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近代中国康有为变法与大同思想研究的成果

近代中国康有为变法与大同思想研究的成果

时间:2023-11-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们可从“科学”与“玄学”之争谈起。就此而论,康氏接近张君劢与梁启超在科学玄学论争中的立场。张君劢与丁文江的“科学与玄学论战”,起于张氏有关“人生观”的演说,以及丁氏于两个月后发表“玄学与科学”一文。不过,论战的主题在若干年前已经提出,并已有支持科学与支持玄学之分,只是尚未直接介入争论。

近代中国康有为变法与大同思想研究的成果

上述康氏对中西文明的评价,开启了后日知识分子间的思想论争,到1923年的“科学”与“玄学”(或“人生观”及中西文明之争而达高潮,初发之于欧战之后,余波荡漾直至1930年代。[478]

为了从近代中国思想史来看康氏,把他与这些论争者放在一起来讨论,并非无端。除了少许例外,康氏与这些“新知识分子”的基本立场,实际上相距并不远。

我们可从“科学”与“玄学”之争谈起。康氏在1905年的《物质救国论》及其他同时期的著作中,承认文明中有两个相等重要而不能分开的因素:可见及的物质科学(西人见长),与不可触及的道德(中国见长)。须注意者,康氏虽信中国“道德”之优越——但并不以为正确伦理比科学知识重要,然也不接受相反的论调,认为科技高于一切,而道德无用。[479]

他对待文化问题的综合方法,获致二元的立场,使他有别于卫护中国以抗拒“西方物质主义”的伦理中心的卫道者;也与视“中国道德”为无用的科学主义论者不同。实际上,他预见了两方面的内涵。

我已提到,康氏认为“物质之学”取自物理数学原理,为西方科技的基础,以及西方实力的秘方。[480]

他在1880年代开始欣赏西方科学的价值,25岁时已读了许多有关数理之书。[481]

不久他又努力研究天文,深切地影响到他的思想与人生观。[482]

当他在1885年重病时,他信任西医[483],可说是第一个中国知识分子作此尝试。他对天文的兴趣持续了若干年。他在死前一年仍利用望远镜,夜观天象。[484]

因此,康氏对近代科学并非十分肤浅。他显然从中获得许多启示,在一些早期著作中,倾向对道德和人性作唯物性的解释。[485]

在后来的著作中,也有时提到,人的道德与思想进展受制于科技的进步。因此,他在1905年写道,现代西方国家由于物质进步,而令“道德、人群皆一新”。[486]

他说:“盖从机器备文明。”[487]

康氏指出,现代技术和工业根植于科学与科学方法。着重科学的英国学派开启了现代的纪元。他说:

拨千年黑暗而致万星光明者,倍根创实验学派为之先驱。而自洛克、霍布士、弥儿以至于斯宾塞,凡英国之学派皆偏重物质,故能致此大效也。[488]

康氏对西方科学史的知识不免有限,但他足以见及若干对科学以及科学方法有贡献的思想家,特别是霍布士以物质解释人心,影响了英国人的思想。

康氏在陈独秀之前,已认识到“赛先生”的重要。事实上,康尚不仅止此,在认真研究科学之后,他将其所得(当然是不够深入)融入他的社会与哲学思想。他对人心、道德以及宇宙观机械式(如非物质的)的解释,至少一部分是基于他对西方天文的知识,基于他对哥白尼、伽利略以及牛顿之了解。[489]

的确,他的整个哲学观受到他所知科学的影响,而对他一些同时人来说,似很陌生,他们指责他丧尽儒教精神。[490]

康氏之崇仰培根与霍布士,与陈独秀之膜拜“赛先生”,相距不远。但康氏不相信科学可解决一切有关人生的问题。他在1905年的《物质救国论》,以及其他1900年代与1910年代著作中,明显地强调儒教,不下于科学。值得注意的是,在他最后一部大著《诸天讲》之中,他批评拉布拉斯(Laplace)未能肯定上帝之存在,而坚持宗教之不可或缺。[491]

