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为什么我还是基督徒?
汉斯·昆的护教论立场非同一般。如果说现代文化背景下的护教论者大多属于保守派,那么,汉斯·昆则是一位激进派的改革家。说到这个鲜明特点,不能不提他在天主教会里大起大落的人生经历。
早在梵二会议前,30出头的汉斯·昆就活跃于欧洲神学讲坛,为天主教会的开放改革大造舆论。梵二会议初期,他被教皇约翰二十三世任命为官方神学顾问,参与了会议文件起草工作,但不久便因大量革新言论、尤其是对“教皇永无谬误论”的质疑而屡遭批判、起诉和警告。1979年12月12日,德国主教会议宣布,取消汉斯·昆的杜宾根大学天主教神学院教授资格;事隔6天,罗马教廷信理部也发表通告,确认汉斯·昆的诸多观点违背了基本教义,造成了信众思想混乱,不能作为神学家而继续教书育人。这种裁决对一个天主教神学家来说可谓灭顶之灾了,更何况汉斯·昆还是一个决志终生侍奉教会的神父。但历经这场悲剧性的打击后,汉斯·昆的护教论立场不仅没有动摇,反而愈发坚定,这就是决不屈从于罗马教会的绝对权威,敢于回应现代文化的严峻挑战,通过犀利的神哲学批判来重新阐释基督教信仰的真实涵义。
上述个性鲜明的护教论立场反映在汉斯·昆写于20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间的一连串力作里,像《教会的结构》(1962)、《论教会》(1967)、《何谓教会?》(1970)、《无误吗?》(1970)、《有误吗?》(1973)、《做基督徒》(1974)、《如今还信上帝吗?》(1977)、《上帝存在吗?》(1978)、《永生?》(1982)、《基督宗教与世界宗教》(1984)、《天主教会——往何处去?》(1986)等。
可要想把握汉斯·昆的护教论立场,有一本小书不可不读,书名为《我为什么还是个基督徒》(1986)。此书的重要文献价值不仅仅在于其书名直白主题,言明早被教会官方抛弃了的作者仍矢志不渝,而且作者在自序里讲,这本小书是为那些没空读他的那些长篇大论的人而写的,所以尽量言简意赅,使过去的那些长篇大论能熔为一炉。
一打开这本小书,汉斯·昆的理论出发点一目了然。他提笔就指出,我们正处于“一个价值观念危机的时代”。时至今日,可以说已不存在任何权威了。以往传统的价值观念、生活方式无一例外地遭到了怀疑或挑战。正是这种全面的价值观念危机导致了现代社会的诸多冲突,对此人们一时还找不到什么解决办法。
在这个迷失了方向的时代,人们为了委身,渴望一个根本的方向,渴望有一套根本的价值观。[64]
这便是汉斯·昆一向关注的时代难题。他不仅要向基督徒更希望向广大非基督徒证实:人们所渴求的这种“根本的价值观”可来自基督教信仰。为什么这么说呢?在汉斯·昆看来,不论基督徒还是非基督徒,大概都不会否认如下三点讨论前提:
(1)在目前价值观的危机中,大多数人都相信:对价值的标准若没有最低限度的共识,则人类根本不可能共同生活。
(2)如果理智地来确立伦理是极其困难,甚至是不可能的事。既然如此,则我们对于千百年来建立的意识和特殊的功能,就是那作为人们判断伦理和基本价值观的意识和特殊功能,就不该轻率从事。我们若轻易地将宗教弃置一旁,则必定会自食其果。除非我们接受一位无条件的绝对权威,他把义务放在我们身上,否则我们不会接受无条件的义务去做某一些特别人道的举动!换言之,如果没有宗教就没有绝对道德和人道的举动,也没有绝对有约束力的伦理!同时,若没有真宗教履行这个功能,则必为假宗教或准宗教所取代!
(3)不论我们是否是基督徒,我们不能不承认:纯然人道的基本价值和规范,在过去都带有基督教的特点!而这完全是为了人类的快乐和幸福。人的尊严、自由、公义、忧戚与公、和平等价值观,都是经过基督教精神和思想塑造出来的。若缺少了基督教的努力,这些观念无论在东方或西方,都会变得呆板、含糊不清。不管我们对这个问题有怎样的看法,我们不能否认:基督的信息对于基本价值和规范等问题所提供的答案,不仅是在理论和观念上,更是完全实际而具体的。[65]
当然,汉斯·昆清醒地意识到,在当今文化背景下重新肯定传统的基督教价值观,不但会遭到非基督徒的反对,甚至连教会内部的人也会疑惑。正是为了回应这种现实,为了和反对者或疑惑者坦诚对话,他阐明了其护教论的两个核心观念——“名义的基督徒”与“真正的基督徒”。(www.daowen.com)
汉斯·昆首先坦诚相告:当把基督教作为一种根本价值取向来考虑时,如果有人,无论基督徒还是非基督徒,拒斥任何专制的教义,指责某些教会领袖、神学家、信徒们傲慢自大、不容异端、虚情假意,以及律法主义、机会主义的行径,我不但不反驳,而且会站在他们一边;如果有人批判基督教在历史上的一连串失误,像迫害犹太人,组织十字军,焚烧女巫,审判伽利略等无数的科学家、哲学家和神学家,批判教会在奴隶、种族、战争、妇女、社会等问题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责失误,批评教会与某些社会制度、意识形态混淆不清,甚至在某些国家与当权者同流合污,使宗教信仰变成了贫穷百姓的鸦片……所有这些批判也都是合情合理的,我绝不想否认,更无意为基督教的历史辩护或粉饰。
