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的成长不会在社会真空状态下产生。在任何一社会中,必须要有若干条件才能发展经济。假如一个国家能够“建立一个能促使新型企业产生的社会结构”,实属幸运。[584]
一个健全的政府应具有这些结构的基本要素。[585]
日本在短期内完成了经济的现代化,乃得力于若干有利的因素,有一些因素早见之于德川时代。除了其他一些重要因素外,最主要的是明治政府起了决定性的历史作用。当然,仅靠新的政治秩序,不足以将农业社会转化成现代国家;但同样可以说,没有此一政治秩序,日本不可能成为一全盘的工商经济。不错,明治领导人不过是在维新后草创工业,而且逼于经济上的需要在1880年代之初以政府企业来取代私人企业。[586]
然而,假如没有政府的领导,日本是否能产生具有特性的经济革命,甚可怀疑。
中国则完全不能表现有效政府与经济转型之间的关系。中国虽有一些促进经济发展的因素,但却没有武士阶级。假如士大夫阶级中主张改革者有权位的话,也许可以像明治官员一样,执掌一个有效的行政系统。中国没有“大名”作为国家工商业的先驱,但一些封疆大吏也做了一些同样的工作。中国没有产生“财阀”,但也有一些具有企业才能的人运用西法制造与经营,赢得外人的赞赏。不过,由于两国政情的大不同,中国阻碍了工业发展,而日本迅速成为近代强权。[587]
中国比日本大得多,需要更多的时间将农业经济转化为工商经济。日本需要几十年完成“明治奇迹”,“欧洲一线文明得以在日本口岸上发生有建设性的影响”。[588]
中国需要更多的几十年以渗透广大的腹地,使帝国经济转变。不管如何,没有决定性的政治改良而要使经济成功地转变,诚可怀疑。[589]
当中国逼于西力而现代化时,国势已迅速地走下坡,最后导致国内权威的破产。[590]
欧洲工业革命及其扩张时期正值中国衰微之时。这是中国的不幸,当时中国的皇帝远不如他们的前任有才子。[591]
衰弱的政府及其无精打采的官僚,无法带领经济与其他方面的改革。事实上,甚至连维持基本的秩序与安定都办不到。
研究经济发展的学者大都认为政府领导的重要。他们指出,较后发动的工业化不能像先进国一样从容不迫。后进者必须依赖政府的计划与指导——“政府主持的强制”——以导致快速而有秩序的发展。[592]
只要有良好的工业化计划与其他经济设施,不管政府的主义如何,都可促进成长。[593]
公家计划自不必涵盖经济的全面,而不予私人一点机会。不过,政府须明确地规定国家的目标,动员与分配主要的资本和劳力,开拓公家部分的经济,引导私人企业。[594]
政府至少要能提供促进经济成长的政治条件,治法必须维持,制定规章以便商人决策与推广业务,保护私人权益不受侵夺。没有法律与程序,工商业不可能平稳地发展。[595]
政府也要在公众事业上投资,从公路、铁路、水运、电报、电话到电力厂、学校与医院都要顾及。没有这些设施,发展便有障碍,在这方面私人资本不足以产生大效果。[596]
当然,不聪明的以及过度的政府干预也有碍经济。[597]
但一个没有法度的政府当行不行也足以阻遏经济。适当的政府领导经常是有利的。[598]
一位研究中国经济史的学者提醒大家,需要有一个经济发展的全国性方向。他不否认地方官吏对现代化作出的贡献,但认为像李鸿章那样地区性的权力不足以取代全国性的权力,不能与明治当政者之总领全国相比。假如戊戌变法有较好的结果,经济情况可能会改善。[599]
另一位学者赞同此一说法,说是“中央政府在经济改革中大都扮演重要的角色”[601](康有为会全心赞同此见,他甚重视中央领导,以至主张废省[600])。
简言之,有利的政治条件为经济发展所不可或缺的。中央行政要足以保障政治统一和社会稳定,官僚基本上要诚实,能确实赢得工商人士的信赖,而且政治精英分子要有足够的智慧和知识来引导大家——这一切将构成一经济发达的整个环境。不幸的是,这些都非19世纪的中国所具备。式微的政权无能追求有意义的经济政策,或执行任何有成效的实际计划。[602](www.daowen.com)
