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新孔学》义理体系的构建:孔子学刊第十二辑

《新孔学》义理体系的构建:孔子学刊第十二辑

时间:2023-11-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37]“不亟以辯智爲賢”是指孔子不像佛、老、莊那樣對“道”進行形而上學的建構,而是以實用主義的態度參與社會實踐。在《菿漢微言》中,章太炎對《檢論·訂孔下》所言孔子之“大道”進行了形而上學的建構。

《新孔学》义理体系的构建:孔子学刊第十二辑

1908年至1909年間,章太炎相繼與劉師培、孫中山等盟友分道揚鑣,同時《民報》被禁,他逐漸淡出了革命舞臺,治學、講學又成爲其人生的主要活動。這使得他在辛亥革命之前有時間對過去的學術與思想進行總結、反思,主要結晶便是《國故論衡》與《齊物論釋》兩部“精心結構”之作。章太炎在辛亥革命前夕所作的《佛學演講》一文,其實是對《齊物論釋》這部“以佛解莊”之作旨趣的闡述。章太炎在演講中指出,佛學是“出世間法”,其“世間法”不足,而老莊的“出世間法”與佛學一致,同時兼有“世間法”:“大概世間法中,不過平等二字,莊子就唤作‘齊物’,并不是説人類平等,衆生平等,要把善惡是非的見解,一切打破,才是平等。原來有了善惡是非的見(解),斷斷没有真平等的事實出來……就使維摩詰生在今日,必定也主張這種議論,發起這種志願,斷不是只説幾句慈善事業的話,就以爲够用了。若專用佛法去應世務,規画總有不周。若藉用無政府黨的話,理論既是偏於唯物,方法實在没有完成。唯有把佛與老莊和合,這纔是‘善權大士’,救時應務的第一良法。至於説到根本一邊,總是不住涅槃,不住生死,不著名相,不生分别。”[31]佛學作爲“出世間法”,對於世間的現實問題經常“只説幾句慈善事業的話”,因此“規画總有不周”。老莊亦能體得“不住涅槃,不住生死,不著名相,不生分别”,即佛學“無我”之義,却能應機説法,“齊物論”中便有充分的體現。“齊物論”主張不齊而齊,是把心識所生之虚妄分别即“善惡是非的見解,一切打破”,因而是絶對的平等。所以“唯有把佛與老莊和合”,纔能“救時應務”。章太炎自謂平生學問“得於憂患者多”[32],可見“實踐”纔是他思想發生變化的决定性原因。他在辛亥革命前夕由提倡佛學進而倡導王學、莊學,之後在民國初年以佛、莊證孔,建構“新孔學”的義理體系,晚年走向尊孔,一系列轉變的主要原因皆在於他政治實踐所生之“憂患”。

在1916年完成的《菿漢微言》中,章太炎對自己辛亥革命前後學術思想的轉變歷程加以抽象概括:“自揣平生學術,始則轉俗成真,終乃回真向俗。”[33]“真”“俗”爲佛學用語,“真”即出世間,“俗”即世間。“回真向俗”是指賦予“俗”以“真”的維度,從而證得“真俗平等”之義。如果説《齊物論釋》是章太炎“‘回真向俗’的原理起點”[34],那麽以佛、莊證孔就意味着“回真向俗”的最終完成。“回真向俗”主要發生於章太炎民國初年被袁世凱軟禁期間,他對此有較爲具體的描述:“癸甲之際,厄於龍泉,始玩爻象,重籀《論語》,明作《易》之憂患,在於生生,生道濟生,而生不可濟。飲食興訟,旋復無窮。故唯文王爲知憂患,唯孔子爲知文王。《論語》所説,理關盛衰,趙普稱半部治天下,非盡唐大無譣之談。又以莊證孔,而耳順絶四之指,居然可明。知其階位卓絶,誠非功濟生民而已。”[35]對於“《易》之憂患”,章太炎解釋道:“‘大哉乾元,萬物資始’,此固阿賴邪(现多作‘耶’——編者注)之徵;‘至哉乾元,萬物資生’,即無明爲緣生第一支也。無明無往不在,而末那我痴即是無明本體。且坤卦言‘先迷後得主’,迷者,無明不覺之謂。依如來藏,有此不覺,不覺而動,始爲阿賴邪識,以爲自我,故曰‘後得主’。以其恒審思量,故《傳》曰‘後得主而有常’;以其執持人法,故《傳》曰‘含萬物而化光’,明萬法依是建立也……末那執阿賴邪以爲我相,爲因緣,猶如束蘆,即生生之本矣。”[36]佛教主張萬法唯心,心即“真如”,“真如”即覺悟之性,又名“圓成實性”“如來藏”。章太炎認爲“真如”作爲世界的本體不能自我認識,所以“真如”本身就是無明。因爲無明,所以産生阿賴耶識,阿賴耶識作爲“藏識”包含了世間萬法的種子,恒轉如瀑流。章太炎立足於“唯識”學的“三性”“八識”創造了整個世界。“八識”包括阿賴耶識、末那識(意根)两識和意、眼、耳、鼻、舌、身六識。“三性”是指遍計所執自性、依他起自性和圓成實自性。遍計所執自性由意識所執而成,即認爲名言是真實存在的;依他起自性由阿賴耶識、末那識两識和眼、耳、鼻、舌、身五識構成,産生了世間萬有;圓成實自性就是“真如”本體和“真如”境界。末那識執着阿賴耶識爲我,所生我見、我愛、我慢、我痴四大煩惱心即爲衆生煩惱之根源,種子不斷,幻我不滅,煩惱就不會消除。所以説,“《易》之憂患,在於生生”。一旦證得“無我”,即是達至“圓成實自性”之善境。

