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是我国报纸的一种固定版面,因区别于作为报纸主要内容的新闻版而得名。副刊分综合性和专门性两种,综合性副刊大都有文艺色彩,运用多样化体裁,反映社会面貌,丰富文化生活。副刊很长一段时间被末路文人把持,其间藏污纳垢,影响极坏:“我们打开报纸一看,其中至少有三四篇小说,这些小说的内容,大部分是性欲的描写,荒谬绝伦,神神鬼鬼的迷信记述,以及江湖剑侠,绿林强盗等生活的描述。这些小说大半是无聊文人为换取稿费而作,在文学上一点价值没有,给予读者——尤其是男女青年及儿童——的印象完全是坏的,非教导青年为非作歹,即鼓励青年流为江湖绿林‘英雄’,或出家修道成仙。”[20]这样的文艺作品,只能引导人们逃避现实,沉浸在虚无缥缈的自我麻醉之中,无法鼓起人们认识现实并改造现实的勇气。
更有人直指这种副刊就是封建势力在新闻媒体上的大本营:“除了《时报》,上海报纸却没有一种专资消遣的附刊。其中所载的是什么东西呢?红男绿女才子佳人的小说,约居八分之一,此外便是捧伶人,捧电影明星的文学,还有则为那种不值识者一笑的谈相说命,扶乩占卦,以及记载鬼怪的东西,质言之,完全是封建思想的结晶!不但此也,这与小报同其性质,以迎合社会的丑恶心理为唯一目的。”[21]如此批评未免有点武断,有以偏概全之嫌,但也确实点到了某种本质的东西,能引导人们从更深刻的社会意识形态生产上去思考和观察。
有一个时期,黑幕小说在报纸的文艺副刊上大行其道,所谓黑幕只是文人玄想的产物,与实际生活差了十万八千里,只能起到掩盖现实中丑恶黑暗的作用。“今日流行之出版物,厥惟《黑幕》。实则此种《黑幕》,多仅为虚拟悬构之小说,而真正之黑幕,则竟无人敢为披露,甚至躬受其害者亦为太息隐忍。十里洋场,不知有几多魑魅魍魉,愧非神禹,不能一一为之铸鼎也。最可痛者,操觚者不敢揭载其黑幕,而彼黑幕中人则方明目张胆,绝无顾忌。人言不足恤,其罪恶几成为公然之秘密,无识者且啧啧称其能。呜呼!其影响于人心风俗者,为何如耶!”[22]从一个国家报纸上的内容,可以看出这个国家是否有希望。正因如此,黑幕小说在20世纪20年代受到了广大进步文化工作者的猛烈批判和坚决抵制,逐渐波退潮落,归于平淡。
报纸副刊应起到向人们灌输知识、增广见闻、开阔视野、陶冶情操的作用,人们对报纸在型塑民族素质方面曾经寄予了很高的希望,但现代中国有些报纸上登载的知识却非常可议:“《申报》常识栏,有一篇《旅行须知》,第十条为‘勿预人家事’,说什么‘论是非,评曲直,虽在熟识,尚起猜疑……’的话。这真是好教训,把‘各人自扫门前雪’ 的衣钵,更增添了一层色彩了。是非曲直,都不敢评论,自然作恶者越发肆无忌惮。家事里面,不知藏着多少罪恶,虐媳,毙婢,……种种事情,如果有乡邻或路人肯打一个抱不平,或者可以稍减,现在把一条路都塞住,这真是好教训呀!但我想,旅行也还有些危险,轮船火车,难保不失事,为什么不劝人关着大门坐在家里享福呢?”[23]如果不仔细辨别,某些副刊文字中隐含的错误思想意识确实还能迷惑一些人。使用推误的逻辑分析方法,其隐蔽着的价值错乱之处就明显起来。这种媒介批评就具有帮助人们提高认识和辨别能力的作用。(www.daowen.com)
