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人也,莫不学也。何以为人?何者当学?千万方,千万年,千万人,惟此一事而已,故名曰一事论。何以为人?当为真人,勿流于非人。何以为学?学为人也。人之为人者心也,行为主而知辅之。必学不必学,与其轻重,以此为断。
天下非一人也。一人如是,人人如是。
群乱原于人恶,人恶原于学谬,学谬于歧。知与行歧,治人与修己歧,道遂裂矣。孔子曰,一以贯之。大父曰,圣人无两副本领。吾今之论,述训而已。名曰论者,谓其言有伦也,非云作也。大书分注,假用新明,皆取明贯而已。癸亥九月刘咸炘
大父《约言》曰,为学曰为人,为道曰事天。别有《人道》一篇申之。
学者,学为人而已。故虽穷研万物万事,要以关于人者为的。学者,人之生活法也。故杜威谓日常生活为广义之教育。无事非学,无人不学,其正不正之辨,即在是人非人。人之生活非物之生活也。学穷二酉,而伦常不修,虽学,谓之非学。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日未学,吾必谓之学矣。《论语》此章所以明首章学字之义也。大父注首章曰,业道曰学,学圣人以全其性。
世界者,人与万物互相感应而成者也。万物感应人,而学之的乃在人之感应万物。然不明乎万物之感应人,则不能明人之感应万物。感应即心理家所谓激刺反应,言影响嫌太不用力,言支配对付则嫌太用力,故言感应。《易传》曰,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万物相感,即成万事,人为本身。纵之感者父母,历史为遗传;横之感者物质,社会为环境。
万物之感应人,知之学也。人之感应万物,行之学也。知之的在于行。知主虚理,而必以实事明之,故不行不得知。行主实事,而必以虚理御之,故不知不能行。凡究人情事物之理,皆求知彼之感应我而备我之感应彼者也。事物甚多,人之知识有限,而言泛应曲当者,即以虚理可御实事。然求理之方有异。西方哲学分纯理经验二派。纯理派用演绎法,重普遍原理,以一己所见,制为种种范畴。经验派诋为蜘蛛结网。英人培根语。反之,而用归纳法,重个别事实。二法当兼用,不可偏恃。前者之弊为武断虚幻,后派之弊则为散漫浮动。其病皆由执着名理,好走极端,欲求穷竟,乃成缴绕,征诸实事,多见其为徒劳。盖世间事理无尽,知见亦无尽,求知者固不可无节制也。
学术对言,则学为知而术为行。然知要以行为的。孔子所谓学,兼包知行。华人之学,除专主考据者外,亦无不顾行者。今人谓华人有术无学,不知西人正病在知远于行也。知远于行,前世学者之通病,纯理经验,犹中国之汉、宋二派也。汉学之考据,固为知所不必知,宋学之格物,亦知所不必知也。杜威主知行合一,而偏重知识,轻忽情意,彼本经验派之裔也。王阳明主知行合一,偏主情意,胜矣。而其流失又太忽于知。不知万物之感应人者有殊,而但主任其自然,则纵恣而不适。道家之弊亦如此。
人有身有心,万物之实质感应于吾身,而其虚灵感应于吾心。知其实者,养身之资;知其心者,治心之资。人之所以为人者,以其存心也,非止以其有身也。故人之于物,虽若当周知而宜有所轻重。宇宙万物,以人为中心,人又以心为中心。西人学本逐外,初为自然哲学,乃有自然科学,次乃有社会学,最近乃有心理学。自外而返内,自环境而反本身,故于心之学知之尚浅。其言治道,本但求制度法律。洎物质科学大盛,其他各学者亦各张其门庭,或重生物之遗传,或重地形气候。至今言社会学者,乃知根源在心。于是遗传学者,亦舍形体而重本能;地理学者,亦舍物质上人之支配地者,而重精神上地之支配人者。可谓进境矣。反观中国先哲,则皆归重心理,故中国旧籍,诸科杂陈,不详事物,遭系统不明、专门不精之讥。而在先哲,则固以为彼末而此本也。