孔子晚年喜讀《易》,并爲之作傳,因而他也知“《易》之憂患”。章太炎認爲《論語》寄托着孔子之“憂患”:

余其未知羑里、匡人之事!夫不學《春秋》,則不能解辮髮,削左衽。不學《易》,則終身不能無大過,而悔吝隨之。始玩爻象,重籀《論語》諸書,臩然若有寤者,聖人之道,罩籠群有,不亟以辯智爲賢。上觀《周易》,物類相召,勢數相生,足以彰往察來。審度聖人之所憂患,與其卦序所次時物變遷,上考皇世而不繆,百世以俟後王群盗而不惑。洋洋美德乎!誠非孟、荀之所逮聞也。諸所陳説,列於《論語》者,時地異制,人物異訓,不以一型錮鑄,所謂大道固似不肖也。[37]

“不亟以辯智爲賢”是指孔子不像佛、老、莊那樣對“道”進行形而上學的建構,而是以實用主義的態度參與社會實踐。“不以一型錮鑄,所謂大道固似不肖”是指孔子以“無我”爲道之本體,不爲人間設置絶對的律令法則。正因爲如此,孔學纔具有無限的開放性與包容性,纔能“罩籠群有”。

在《菿漢微言》中,章太炎對《檢論·訂孔下》所言孔子之“大道”進行了形而上學的建構。他認爲孔子“絶四”即爲孔子的“大道”之體現:“子絶四:無意,即末那不見;無必,即恒審思量不見;無固,即法執、我執不見;無我,即人我、法我不見。意根、末那,我見之本也。恒審思量,思此我也。一切固執,執此我也。是故,意爲必固所依,我爲意之所見。絶四則因果依持,皆已排遣。”[38]“意”即末那識、意根,“必”是指末那識恒審思量,總是執着阿賴耶識爲我;我有兩種,即人我、法我;固執人我、法我爲實體的見解,即人我執、法我執。“意爲必、固的依止者,我由意之妄執而生,四者互爲因果、彼此依持,‘絶四’則將意必固我及其因果關係,悉皆排遣……”[39]“克己”“坐忘”與“絶四”同義:“依何修習而能無意無我?顔回自説坐忘之境,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一切衆生本無差别,是之謂同。知同,故能無好;能無好,而我愛遣除矣。結生流注本是遞嬗,是之謂化。知化,故達無常;達無常,而我見我癡遣除矣……凡人皆有我慢,我慢所見,壹意勝人,而終未能勝己,以是自反則爲自勝。自勝之謂‘克己’,慢與慢消,故云‘復禮’。我與我盡,性智平等見前,此所以‘爲仁’也。”[40]衆生同一真如、同一阿賴耶識,所以是“本無差别”;坐忘、克己皆爲破除我見、證得“無我”即“爲仁”之義。如黄燕强所言,章太炎的解釋體現出他對宋明理學“工夫所至即是本體”這一理念的認同。(www.daowen.com)

