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一直是船山學説中特别重要的概念。船山在早年時,有“生初有天命,向後日日皆有天命,天命説生初有天命,向後日日皆有天命,天命之謂性,則亦日日成之爲性,其説似與先儒不合。今讀朱子‘無時而不發現於日用之间’一語,幸先得我心之所然”[5]之論,意思是指他在早年爲《周易》《尚書》注疏時便已有“性日生日成”的見解。因此,我們若要討論船山的“君子”觀,則必須連着“天命”合而論之,理解什麼是“天命”:
自天之與人者言之則曰命,自人之受於天者言之則曰性。命者,命之爲性;性者,以所命爲性。本一致之詞也。而自君子言之,或曰性,或曰命,有異詞焉。蓋君子之辨之也精,而持之也正矣。[6]
從天賦予的面向而言即是命,從人禀受的面向而言即是性,命與性乃一體之兩面。吾人禀受的天命之性并不是形軀生成後即固定,而是在生活世界中,天道隨時會昭示面對吾人生命境域的應然之理,吾人亦每天於性中彰顯此理,使性的内容逐步擴大、充實、豐富。因此在船山的詮釋視域中,所謂“天命之謂性”乃是“性出於天。人無不生於天,則性與生俱生,而有一日之生,則一日之性存焉”[7]。船山認爲吾人之性除了理之外還包含形氣,是理氣合一的性,包含不變的理與變化的命兩面,“凡氣皆有理在,則亦凡命皆氣而凡命皆理矣”[8],所以天所賦予吾人之仁、義、禮、智亦須於日用人倫中發用。因此,船山將吾人之性視爲具有動態性、不停變動流行的存在,天道性理亦唯有落實在生命的具體境域中方具有意義。
船山强調“性”會隨着習慣、環境或修養工夫的變化而有轉變:
天命之謂性,命日受則性日生矣。目日生視、耳日生聽、心日生思,形受以爲器,氣受以爲充,理受以爲德,取之多、用之宏而壯;取之純、用之粹而善;取之駁、用之雜而惡;不知其所自生而生。是以君子自强不息,日乾夕惕,而擇之、守之,以養性也。於是有生以後,日生之性益善而無有惡焉。[9]
吾人之性在最初受命於天時乃爲仁、義、禮、智的根源,然吾人之性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隨着“形日以養,氣日以滋,理日以成”[10]而有變化。天道生化不息,它時時命之,吾人亦時時受之,所謂的“變化”包括人爲與天命。性的内容亦隨着吾人所處境遇的變化而有轉變,此時吾人所禀之性已非初禀之性。因此,吾人可能因見聞的局限或外在環境的影響而形成不良的習惯。性命雖日受日生,我們却不能認爲吾人皆能长久地保有日生之性,所謂“既生以後,刻刻有所成”[11]。就君子風範的養成而言,“性貴於養而期其成,而所以为养者貴於擇之精而執之固。若一任其自然,則其所性必有君子之所勿性焉者”[12]。只有吾人纔能决定自身將呈現何種人格風範,决定自身生命境界之上達或陷溺。
職是之故,我們可以説對於理想德性人格的追求歷程,面對所遭遇的種種境遇,個人所作出的選擇亦是天命的内在趨力,亦即爲天命之性的深層含義。“天命”是德性君子的根源所在:(www.daowen.com)
天之與人者,氣無间斷,則理亦無间斷,故命不息而性日生。[13]
吾人之性因生命存在而始終保有。而且,因性即是理,理又與氣不離,故言性、言理必得依於氣而言之。職是之故,天之氣流行不已,且爲萬物生命的根源。只要吾人的生命尚有存在之日,天便會隨時下貫性命於吾人,直至吾人生命終結爲止。天與人之間,理與氣流行且不間斷,是以天命不停息,而吾人日日受命,其性便日生日成。天與人之間并非斷裂爲二,或者是主從的關係。[14]然船山亦認爲吾人之性就日生日成的觀點而言,“在天之天‘不貳’,在人之天‘不測’也”[15],若吾人未能踐行存養擴充的工夫,只恃天生本具之性而後天没有主動修養學習,則即使此性的内涵與天的内涵相同,吾人内聖的修養、外王的事功也難以收到效果。吾人唯有體悟此天命流行不已之理,理解承受與轉化的關係,自我不斷地努力,上達至天德之境,将天道下貫於日用人倫的道德實踐中,方可體現君子的風範,亦能豁顯天道之廓然大公。
我們仍须進一步追問的是,就船山的詮釋視域而言,君子之風範爲何?船山爲什麼对它如此重視?
與君子處,則好君子之好,惡君子之惡。與小人處,則好小人之好,惡小人之惡。又下而與流俗頑鄙者處,則亦隨之以好惡矣。故友善士者,自鄉國天下以及古人,所謂“以友輔仁”也,謂引吾好惡之情而擴充吾善善惡惡之量也。[16]
吾人因受如同瘴氣般的習氣遮蔽,久而久之使本有之性有所陷溺而流於末俗,而君子能以里仁爲美,擴充自我的仁心、仁性,并進而以友輔仁,使吾人所處的社會避免流於末俗。因此,君子自能分辨習氣如瘴氣之中人,“其見爲必然而必爲,見爲不可而不爲”[17]。然中瘴者完全無感於自己的习气,更不知使自己陷溺的偏見而引以爲戒,甚至“樂得而稱之”[18]。無自知性的人皆是因其有習氣而無法彰顯自我之性,先天之天命需要後天的人爲努力加以落實與體現。如是吾人若能“矜其自爲之过而望其改,其聽惡人之言而效之,則深惡而痛絶之”[19]。據此,我们应進一步開展禮樂化成,導引吾人主動修養與學習,以期能防止形成不良的习慣,進而能以德性化成君子風範,使社會風氣皆能向上提升,以達成吾人心目中的盛世。
綜上所述,就船山的詮釋視域而言,《中庸》一書的内容即聖人立教使君子修道有方向與目標,而能自知人道的重要性,進而能領會“人之天”[20]的内涵。先天之天命尚待後天的人爲努力来落實與體現。吾人自覺體認生命的深層意義與崇高價值,将先天之善在平時主動存養擴充以盡性至命,以期能在臨事时做好道德價值决斷,終而能逹到“天人相接續之際,命之流行於人者也”[21]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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