康氏说,科学不能教人知道超物质世界。就此而论,康氏接近张君劢与梁启超在科学玄学论争中的立场。《诸天讲》既写于1920年代中,康氏可能知悉此一论争,但未知何以在全书未曾提及。也许他对拉布拉斯以及其他人不肯承认玄学的批评,可以答复“赛先生”的崇拜者。假如的确如此,康氏事实上已参加了此一论争。

张君劢与丁文江的“科学与玄学论战”,起于张氏有关“人生观”的演说(1923年2月14日),以及丁氏于两个月后发表“玄学与科学”一文。不过,论战的主题在若干年前已经提出,并已有支持科学与支持玄学之分,只是尚未直接介入争论。例如康氏在《物质救国论》中发表倾向科学的论调,而辜鸿铭力抗“欧洲物质文明中的破坏力量”,以保存中国的“真文化”。[492]

不过康、辜两文没有多少人读到,直到1923年的论战,“科学”与“玄学”的问题才首次引起广泛注意。

陈独秀及其同志们可能为论战铺了路。陈氏在“敬告青年”(1915年9月15日)一文中,要中国青年追求科学,不要冥想,他认为宗教、艺术文学都是冥想时代的产品,盛行于旧时黑暗时代。[493]

另在1919年写的两文中,他谴责旧文化,歌颂“赛先生”与“德先生”。[494]

他认为若无自然科学与实验哲学作工具,社会进步绝无可能。[495]

丁文江是留学英国的地质学家,在1923年成为科学主义的代言人。崇拜他的傅斯年虽把他形容为具有强有力的机器,以应用科学知识作为论战的燃料[496],但丁氏对待玄学问题的方法根本不能说是绝对客观或科学的。他说玄学是一迷纲,扰乱欧洲近两千年,而今又引诱并愚弄中国人民,张君劢为其媒介。[497]

事实上,玄学早已祸及中国,特别是理学中的陆王学派,对中国失去自主,以及思想上的僵化,必有其责任。他又说,欧战不是由科学造成,而是由不科学的政客造成;西方人善用科学而发展工业,但西方社会与政府却全无科学精神。[498]

换言之,即使西方也需要吏多的科学。

更崇拜“赛先生”的吴稚晖,被称为近代中国“思想界的彗星”,以及“近代中国思想界的代表[499]

(更加当不起)。吴氏在1918年所撰的“机器促进大同说”一文,与康氏在《大同书》中所说,甚是相似。吴氏谓所有人力都将由机器替代,每人每日工作不必超过二小时,空下来的时间作为休息、娱乐、自修以及科技发明。世界将充满美与善:

到那时候,人人高尚、纯洁、优美。屋舍皆精致幽雅,道路尽是宽广九出,繁植花木。……全世界无一荒秽颓败之区,几如一大园林。……因行远、升高、入地,皆有现成机器。……这并不是乌托邦的理想。凡有今时机器较精良之囯,差不多有几分已经实现。[500]

在吴氏思想中,“物质文明”乃是“精神文明”的根本。两者以同一步调前进:物质文明愈进步,精神文明也愈发达。因此,他在民国五年说:“物质文明,与人类幸福,相驱而并进,于是幸福中不能不含有巨大成分之物质文明。”[501]

若干年后(1924)他重申对科技的信心:

造机器的原料,最重要的是铁。中国不及外国,是不及在打铁鬼身上。外国的打铁鬼里,着实有些有学问的。中国的聪明人却一个都不屑打铁。

他不禁要问,中国能“专门考究精神文明吗”?[502]

康有为所说也不过如此!