气质之不同,风俗之变迁,天时地理人事之影响于心理者,吾先哲之书所陈富矣。西人用科学方法之所得,无以过之也。知其实以养身,西人之所擅长;知其虚以治心,西人不能及中人。能治物质不能治一心,自夸为征服自然,而不知本身已受自然之支配。行为之根,不能脱时风土风之偏蔽,而徒以器用之精,傲禽兽以进化,何足贵乎?物质科学有纯粹应用之分,无纯粹固无应用。吾非谓纯粹可废也,然固非人人之通道也。杜威之言教育,重实生活,合一知行,诚是也。而所谓行者,乃仅知物治物,彼亦知天下人不能尽为科学家矣。然则区区之物质常识,遂已尽人所当知哉。若吾国汉学家之所究,则泛滥无用,更不如科学常识。夫万物皆备,谓尽物之性,岂谓尽知物之形质哉。宋学家亦误会而解《大学》格物为穷究事物之理,虽非泥质,而逐物则同,故阳明反之,大父辨之详矣。身心本不可严分,所谓生理作用心理作用本属相连。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故实质亦有因感身而感心者。
心有知觉,有情意。发为行事者,情意为主心之官也,知觉则耳目之官也。人之所以学者,以善其行事也,非以广其知也。故知觉虽无不关于情意,而宜有所详略。旧心理学家所叙说,先感觉,次知识与情绪,次意志,最后总为人格。达于行为者,知情意合之人格也。德以情意为主,故《中庸》言喜怒哀乐视听之非礼与否,亦自已生情而言。若辨色察声而不动情意,则仅为知识,无关行为,乃西人所谓非道德的,无善不善之可言。孟子所举四端,恻隐、羞恶、辞让,皆情绪情操,惟是非属知识。乃谓辨善否仍是情之辅用,非谓知物质也。要之,智止是情意之徒役。智之导行,必先起情,故中国圣贤,皆以治情意为学的。《论语》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重受,即重情意也。说详《内书·役智篇》。西人之学,长在知,而病即在专求知。其学风虽有主知主情两派之殊,而所重终在知。其所谓智,又偏在于物质。若感觉主义之末流为纵欲,则徇耳目之官,又其弊之显者。杜威诸人之言行为忽情意而专言知识。所谓知识,又徒求真。庄周有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物象无穷,事变无穷,百年之形骸,安能一一经验之。而诸人乃谓智慧无穷,为进化之幸福。然则宇宙无穷,人生只见其一节,愈后愈幸,而又无最后。则生于前与生于后,皆相对之不幸也,人又何以为生哉?纯理派哲学亦发达其知识也。哲学本义为知识,西人之本然。至于近日德人倭铿乃倡唯行主义,反物质生活而重精神生活,轻智而重情意。其弟子等倡人格教育之说,略谓人格为精神之自我,非感觉之自我,涵养人格,为教育之目的。此说虽仍不免含混,然较胜于惟求多智之说矣。西方心理学,前止详感觉知识诸作用之质,今乃知其不足而究情意行为之态。本能分类,已渐详备,气质分类,尚未详确。最近心理测验盛行,颇夸以为可考行为之源。然测验只能及智慧,情意倏忽万变,岂测验所能知?气质品性之考究,固尤要矣。
情意有三求,曰真善美。学者,学为人也。以善为主,真、美次之。真以善为的,美以善为准。离善而言真,无益也。离善而言美,且有损焉。西人立此三纲最当。或更加以胜妙,非其伦也。然中人亦非不知科学,唯真即考据、伦理、政治,唯善即义理、艺术,唯美即词章。姚鼐立此三纲亦当。或加以经济,亦非其伦也。三者异途不可混。学说之乱,即由三者之混。以义理论考据,以考据论词章,求善而言真,求真而言美,古今学者,盖罕能免。然三者自有轻重,方法虽三,总的当一。以一包二,宜云善真美,不宜云真善美。以真为先,西人逐物之病也。人生之事不过求善,科学艺术无非为人生。不然,则虽尽大宇宙之物相,穷人巧之能事,亦复何价值?治物以养身,凡一切求真,皆求善之具。即手段艺术以陶情,凡一切求美,皆表善之具也。