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藝文志》曰:“《經》十一卷……《公羊傳》十一卷,《穀梁傳》十一卷。”[27]漢季熹平石經亦經傳别行,後來經傳合一。段玉裁言:“自《公》《穀》經不别爲書,唐《開成石經》每年經傳混合之,盡一年乃跳起,於是經傳不可分。”[28]因此,今文二《傳》所載孔誕未曉在經、在傳。
與今文相對,古文《左傳》并不載孔誕,後人據此以定《公羊傳》《穀梁傳》之“庚子孔子生”爲傳文。童書業云:“左氏無此條,古經也……此後師所記。”[29]王維堤、唐書文曰:“此條《左傳》無,故知非經而爲傳文。”[30]諸家以爲三《傳》雖有今、古文之分,三《傳》所載之經則同,是以左氏經傳既未載孔誕,則《公羊传》《穀梁传》所載孔誕自爲傳文。與此類似,在版本上今文《公羊传》與《穀梁传》有“十一月”“十月”之異,《公羊传》不同版本間亦見有、無“庚子孔子生”句之差,斯亦可视作孔誕爲傳文之證。童書業謂:“公、穀文字亦不同,益見其爲晚出之文矣。”[31]《春秋公羊音義》明言“庚子孔子生”爲傳文[32],段熙仲續之:“又本無此句,足證此非經文。《公羊》未有無經之傳,此傳則後師所記也。”[33]
非特如是,今文疏家亦多徑以爲傳文者。徐彦《春秋公羊传注疏》曰:“《左氏》經無此言,則《公羊》師從後記之。”[34]楊士勛《春秋穀梁传注疏》曰:“仲尼以此年生,故傳因而録之。”[35]孔廣森《春秋公羊经传通義》謂“傳記此者”[36],廖平《穀梁古義疏》亦言“先師記此”[37],皆以爲顯而易見之事而未言及原因。蔣伯潜曰:“《春秋》記各國大事,即孔子曾加筆削,亦無插入自己出生一條之理。”[38]《春秋》乃記各國大事之國史,記某人生者,僅魯桓公六年“子同生”一條,且特記以譏桓公[39],而“孔子布衣”(《史記·孔子世家》),其生安得載於經?就算孔子曾加筆削,以孔子一貫謙恭之德,更不可能增書己之出生。即使孔子自書己生,亦無自稱“孔子”之理。故周廣業曰:“此追記師之生年,故稱子而不名。”[40]
主孔誕之所以載傳者之意蓋盡於此矣。若夫《左傳》無有“孔子生”之經文,西京今文博士已謂“《左氏》爲不傳《春秋》”[41],不稱《春秋左氏傳》而爲《左氏春秋》,故固不可以《左氏》不載孔誕而斷今文孔誕載於《公羊传》《穀梁传》。至於《公羊传》《穀梁传》間“十一月”與“十月”之異,經史學家則或釋以二者同時,或直以《公羊传》“十有一月”爲誤本;《公羊传》“又本無此句”,段氏不明謂“《公羊》未有無經之傳”乎?其固知《公羊传》有無傳之經也,即孔誕爲後師所記,則版本何以只能脱傳文而不能缺經文?(www.daowen.com)
馮煦即言:“(《公》《穀》)於襄二十一年經紀‘庚子孔子生’。”[42]梁啓勛曰:“《穀梁傳》經文與《公羊》同,唯‘庚子’之上無‘十有一月’四字。”[43]吴静安亦云:“《公羊》於經文後書‘十有一月,庚子,孔子生’,《穀梁》無‘十有一月’四字。”[44]諸家皆謂孔誕載於經。鍾文烝首先對楊士勛、段玉裁以孔誕載於傳之論提出反對意見:“《傳》始本與《經》别行,豈得於‘小大敵也’之下突接此句,不爲《傳》體而爲《經》體乎?又豈得無月有日乎?《公羊》之《傳》亦不得爾。”[45]傳始單行,“庚子,孔子生”若是傳文,首先,其與上面傳文“小大敵也”之銜接并不自然,而顯突兀。顯然與“小大敵也”不同,“庚子,孔子生”并非上一條經文“邾庶其以漆、閭丘來奔”之傳。其次,“小大敵也”在正月,“庚子孔子生”在十月,两者并非同月,按例不能省月,而傳家何以記日不記月?原因在於“庚子,孔子生”非傳文也。鍾氏繼而得出孔誕載於經之結論:“穀梁子作《傳》時,所據《經》已有此句。《公羊》之《經》,出於口授,即是此本,惟《左氏》别有傳授,故其《經》無此句,而獲麟後則有《續經》三年事也。”[46]進而觀左氏《續經》,其最後一條經文“夏四月己丑,孔丘卒”在形式上與“十月庚子,孔子生”完全一致。两者一生一卒,内容亦相應。前者既被目爲經[47],則後者按理不得不謂之經。
另外,不少歷史學家根據《春秋》有“庚子,孔子生”之文而否定孔子作《春秋》。[48]如顧頡剛據之云:“顯見《春秋》之爲孔子以後所修,明矣。”[49]楊伯峻亦言:“這一‘生’一‘卒’,自然不會是孔丘自己的筆墨。”[50]這從反面證明了孔誕載於經:如孔誕載於傳,則根本無法否定孔子作《春秋》之傳統觀點。[51]而且,前文已言主孔誕載於傳者亦從“庚子,孔子生”提出兩點理由,即孔子不可能自稱“子”與記自己的生日。對於前者,孔子自然當自稱名,言“子”顯然是弟子所爲,但這并不能成爲否定“庚子,孔子生”爲孔子自書之理據。以《春秋》而論,國史當時記諸侯行事,自不能預知諸侯死後之謚號,而《春秋》記事稱某公謚號,自是國史事後追改,而後人見國史當時即爲諸侯謚號,却未有以此爲否定國史爲非真之理由者。“孔子”之稱亦復如是。[52]至於自記自己的生日,亦當與記“子同生”类似。徐彦云:“《春秋》之内,魯侯多矣,皆不書生。”[53]《春秋》諸侯生且不書,更不當書“子同生”,而特筆書之者乃有爲而書,《公羊传》《穀梁传》發傳以明之。“孔子生”亦有爲而特書,顧二《傳》因故未發傳,正待後世今文學者發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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