以游戏的态度从事编辑工作,在现代报纸的副刊版面上表现尤甚,这种游戏人生的态度具有传染性和腐蚀性,会使社会失去真正爱心和人文关怀。如孙慕韩做总理,王克敏做总长,两方意见不洽,时有争吵。有一家日报的副刊上发表一篇小评论,题目叫做“海甸总理与石娘总长”;临城劫案发生,田中玉与孙美瑶开对等会议之时,又有一家日报的副刊上发表一篇小评论,大意是“孙美瑶与田中玉同一玉也,而田之玉不及孙之玉矣”云云,本欲幽默而得不到幽默的效果,只能是流于油滑了。诚如鲁迅所说的:“是将屠户的凶残,使大家化为一笑,收场大吉。”[24]是一种不露痕迹的帮闲法:“譬如罢,有一件事,是要紧的,大家原也觉得要紧,他就以丑角身份出现了,将这件事变为滑稽,或者特别张扬了不关紧要之点,将人们的注意拉开去,这就是所谓的‘打诨’。如果是杀人,他就来讲当场的情形,侦探的努力;死的是女人呢,那就更好了,名之曰‘艳尸’,或介绍她的日记。如果是暗杀,他就来讲死者的生前的故事,恋爱呀,遗闻呀……人们的热情原不是永不驰缓的,但加上些冷水,或者美其名曰清茶,自然就冷得更加迅速了。”[25]鲁迅的揭露可谓鞭辟入里,入木三分。
郑振铎也曾在《评上海各日报的编辑法》一文中,对此弊端进行抨击。1929年4月10日《新闻报·快活林》上发表了署名“独鹤”的《外交上的今昔》,该文有云:“济案解决了。崔士杰等到济南,坐着花车,挂着青天白日旗。当地各团体,都来欢迎,日本人也来欢迎。这种情形,不但当局者觉得神旺气壮,便是我们新闻记者记着这段事,也似乎觉得笔底下很有些儿气概。”[26]将崔士杰与蔡公时的遭遇进行对比,述及蔡公时的夫人这时正在请求恤款,抚育遗孤,作者然后感慨道:“同一交涉员,同一山东交涉员,有的悲惨,有的风光。这件事就外交论,虽非胜利,总算有相当的成绩。然而就个人论,也只能说是有幸有不幸。总之彼一时,此一时。蔡公时只是不得其时,因此大倒厥霉。”[27]以悲天悯人的口吻议论蔡公时夫人的处境,只能让人感到作者情感的虚伪,与真正的人类悲天悯人的情怀表达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以这样的视角评论有辱国格和国家形象的济案,确实会让有良心、有正义感的爱国人士不忍卒读。
1929年4月9日《新闻报·快活林》上登载了署名珊的《隽语》:“毛雨楼因婚姻不自由,愤而自杀。各报社会新闻,均载其事。照他的姓名,可以成一诗句云‘小楼一夜毛毛雨’。只可惜‘毛毛雨’之后,未接唱‘妹妹我爱你’,便因此牺牲了一条性命。”[28]郑振铎全文征引了该文后痛斥:“以此等自杀的惨闻作为‘隽语’已极可讶的了,乃还以自杀者的姓名为游戏而称之曰:‘小楼一夜毛毛雨’。作者岂是一位有心肝的人?编者又岂是一位有心肝的人?我不敢相信,我国的人,特别是新闻记者,乃竟无同情心至此!至于梁启超死了之后,附张的插图作者,乃画一个鬼门关,几个已死的鬼,向梁招手曰:欢迎,欢迎!这已是习见不怪的事了。”[29]对弱者、逝者不仅缺乏起码的同情和眼泪,甚至还将其作为戏谑的对象,如此的编辑方法,不能不让人从嬉笑的故事中嗅出冷酷,从无言的版面背后感到无情。新闻传播需要通过读者的阅读才能产生社会效果,而阅读是一种知、情、意三者综合作用的个性化行为,是一个穿透语言表意、深入文本里层的披文入情的感受过程。郑振铎先生通过直接披露自己阅读新闻的感受,无疑是一种高明的通过诉诸读者感情而获得观念认同的批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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