真偏于实,美偏于虚,善则介乎其间。科学深推至于电子,以大力求其真而不可得,亦无害其用也。邹衍之谈天,今文家之说经,非不圆妙,正如培根所谓蛛丝网者,实成其为自赏之美耳,复何用哉。宋人以义理论词章,虽误用方法,失于狭褊,然于总的固未误也。舍善言美,则色盲目,声聋耳,害不可言。若西人之以真论善,尤为大谬。迷信感觉,焉能得真?卒至陷于不可知,视世界皆丑恶无善美。黑格尔之说现实即合理,为近今战争之端,人固知其非矣。詹姆士、失勒、杜威等所倡之实用主义,即以矫前此求真之虚幻,其标人本甚为超卓,然用非即善,诸人尚混而未析。又其所说为用之知,亦不免泛滥。中国昔之墨家、法家,亦主实利,然竟忘情忽美,又失之浅隘,皆由未识人道之大端耳。人生何为,何者为善,虽不一其说,而知非生之务,真非生之的,则固可断言矣。真善美三者,低则相妨,高则合一。美本有高低,真之自然亦原与善之当然相合,特非如西洋元学者所求耳。
由是言之,所当学所当知可见矣。今以物事为次第而详举其科目焉。宇宙三物,曰天,曰地,曰生物。人为中心而有事,人与人合而有二事,横曰群,纵曰史。今以学所研究之对象为类。凡三物二事,感于身者易知,感于心者难晓。今略注之,有直接感于心,有间接由身以达心。
气象以下之感人心者为土风。
身心皆有父母之遗传。
群史之感人心者为时风。
如上所列,感心者三。欲究遗传,即在本身心理中。故并本身遗传环境,则为心理、土风、时风三科。社会学者列社会成立五要素:一、人口;二、地形气候;三、心灵;四、交通方法;五、社会成训。
英人斯宾塞分教育为三,曰体,曰智,曰德。后人沿用之。今人乃有嫌其未足者,增社会、职业、美感三者,此谬也。体、智、德皆人之本身,社会、职业乃所究之对象,加入并列,不伦甚矣。且所谓社会者,如社会情形、宗教、历史、政法、经济、时事,皆即智之事。职业亦智也。美感仅足以辅情耳。
法人孔德《实证哲学》论学术系统,略如下图:
数学
孔德乃科学唯物者,故以数学统之。谓诸学层累而下,由精确至不精确,由简趋繁,由普通至特殊。前者先发达,后者必兼用。前者之知识社会学一语,为彼所创,以统政法、经济、史地诸科。其时心理学尚未发明,故止于社会制度。其实心理乃为根本,较之社会科乃由繁趋简,由特殊至普通,且心理亦复不能用数学及物理、化学法究之也。
西人目录分类,惟勃郎、杜威二氏为有纲目条理,今录之于下:(www.daowen.com)
勃郎氏分类:宗教及哲学、历史游记及地形、传记、辞典及丛书、社会学、商学在内,即经济学,彼之经济以商为主也。科学、美术及娱乐、建筑学在内。应用技术、建筑法、农、工、家政均在内。语言学及文学、图书馆学书目提要附。诗及戏曲、小说。集合著作杂志之不在他类者附此。
杜威氏分类:一、总记。目录、图书馆、百科全书、丛书、杂志、新闻纸均在。二、哲学。心理伦理均在此。西人之通误,盖以其相连涉耳。三、宗教。四、社会学。有风俗。五、语学。六、自然科学。七、应用技术。八、美术。园艺学在内。九、文学。小说在内。十、历史。地理游记在内。
二人所分,大序均未合,繁简亦不当,今依前说为移并之。一、宗教、哲学。二、自然科学。三、应用技术。四、语言文字。诗、戏曲并入。五、美术。六、社会科学。七、历史。庶几简明矣。中西目录之不同,由学类之不同。西人哲学统其虚理而科学分其事物。中国四部之子、史,亦一实一虚,似可相拟。然子之兵书、术数、方技,可拟其应用技术;而史之谱系,虽陈名物,不能拟其纯粹科学也。其所同者,独史传、文字、小说、词曲耳。大略言之,则西之学以事物分类甚详,而中书则以体分,多不能指为何学。夫目录者,所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今四部乃以体分,岂不宜遭笼统之讥哉。然此自有故。中西之异,在于分物合心,根本不同。中之哲学,本主人生,以心御物,以理御事,以综贯为长。故良史子家,皆遍论诸事,如所谓博学而无所成名者,故不可得而分也。周官三百六十,各守其业,使其籍具存,岂不灿然分列哉。然中人本以物质为末,故有应用技术而无纯粹科学,亦不可以相拟也。明乎此,则欲究事物,可以中西学类相参而求之。
