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格是著名的瑞士精神分析学家。他在巴塞尔大学获医学博士学位后,先就职于苏黎世的精神病医院,后来私立诊所并任教于苏黎世大学、巴塞尔大学等。1907年,荣格跟弗洛伊德相遇,两人过往甚密。弗洛伊德主持创建国际精神分析学会时,他被力荐为首任主席,弗洛伊德甚至称他“我的过继长子”,“事业上的王储”。1913年,由于学术观点上的严重分歧,荣格跟弗洛伊德分手了,开始创立一个新学派——分析心理学(analytical psychology)。
荣格一生勤奋,既倾力临床实践,又注重基础理论,收获甚丰,著作等身,英文版《荣格著作全集》(1953—1979)长达19卷。他的宗教心理研究有一个鲜明特点,这就是跟深层心理学的探索密切结合,使二者形成互动关系。下面,我们就抓住这个特点来评介他的思路和成果。
(1)批判“泛性论”,发掘“原始模型”
荣格之所以能靠深层心理学而把宗教心理研究推向一个新的阶段,首先是因为,他对弗洛伊德的理论缺陷有深刻的认识,并不顾个人情谊,勇于学术批评。早在1912年,也就是跟弗洛伊德分裂的前一年,他在美国大学的系列讲演里就尖锐批评了这位精神分析学鼻祖的泛性论倾向。
首先,荣格从根本上动摇了弗洛伊德的性理论,认为不能简单地把精神病归因于性压抑或性创伤,而应综合考察心理遗传、社会环境等因素的复杂影响。其次,他从概念和论点上分析了弗洛伊德的失误,譬如,把“力比多”这个早有的概念限用于性欲;把“儿童期”解释为性欲发展并受压抑的过程;把“恋母情结”只看做男孩恋母现象,没看到女孩也是如此,更没意识到这种情结主要不是性欲,而是母爱的结果,即母爱令孩子渴望霸占“她或他的保护神”——母亲。
但在克服上述泛性论倾向的同时,荣格不但坚持深层心理学的立场,维护弗洛伊德的主张——潜意识是心理学的“分野概念”,而且致力于史论结合、求实创新的基础研究。经过长期探讨东西方神话、宗教传统与潜意识活动的关系,多次实地考察土著部落的心理活动,荣格提出了著名的“潜意识分层构想”,这就是把潜意识划分为“个人的潜意识”与“集体的潜意识”。按他的解释,前一分层主要由诸多被遗忘或被压抑的个体经验构成;后一分层则主要包括人脑结构所遗传的“普遍精神机能”,特别是“种族神话联想”或“种族神秘意象”,这便是潜意识的“原始模型”(archetype),因为作为“种族遗传的反应方式”,它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种族的、群体的或集体的人格”。
大致说来,荣格就是通过上述两方面工作——批判和创新来推进深层心理学和宗教心理学的。就宗教心理研究而言,荣格一开始就不认同弗洛伊德的看法,认为宗教信仰决不能归结于性压抑。他一再质疑道:谁能说明“正常的人或种族”可摆脱如此无聊的性压抑呢?如果没人能做到这一点,何以证实宗教现象只是性压抑的结果而并非真实的东西呢?[34]
作为医生出身的心理学家,荣格首先是用事实说话的。他通过长期的临床实践发现,相当一部分精神病患者的症结在于,他们失去了原有的宗教信仰,深陷于人生意义的困惑。关于这一点,《寻求灵魂的现代人》里提供的一段资料,受到了研究者的广泛重视。
荣格指出:我想提醒大家注意下列事实:过去30年间,我治疗过数百名精神病患者,他们来自世界各国,大多数是新教徒,少数人信犹太教或天主教,其中35岁以上的中年人,无不心怀一种焦虑:怎么才能通过宗教找到人生的根本意义呢?也就是说,他们的病根都在于,丧失了那种使自己成为信徒的东西。如果心理医生无法帮他们重获宗教信仰,那么,这一类患者便不可能痊愈。
有一种神经病是精神上的,它不能不被理解为这样一类人的痛苦,他们尚未发现自己生命的意义。[35]
荣格据此认为,人的整个精神或心理活动具有不可忽视的宗教功能,这种宗教心理功能实际上是不可还原的。为证实这一点,他把人格发展问题和宗教心理研究结合起来了。
(2)宗教心理与人格发展
“个性化”(individuation)是荣格用来解释人格发展过程的一个关键概念。按他的观点,所谓的人格就是指“精神整体”;精神整体主要由三个互动的层次组成,即意识、个人潜意识和集体潜意识,同时包括诸多对立的极端因素,像意识与无意识、理性与直觉、爱与恨等。个性化过程一般表现为,始于浑然的状态,经过充分的分化,趋于“精神的整合”,也就是形成某种具有平衡性或统一性的人格。(www.daowen.com)
