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是传播的把关人。编辑把关当然在很大程度上与很多时候、地方,会表现在文本的技术层面上,但更表现在文本的意义生产方面。通常人们认为某一篇具体的文本,其意义表达的主体为署名作者,这固然大体不差,但并不完全准确。因为在传播的整个流程中,编辑不仅可以通过有目的组稿与指向性明确的审稿,参与到媒介意义的生产过程中,而且可以通过更具有主体性的对稿件修改加工、创设专栏等活动,在比具体单篇文本更高的层次上实现传播意义的生产。在日常的话语实践中,拟用、已用的稿件,通过作者的创作劳动已经自成系统、自具首尾,表达一个相对完整的主题意义。如果说词组连成单句,句子连起来叙述一个故事,形成一篇意义自足而观点明确的文本,是话语实践的一般运作逻辑,那么,在编辑的思维或视域里,再长再短的文章,都只是构成期刊的一个很小的结构要素,换言之,只充当编辑语言里的词或词组的角色。在一定的意义上,它的功能与存在,与一个尾花、一幅题图并无区别。编辑的主体性或艺术性所在,就在通过“在依附性的基础上所进行的一系列选择、舍弃、修改、润色、转换、发挥等追加劳动”,[11]实现编辑的主体意义表达。所有的编辑方法或手段,都可以供编辑驱遣和调用,以表达其希望表达的意义。但不同的编辑方法或手段,在表达意义时的作用和功能并不相同。一般而言,句读或者起承转合等连接词语的改变和添加,可能只是编辑出于对文意或语气的不同把握和理解,因此,可以将之视为一种技术上的修改加工。而关键词替换、句子和段落的删削等手段,则显示出编辑在文本意义生成领域的更多主动性作为。解读编辑如何替换关键词、如何修改删削句子和段落,也更能揭示出隐藏在编辑手段背后的意识形态踪迹。
通观而言,《战地文化》对《歧途上的危机》的修改具有全面性,有句读之类技术性的修改,更有导致文本内容和意义表达变化的修改,后者主要表现在如下几处地方:
(一)删削、改换关键词或关键词组。1.原文本第3自然段中的“他们看到国内磨擦不安,就等于在烈火中看到自己的救火队在争吵”,改为“他们如果看到国内团结不坚,就等于在烈火中看到自己的救火队在争吵”;2.原文本第4自然段中的“到汪逆精卫等出走重庆,仍盗用三民主义及国民党名义,仍挂救国招牌,这是投降派的第二阶段”,删改为“到汪逆精卫,仍挂救国招牌,这是投降派的第二阶段”;3.原文本第5自然段中的“百年以来中国社会没有向着正常社会的轨道发展,使新起买办与旧有地主混合构成了百年来的特殊力量”,改换成“百年以来中国社会没有向着正常社会的轨道发展,使新起买办与旧有封建势力混合构成了百年来的特殊力量”;4.原文本第7自然段中的“外援既可依赖,国内的团结与进步成为多余,已有统一基础也要从新清算了”,改换为“外援既可依赖国内的团结统一自然是多余了”。这些关键词的删削和改换,使文本的意义和表达重心,都发生了或细微或明显的转变。
(二)整句替换。原文本第7自然段的起首句原为“统一团结不能巩固的思想根源在哪里呢?”的疑问句式,而在《战地文化》的相应段落中则改为“现在有些人对抗战前途有几种不正确的认识”的陈述句式。句式改变,无疑使文本意义的表达力度乃至引导读者思维方向的功能,都发生了较大的变化。(www.daowen.com)
(三)整句删削。如原文本第2自然段中“一年以来,国内党派间摩擦之声浪日高”、第9自然段中的“彻底灭亡了中国才是‘段落’ 才是‘止境’”、第14自然段中的“如果宪政民主不能实现,或者只弄出一个宪政民主的假幌子,则前途危机甚大”等都是整句删去。更令人吃惊的是,原文本第17自然段的内容本为“我们还须认识到,如果磨擦不休,影响了统一团结,那时纵然有人要想妥协,敌人不会和我们妥协了。他们将乘机而入,使我们那时欲战不得,欲罢不能。因为统一团结是我们战胜敌人的武器,自己如果先解除了武装,使敌人先占了上峰,南宋历史的覆辙,我们当不能再蹈顷。”在《战地文化》中,被删削得只保留了“因为统一团结是我们战胜敌人的武器”一句,并与原文本的第16自然段合并。
(四)整段删削。1.原文本第一自然段,“中华民族今天又到最危险的关头,在我们面前摆着两条道路:一条是亡国灭种的死路,一条是民族复兴的生路。七七抗战开始,我们是走了生路。经过两年半的抗战,中国又走到一个新的难关。为什么呢?”在《战地文化》中不见任何踪影。2.原文本的第六自然段,“不过,从最近党派磨擦问题比较紧张之后,全国国民都深切的感到新的危险。如果这种不幸的现象继续下去,势必威胁统一团结。统一团结如有问题,抗战必受重大的挫折。日本此时正架陷泥沼,已届没顶之期,如中国内部团结分散,无异在泥沼中为她铺一条石路,她将因此转危为安,而我们反将掉入泥潭。今后民族复兴将倍形艰难,全民族对复兴运动所付的代价,亦将十百倍于今日,所以我们要用一切方法来反对磨擦现象的发展。”在《战地文化》中被删得一干二净。
可以看出,《战地文化》的编辑对范长江《歧途上的危机》一文的修改,并非只是技术层面的润色加工,而是有着自己强烈的目的。表面上是编辑技术手段的施为,实质上是文本意义的刻意控制和生成,目的当然是为了达到某种预期的传播效果。对媒介传播意义的理解当然应该以具体的文本为出发点,但又不能局限在对单篇文本意义的理解上,而是如荷兰阿姆斯特丹大学托伊恩·迪克所说的“需要一种宏观语义学”[12]来阐释方能窥其堂奥。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认为,语言及一切符号系统都是以关系为基础,而“语言是由相互依赖的诸要素组成的系统,其中每一要素的价值完全是由于另外要素的同时存在而获致的。”[13]在编辑活动领域,这一论断显得更为若合符节。期刊编辑在遵循办刊宗旨和考虑读者接受的思维背景下,将拟用稿件看成是构成意义的结构元素,并且认定原始文本意义表达的自足性,仅仅具备有限的意义。稿件的意义其实是一个开放的系统,编辑可以通过删削、添加、合并或拆解等手段,打乱它们之间原有的组合关系,依赖其位置和关系的重新搭配,使它们构成一个崭新的意义单元。这样,经过在重新组合的层次上输出信息,释放语义能力。这是作为传播的把关人,期刊编辑所特有的造句功能,是编辑能力和独特的创造性之所在。而编辑如何造句表意,当然是受编辑的主体意识支配而又明显地表现了编辑的思想倾向,直接为表达和构建某种意识形态的现实目的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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