人之身心为三物二事所感应,遂致万有不齐,而学与教与治皆求其齐,则何凭哉。盖此万不齐者后天也,而其齐者先天之心也。受之于天,理气之粹曰人性。苟人本不齐,则教与治皆徒劳而罔功,故虽荀卿、商、韩之说,亦求其齐也。不知先天,而但执后天以为说,此性所以不明,而强之与纵之皆谬。不知诚正之道,则己之心意先已束于土风、时风之一偏,又安能一齐众人哉?无古今,无中外,学者大都如是。上文所列三感,为后天之习,乃成心理学家所谓个性,即吾祖所常言受于天地父母清浊厚薄不同者也。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孟子曰:“人无有不善。”尧、舜与人同。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此固明示先后天之殊矣。昔之儒者,执习以疑性,又不知习之中有父母之遗传,地气之影响,故无解于越椒、羊舌虎之初生而已恶,遂谓性有三品矣。故万物之感应人者,不可不讲也。
先天之性,无殊于时空。故治心之学,以此本齐调后天之不齐。故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此人所共由之道,人所同学之学,无殊于男女智愚者也。故知其虚者普遍,当知虽深细成专业,而学习则通道。凡谓调不齐者,调之归于中和。如所谓沉潜刚克,高明柔克,皆非一律也。伯夷、伊尹、柳下惠俱圣也,而有清、任、和之分;颜、曾、张、夏俱贤也,而有具体一体之异。譬之于乐,或主鼓,或主金,要使之不淫滥而已。德之譬乐,详见后段。
道德真平等也。治心之学,如上文所列感心三科,自非农工商所能尽究。然农工商实无不学知之。且曰二学之至老不止,否则无以应事,特不明称为学,故人不察耳。故士虽与农工商同为分业而居四民之首,当领导之任,即以所学者为人之通学,非其位特尊,独有学圣之权也。
后天之身心有时空之殊,故养身之学,因其不齐,以各尽其能谓之职业。周之三百六十官,西洋之应用技术,此人各不同者也,故知其实者,分工相助,虽成绩为通用,而学习则专门。一人之身,百工之所为备,不能皆自为也。此限于智力与习,各有能有不能。通功易事,以相助而已。杜威一流提倡平民教育,人或诋之,谓无英杰即无发明,盖智巧本不得平也。智本不齐,故职不齐。职不齐,故权不齐。舍德性之平等而争智识职权之平,故有诸谬说。以上二段,即所谓学为人与学为匠之分也。今西人已知专学为匠之非矣。
懿乎哉,六经之教也。《易》《诗》《书》《春秋》以言教,诵之,读之。《礼》《乐》以事教,执之,作之。
知莫切于心灵,《易》陈宇宙之大理。《诗》陈民俗,而土风在焉。《书》《春秋》陈政事,而时风在焉。六艺之用详见《言学》《经教》二篇。观时风之说,详《治史绪论》及《流风篇》。
行者,言与动也。《诗》教之言,而《礼》教之动。《礼》范其行而以动使视焉。《乐》陶其情,而以声使听焉。《礼》在外而根于内,《乐》在内而达于外。内外一贯,而养中尤难。故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礼之作用,德人倭铿及其弟子所倡人格教育派之说,最足明之。大略谓教师当以自己人格之力注入儿童本性,以完其人格。二者之间,发生微妙作用。教师责任重大,必须感化力强大。教育纯为感化作用,赏罚训诫诸种补助手段,亦莫不依教者之人格始能收效。一切交通智识方法,如言语、文学、美术及运输方法、传声传形之器械,皆间接非直接,惟人格乃最直接。