自然法则”则是客观的求实的,如实反映了事物的运动方式。因此,正统神学家的推理——自然法则取决于上帝意志,没有任何可靠的逻辑或事实根据。如果说万能的上帝创造了自然法则,为什么他不创造相反的法则呢?如果说上帝的意志决定一切,为什么世界上的很多事物并无法则可言呢?退一步讲,即使我们承认正统神学的说法,自然法则来自上帝,那么,上帝自身能否摆脱自然法则的客观制约呢?由此可见,正统神学的观点无论如何也是站不住脚的。
(c)关于“事先计划”。
这个论点大致如下:作为造物主的上帝之所以把世界造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为了提供一个适于人类生存的环境;否则,人类就无法生存。譬如,野兔的耳朵很长,是为了让猎人易于捕捉;人的鼻梁很高,是为了能架眼镜。罗素指出,类似的荒诞说法在历史上不知有过多少。但是,从达尔文生活的年代起,人们逐渐接受了一个普遍的道理:不是上帝预先造好了人类生存环境,而是人类不断适应环境。
若对所谓的“事先计划”略加思考,还会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我们这个世界实际上是暂存的、充满残暴的,可竟有人相信,它是由全知全能的上帝创造出来的完美之物。显然,只要人们接受起码的科学规律就会承认,地球上的生命现象包括人类,都是一定发展阶段的产物,也终将在某个时候消亡。这是整个太阳系生成演变的必然过程。
罗素讥讽道,假如真像正统神学家所说的那样,上帝是宇宙的创造者,完美者必造出完美的东西,那么,我们就不免惊讶了:宇宙的生成与完善过程长达千百万年了,难道这位全知全能的上帝在这么长时间里还造不出比“三K党”和“法西斯”更好点的东西来吗?由此可见,正统神学家企图以“事先计划”来证明“上帝存在”,这种推理也是不成立的。
(d)关于“神明道德”。
这种论点曾以多种形式流行于19世纪,罗素着重批判了两种主要的说法。第一种说法:假如上帝不存在,人间便没有是非可言。这种说法错在何处呢?罗素指出,真正值得追究的问题不在于人间有无是非,而在于是非标准是否来自上帝。如果像正统神学家所说的那样,人类的是非标准是由上帝确立的,那么,上帝本身就无所谓是非了,再谈“上帝的至善性”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反之,如果相信上帝是至善的,那就不能不承认,是非标准是不以上帝意志为转移的,该标准在逻辑上是先于上帝而存在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判断上帝至善与否。
第二种说法打着“伸张正义”的旗号,大意是说:为了伸张正义,上帝必须存在。乍一看,这好像吐露了某种良好的愿望——对人世间的邪恶现象满怀愤慨,渴望有一位“正义之神”来主持公道,扬善惩恶,可实际上却经不起科学态度的推敲。我们目前认识到的只是整个宇宙的一小部分,或许可根据盖然性作出如下判断:人类赖以生存的这个世界很可能是宇宙整体的缩影或样板,整个宇宙的其他组成部分很可能和这个世界一样,也普遍存在着不公平或非正义的现象。打个通俗的比方:我们打开一筐橘子时,要是发现上面一层都烂了,一般可断定“这是一筐烂橘子”,而不会以为“下面的橘子肯定是好的”。如果我们不否认以上推论符合科学常识的话,那么,正统神学家打着伸张正义的旗号来论证上帝存在的必然性,其逻辑岂不像“硬说下面的橘子肯定是好的”一样怪诞吗?
