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井氏父子三人皆爲18世紀大阪懷德堂的重要儒者。“懷德堂”之名取自《論語·里仁》中的“君子懷德”[4],具有鮮明的儒家思想傾向。大阪懷德堂原爲一家私塾,“後來在五位商人(所謂‘五同志’)的資助之下,從私塾轉化爲公開性質的講學場所”[5]。中井甃庵於享保十一年(1726)創建懷德堂,并邀其師三宅石庵(1665—1730)做懷德堂學主。石庵亡殁,甃庵繼任。懷德堂第三任學主是五井蘭洲(1697—1762),蘭洲之父五井持軒(1641—1721)是德川以來大阪地區最早涌現出的讀書人,也是中井甃庵早年的老師。蘭洲在懷德堂初創時即任學堂助教,甃庵既殁,蘭洲踵承。懷德堂第四任學主爲中井竹山(1730—1804),竹山幼年時曾師事五井蘭洲,蘭洲卒殁,竹山接武。[6]中井履軒曾以“助講”的身份於懷德堂協助长兄竹山擔任部分授課工作,後因不滿其兄有意將懷德堂官學化之企圖而另開私塾水哉館,與长兄保持距離,即此一事,不難覘窺履軒的性格特徵與學術傾向。[7]
按照傳統的説法,中井氏父子皆爲大阪朱子學派的學者,而懷德堂則是大阪朱子學派的中心。大阪朱子學派與日本其他朱子學派的區别是:其他朱子學派“是爲封建統治的武士階級服務,而此(派)則爲新興的商業資产階級服務”[8]。德川時期,日本都市得到迅速發展,隨着市場不斷擴大,逐漸形成一些商業中心,大阪就是其中之一。元禄年間(1688—1704),大阪已成爲日本全國各種商品的集散地,商品增加,資本勢力增强,町人文化繁榮發展。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大阪朱子學派應運而生。物質决定意識,可以説,大阪朱子學派先天地具有爲新興商業資産階級服務的屬性。日本學者西村時彦(1865—1924)曾在《懷德堂考序説》中條分縷析,論述大阪儒學發達的原因,如謂:“文化伴着富力,大阪之富甲於海内,爲開發文化(资源)的一種力量”[9],“大阪富豪出入諸藩,與‘藏屋敷’的士人交往,要有文學方面的素養,因此興學聘師,便成必要了”[10],“富豪的游樂,往往使身亡家破,今以文雅之道爲樂,則可避免此危險”[11],“無藩法官紀的拘束,思想自由促成大阪文學的發達”[12]。以上所述,從多個角度深刻揭示了大阪文化尤其是儒學與商業之間的關係。
深受商業影響的大阪朱子學派表現出許多新特徵,朱謙之將大阪朱子學派的治學特徵概括爲四點:“第一是反對教條主義。雖極其尊信,揭閩洛之統,而同時也兼修陸王之學,頗富批判的精神。第二是科學研究的傾向,對神佛鬼神之説均極嚴格地批判,研究方法與當時科學相接近。第三是尊王賤霸思想,給後來推翻幕府統治,建立起一條先路。第四是平民教育的宗旨。”[13]商人經商大多以營利爲目的,自由貿易的理念與教條主義格格不入、勢同水火。陸九淵(1139—1193)、王陽明(1472—1529)之心學倡导心外無物的理念,鼓勵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與商人經商牟利的本質極爲契合,故所謂的“批判精神”當体现了對教條主義的各種束縛人的思想與行爲之内容的批判。至於对研究方法的科學性的提倡、尊王賤霸理念的倡导,以及對平民教育的重視亦無不與發達的商業相關。總而言之,大阪朱子學派與新興的、繁榮發展的大阪商業密切相關,德川時期的大阪儒學深刻地打上商業的烙印,大阪朱子學派是爲新興的商業資产階級服務的。懷德堂既爲大阪朱子學派的中心,其學説當然深受商業的影響。懷德堂肇建於享保九年(1724),確立於享保十一年(1726),廢弃於明治初年(1868),使大阪的風雅延续一百四十餘年。應該説,它深深地得益於大阪商業的高度發達,以及持續、迅猛地發展。(www.daowen.com)
中井履軒的思想當然也不能不受到彼時大阪商業的影響。朱謙之將履軒的思想概括爲四點:人本主義、實用主義、合理主義、尊王賤霸。[14]履軒的人本主義思想實即商人本位思想。如他釋“所欲與之聚之”句云:“通商賈,來百工,皆與聚之事矣。銅鐵布帛,皮毛材木菅葦之類,凡其國所乏者,皆豫聚畜(蓄)焉,以待民用,或令商賈得聚畜(蓄),皆是。”[15]他舉具體事例曰:“今侯國,有多畜(蓄)鯢脂,待民用而斥賣焉。鯢脂能除蟲灾,若蟲起而買焉,則價騰貴,而民苦之。無蟲之歲,則給乎燈燭之用,亦便利。”[16]牽《孟子》以合己意,申述通商積蓄之理,是純然的商人本位思想。履軒的實用主義思想主要體現在他認爲所謂“道”實即人倫日用所當行者。如他釋“志於道”句云:“道,如君子之道,堯舜之道,夫子之道,吾道之道,此與人倫日用當行者非兩事,然文辭所指,各有謂也。”[17]履軒的合理主義思想實爲注重知行并進的實踐理念、格物方法。如《大學雜議》第四章云:“格物,謂躬往踐其地,莅其事,執其勞也。”[18]他舉具體事例曰:“譬欲知稼穡之理,必先執耒耜,親耕耘,然後其理可得而知也。若欲知音樂之理,必先親吹竽擊鐘,進退舞蹈也。乃厭其煩勞,徒在家讀譜按節,夢想於金石之諧和,鳳皇(凰)之來儀,終世弗可得已。學算之牙籌,學書之筆墨,皆然。故欲孝欲弟欲信者,弗親莅其事,而得焉哉?此知行并進之方也。若夫瞑搜妄索,徒費精神而已矣。”[19]也就是説,欲使所爲之事合乎理、準乎則,就必須親身實踐。关於尊王賤霸思想,履軒在《通語》中説:“神武闢宇,立斯人極,光參日月,緒等天壤,聖聖相承,無姓可紀,但謂之天孫耳。叔世紀綱陵遲……降曆保元治承而極矣,眇視跛履,一治一亂,寰宇永爲武人之有,當其恣吞噬,天地爲震動,離宫之餓,絶嶋之狩,王道如綫,綰於其手,然皆不敢流涎於彝鼎,而大統至於今,穆如在天上者,何耶?豈畏天與?將民彝之不可以廢也。”[20]這明確無疑是尊王賤霸的思想,它實際上反映的是大阪新興的商人階級對僵化的武士階級的反感,矛頭直指德川幕府。以上四點無不説明履軒的思想深受大阪商業的影響,而履軒將這些思想付諸經學研究,使他的學説呈現出務去陳言、力闢新説、因應現實、理性批判等特質。這些學術特質比較集中地体現在履軒的《春秋》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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