人格由容貌举止姿势表出,较言语为多为有力。道德教育,非讲演教科书所能收效,全要以身作则。此说极精。行而履之,礼也,固不限于冠昏丧祭,申申夭夭,即孔子之礼也。孔子之教诗书执礼,礼而言执,乃躬率以行之,非为虚美也,正以人格化之也。世之言教育者,方以交通方法之发明为知识普及之幸,乃重知识而忘人格耳。譬友有过而移书止之,苟非行谊素孚,虽理论周详,其效仅矣。又有谓戏剧之为物,最能表现品格者。此则古人重舞之意也。乐之道,《乐记》详言之矣。色、臭、味、触之变,不如声之多,其感人心不如声之甚,故圣字从。孔子六十而耳顺,佛氏亦有声闻之说。颜渊问为邦,孔子独告以放郑声。盖恶味,口可闭而不尝;乱色,目可闭而不视。惟奸声之来,非中有所主,不能拒之,耳固不能闭也。详《内书·视听篇》。
夫欲善其行,必善其心。人藏其心,不可测度,而教者之力几穷。神哉圣人,乃由耳目以达之,已应乎天则,而行礼使之视而感焉。已发其和声,而作乐使之听而感焉。假外之官以治内之情,盖人之表出其情,不过言动,而人之纳入他人之情不过视听。人格之交通,专赖四者,故孔子告颜子以四目也。人法天者也。《乐记》曰,天高地下,万物散殊,而礼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乐生焉。夫合同而化者,风雷之功也。雷起于下而上,风起于上而下,故《孔子闲居》曰,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行,庶物露生,无非教也。此礼乐之精也。前儒多所未详,今之人又徒以礼乐为无用之虚文,古先之化石。呜呼,人必先有情绪,次有意志,而后见于行,故曰兴《诗》立《礼》。乐主于内,故成。德喻于乐,所谓无声之乐,气志既得者也。孟子譬孔子之德为金声玉振集大成;孔子言子路之未化曰,由之瑟,奚为于某之门。其明证也。
总上所说图之如下:
《西域记》卷二述天竺学风曰:“开蒙诱进,先遵十二章。七岁之后,渐授五明大论。”一曰声明,精诂训、字诠、目录流别。二曰巧明,技术、机关、阴阳、历数。三曰医方明,禁咒、闲邪、药石、针艾。四谓因明,考定正邪,研核真伪。五曰内明,究畅五乘因果妙理。其婆罗门学四《吠陁》论,一曰寿,谓养生缮性。二曰祠,谓享祭祈祷。三曰平,谓礼仪、占卜、兵法、军阵。四曰术,谓异能、伎数、禁咒、医方。按《吠陁》是书名,与五明不相蒙。西洋人艾儒略著《西学凡》,《四库》入《存目》。《提要》曰:“所述皆其国建学育才之法,凡分六科,所谓勒铎理加者,文科也;斐录所费亚者,理科也;默第济纳者,医科也;勒斯义者,法科也;加诺搦斯者,教科也;陡禄日亚者,道科也。其教授各有次第,大抵从文入理,而理为之纲。”按西洋中古时大学学神学及七艺。七艺者,拉丁文法、修词学、伦理学为三文;算学、几何、天文、音乐为四理。此说二方学科,皆可与上图参观。同此,人生所当学固有定限也。
知以求理,而理寓于事。凡学之所求,可总为二大别,曰事实,曰价值。三物二事,皆事实也。又可分为二类:一曰无价值之事,一曰有价值之事,所谓自然与文化也。文化即群史,史部之所载也,不如名之曰人事。事者,别于静物。价值皆生于人,而心理土风皆形见矣。价值之学,则善与美,道德原理为主,子部之所载也。言事者患关系之难明,言价者患标准之难立。德国西南学派分科学为文化或历史与自然二大类。陈大齐修正之,谓当以事实价值分。然价值之重,即由西南学派提出。吾谓后说当为大纲,而前说当为事实类之细目。但历史、文化二名皆不该,不如名曰人事。群学、史学,本不当分。群学方法即史学方法,而最近群学中文化派显然注重历史。