为了要给这个观点一个哲学基础,吴稚晖在1923年,撰写了7万字的“一个新信仰的宇宙观与人生观”[503],投入了科学与玄学论战。他既认为精神不能离物质而存在,乃勾画出他的物质的以及机械的宇宙观。他说宇宙间的一切,可由科学来解释。近代物质文明所根植的科学,乃是解决所有人类问题之关键。因为:

物质文明愈进步,物质愈多,人类也益趋统一,复杂的问题也愈易解决。

吴氏反对梁启超所说西方物质文明已“破产”的悲观看法,他预计由于科学知识的发达,西方文明仍然会不断地向前发展,直至无穷。[504]

吴氏并没有排除“道德”于文明之外;相反地,他认为道德乃是“文明的结晶”。正因科技为社会所必需,道德乃是个人自律所必需。[505]

不过,道德仍有科学的根源。吴氏有点像康氏,提出对心理的机械式解释。他说,现实的存在,因其有能量与实质。据此,则“宇宙乃一大生命”,其力量产生“意志”,“意志”在某一情况中产生人类。人类即由此获致“机械式之生命”。人之意志既然是表现能量,其反应是先定的。

当内在意志与外界接触时,产生感觉;当感觉或被接受、或遭拒斥时,产生情感。欲知情感是否正确,而产生思想。……凡此作用都由神经系统产生。[506]

吴氏于是作结道,灵魂之说完全没有必要,对解释人心毫无助益。[507]

吴氏的“新宇宙观与新人生观”,与康氏之见十分相似。早在1880年代,康氏即相信人有智慧,乃因“人有大脑小脑,脑气筋之有灵也”。感觉、情绪以及智能本身,据康之见都生自物质,对外界刺激有不同的反应,人所喜好的乃因与自己的感觉一致,不一致的就不喜欢。[508]

康氏也不认为物质是死的,而是有动力的,如他对“神气”的观念所示。[509]

康氏与吴氏之间最大的不同,似是吴未曾如康一样,建立一根据机械哲学观的乐利主义。(www.daowen.com)

另一值得注意的相同点是,康氏在1905年的《物质救国论》中谴责“空言”,对“哲学”评价不高。吴氏同样对物质科学以外的价值,很少重视。他在1924年说,“玄学家、美学家是精神不健全而懒惰的”,因为他们“反对征服自然”。[510]

两年后,他又说“文学家是疯子,专门胡说八道”。他对那些介乎文学家与科学家之间、谈论的“大概都是超乎人们的常识”的哲学家较仁慈。这三种人都是需要的。但是因为“要救中国,非科学不可”,知识分子自应“于文学哲学之外,再学一点科学”。[511]

因此,胡适虽努力倡导“科学方法”,却被吴氏嗤为“洋八股的创造人”,显然是因为胡氏把太多的时间放在“文学革命”与“新文化”上,而忽视自然科学的研究。吴氏说,中国不能有太多像胡适这样的人。[512]

康、吴之间还有一重要的不同点。康氏虽接受一机械式的人生观,但仍认为宗教与哲学都与之相关[513];他虽仰慕西方科技,但仍视中国传统有巨大价值。而吴氏则藐视玄学、宗教与中国传统。他对中国传统的评价是:

这国故的臭东西,他本同小老婆吸鸦片相依为命。小老婆吸鸦片又同升官发财相依为命。国学大盛,政治无不腐败。因为孔、孟、老、墨,便是春秋战国乱世的产物,非再把他丟在毛厕里三十年。现今鼓吹成一个干燥无味的物质文明。人家用机关枪打来,我也用机关枪对打,把中国站住了,再整理什么囯故,毫不嫌迟。[514]

吴氏强调工业化来自与康氏撰写《物质救国论》相同的信念。康氏虽不如此鄙视“国粹”,但二人都赞成当务之急的事应该先办。不同之处并不大,因吴氏仍然允许在中国经由工业化而现代化后,再研究传统文明。没有证据显示吴氏曾读过康有为的《物质救国论》,不过,吴氏在1924年曾赞赏康氏:

二十年前,张之洞、王先谦、李文田之徒,重张顾、王、戴、段的妖焰……暗把曾国藩的制造局主义夭折了,产出了遮丑的西化“国粹”。……幸亏有康祖诒要长过素王,才生出一点革命精神。[515]