道德实践一向被看做宗教信仰的主要社会功能。直到罗素生活的年代,西方社会仍流行这样一种看法:耶稣基督就是至善的化身,因而基督徒就是指那些追求高尚道德生活的人。针对这种流行已久、深入人心的观念,罗素主要从两个角度进行了批评:先从经典的角度来澄清耶稣基督的道德品质,再从社会的角度来揭发基督教给人类生活造成的深重灾难。
(a)《圣经》里的耶稣基督。(www.daowen.com)
能否把耶稣基督看成至善的化身呢?罗素指出,以往的理性主义者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一般人往往人云亦云,以为耶稣基督的至善性无可置疑。其实,问题并非如此简单。仅就《圣经》福音书里描述的基督形象来看,他的道德品质就明显具有两面性——高尚的一面和低劣的一面。就高尚的一面而言,罗素很自信地说,我在很多观点上比那些自称基督徒的人更赞同耶稣基督的道德箴言。例如:
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
有有求你的,就给他;有向你借贷的,不要推辞。
你若愿意作完美人,可去变卖你所有的,分给穷人。[9]
这些箴言所传达的都是很高尚、极完美的道德准则。可问题是,有多少基督徒在现实生活里诚心遵守这些行为准则,并将其积极付诸实践呢?罗素坦言,我并不标榜自己要去实践上述箴言,但这跟基督徒知而不行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另一方面,耶稣基督并非完人,他的道德品质也有低劣的一面,这集中表现在:相信地狱的存在,并怀有狭隘的报复心理。据福音书记载,耶稣基督一贯把那些不服从训导的人列为十恶不赦的罪犯,统统打入地狱,处以无期惩罚。例如,基督曾说:
你们这些蛇类,毒蛇之种啊,怎能逃脱地狱的惩罚呢?
惟独说话干犯圣灵的,今生来世总不得赦免。
人子要差遣使者,把一切叫人跌倒的和作恶的,从他的国里挑出来丢在火炉里;在那里必要哀哭切齿了。[10]
福音书里有个故事,淋漓尽致地描述了耶稣基督的地狱观念和报复心理,这就是《马太福音》中的“万民受审判”一节。其大意如下:耶稣基督第二次降临时,要像牧羊人那样,把所有的人分为两类,即听命于他、服侍过他的“绵羊”,和违命于他、不忠于他的“山羊”。耶稣基督先把“绵羊们”夸了一番,让他们进入天国,享有永生;然后对“山羊们”说:
你们这被咒诅的人,离开我!进入那为魔鬼和他的使者所预备的永火里去……这些人要往永刑里去。[11]
罗素感慨道,凡是生来尚有丁点儿仁慈心的人,绝不会以如此恐怖的地狱和永刑作为惩罚罪人的主要手段。上述种种说法能起什么作用呢?只能给世界带来残忍、使人类遭受苦难。对上述惨无人道的说教及其后果,耶稣基督无疑应承担责任。
(b)社会生活中的基督教。
以上所引经文表明,耶稣基督的道德品质的确有二重性。从社会实践来看,一旦放弃高尚的道德箴言而张扬残忍的地狱观念,必然使基督教成为人类道德进步乃至整个社会发展的大敌。罗素尖锐指出,他觉得历史上的大多数基督徒不但不是“追求高尚道德生活的人”,反而属于“穷凶极恶的社会犯罪团伙”。
无论什么时期,只要宗教信仰越狂热,对教条越迷信,残忍的行为就越猖狂,事态就变得越糟糕。在所谓宗教信仰的时代里,当人们不折不扣地信仰基督教义的时候,就出现了宗教裁判所和与之俱来的严刑,于是也便有数以百万计的不幸妇女被当做女巫烧死,在宗教的名义下,对各阶层人民实施了各种各样的残酷迫害。[12]
基督教不仅在过去而且在科学知识日渐普及的今天,仍是人类道德进步的最大障碍。只要环顾一下当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像缓和战争、改革刑法、消除贫困、解放奴隶、克服种族歧视、普及科学教育、采取节育措施等,人类所作出的每一步努力都受到教会的强烈抵制或重重阻碍。
当代世界的不公平、残忍和苦难都是以往遗留下来的,其渊源在于经济,因为争夺生活资料的生死搏斗在以往是不可避免的,这种斗争在我们的时代已经不是无法避免的。凭目前的工业技术,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就能为每个人提供不错的生活。如果不是宁要战争、瘟疫、饥饿也不要避孕的教会的政治影响的障碍,我们大概也有把握使世界人口保持稳定。保障世界普遍幸福的知识已经存在,而利用这种知识的主要障碍就是宗教的教旨。宗教阻止我们的孩子接受合理的教育,宗教阻止我们排除战争的基本原因,宗教阻止我们进行科学合作的道德教育以代替有关罪恶与惩罚的陈腐而凶残的教条。人类也许正站在黄金时代的门口;倘若如此,就需要首先杀死那个守门的凶龙,而这个凶龙就是宗教。[13]
说到这里,罗素义愤填膺,大声疾呼:人类社会要不断进步,走向繁荣,就必须依靠科学,摒弃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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