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弗洛伊德的宗教起源研究
作为精神分析学的创始人,弗洛伊德的名字可谓家喻户晓。他生于奥地利,早年就读于维也纳大学,获医学博士学位,曾在吕布尔研究所和维也纳总医院工作,后来自办精神治疗诊所,并在多所欧美大学授课。1908年,主持创建了国际心理分析学会,创办了《心理分析学年鉴》和国际心理分析学出版社等。
在宗教心理研究上,弗洛伊德的兴趣集中于宗教起源问题。这主要有两点原因:首先,该问题是当时宗教学界的研讨热点,几乎到了“谈宗教言必称起源”的程度;其次,是因为弗洛伊德不满足于已有的成果、特别是文化人类学家的解释,想用精神分析方法予以深化。于是,宗教起源问题便被弗洛伊德当成了“普及推广精神分析理论的示范田”。他的收获主要见于两本名著,《图腾与禁忌》(1912)和《摩西与一神论》(1939)。
《图腾与禁忌》是弗洛伊德讨论宗教问题的第一本书,主要探讨了宗教现象的心理起因;《摩西与一神论》则属晚年著作,进一步解释了宗教现象的演变过程,特别是基督教的产生过程。这两本书尽管相隔20多年,但思路和结论几乎一点儿没变。让我们来看后一本书里的多处提示:
我的论文的这个续篇将把我25年在《图腾与禁忌》中贡献的结论联成一体。
四分之一世纪前,我已经在《图腾与禁忌》一书中提到了这种论点,因此现在只须重复一下我那时说过的话。我的论点来源于查尔斯·达尔文的某些评论,并且包含了阿特金森的一点建议。
1912年,我曾在《图腾与禁忌》一书里设想过产生所有这些影响的古代情形。在那本书中,我利用了查尔斯·达尔文、J.J.阿特金森和罗伯特森·史密斯等人的理论,特别是利用了罗伯特森·史密斯的理论,并且把他的理论与精神分析学实践中的发现和设想结合起来。
我在这里不可能重述《图腾与禁忌》一书的内容……[28]
这里罗列出以上提示有两个好处,一是可了解弗洛伊德前后观点的一致性,二是可在资料上确定重点处理对象。下面,我们可多省些篇幅了,只要抓住《图腾与禁忌》,便可再现这位宗教心理学开拓者的尝试。
弗洛伊德很关注图腾研究方面的进展。19世纪后期以来,图腾现象便是文化人类学家的研讨热点,因为它被看做人类文化进程中的一个必经阶段,通过考察这种原始信仰体系,可发现原始社会结构的基础。然而,图腾现象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呢?如何揭示图腾崇拜的本质呢?尽管众多文化人类学家进行了广泛深入的探讨,但弗洛伊德认为,他们并没得出令人满意的答案。就图腾起源问题而言,“历史的观点”,也就是达尔文所提出的进化学说,比现有的文化人类学理论更有启发性。
通过观察类人猿的生活习性,达尔文作过一个推断:如同类人猿,人类一开始也是以小规模或小部落的方式群居的。在这种小规模的群居生活中,头领总是由一个年富力强的男性来当的,他有能力占有所有的女性,禁止乱伦;可每当一批男性长大成人,暴力之争便不可避免了,最强壮者成为新一代头领,其他的男性成员或被杀死或被驱逐。总的来看,弗洛伊德就是从上述假设那里找到了一条新的解释思路。
图腾对象大多是动物。弗洛伊德指出,小孩子对动物的看法和原始人有明显的相似处。譬如,小孩子还没把自己跟动物截然分开,他们表达某些生理需要时,像饥渴感,也觉得自己很接近于动物;可是,小孩子也会对动物特别是宠物突然产生畏惧心理。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来看,畏惧动物可能是儿童最早发生的心理病症了。尽管目前对这种儿童畏惧症的研究还没取得根本性的突破,但有不少精神分析个案表明:患者都是男孩,他们的恐惧从心灵深处来看都跟父亲有关。也就是说,他们恐惧动物不过是畏惧父亲心理的替代现象。