某些地方或私人兴办实业,但政府不能指导或控制。相反地,政府只有让错误的计划、不善的管理、经济上的浪费、官吏侵夺或不公平的外国竞争,自食其果,而毫无办法。[603]
清政府连提供企业的最基本条件都没有。大小起义在各地不断发生,从鸦片战后连遭外国的羞辱,无论实力与声誉都大受损害。太平天国之乱严重威胁到朝代的生存。
辛亥革命推翻了腐败的政权,但民国政府并未能提供较好的经济发展的环境(可能更坏)。不断的内战连政治秩序和社会安定都谈不到。多少年中,中央政府虽未漠视国家所遭遇的经济难题,但无力起领导作用,即使有关国家安全的方面也是如此。[604]
中华民国不如明治日本之幸运,没有承继到一个有能的行政机构。负债累累的政府足以阻吓长期投资,使老百姓只敢用传统的老办法来赚钱,避免将“财富暴露”,以至招忌招祸。[605]
即使最有胆量的人,要在重要而有利的工业计划上投下资财,也要三思。[606]
在这种情况下,“企业精神”难以发生。几乎不可避免的,这方面都让给了外国人,特别是通商口岸里的外国人。[607]
官吏和政府本身(至少在清朝时如此)是工商企业的障碍。中央和地方机关侵渔夺取。[608]
其中最有害的是让亲友干扰实业的经营和管理。不够格的人员不仅有碍,而且使士气低落,专事逢迎,而不好好做事。[609]
雇用无能之人不是好的商业做法。[610]
即使官方影响力存在的本身也可以抑制企业的发展。著名的中国企业家张謇曾抱怨说官员干涉,商民袖手,任何有希望的事业可随时失败。[611]
从事企业的商人可能想勾结官方以自保,而卒成官方的附庸。[612]
但这种做法对企业精神毫无裨益,而且将官场伎俩用之于企业有更进一步的坏处,容易养成官僚的生活方式,结果是:
中国商人未能建立自己的行为模式,而只是效法官僚作风,并在他们的行业中,输入官僚式的做法。于是各种各样的坏习惯,如无效率、官样文章和营私,来自政界,而出现于商界。[612]
当然有许多例外,但中国的“政治式商人”毕竟不同于明治日本的“政商”,未能成为财阀,给国家带来极多的经济发展。再者,我们不能忽视有些商人不曾与官员勾结,对官员无信心,经常也不愿或不能大事投资。[614]
政治因素有关经济发展更可见之于一事实,即在中国某些地方以及在某一时期中,当政府能提供某种程度的领导和稳定,经济便向前进。有人已经指出,在1930年代早期,中国政府的行政较前几十年稳定,经济情况大为好转,对国家前途有了信心,信心由于稳定显著地生长——无论在政治、财政和经济事务都有改进。这种有希望的情况未能持久。1937年中日战争爆发后,经济成长的希望随着难得的国家安定一起消失。[615]
南京国民政府不仅仅达成稳定。事实上,它“在经济上也扮演了肯定的角色,并带来制度上的改变,长远地影响了中国的工业化和现代化”。在1930~1936短短几年中,实施了几项主要的经济措施,包括关税自主(1930)、取消厘金(1931)、改革币制(1935),以及决定四年经济发展草案(1931)。计划虽未实施,但证实政府要工业化的决心。在这几年中,中国虽仍远落后于日本,但成长率上升甚速。[616]
政治因素的重要也可见之于近年来的香港[621]、东北[617]和台湾[618]。当然我们不能高估政治因素。在缺少其他有效因素时,有效政府不一定促进经济成长。但有理由可以设想,如果没有政治稳定和适当的政府领导,即使有其他有利因素,也不会有持久不断的经济发展[619]。康有为请求中国政治和行政的重整(特别在1890年代和1900年代)时,可能已经知道这一情形。[620]
他相信有结果的工业化有赖于健全的财政管理、有效的行政。他更进一步宣称,一个妥善的政治秩序如果不能建立,他所说的一切改革毫无实际意义。[622]
此一程序从未出现,他的工业化中国前景,一直是政局衰败和社会混乱中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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