两人之间另一不同也应注意。大概而言,康氏较注重科学的结果,而吴氏以及其他拥护“赛先生”的人较强调“科学精神”与“科学方法”。吴氏在1924年写道:

人们的思想,总容易疏忽,容易笼统。受着科学的训练,对于环境一切,都有秩序的去观察整理;对于宇宙也更有明确的了解;因此就能建设出适当的人生观来。[516]

这段话由蒋梦麟等响应,他们认为“自然科学的方法”有功于所有近代欧洲史上的伟大运动,同时启蒙了表现在五四运动上的中国“知识解放”。[517]

胡适可能是提倡科学方法最有力者。他接受一切现代科学的产品,并根据这些归结为十点“信条”(有一些传教士幽默地称之为“胡适的十诫”)。[518]

但更有名的是他的做学问的实证方法:“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康有为的思维模式远非如此。前已言之,康氏对“科学”的概念是模糊的,“科学方法”也不是他的思想重点。他多年来沉浸于公羊经学,微言大义远较客观真理显著,因而对历史事实不太重视。胡适推重的“汉学”,认为是人文研究科学方法运用的突出实例,在康氏看来,则是“含混而琐碎”。[519]

不过,此一重要不同也不应掩遮一项事实:康、胡都对科学研究的适当项目,基本上相互赞同。康氏在《物质救国论》中,承认研究“物质之学”的切要。在二十年后撰写的《诸天讲》之中,他认为传统的中国天文学,并未基于精良仪器所观察到的事实,错误不堪。[520]

胡适对此有同样意见,他认为有了科学方法的知识还不够,还必须要应用到物质的研究上,以获致实利。顾炎武以及其他汉学家用科学方法,但他们只用在文字资料上,因而他们的成绩很可怜。而他们同时代的欧洲人,如伽利略、喀卜勒、哈维波义耳、牛顿等,应用同样方法研究实际的物体,“创造了新科学与新世界”。[521]

胡氏的结论是,选择研究题目的不同,导致了中西文明之异。[522]

康氏对此一结论不会有异议。

与康氏立场甚是接近的,尚有一意想不到之人。在中国文学领域中提倡西化的先知鲁迅,在1907年曾写了未受注意的一篇文章[523](当时他仅是26岁的年轻人),在文中,他讨论到文明问题,结论是:中国最应该走的路是“取今复古”。此一看法与他于1918年所写“狂人日记”所说及在1922年与友人谈话所言[524],大不相同。

鲁迅在1907年的论证与康氏在1905的想法,极为接近。鲁迅说,中国的自大乃举世所知,并被嘲笑为顽固,是一个不肯改革而情愿灭亡的国家,但现在听到“一点新学”,中国人突然决定要变了。

言非同西方之理,弗道;事非合西方之术,弗行。掊击旧物,椎恐不力,曰:将以革前缪而图富强也。[525]

鲁迅接着解释中国之所以自大及停滞的原因。中国人由于创造了辉煌的文明,而四邻落后,自然养成自大的心态。一个骄傲的种族必然坚持尊重其传统,终成西方侵略的受害者。不幸的是,许多有心人“近不知中国之情,远复不察欧美之实”,就一头栽向西化、随和“物质也”(科学)、“众数也”(民主),而不知这些已非西方文明中的有利因素,更非中国现时所需。西方文明并非直线发展,而是迂回前进。事实上,“文明无不根旧迹而演来,亦以矫往事而生偏至”。“物质”与“众数”代表19世纪西方文明,即是对前一时期政教独裁的反应。19世纪末,反对物质与众数的反应亦已开始,齐克果、易卜生、尼采、施提纳(Stirner)等人的作品中,强调各种不同形态的“个人主义”。[526]

有一点像康有为,鲁迅也以为不能用固定而极端的标准来衡量文明,而要衡量文明在特定时间内所起的特定作用。但他并不和同康氏对进步的乐观看法。他相信的是,文化发展的每一阶段,都包含产生反作用的因素。在当时文明的迂回前进中,众数政治逼迫寡头政治,但众数之治迅即露出毛病,群众鲜能分辨是非。“惟超人出,世乃太平”。此乃“个人主义”。[527]