教亦学也,政亦教也。政,正也。教,效也。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纵之俟百世,横之友天下,而本于一身,所谓与人为善者躬率之也。孔子曰,予欲无言,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率天下而民从之,不必亲相与言也,以礼乐相示而已。故曰:“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论语·无隐章》与字,大父注曰整理者按:大父指作者祖父刘沅(止唐),为清大儒,融通三教,影响深远,其代表作为《槐轩全书》。:与犹示也。吾曩为之解曰:与,共词也。字从舁,四手,上下向各二,共举意也。以示训与,征于天也。《说文》曰:“示,天垂象,见吉凶,所以示人也。”《孟子》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论语》曰:“天何言哉。”天不言而时行物生,圣不言而达材成德。时雨化之,即风霆流行也。夫教,学也。学,效也。颜之学孔曰步趋。孔子拱而向右,门人亦拱而向右,效固不在言也。善效者,圣趋趋,圣避避焉耳。夫行固非言所能尽,事变之众,典籍不能备。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孔子未尝条举其目,惟行而后知其得失,圣人不能若胥吏设例案而循之也。苟不与二三子共行之,非惟二三子不能行,孔子亦安能预知哉。盖以理御事,故非执一而不中也。夫以言教者,其教固空。以行教而不躬率之,其教亦伪。书等身,言满耳,日号于众曰,行旃,行旃。而其行无闻,不与之故也。与人为善,莫大乎舜。《孟子》曰:“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夫舜之为善,即教也。耕于历山,耕者让畔;渔于雷泽,泽人让居;陶于河滨,器不苦窳,此《孟子》所谓与人也。舜让畔则众让畔矣,舜让居则众让居矣,舜器不苦窳则众器不苦窳矣,舜岂徒日以让畔、让居、不苦窳号于人哉!夫天之示亦躬率也。春之时,天开张,万物皆开张矣;冬之时,天收敛,万物皆收敛矣。天与万物固共事也。日出人出矣,日入人入矣。日月星,无隐也。作止语默,无隐也。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圣人之改过也。风霆流行而庶物生,作止语默而过者化,其机神矣,躬率之而已。或曰,孔子时,周礼具,故率弟子习礼,礼固必行乃明。今亦将若颜元、李塨之说,终日习六艺九容乎?曰,否。古礼不可行于今,礼又岂限于冠、婚、丧、祭。圣人之教法异而道同。静有功焉,动有功焉,匹夫妇与知能也。若强以古制,是乖时宜也。骛于技能,是独而不可众也,乌能与哉?此文旧作已久,今删改入此,人格教育之说亦见此旨者也。或曰,治国平天下焉得共行乎?曰,迂哉问也。治天下者不于天下,于身。由修身而齐家,而治国,而平天下,自然之推。天子率诸侯,诸侯率卿大夫,卿大夫率士庶人,故曰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举皋陶不仁者远矣,举伊尹不仁者远矣,非家至而日见之也。不出户知天下,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尧、舜之时,比屋可封,万国之庶人岂皆直接于尧之人格而视听之哉。佛氏有言,一指入水,而四大海水皆动。谓其邻近之相传也。《孝经》曰:“合万国之欢心以事其先王,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形于四海。”今之学者读之,必讥为驱人奉己,自私不公矣。夫岂知一人之私,即天下之大公哉。
