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巴黎》中的巴黎看上去好像把我们带回了过去的巴黎当中,但正如詹明信(Fredric Jameson)所言,它并不能真正捕捉到那段“真实的历史”,而仅仅是一种对过去的模仿与戏谑。[13]这种模仿来自片中蜜色的画面与背景音乐这些视觉表象(比如载着吉尔穿越到过去的老爷车、科尔的爵士乐、20世纪的巴黎时装等),它们就好像能指符号一般,指向20世纪那个文人雅士云集的巴黎。于是这个过去的巴黎在电影中成了一个可供消费的所指意象,观众也在有意或无意中“消费”了这段历史的表象。[14]
1.开放的时空与观众的“参与”
作为一位特立独行的美国导演,此前艾伦的多部影片一向是“墙里开花墙外香”,即在美国本土好评寥寥,而在欧洲颇受追捧。然而,《午夜巴黎》却一反常态,在美国本土收获了超出以往的关注度。与艾伦此前的多部文艺片相比,《午夜巴黎》的受众似乎更为多样,其中除了艾伦的拥趸者外,还有广大的文艺爱好者与醉心巴黎这座时尚之都的人士。
这种反差固然与导演个人兴趣与选题喜好的转化有关,然而,我们也不可否认其中隐藏的更深层的原因。一方面,作为怀旧片的《午夜巴黎》提供了更为开放的情节设置与结局,当观众看完此片后,男主人公的去向未定,而两个时空的众多人物何去何从也是未知的,这就为读者预留了充足的个性思考空间和自我解读与创造性理解的余地。
另一方面,作为怀旧片,《午夜巴黎》的电影叙事手段徘徊在真与假、虚与实之间,是一种模糊与折中,它既不像风景片或纪录片那样用纯粹客观的镜头语言记录巴黎的现实境遇,也不像历史剧或科幻剧那般具有绝对的虚构色彩与对历史的主观想象。可以说,《午夜巴黎》中的怀旧更易唤起观众对黄金时代的巴黎的自主回忆与构拟,它带给观影者的不仅是引人入胜的爱情故事,借助对巴黎历史的、色彩斑斓的、表象的重现,它还营造出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黄金时代的巴黎幻象,也借此将观众带入对这段历史的个体经验中去。在这一过程中,导演无疑会起到引导作用,但是观者的参与性同样得到了强调。而且,这种“参与”远非一般意义上对导演意图的“机械式”接纳,而是一种渗透了观影者的个体经验的主观接受与共鸣,此二者的区别在于:前者把导演的初衷与影片的立意看作是至高无上的、永恒的唯一;而后者却将影片甚至历史背景放置于观影者的接受过程之中,并由此产生多样化、个性化和自由化的理解与阐释。[15]正如诠释学大家伽达默尔(Hans-Georg Gadamer)所言:“‘真理’存在于对艺术的参与性体验之中……它是由作品实现的、并被参与其中的读者所接受和影响了的现实显示。”[16]就观众而言,这种个体的“怀旧体验”正是对“读者接受”的一个直接实践。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今天所处的影视文化语境也隶属于“消费社会”的环境之下,这种归属并非简单地因为电影市场与商业电影及其票房的相互倚重,也不仅仅出于观众对光影的“消费”,而是由于消费文化对观众(消费者)及其接受、参与和反馈的日益关注,这也是“个性”与“多元化”得以生根发芽的根本原因。于是,法国后现代理论家波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才认为,消费社会的根本特征在于个性与差异。[17]那么,这种“个性”和“差异”从何而来呢?它恰恰来自观众的个体“怀旧体验”,正因为如此,我们才看到如此大规模地、大众化地将“怀旧”作为观众的个性经验进行加工处理的运用模式,这恐怕是在前消费社会中令人难以想象的。(www.daowen.com)
2.嵌套的穿越与怀旧的陷阱
但是,《午夜巴黎》与同类题材的“穿越剧”与广义上的“怀旧”影片相比,有着它的与众不同之处。从影像叙事的时空层次来看,这部影片的观看视角是层层推进的:观众的注视是最外围的一层,我们又透过男主角吉尔看到了20世纪初巴黎酒馆中的文人墨客,这是第二层;而处于第二层中的阿德里娅娜又带着吉尔走入了19世纪的巴黎,这是又一层的穿越与注视。当阿德里娅娜告诉吉尔自己决定留在19世纪时,我们可以推想很可能19世纪中的某个人又会穿越到更早的时空中。正如吉尔听到这个决定后所做出的应答那样:“时空穿越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你只能选最好的。那个年代很多妇女因难产而死,很多人死于结核病,如果你去看牙医,他们的钻子足以活活疼死你。但是想到那里有童话般的马车、香槟……我还是很乐意时空穿越的。来到美好年代的巴黎,漫步在香榭丽舍大街上,路过卖明信片、纪念品的小亭子,这个画面实在是太美丽了。”这样,导演艾伦实际上借助主人公之口道出了这种怀旧的“陷阱”,因为现实的可怕,我们向往穿越,似乎这样就可以回避现实中的种种痛苦,但穿越之后呢?如此,影片里“穿越中的穿越”和“巴黎中的巴黎”都为现实赋予了这样一层深意:完美是不存在的,它只存在于我们的幻想和想象之中。
3.对传统怀旧电影的解构
不论是今天还是历史,不论是黄金时代还是失落的一代,巴黎的浪漫都并非禁锢在对逝去时光的悲叹缅怀之中。恰恰相反,它是现在时的,正如片中斯坦因对吉尔所言,“我们都惧怕死亡,对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迷惑不解,但一个艺术家的角色并非向绝望低头,而是寻找对抗空虚存在的解药。”导演艾伦也在一次访谈中谈到自己对“怀旧”的看法:“人们总是以为自己生活的时代糟糕透顶,总以为如果能够回到过去,自己会更快乐。但在我们如今认为是身处黄金年代的那些人看来,他们当时所处的世界同样是苍白无力的。”[18]所以,在影片结尾,吉尔走出了与阿德里娅娜共同闯入的黄金时代,选择了我们的时代。由此可见,这一结尾是对传统意义上的怀旧影片的一种解构。与此前的众多怀旧影片单一的过去时叙事轴相比,艾伦的《午夜巴黎》不仅拓展了过去,而且延伸到了现在。他给予影片的叙述视野以更为广阔的纵深,并在现实与过去的交织与切换中为过去“祛魅”,让故事外的观众在现实与过去的短暂抽离中对两者增加了几分理性的思考。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