同样的,物质主义也引起直接的反动。当19世纪之末,“灵明日以朽蚀,旨趣流于平庸”,“神思宗徒”乃重视“主观”或“意力”,以去物质主义所带来的恶潮。20世纪将愈见“精神生活之光耀”。[528]

因此,在他看来,中国的明途乃是:

当稽求既往,相度方来,掊物质而张灵明,任个人而排众数,人既发扬踔厉矣,则邦国亦以兴起,奚事抱枝拾叶,徒金铁国会立宪之云乎?[529]

鲁迅并不反对变易,但他反对抛弃本国传统的变易,他说得十分露骨:

今敢问号称志士者曰,将以富有为文明欤,则犹太遗黎,性长居积,欧人之善贾者,莫与比伦,然其民之遭遇何如矣?将以路矿为文明欤,则五十年来非、澳二洲,莫不兴铁路矿事,顾此二洲土著之文化何如矣?将以众治为文明欤,则西班牙、波陀牙二囯,立宪且久,顾其国之情状又何如矣?[530]

“物质”与“众治”对这些国家好处不多,因缺少了一项重要因素——精神价值,此乃一文明性格之所在,一文明中人性格之所寄。此可为中国的殷鉴,应知必须现代化以适存于激争之世,但明哲之士要能在变化之际:

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内之乃弗失固有之血脉:取今复古,别立新宗。人生意义,致之深邃,则国人之自觉至,个性张,沙聚之邦由是转为人国。……乃始雄厉无前,屹然独见于天下。[531]

我认为这非常接近康氏保存“国魂”以及保证个人独立之说。此不约之同可以略知两人思想经验有相似处。两人在早年都曾沉浸于国学之中,又都受到研究科学的广泛影响。[532]

当然我们不应太过强调此一相似之处。不到几年,鲁迅就拋弃传统,而康氏却日益呼吁保存国粹。各人皆持己见。鲁迅由古入今,而康氏一直认为在乌托邦到来之前,中国走向工业社会,必须维护适当的现有制度和价值。我们很难说到底是1907年的鲁迅,还是1915年的鲁迅,所作的评论才是正确的。但我们可以猜想,假如他活得较长,假如1920年代以后的中国不那么糟,他很可能会再由今入古。

间接肯定康氏之见者,却并不令人感到意外。据康氏说,梁启超不赞成发表于1905年的《物质救国论》,因其减轻了民主思想与制度的重要性。但到1920年代却接近乃师的立场。欧战使梁氏觉得现代西方文明有毛病。他的1918年底的欧洲之行(同行者有张君劢等),得与一些哲学家如欧肯(Eucken)与柏格森(Bergson)等相接。欧、柏各以其本人的观点反对物质思想。他们肯定了梁氏对西方的失望。梁氏在接着的一年中,把他的想法写入著名的《欧游心影录》之中。[533]

梁氏说,西方科学的显著成效,导致一个“纯粹是物质的、机械式的人生观”(用胡适语),而牺牲了“理想的传统”。人们歌颂“科学万能”,追寻“赛先生”(陈独秀语)的迷梦。但是他们发现科学并没有带来快乐,而带来灾难。欧洲人也从“科学万能的大梦”中觉醒,宣布它破产。[534]

梁氏在反对《新青年》派的极端科学主义之余,并不否认科学在现代世界的重要性。他说他决不承认科学已经破产,虽然他也不承认科学万能。[535]

