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宗教经验的对象与影响
宗教经验的对象是什么,由此类经验形成的信仰对个人生活有什么影响,其心理特性又何在?这是詹姆斯接下来回答的几个基本问题。
广义地讲,宗教经验的对象就是“不可见者”(the Unseen)。在个体的宗教经验里,“不可见者”被确信为实在的,它决定着某种“不可见的秩序”,而适应这种秩序就是至善。可以说,植根于心灵上的宗教态度就是由这样一种信仰与自我适应构成的。
的确,这种关于实在的情感能如此强烈地加之于我们的信仰对象,使我们的整个生活都被彻底“极化了”(polarized),可以说,这是由于我们所相信的那些东西的存在之意义,然而,若加以确切描述,那种东西又很难说就出现于我们的心理上。[24]
詹姆斯比喻说,信仰对象与经验者的关系就像“磁体”和“铁棒”。一根铁棒没有触觉或视觉,也不具备任何表象能力,但内部却有很强的磁性感;如果在旁边有个磁体移来移去,它会自觉地变换位置或方向。不用说,这样一根铁棒永远不可能向我们描述出磁源或磁力的外观,可它却能强烈感受到磁源的存在及其作用。关于信仰对象之于经验者的真实性,詹姆斯并不满足于上述比方,而是力图将其提升为一个普遍的哲学命题加以证实。
有些抽象的观念能绝对决定着我们的心理,这是人之性格中的基本事实之一。由于它们“极化着”并“磁化着”我们,我们或转向它们或背离它们,我们寻求它们,拥有它们,憎恶它们或赞美它们,就仿佛它们是如此多的具体存在物。作为存在物,它们在其栖居的领域犹如空间里变化着的、可感觉的事物一样真实。[25]
詹姆斯指出,此类抽象概念作为心理对象,构成了万事万物的背景,或一切可能性之本原;是它们赋予事物本性,或者说,我们是借助它们的意义来把握现实世界的。然而,人却不能直接看到它们,因为它们是无形体、无特色、无根基的。
上述看法在哲学史上早已有之。比如,按照柏拉图的理念论,抽象的美或美的理念是再具体、再真实不过的对象了,因为它作为绝对的美而被世间一切美的事物所分有。再比如,在康德哲学体系里,“灵魂”、“世界”和“上帝”等抽象理念虽然不是纯粹理性的认识对象,但对实践理性却是至关重要的,毋宁说它们就是道德的根据,是信仰的对象。詹姆斯提到这些大哲学家的观点,无意对之说长道短,而是想以经验主义为动力再推进一步,即用心理学分析大量宗教经验实例,进一步求证前述问题。
根据心理学的假设,关于实在的感知是由人的感官引起的。假如在人的意识里有一种实在感,一种关于客观存在的感情,一种可称为“某物在此”(something there)的感觉,那么,与心理学目前所讲的任何特殊感觉相比,这类感觉显然是更一般、更深刻的。如果这一点成立,我们便可假设:在宗教经验里,此类唤起宗教态度与行为的感觉,最初也是由实在感引起的。所以说,感官对象在通常条件下产生实在感的能力,并非天赋之特权,别的东西也可能拥有,比如宗教概念。即使宗教概念可能是十分模糊、十分遥远乃至不可想像的,可宗教徒却对之深信不疑,也没有任何批评能使之动摇。
为充分证实上述论点,詹姆斯挑选了许多经验实例,其中既有宗教的也有非宗教的,既有较普遍的也有很神秘的,还有不同性别、不同年龄层的。按詹姆斯本人的意思,这里节录几个较偏激的,即具有浓厚神秘色彩的例证。
例证(1):一个教士的经验。(www.daowen.com)
有一天晚上,就在山顶的那个地方,我的心灵仿佛向“无限”敞开了,有两个世界在交流,内在的与外在的。我单独和创造出我的“他”站在一块,还有这世界上的一切美、爱、悲哀和诱惑。我那时并没有追求“他”,却感到我的精神跟“他”是那么融洽。此时此刻,对周围事物的普通感觉消失了,剩下的只是一种说不出的欢乐与狂喜。这种经验是完全不可能描述出来的。夜幕裹住了一个存在物,因为它不可见,所以愈发能感觉到。“他”就在那里,比我在那里更不可怀疑。我那时真的感到,我没有“他”更真实。
我对上帝的最高信仰、对他的最真实的观念,就是那时产生的。从那以后,任何关于上帝存在的争论都无法动摇我的信念。我意识到上述经验只能称为“神秘的”,我也没有足够的哲学知识进行辩护,使之不受这样或那样的指责。在写下这段经验时,我感到也只是涂上一些文字而无法将它清楚地再现于人们面前。可虽然如此,还是尽我所能认真加以描述了。
例证(2):一个瑞士人的经验。
我和几个朋友徒步旅行。那是第六天,我的身体很好,心理也很正常,既不疲劳也不饥渴,既没近忧也无远虑,我刚得到家里来的好消息,我们又有一个好向导。我那一天的心情可以说是平静的。可突然间我有一种感觉,自己被举了起来,我感到了上帝的存在,仿佛他的仁慈与力量弥漫我的全身——我说的都是当时意识到的。此时的情绪震动是那么猛烈,我只能勉强对同伴们讲,往前走别等我。然后,我就坐在一块石头上,两眼涌出热泪,不能站起来了。我感谢上帝,在我生命历程中教我认识他,他维系着我的生命,怜悯我这无意义的造物、我这个罪人。我强烈祈求献出自己的一生,践行他的意志。我感到他同意了。随后,这种出神入化的状态在心灵上慢慢消失了,我感觉是上帝收回了赐予我的这种交流。我能往前走了,但很慢很慢,我还是被十分强烈的内在情感所占据。上述出神入化的状态可能持续了四五分钟,但当时却觉得很长。
应该补充说,上帝在我的上述经验里是无形状、无色彩的,也不是凭嗅觉或味觉能感受到的,他显现时也没有确切的方位感,倒不如说仿佛是我的人格被“一种精神之精神”(a spiritual spirit)转化了。但是,我愈是想找词来表达这种内心深处的交流,愈感到不可能用任何通常的映像来加以描述。说到底,最适合描绘我当时感受的就是:上帝虽是不可见的,可他就在那里;这感觉不是来自我的任何器官,而是我的意识。
例证(3):一位女性的经验。
这位女性的母亲是个非常出名的反基督教作家,自然从小就不让她接触基督教。可当她离开母亲来到德国生活时,受朋友的影响开始读《圣经》。她的皈依犹如一道闪光,是那么突然,那么强烈。
她写道:到今天,我不能理解为什么竟有人拿宗教或上帝的命令当儿戏。我一听到我的天父在呼唤,心立刻就跳了起来,就认他。我跑着伸出双臂,高声呼喊:“这儿,我在这儿,我的天父。”我的上帝回答:“哦,快乐的孩子,我该做什么?爱我吧!”我热情喊着:“我爱,我爱!”“来我这儿”,我的天父呼召。我心跳着回应,“我就来”。我还停下问了点什么吗?一点儿都没有,我甚至都没有想到问问自己是不是那么好,自己配不配,我对他的教会又是怎么想的……满意!我是那样的满意。我不是找到了我的上帝、我的天父了吗?难道他不爱我吗?难道他没有呼召我吗……
从此以后,我的祈祷总是能得到直接的回答,是那么有意义,简直就像和上帝交谈,亲耳聆听他的答案。关于上帝之实在的观念,一时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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