为验证上述说法,弗洛伊德举了几个精神分析的例子,最典型的一则病例出自他的专著《对一个五岁男孩恐惧症的分析》(1909)。弗洛伊德指出:我利用的材料全是由男孩的父亲提供的。这个男孩害怕马,怕马闯进家里咬他,所以很希望街上的马跌倒(意指摔死)。在心理治疗过程中,经过再三保证,消除了他对父亲的恐惧心理。结果表明,原来他是在暗地里希望自己的父亲失踪(意指外出旅行甚至死亡),因为他以为,父亲是和他争夺母爱的对手(意味着母亲是他最早的、朦胧的性爱对象)。由此可见,这个男孩所犯的正是精神病的核心症结,即陷入了“俄狄浦斯情结”的剧烈冲突。[29]
但更重要的是,从此类病例可发现“一个新的事实”,即男孩会把对父亲的畏惧情感转换到动物身上。这就使我们可探究出隐藏于替代作用的“动机”了。
一般而言,在小男孩与父亲竞争母亲喜爱的过程中,要使他对父亲的敌意毫无保留地发泄是不可能的,因为,他首先必须克服长期以来对父亲所建立的那些仰慕和亲近的情感。在这种情感的矛盾中,为了减轻和克服内心的冲突,于是,他开始寻求一个父亲的“替代物”来发泄他的敌意和恐惧。不过,此种替代作用并不能使心理的冲突消失,因为,它无法很清楚地划分喜爱和憎恨两种情感。相反地,此种冲突往往一直延伸到替代物身上。[30]
通过这些分析,弗洛伊德强调,前述事实与原始人的图腾观有重要联系。这主要表现在两点:(a)对动物的认同;(b)这种认同所产生的双重情感——敬仰与畏惧。这两点联系至少可证明,原始人图腾观中的动物是父亲形象的替代物。这种推断没有什么新奇之处,原始人事实上早就讲明白了。在原始人的心目中,图腾动物所象征的就是他们的祖先或“原始的父亲”。现在的问题在于,文化人类学家恰恰忽视了这一事实。因而,我们可从这个事实出发,把精神分析理论和文化人类学成果结合起来,解开“图腾之谜”。这样一来,宗教现象的起因就明朗化了。(www.daowen.com)
在《闪米特人的宗教》(1889)里,著名人类学家史密斯提出了一个概念“图腾餐”,认为这种特殊仪式是原始图腾信仰的重要组成部分。所谓的“图腾餐”一般包括以下内容:首先,周期性地屠杀某种作为图腾对象的动物,让全部落的人来吃肉喝血;接着,举行哀悼仪式;随后,转入狂欢般的庆典,所有的部落成员都装成图腾动物,模仿它的叫声动作等,好像自己就是图腾对象一样。
弗洛伊德接受了上述概念及其假说。他综合史密斯所提供的材料和观点,对“图腾餐”作了下列环环相扣的心理学解释:
首先,屠杀图腾动物本来属于禁忌,是一种暴行,但这种违忌暴行却被看做接受神圣喻示的结果,所以,只有通过部落仪式,让每个成员都在场,才能得到认可;
其次,分食图腾动物则意味着,全体部落成员借以获得图腾对象的神圣性,增强了对图腾对象的认同感;
再次,哀悼仪式是有强制性的,反映了一种恐惧心理——可能遭到报复,因而其目的在于,解脱屠杀图腾动物的罪责;
最后,狂欢庆典则表现了一种本能的许可,是将违忌的暴行合法化、神圣化,所以说,暴行是庆典的本质,狂欢则流露了“打破禁忌后的快感”。
总而言之,这种特殊的图腾餐主要反映出两种相反的现象:屠杀图腾动物通常绝对属于禁忌;可这种暴行却变成了一种哀悼方式、一种庆祝仪式。显而易见,这里表现出的情感矛盾和前述儿童恐惧症一样,可归因于“俄狄浦斯情结”。因此,所谓的图腾就是父亲形象的替代物。