与他的老师康有为一样,梁氏此时所关心的是如何善用现代科学文明、如何保存中国的优良精神文明,并使两者导致文化综合。他像康氏一样见及中国文明中的价值,此一觉察由柏格森的老师波崔乌(Boutreu)所加强。梁氏也部分同意鲁迅[536],认为西方文明“太偏”。有时理想主义流行,另一时物质主义盛行;此时宗教主义者又强调未来生命的重要,理想主义的哲学家潜心于玄学妙谛。接着又有“科学主义者”出现,要求人们抛弃他们“崇高的理想”。有鉴于西方文明中的不规则发展,梁氏认为中国搞思想的人如果沉迷于西方的影响,以为中国的一切都无价值,将是大错。把中国最好的道德传统和西方近代科学“调和并扩大”而获致之文化,将不仅有利于中国,而且有利于全人类。[537]

当然,上述各人之见,不无碍难之处。但我们不应忽视主张科学主义者的弱点。崇拜“赛先生”者把复杂的问题过于简单化,他们仅仅以物质的重要性(特别是吴稚晖),以“科学”为西方文化的精华(特别是丁文江),毫不犹豫地认为中国人必须去除国性才能获致科学。他们的激烈反传统观点,对不满现实之人,以及以“旧传统”为替罪羔羊之人,很有吸引力。这许多人所知道的“非科学”本国文明,实甚浮浅,使他们不能认识到已过时价值系统与制度中的任何好处。再者,除了极少数之外,他们对西方科学(与文明)的知识也是半生不熟的,也难能使他们透视到“科学文明”中不完善之处。他们的激奋之词很受年轻人欢迎,年轻人的中外知识比他们更薄弱,而情绪更高昂,要摆脱一切讨厌的传统约制。[538]

“新文化”“科学的人生观”,加上“科学”与“民主”两个口号,给他们提供了反叛旧道德的可喜理由,因此要求放逐儒学与“玄学”。西方工业文明对他们心智的冲击,以及民国初年混乱的痛苦经验,似乎把他们染上了对中国过去的“文化健忘症”。

主张科学主义者缺乏科学知识,不太了解工业化的含义,自无补于事。例如,批评陈独秀对“科学”一词的认识不足,并无不公平之处。[539]

他的同道们,在作品中痛骂“玄学”与“传统”的多,而对科学研究上与方法上的贡献少。[540]

一位作者在1926年评论说,新文化运动“尚未帮助许多人获致科学思维的习惯”,“今日的绝大多数著作不过是自言自语”。[541]

“赛先生”的崇拜者加速了“文化流失”,而未能成功地流布外来的科学精神,可说是为无论在精神上与内容上都不科学的“科学的社会主义”开了路。陈独秀本人从“科学的人生哲学”伪信者[542]转到半马克思主义信徒,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这并不是谴责科学主义者及其热情的信徒。历史学家会同意,此乃对当时思想情况最明显的自然反应。不过,最明显的常是最一厢情愿的。当时较有知识、较有修养的作者,对问题的看法较为平和。他们指出真相:自然科学对人生许多主要目的有贡献,但并不包揽一切。此即何以“玄学鬼”仍然扰乱欧洲,并且如丁文江所说的,还要经过媒介来迷惑中国人。广泛言之,持此一立场之人有如张君劢、梁启超,以及1907年的鲁迅。此亦基本上是康氏的立场。康氏在1880年代受到西方科学影响之后,形成他自己的人生哲学,此一哲学是他的社会思想的主要基础。他清楚地表明“救国”(以及乌托邦)需要科学,在美丽的新世界出现之前,要有科学与工业为物质基础,“玄学”也有其地位,而中国的最佳文化遗产也包括在其中。张謇在南通的地方现代化计划,成功地融合西方“科学”与中国传统,说明文化重建是可行的。值得注意的是,张氏在他的教育理论中,对科技有健全的看法,而同时他也重视“中文”。他说一个学校如不重视中文,尽管有充分的科学课程,也不能算是一份均衡的学程表。[543]

这种见解虽一时为狭窄的科学主义所掩遮,并不能抹杀其真价值。“格里先法则”(Gresham's law)未尝不可能在20世纪的中国思想界发生:劣质的思想钱币驱逐良质的。不过,没有多久,另一种也由西方输入但完全不同的货币,开始在中国泛滥,有意驱逐原有的两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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