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午夜巴黎》中,吉尔的未婚妻伊妮兹和她富有的父母构成了一种类型的美国人,他们到巴黎来的主要目的是消费和娱乐。伊妮兹因为父母来巴黎谈生意的关系而随同前往,影片中的她终日无所事事,寻欢作乐。她不是购物就是跳舞,不是参加酒会,就是去美容院。她的母亲对巴黎的艺术文化似乎全无兴趣,身在巴黎的她依然去电影院看美国电影,而且看过就忘。她的父亲也将在美国的社交习惯照搬来了巴黎,打高尔夫、陪妻女看电影和吃饭。伊妮兹的母亲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用来讽刺准女婿的“便宜货就是便宜货”,仿佛“低价物品本质上是不光荣的,是生来无价值的”[3],即“低价无好货”。在她看来,物品的魅力就在于其高价,“某一物品既然具有光荣的高价特征,就令人觉得可爱,而由此而来的快感,却同它在形式和色彩方面的魅力所提供的快感合二为一,不再加以区别”。[4]所以,当她与伊妮兹和吉尔逛古董店时,面对一款要价1.8万欧元的木椅时,母女俩都啧啧赞叹这件商品之“美”,她们的理由是这件商品很漂亮,而且在美国根本找不到,而一旁的吉尔却大煞风景地直言其标价的荒谬。另一个有趣的例子是:吉尔为了向准岳父母吹嘘自己的博学,引用了海明威将巴黎称为一场“流动的盛宴”(a moveable feast)的经典比喻,而他的准岳母却说:“就这交通,没东西动弹得了。”这一简短的对话首先解构了海明威那部描写巴黎的名作的标题,在海明威看来,巴黎的“流动的盛宴”主要是“文化的盛宴”,因为他在《流动的盛宴》中描写的主要是他与各式文人墨客的交往。但是,这一比喻在这位准岳母那里不仅没能产生任何共鸣,反而被认为是毫无意义的。而且,她还进一步将“流动”指向巴黎的交通,并用她那美国式的快速高效的准则来衡量巴黎的交通状况,言语中流露出不满与不屑。这一喜剧性的片段不仅表现出这位准岳母的无知,也体现出她所奉行的美国消费社会的“时间至上”的价值观。
对于伊妮兹母女而言,巴黎的全部魅力似乎就在于这里的奢侈品,满足了她们炫富的偏执需求。正如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所言:“选择物品和消费可以为我们提供微妙的线索,确定社会等级的性质和一个文化内部的权利。”[5]对伊妮兹母女来说,消费行为早已不再是具有消极意义的满足衣食住行需要的行为,而是一种积极的身份建构方式,是文化意义上的消费、符号消费,即“操纵符号的系统化行动”。[6]她们借此体现自己的社会地位与身份,因为“物品在其客观功能领域以及外延领域之中是占有不可替代的地位的,然而在内涵领域里,它便只有符号价值,就变成可以多多少少被随心所欲地替换的了”。[7]从这个意义上讲,伊妮兹母女来到巴黎的目的是借助符号消费彰显自身的尊贵与荣耀。由此可见,伊妮兹母女代表的是这样一类富裕的美国人,他们“对物品所注意的是它所具有的浪费性标志,对一切物品所要求的是它们能够提供间接的或歧视性的某种效果”。[8]这也多少解释了吉尔在准岳母和未婚妻那里会受到百般数落和鄙视的原因。
与伊妮兹母女相似的是以富有商人形象出现的父亲约翰,他经常与准女婿吉尔讨论政治,但两人因政见相左,每每不欢而散。影片开始不久,在一次用餐时,约翰就说:“对与法国公司的合并,我感到非常高兴,但除此之外,我完全算不上是一个‘法国迷’。”这时,在一旁的准岳母接着说这是因为“约翰讨厌他们的政治,显然他们从来就不是美国人的朋友”。身为作家的吉尔,对法国、对巴黎都有着高度的认同感,所以他站出来为法国辩护道:“但你不能责怪他们不愿跟着我们和布什一起去伊拉克冒险。”不过,约翰对准女婿这番话显然没有丝毫认同,他出于礼貌没有反唇相讥,而是向吉尔投去空洞而严肃的眼光,以示自己对他言论的鄙视。其实,准岳父对布什的拥护体现出他所代表的中上层阶级的利益的拥护。作为共和党的拥护者,他很清楚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的目的是转嫁经济危机以及掠夺石油,而这场战争的受益者正是以他为代表的金融资本家。因此,拒绝参与攻打伊拉克的法国才成为这位老共和党人眼中的“敌人”,很显然,后者所代表的利益与价值观与他的格格不入。此外,准岳父对布什总统的拥护也反映出他在政治上的保守态度,而这种保守正是他所代表的中上层阶级的特点。因为他们对现状已经十分满意,并且知道任何改革可能引起的骚动与混乱都是对他们既得利益的潜在威胁。[9](www.daowen.com)
无独有偶,伊妮兹的朋友保罗(Paul)是此类美国人的又一代表。他受邀到索邦大学(La Sorbonne)教书,表面满腹经纶,饱读诗书,实际却是个徒有其表的假文人,套用吉尔的话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伪知识分子”。在保罗携妻子与吉尔和伊妮兹一同参观罗丹博物馆时,保罗对着《沉思者》这座雕像侃侃而谈,说“罗丹(Auguste Rodin)有众多作品都受到他的妻子卡米尔(Camille Claudel)的影响”。这时,博物馆的女讲解员上前纠正他道:“卡米尔只是罗丹的情人,罗斯(Rose Beuret)才是他的妻子。”这位“伪知识分子”顿时面露窘态,但还故作镇定坚持己见,认为是讲解员搞错了,这倒让伊妮兹认定是讲解员搞混了罗丹的妻子和情人的姓名。在影片中,保罗在不同场合多次炫耀自己“渊博”的学识,比如他在伊妮兹父母举办的酒会中卖弄自己高超的品酒能力;在美术馆,他对印象派和野兽派的绘画讲着自己空洞的理解。在他的种种表现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卖弄学识的浮夸文人的形象。这位教授注重的是古典的或徒有其表而不切实际的学识,而不是与社会生活有关的任何实用技能与科学;他更关注荣誉、功绩、名望与地位,而非真正的学识。《午夜巴黎》并没有充分展现保罗的巴黎生活,但是通过伊妮兹经常与他郊游、参加舞会等活动,我们很容易产生这样一种印象:这位大学教授似乎生活得颇为闲适,而他的一切消费方式都是建立在“按照传统的礼仪标准与德行标准进行的对真善美的欣赏和享受”。[10]作为一位人文学者,他所坚持的实际就“含蓄在‘人是为消费世上的产物而生存的’那句老话里的观点”。[11]
与上述形象不同的是男主角吉尔,虽然他对未婚妻充满感情,但他还是清醒地意识到伊妮兹与她的家人的势利和浅薄。在影片开始时,他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到影片结尾处,他终于勇敢地与未婚妻分手,决定留在巴黎追逐梦想。吉尔对美国古板、势力的社会氛围感到厌恶,他转而逃到欧洲去寻求灵感,同时也借此挣脱由“伦理道德”构成的“枷锁”的束缚。受够了未婚妻及其一家的庸俗与虚伪的吉尔做出留在巴黎的最后决定,这不仅意味着他与未婚妻一家的决裂,也意味着他与美国上层社会弥漫的浮华与虚伪之风的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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