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出发点:新旧两种世界观
罗素的思想自传《我的哲学的发展》(1959),记录了他的思想形成过程。罗素回忆道:我15岁就开始思考哲学问题了,这种兴趣始于如下两方面:
一方面,我急于发现,对于任何可以称为宗教信仰的东西,哲学是否可以提供辩护,不管是多么笼统;另一方面,我想要我自己相信,如果不在别的领域里,至少在纯数学里,有些东西人是可以知道的。
起初,虽然是数学方面的问题主导着我的哲学思考,但在情绪上真正促使我投入哲学沉思的动力却主要来自宗教方面的问题,这就是对宗教教义的怀疑。[2]
对传统宗教教义的怀疑和批判,不但是罗素早年哲学探索的出发点或原动力,而且贯穿他一生的学术活动,以至和他的整个思想尤其是科学观融为一体了。他在这方面的研究成果主要见于两本书,《宗教与科学》(1935)和《为什么我不是基督教徒》(1957)。
按罗素的看法,宗教与科学乃是人类社会生活中长期冲突的两个方面,冲突双方所代表的就是两种根本对立的世界观。宗教作为一种世界观,其历史源远流长,早在人类思想史初期就占据了重要地位;科学世界观则是从16世纪兴起的,但它颇有后来者居上之势,从确立的那一天起就对人类思想和社会制度产生着越来越大的影响。这两种新旧世界观的对立主要表现在以下两方面:
(1)两种方法论的根本对立
任何宗教的全部教义都是从某个普遍原则演绎出来的。例如,这个普遍原则在基督教那里就是:相信上帝的存在和《圣经》的绝对权威。按照托马斯·阿奎那的正统观点,基督教教义所传播的那些基本真理,即使不靠上帝的启示也能用人的理性来加以证明。譬如,“造物主的存在”就是一个可证明的真理。既然作为造物主的上帝是全知全能的,他无疑会让其造物——人有足够的能力来理解他的旨意。也就是说,只要相信上帝存在,我们所需知道的任何东西都能从这个普遍原则推论出来。
与上述神学方法相反,科学方法的出发点不是“普遍的原则”而是“特殊的事实”。因此,科学活动是一种依靠观察或基于实验的推理过程。该过程可概括为两个步骤:首先发现诸多特殊的事实,再从它们的联系中发现普遍的规律。一言以蔽之,神学方法与科学方法的根本对立在于,前者充作出发点的普遍原则,在后者那里则是推论的结果。
(2)两种真理观的根本对立(www.daowen.com)
任何宗教的教义体系都自称拥有永恒的、绝对的真理。譬如,在中世纪经院哲学家的眼里,《圣经》、天主教教义以及亚里士多德哲学具有毋庸置疑的权威性。地球之外是否有人类呢?木星是否有卫星呢?自由落体的速度是否与质量成正比呢?假如有人在经院哲学时代提出类似的问题,那么,只能求助于《圣经》、天主教教义或亚里士多德哲学的权威解释,根本无须通过观察或实验来回答,更容不得任何独立的、有创见的思考。
与这种独尊权威的神学真理观相反,科学家在真理问题上历来承认,人类现有的知识是有限的或暂时的,还有待于不断发现、不断修正。近代科学兴起以来,由于人类知识的进步主要表现为在已有理论的基础上日渐精确化,所以,科学真理观的基本精神就在于,鼓励人们抛弃所谓的“绝对真理”,转而追求一种有实践意义的“技术真理”。总之,科学家在真理问题上的态度决不取决于什么绝对的权威,他们所相信的是经验证据,并仅仅坚持那些以事实为根据的理论或学说。[3]
罗素的《宗教与科学》已成为该课题的经典文献。重温这本名著可看到,作者的思路就是从上述基本观点展开的:首先把科学与宗教截然对立起来,然后以科学发展史为线索,通过历数近现代自然科学的重大发现来考察二者冲突的理智原因和历史结局。该书的总结论是:科学与宗教的对立实质上就是“观察或知识”跟“权威或教义”的冲突,整个一部自然科学发展史也就是知识不断征服教义、科学不断战胜宗教的过程。
读过《宗教与科学》再翻开《为什么我不是基督教徒》,可帮我们从宗教观上来进一步理解前述基本看法。宗教是什么呢?罗素以数学家和逻辑学家特有的简捷思路回答:
我关于宗教的观点就是卢克莱修的观点。我认为宗教是由于恐惧产生的病症,是人类灾难深重的渊源。[4]
卢克莱修(Titus Lucretius Carus,约公元前99—公元前55)是古罗马哲学家、无神论者,伊壁鸠鲁主义的主要代表。作为一个20世纪的思想家,罗素把自己的宗教观归根于卢克莱修,显然不是想“回到卢克莱修”,而是使“卢克莱修现代化”,即立足于当代知识水平,用科学成就来发扬光大以卢克莱修为代表的无神论传统。这是上列引文里第一句话的意思。
后面两个分句则集中表达了罗素对宗教信仰的认识论根源和社会历史作用的基本观点。在他看来,宗教就本性而言是一种社会现象;古往今来宗教之所以能吸引众多信徒,主要原因不在于理智,而在于一种特殊的情感,即人们对未知世界、神秘事物、生老病死、天灾人祸、挫折失败等人生际遇的恐惧心理。
我认为宗教基本上或主要是以恐惧为基础的。这一部分是对于未知世界的恐怖,一部分是像我已说过的,希望在一切困难和纷争中有个老大哥以助一臂之力的愿望。恐惧是整个问题的基础——对神秘的事物,对失败,对死亡的恐惧。恐惧是残忍的根源,因此,残忍和宗教携手并进也便不足为奇了。[5]
总的来看,以上关于科学与宗教的对立以及对宗教信仰的认识论根源和社会历史作用的基本看法,便是罗素的整个宗教哲学批判的前提或出发点。他由此出发主要进行了两方面的批判,即“知识论批判”与“道德观批判”,他把这两方面的批判称为“反对宗教的两种主要理由”。让我们接着来看罗素提出的这两种主要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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