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氏的建议似有三个构想:(一)教育至少是小学要普及和强制;(二)教育不仅提供有用的知识,而且培养新的思想观,新的想法,不受传统约束;(三)追求西方知识的同时,不应放弃中国的文化遗产。
上文已述及,康氏的普及教育思想借自普鲁士。他说到佛雷特列克大帝在各乡都设立学校,命令所有满6岁的儿童上学,家长如不从此令,将要受到处罚。[682]
中国也应使所有平民子弟入学。[683]
我们不禁要猜想,假如变法略有所成,中国必可在几十年内大大地减少文盲。
康氏以教育改革为转变中国人世界观的凭藉,从习俗的保守观到新的进步观,可从他的“上清帝第四书”中见之:
泰西当宋明之时,大为教王所愚,屡为回国所破。英人倍根当明永乐时,创为新义,以为聪明凿而愈出,事物踵而增华,主启新,不主仍旧,主宜今,不主泥古……数十年间,哥伦布寻得美洲万里之地……哥白尼发现地之绕日……至近百年来,新法益盛。[684]
据此,康氏建议皇帝鼓励创新,授荣誉给对新学理有发明的人、对新机械有发明的人。可以扩大学子视野的课目,如史地等,须在小学时就讲授。[685]
康氏显然希望中止中国“教皇”的有气无力的影响,而欢迎一个中国“培根”,以开创一开明的新时代。他本身似亦不反对扮演此一角色。
康氏仰慕西方的进步精神,并认识到科技的重要,但是他并不崇拜科学,以为万能,以为是人类的救星[687](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主将们即有此种崇拜之心)。[686]
他并不要放弃中国的道德价值。在他看来,全盘西化和打倒孔家店,与保守主义一样有害。就这一点看,他是温和派,或如梁启超所说的,“既进步又保守”。[688]
作为一保守者,康氏依附国粹,以其所认为的真经为最高表现。他不止一次地强调此一立场。例如,在1895年,他上疏建议皇帝尊重儒学,鼓励有学问之人推行儒教于域外。[689]
他在1898年建议以儒教为国教。[690]
在民国初年,他仍然推崇儒教,并推广其影响。[691]
不过他所提倡的儒教与传统的有异。[692]
他是一儒教改良派,因此不能够简单地称其为“儒者”。[693]
康氏确实相信,健全的教育乃是中西合璧的。他于1891~1893年在他广东的私学中[695],讲授西方哲学、社会学、政治学说及中外历史,同时讲授儒学、宋明理学、佛学以及晚周诸子学。[694]
他极力介绍西学,但同时要求他的学生给予中国的文化传统适当的注意。(www.daowen.com)
康氏认为中国文化仍有其价值,因此值得保存。康氏有其同道,例如丁韪良对此有这样的说法:
丁韪良不似其他传教同仁,对基督教义作极狭窄的看法,故不避忌异教中国有吸引力的哲学,以及令人愉悦的中国文学。事实上,传教士中的学者们,自17世纪的耶稣会士以来,大都倾慕博深的中国文化,那个使中国成为远东最有学术国家的文化(当然,由于政策的关系,他们常常不敢明言)。[696]
约60年前,一个在中国服务的美国外交官有以下的看法:
的确,中国必须学习其他民族的良好方式,并考虑他们成功的道德因素,否则不能成为一有效率的国家。但中国也必须认真对待其自身文化的精华……抛弃过去的逆流,中国仍可以新面貌而不失国性,而成强国。[697]
有趣的是,即使身为新文化的先知胡适,有时也表现对中国“旧文化”的欣赏。以下一段话尤其值得注意:
假如接受伟大的西方文明必须采取断然取代的方式,而不是有机融合的方式,则将是人类的巨大损失。因此,真正的问题是:如何才能吸取现代文明而不废止自己本身的文明?……对此一大问题的解答完全依赖有远见和历史感的中国思想领袖们,以及依赖机智和技巧使他们能成功地焊接中西文化中最好的部分。[698]
康氏也关心此一问题的解决,并提出取新而不废旧的独特看法。他所认为的中西文化中最好部分并不一定正确。在运用他的方案时也不一定很机智,很有技巧。但他对待问题的方法断不能说不合理。康氏颇惧贬低中国文化将导致“断然取代”,而伤害了一个健全传统的一致性。此一结果,很可能使中国大变,而仍然不强。研究20世纪新兴国家的学者,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在不惜一切保存传统文化与摧毁传统社会的整个结构之外,尚有第三条路可走,即“使旧社会走向现代化而逐渐修正,并保持一些传统的因素”。[699]
大致而言,此乃德川日本所走之路,也是康有为所希望走的路。
前已述及,胡适以“实验”作为文化革命的支柱,背离了詹姆士和杜威的心意。詹姆士说:
新真理永远是“中间物”,是转变中的润滑剂,使旧观念和新事实相结合,尽量不使其脱节,尽量使之衔接……我现在特别要你们注意的是旧真理部分……对旧真理的忠诚是第一义。
在杜威看来,“一个人或一个社会的每一个问题的理性讨论,必须使旧习惯、旧风俗、旧制度和旧信仰与新情况相衔接”。[700]
我们提到过,胡适曾经相信历史延续的重要,以及中西文化需要“有机地”融合。他因而似也附和詹姆士和杜威定下的原则。但令人沮丧的民国情况可能使他感觉到旧文化已无可救药,因而使他改变“实验者”的立场。他在1918年写道:很明显的,我们的政府充满了贪官污吏,但我们仍然要歌功颂德。[701]
至此,不再强调历史之延续,而主张与过去断绝关系。传统社会的支柱——家庭受到攻击,因其养成“依赖性”。变局使所谓不变之道显得荒谬。[702]
他承认“道德”并非中国苦难之故,而是未能力行。他不曾说过仁、义、礼,以及其他主要的儒家德行本身,与现代西方国家在道德上和社会上毫不相干。
康有为也批评儒家的道德传统,仅是口说而不能力行。他将腐朽的中国传统与值得保留以及与新形势结合的传统分开,以便在现代化过程中减少脱节,保持高度延续。我们可以想见,就这点说来,康有为比胡适更像一坚持的实验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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