在弗洛伊德看来,分析到这里便可重返达尔文的假设,大致描述宗教现象的起源过程了。这个描述很像一个古老的神话传说,而且有些宗教学专著或教科书讲到弗洛伊德的宗教起源观点时也倾向于把它当作故事简述一遍。但为了如实反映弗洛伊德的原本观点,我们还是引用他在晚年著作里所作的归纳为好,这样不仅可避免常见的“自我理解式的复述故事”,同时可使前面评述过的几条线索汇集起来。
从达尔文那里,我借用了下述假设:人类最初是在小群体中生活的,每一群体都在一个年长的男性统治之下,他用野蛮的暴力实施统治,独占所有的女性,并奴役或杀害所有的年轻男性,包括他自己的儿子。从阿特金森那里,我接受了下述设想:由于儿子们的反抗,这种父权制度走到了末路,儿子们团结起来反抗父亲并战胜了他,一起分享了他的尸体。遵循着罗伯特森·史密斯的图腾理论,我认为这种原来由父亲统治的群体后来被图腾制的兄弟部落所取代,为了能够相安无事,那些取得胜利的兄弟们放弃了群体内的女人,同意实行族外通婚。父亲的权力被打破了,家庭开始由母权来管理。儿子们对父亲的矛盾情绪在整个发展阶段都起着作用。某种动物被定为图腾来代替父亲,它代表着他们的祖先和保护神,任何人都不准伤害和杀掉它。然而,每一年中整个部落都要汇集起来举行一次集会,在这次宴会上,那种被尊崇的图腾动物被宰杀来吃掉。每个人都必须参加这次宴会,它是谋杀父亲的情景的庄严重演,在这当中,社会秩序、道德法律、宗教等都得以诞生。[31]
说到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对上述宗教起源观点有两种反差很大的评价。第一种是弗洛伊德的自我评价,他对自己运用精神分析学说得出的结论十分自信,早在《图腾与禁忌》里就声称:
我可以肯定地说,宗教、道德、社会和艺术之起源都系于俄狄浦斯症结上。这正和精神分析的研究中认为相同的此症结构成了心理症之核心不谋而合。最令我惊奇的是,社会心理学必须对一种最基本的事情,即人们与其父亲间的关系做进一步研究以找出其中的解决之道。[32]
不仅如此,弗洛伊德还试图用上述观点来解释宗教现象的演变过程,特别是西方宗教传统——基督教的产生过程。对此有兴趣的读者,可参见《图腾与禁忌》的结尾部分和《摩西与一神教》。
另一种则是相关的研究领域、特别是宗教学界的尖锐批评。据国际宗教史学会前秘书长夏普(Eric J.Sharpe)的回顾,《图腾与禁忌》出版后,主要遭到了两方面的冷遇讥讽:一方面,该书看似一本人类学著作,大量利用了许多名家观点,但人类学家几乎全都把它看做胡言乱语而不予理睬;另一方面,在宗教学家看来,该书虽然探讨了受人关注的宗教起源问题,几乎引用了所有的权威理论,但稍有背景知识或历史意识的读者都会感到,它就像一个摆满了哈哈镜的闹市,里面什么都有,可统统变形了,看不到任何历史真相,这样一种歪曲历史的理论纯属胡说八道,根本不值得认真考虑。[33]
然而,即使那些恶语相加的批评者也不得不承认,弗洛伊德是20世纪最有影响的思想家之一,他以科学的态度把宗教经验研究领进了新大陆——潜意识领域,对他所渲染的泛性论尽可唾弃,但对他所发现的问题和思路却不可轻视。让我们接着来看弗洛伊德的事业继承人是怎么证实这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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