“以莊證孔”是指孔子“忠恕”即爲莊子“齊物”之義:“道在一貫。持其樞者,忠恕也。躬行莫先,而方迻以为學,則守文者所不省已。心能推度曰恕,周以察物曰忠。故夫聞一以知十,舉一隅而以三隅反者,恕之事也。夫彼是之辨,正處正色正味之位,其侯(候)度誠未可壹也。守恕者,善比類。誠令比類可以遍知者,是絜榘(矩)可以審方圓。物情之紛,非若方圓可以量度也。故用榘(矩)者困,而務比類者疑。周以察物,舉其徵符而辨其骨理者,忠之事也。故疏通知遠者恕,文理密察者忠……體忠恕者,獨有莊周《齊物》之篇,恢恑譎怪,道通爲一。三子之樂蓬艾,雖唐堯不得更焉。”[41]章太炎將解釋的重點放在“忠”上,“周以察物曰忠”即要體察对象的特殊性,而做到這一點就需要“無己”即“無我”,只有證得“無我”纔能將一己之偏見完全摒除,他者之自性纔能客觀地顯現出來;進而推及衆生萬物各有自性,并無“正處正色正味”,就會在與他者相处时做到尊重他者,達到“人各付人”“人我畢足”“各盡其性”的和諧狀態,此即“恕之事也”。如李智福所言,章太炎所解避免了傳統“有己”之“忠恕”可能造成的“以己出發而强以彼合己,從而忽視‘己之外’之他者存在的多樣性、差異性和豐富性,以己矯彼,以我奪人,結果恰恰會戕害他者存在的自然權利、個體自足性,這樣,以忠恕出發而走向忠恕之反面”[42]。莊子“齊物論”的第一步就是“喪我”,章太炎認爲“喪我”即爲佛學“無我”之義,“齊物”因此與“忠恕”同義。

“新孔學”的義理體系建構完成之後,章太炎提出:“文、孔、老、莊,是爲域中四聖,冥會華梵,皆大乘菩薩也。”[43]他又從“出世間法”與“世間法”即真與俗兼備的角度將文、孔、老、莊并稱爲“域中四聖”“大乘菩薩”:辛亥前,出於“救時應務”的需要,章太炎在佛學、莊學“出世間法”相通的前提下轉而提倡兼具“世間法”的莊學。同理,“四聖”相較,占據中國传统社會思想正統地位兩千多年的孔學,顯然在“世間法”的維度上更爲優勝,這預示着由“四聖”并尊轉爲獨尊孔學,必然是章太炎民國初年思想發展的最終趨向。從這一角度來看,章太炎建構“新孔學”義理體系的意義正在於爲孔子的“世間法”即人本主義道德政治觀賦予了超越的維度,亦即哲學上的根據。

章太炎曾立足於“出世間法”來闡釋中國聖哲的“世間法”:“以直心正趨真如,以深心樂集善行,以大悲心拔一切衆生苦,此千聖之所同也。若其别願,則有異矣。夫拔一切衆生苦者,謂令入無餘涅槃,此乃終局目的耳,中途苦痛固亦多端。於是西方諸聖,有發願令地平如掌者矣,有發願以方藥療病者矣,此其别願,固不必同。而此土聖哲,悉以經國寧民爲其别願。欲經國寧民者,不得不同於世俗社會,有斃以術矯之,其迹又或近偏,非徒與佛家儀則不同,乃與自内證知亦異。”[44]“以直心正趨真如”即“以經國寧民爲其别願”的哲學根據,“以經國寧民爲其别願”的典型便是孔子。章太炎在《駁建立孔教議》一文中指出,孔子以“以經國寧民爲其别願”是隨順國民性的結果:“國民常性,所察在政事日用,所務在工商耕稼。志盡於有生,語絶於無驗。人思自尊,而不欲守死事神,以爲真宰,此華夏之民,所以爲達。視彼佞諛上帝,拜謁法皇,舉全國而宗事一尊,且著之典常者,其智愚相去遠矣!”[45]中國百姓執着於“政事日用”“工商耕稼”,且“人思自尊,而不欲守死事神”,孔子便“以百姓心爲心”,在“經國寧民”的實踐中形成了人本主義道德政治觀。“《論語》所説勝義,大抵不過十許條,其餘修己治人之術,乃在隨根普益,不主故常,因情利導,補救無盡。”[46]《周易》《論語》雖有涉及“出世間法”的内容,但主要内容則是“世間法”,體現出孔子“經國寧民”“修己治人”的人本精神。

1916年夏,章太炎重獲自由,并隨即投身到反對北洋政府獨裁專制的政治鬥争中,親身的政治實踐使他對孔學的救世價值更加確信:“從前傾倒佛法,鄙薄孔子、老、莊,後來覺得這個見解錯誤,佛、孔、老、莊所講的雖都是心,但是孔子、老、莊所講的究竟不如佛的不切人事。孔子、老、莊自己相較,也有這樣情形。老、莊雖高妙,究竟不如孔子的有法度可尋,有一定的做法。”[47]“有法度可尋,有一定的做法”即指孔學的“修己治人”之法。章太炎晚年從政治運動中抽身之後,便將“修己治人”作爲孔學的宗旨,大力提倡尊孔讀經,即屬於其“新孔學”義理體系在現代中國的具體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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