《论语》曰:“切问而近思。”知虽当远,行则在近。己近而群远。行远必自迩,登高必自卑,故学先成己。小群近而大群远,故教政始于家乡。别有专篇论之。西洋学说,个人社会两义相倾。社会主义虽是,而社会本位则非。个人主义虽非,而个人本位则是也。欧洲向来教育之个人主义,以发达个人身心为主,其说甚浅,又不顾及众人,不明万物之感人,故后有社会主义反之,如杜威一流是也。社会主义竟谓人为社会而生存,故人格教育一派又反之。今人以人格教育为个人主义,而盛称杜威,谓其主发达个人即发达社会,乃两主义之调和,此非也。杜威虽言发达个人,而以适应环境为主,是社会本位之说也。倭铿一派虽偏重个人,而其学说乃主精神合和,此个人本位,非个人主义也。若杜威为调和,则倭铿亦调和也。二人之说适相反,而皆主行。其优劣判于主知主情意,上文已言。
学者,学为人而已,非学为超人也。孔子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陈仲苟以异于人为高,孟子非之。若损人以利己,固尤不足道也,故曰个人主义非也。西方个人主义,有如陈仲之自异者,有如杨朱之自娱者。有反抗习惯而自尊者,如诡辩派是;有傲物凌人而自恣者,如尼采是。自娱者可怜,自尊者可笑,自恣者妄而恶,自异者颇近于自立而实非道,皆非个人本位。个人本位,谓以个人达于社会也。国家主义仇视他国,今其弊见矣。吾中国从无此思想。日本浅人乃谓中国圣教乃教育之个人主义,孔子大学乃国家主义。彼徒见化家为国,而不知成己成人,诚可笑也。
学者,学为人而已,非学为群也。孔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乡愿生斯世为斯世,孟子斥之。夫舍己而言群,又焉有群哉?故曰社会本位非也。个人主义之弊易见,而社会本位之说难辨。其言曰,人为社会之一员,当适应环境。教育非为个人,而存在实为个人所属之群体而存在。教育之目的在使人人对于社会尽劳务,此巨谬也。人格教育派驳之曰,人自身即有目的,非为别的方便。社会教育家主张价值不存于人,在与外界交涉之中,此仅以经验事实为基础,是乖误之论。此驳甚明。夫人之行为,固无一不与外界相感应,而所以感应之者我也。此固甚明,无待各走极端,标个人与社会也。个人本位亦岂不顾外界哉!然有不可不辨者,则所谓社会的教育者乃徒随外界为转移耳。果使杜威明于人道,则所谓适应环境,当为率循宇宙大道,是不特与倭铿无异,抑不背于圣人。乃其所谓适应者不过知识耳,然则与物之生存何殊。灭内心之是非而随大众之毁誉,此则西人外德逐物之通弊也。
亚理士多德谓社会先个人而存在,其说谬误显然。人为社会而生,将成为机械,而今之学者尚多称之。其调和者则曰我和社会是双生。此语亦可笑。比利时人梅脱林克曰,无力盲人的献身,比较起来勇敢达观人的自我主义,反有大大的慈悲。你为着他人存在之先,须先为着你自己而存在。你要给人之先,自己不可没有所得之处。此语甚当。非惟不可无择而以己随人,抑不可舍其田而耘人之田也。
正心修身而齐家治国平天下,成己而后成人也。取诸人以为善,成人亦即成己也。圣人视天下为一体,初无群己权界之分。万物与人互相感应,亦无使而不受使者。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而已。不明人道,则不知成己成人之一贯,是故有个人社会之争。主个人者曰,为人所牵制,则我不得自由,安能牺牲我以为社会?不知自由自有限制。若非其道,则不得为成己。苟其道,则成人与己无损,无所谓牺牲。主社会者曰,只知为己,则妨害他人。不知无己焉得有社会。若非其道,是相率于乱。苟其道,则成己乃可以成人,无所谓妨害。使而不受使,即所谓绝对之主动,圣教不分权利与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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