不但如此,汉斯·昆还一再强调,我作为一个神学家有责任道出真理,也有责任指出基督教、尤其是我自己信仰的天主教会本身的“疮疤”,即使这样做可能不识时务,甚至会受到处罚。我以赤诚之心难以想像,在大量有争议的问题上,基督教所信仰的耶稣基督会像罗马天主教当局那样独断专行。例如,宣布人工流产是死罪,不让再婚的信徒领圣餐,禁止神父结婚,对女性不授圣职,在堕胎、同性恋、婚前同居等复杂问题上一律作出硬性裁决。又如,在普世教会范围内,使宗派成为婚姻的障碍,宣布新教礼仪无效,阻止与新教和睦相处,共建教堂,一起举行普世教会的礼拜,对所有的神学家、神职人员强加“通谕”,不讲道理。再如,接二连三的教会内部财务丑闻,主教选举公然违背古老的传统,不让全体神甫或信徒参加,一再违背梵二会议关于主教年龄的限制(75岁)。如此等等的黑暗面,可以不费力气地描述下去。
不过,在承认上述现实的前提下,汉斯·昆反问:难道这一切就是“基督教”吗?同样,无论基督徒还是非基督徒恐怕都不会否认,这一切所代表的只是历史上的、表面上的,也就是名义上的基督教。作为一个德国人,他不无感触地指出,正如在现代德国史上出现的大量失误与暴行,并不完全就是“德国”一样,上述这一切虽然都挂以基督教的名称,而且基督教界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就本来的或真正的意义来说,它们却与耶稣基督毫无联系,反而是属于“假基督或敌基督的”,是耶稣被钉上十字架的部分原因所在。
因此,汉斯·昆坦诚相告:正因为我深知上述基督教的黑暗面,也充分了解世俗的或自然科学、历史学、哲学、心理学、社会学所提出的批判基督教的主要理由,所以,我仍然主张把基督教作为当今这个价值危机时代的根本取向。当然,这不是指“名义的基督教”而是“真正的基督教”。
那么,什么是真正的基督教呢?或者说,基督教的根本价值取向又何在呢?汉斯·昆回答:就在于《圣经》,就在于《圣经》中记载的上帝。从新旧约里可知,犹太教和基督教信奉的上帝,并不像哲学家们谈论的那样是抽象的、不确定的、隐匿的,而是具体的、很确定的,是通过耶稣基督而在以色列人的历史中活生生地显露出来的。因此,这位亚伯拉罕、以撒和雅各的上帝,这位耶稣基督的上帝绝不是想像出来的,不像埃及的女面狮身怪物那样专门勒死过路人,也不像罗马门神雅努斯那样模棱两可、两面三刀,更不像福祸女神提喀那样不可臆测、反复无常。犹太教和基督教信仰的上帝是为了人类的,是与人类同在的。他给人类带来的是安宁、幸福与生命,而不是恐惧、不幸与死亡。可以肯定,旧约时代虽然还有异教的神秘色彩,但早在那时上帝就显示出他是人类的解放者、庇护人、拯救者、恩赐者了。
除了这位上帝以外,再没有别的上帝了!这位独一无二的上帝是起先的也是末后的,是犹太人和基督徒所共同崇拜的,也是回教徒所祈求的安拉。这种事实对于大卫营协议及最近谋求中东和平的努力,都不是无关重要的。再者,这个实体更是印度教徒在梵天,佛教徒在涅槃,中国人在天或道中所寻求的。[66]
汉斯·昆的护教论立场在上面这段话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在他看来,无论是否相信上述这些,也无论是否作为基督徒,我们一般都会同意,在当今这个价值危机的时代,基督教的根本取向是一个答案。同样不能否认的是,无论对一个人、一个政党还是一个教会、一个社会,这个答案无疑会使人们在危机中重新获得新的方向、意义和精神支柱,从而为我们的生活方式增添新的内涵。当然,这个答案并非一种外在的逼迫而是一种自我的抉择。
如前所述,汉斯·昆的护教论立场极具批判精神。这种批判精神同样强烈地体现于他对基督教会分裂现象的反省。他指出,据《新约》中的“哥林多前书”,耶稣死后20年,基督教本身就发生分裂,开始分党结派了。从那以后,便有了“属彼得的宗派”,“属保罗的宗派”,“属亚波罗的宗派”,甚至有“属基督的宗派”等。如今情形依旧,各宗派仍自恃正确,排斥异己。
譬如,天主教是属彼得的宗派,由于彼得掌有首席权、钥匙权和牧职权,天主教便自以为是所有宗派中最正确的。新教则是属保罗的宗派,保罗是名副其实的使徒,他传扬了耶稣基督的十字架精神,而且他比其他使徒更辛勤。同样,属于亚波罗宗派的东正教、属于基督宗派的自由教会,也各有值得荣耀的传统和非得固执的信条。
对于上述宗派现象,汉斯·昆尖锐地指出,假如保罗能看到我们这些奉耶稣基督之名而受洗的基督徒,竟在纪念耶稣基督的圣餐上大闹分裂,他会说些什么呢?他又会选择哪个宗派呢?从“福音书”和“哥林多书”等有关经文来看,保罗对彼得、亚波罗等人的名字是避而不提的。更令人深思的是,他也不恭维自己的追随者。他虽然建立了自己的教会,可并不希望任何团体依赖于某个人,因为基督徒所追随的并非某个人,他们受洗乃是奉被钉上十字架的耶稣基督之名。所以说,“尽管每一宗派的特别形式、特别传统和特别教理都那么合理,保罗却不禁要问:基督是分开的么?这样一来,就使所有这些特别的宗派都处于相对地位。”[67]质言之,如果保罗的这句话对当代普世教会运动有什么重大启示的话,那就是:“任何教会的名字、职务、威望、特色,都不容许用来分裂教会!”[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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