从人的整个精神或心理结构来看,上述个性化过程实际上反映了“人的先天倾向”,即植根于集体潜意识的“原始模型”。而在宗教传统那里,作为基本象征的“神”或“上帝”,无非就是“原始模型的表达方式”,因为该象征所要表达的就是“精神的统一”或“存在的本原”。这便意味着宗教经验在个性化过程中可起重要作用。荣格在后期著作里申明:
我过去并没有把宗教功能归于精神,我只是支持了一些事实,证明精神在天性上就是宗教的(naturaliter religinsa),也就是说,精神具有一种宗教功能。[36]
宗教功能在整个心理或精神活动中有独特的表现方式。荣格指出,最主要的一种表现方式就是信徒对“神秘者”(the numious)的直接经验。此类经验不以教义或信条为媒介,而是作为对象的神秘者强加于个人的,常见的形式有梦境、幻象、偶然事件、精神病人的信手涂画等。但无论形式如何,此类经验都是通过想像或情感获得的,而不借助任何概念。因此,关于神秘者的直接经验是非理性的,没有明确的意义或逻辑可言。
作为想像的结果,关于神秘者的直接经验虽然令人恐惧或压抑,可同时有一种神秘感、一种难抗拒的吸引力,致使经验者在某种神秘的象征体系里感悟到了伟大而崇高的意义,一旦委身便可安宁。在心理学意义上可以说,此类想像或梦幻所表现的就是“精神整合境界”,能把经验者内心的所有冲突因素统一起来。
不论这个世界如何看待宗教经验,有这种经验的人便拥有一笔伟大的财富,一种使他发生重大变化的东西,这种经验变成了生命、意义和完美的源泉,同时也给予这个世界和人类一种新的辉煌。[37]
如何用心理学语言来描述上述宗教经验,这是荣格很关心的一个问题。他首先指出,上述经验作为个性化过程中的“活化原型”(the activated archetypes),很像奥托所描述的“关于神圣者的经验”。此类经验可给人带来极其复杂的重要感受,像神秘感、威严感、崇高感、完美感、依存感、活力感、超越感等,从而促使人们转变生活态度,追求更积极、更美满的东西。
但更值得深思的是,对信徒来说,“关于神圣者的经验”所产生的重大影响,其真假似乎并不取决于逻辑法则,而是取决于“生活认同”(lived confirmation)。荣格强调,对于这样一种活生生的重要经验,哪里有一种逻辑标准可判断其没有根据呢?就关于终极事物的认识而言,如果有一种真理裨益于整个人生的话,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真理吗?
我之所以认真考虑——“religio!”[38]——那些由潜意识产生的象征,原因就在于此……对你自己和那些爱你的人来说,假如这样一种经验有助于你的生命更健康、更美好、更圆满、更如意,你尽可放心地讲:这是上帝的恩典。[39]
其次,从整个心理或精神活动来看,宗教信仰的功能还表现为“慎重与信赖的态度”,这可看做“关于神秘者的经验”的结果。荣格这样描述道:
依我看,宗教是人类精神的一种特殊态度,完全可按religio一词的原初用法来给以说明,它意指认真考虑和观察某些被想像为“力量”的动因:精神、魔鬼、神祇、法则、理念、理想,或人们赋予此类因素的其他什么名称,一旦人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发现了那些十分强大的、危险的或有帮助的东西而认真地考虑时,或发现了那些十分崇高的、美好的和有意义的东西而虔诚地崇拜和热爱时,上述种种名称便出现了。[40]
最后,从一开始的宗教经验转化为信条或教义,也是宗教功能的表现方式之一。在荣格看来,作为信仰群体的表达形式,信条或教义虽是经过千百年才建立起来的,但一开始就跟宗教经验有本质上的联系。
起初,每个信条都是基于两方面建立起来的,一方面是对神秘者的经验,另一方面则是πτσιδ,也就是对神秘本质的经验,对意识所担保的变化持有肯定态度,相信或忠诚、信仰或信任。[41]
正因为这样,信条或教义对信徒来说才十分重要,即象征性地表达了整个生活的可靠根据——精神实在。从宗教传统来看,作为象征体系的信条教义总是相对稳定的,这既为宗教经验提供了有效形式,也为那些“必须认真考虑的”[42]精神动力提供了“灌输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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