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夜气与天心》:独之朗现

《夜气与天心》:独之朗现

时间:2023-11-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孟子言“平旦之氣”“夜氣”同樣落在好惡之幾上,此是獨體在心體層面的顯現。可見孟子論“夜氣”雖未及一“獨”字,却完全体现了慎獨的精神;“夜氣”從根本上講,即獨體在經驗世界中現時顯現。“獨”既然是“天德”,那麽它自然在世间朗現。《易·復》六四曰:“中行獨復。”夜氣之“未與物接”是人之“獨”,而此“萬物未生時”則是天地之“獨”。此時,天地之間唯一的存在便是於“孤舟”上“獨釣”的老翁。

《夜气与天心》:独之朗现

從訓詁學上説,“獨”作爲名詞似乎只能訓为“一”,將它解釋爲“獨處”“獨知”或者“心”,在某種程度上都是引申後的詮釋。《五行》篇出土後,多數學者認爲傳統的解釋曲解或誤解了“慎獨”,然而事實果真如此吗?

上文提到“獨”更多的是指示内心獨立性、自足性的概念,具有極强的本體論傾向,而“慎獨”作爲一種工夫則具有顯著的超道德特徵。諸如此類的詮釋維度在漢、唐經學“獨處”的解釋模式下是基本看不到的,但這并不表示“獨處”的解釋就一定是誤解。作爲一種本體,“獨”當然是超越見聞的,但中國哲學采用見體、全體大用的思維方式,决定了它并不是脱離世間的。儘管子思之後很少有人再對慎獨作如此細緻的理論描述,但獨體意識長久地存在於儒者的精神世界。《孟子·盡心上》曰:“古之人,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修身見於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易·乾·文言》曰:“龍德而隱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潜龍也。”《禮記·儒行》曰:“儒有澡身而浴德,陳言而伏,静而正之,上弗知也;粗而翹之,又不急爲也;不臨深而爲高,不加少而爲多;世治不輕,世亂不沮;同弗與,異弗非也。其特立獨行有如此者。”《九章·橘頌》曰:“深固難徙,更壹志兮”,“蘇世獨立,横而不流兮”。特立獨行、艱苦卓絶、不與世俗同流合污正是儒者對自我人格的約束與期許,更是儒者内在德性的堅守。[27]

道德意識的自覺與内在主體性的挺立無疑得力於反身内斂的踐履工夫。正是由於對外在世界的自我剥落,内心真正的獨體纔能够得到朗現,而“獨處”顯然爲這種剥落與出離提供了合宜的場所。《孟子·告子上》曰:“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氣,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幾希,則其旦晝之所爲,有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則其夜氣不足以存;夜氣不足以存,則其違禽獸不遠矣。”孟子言“平旦之氣”“夜氣”同樣落在好惡之幾上,此是獨體在心體層面的顯現。朱子云:“平旦未與物接,其氣清明之際,良心猶必有發見者。”[28]所谓“平旦”即天剛亮時,此時人經過了一夜的休息,精氣充沛而清明在躬,良知本心亦易於此時發見。一旦開始白日的活動,便會與物相刃相靡而莫之能止,良心容易役於物而受到遮蔽。“未與物接”一方面構建了一個“獨處”的倫理情境,另一方面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本心良知原初的未受遮蔽的狀態。“夜氣”則對外物有更深一步的剥落,因爲人在萬籟俱寂的夜間不僅是一種獨處的狀態,更有一種獨知。曾子言“吾日三省吾身”,朱子以爲當即時省察、時時存養,而不能只是事後的反思,這自然是理學家對治雜念的洞見。但在更多的情况下,反省往往是事後的,且多在夜間,因爲夜間人可以交流的對象只有自己。此時人往往會將自己白日或過去的經歷如電影一般呈现出来,對所犯的過錯感到懊悔,并立志改正,此即孟子所説的“夜氣”。夜氣中所存者自是良知本心,而良心亦即吾心之獨知,是獨體的心體呈現。可見孟子論“夜氣”雖未及一“獨”字,却完全体现了慎獨的精神;“夜氣”從根本上講,即獨體在經驗世界中現時顯現。

“獨”既然是“天德”,那麽它自然在世间朗現。陽明所謂“無聲無臭獨知時,此是乾坤萬有基”并不僅僅是用比喻或誇張的方式來説明良知的重要性,它更深層的内涵在於指示了獨體的存在論意義,此即是“天地之心”。《易·復》六四曰:“中行獨復。”中道而行則獨可復。《彖》曰:“復,其見天地之心乎?”此種往復相轉、復歸本根的“天行”不正是天地之心的體現嗎?所謂“天地之心”便顯現在陰陽消長、生生不息的“天道”中。復卦一陽來復、貞下起元於二十四節氣中爲冬至,故邵雍《冬至吟》曰:“冬至子之半,天心無改移。一陽初动處,萬物未生時。”冬至之時,萬物閉藏,但此時“天心”仍是獨立不改、周行不殆的。夜氣之“未與物接”是人之“獨”,而此“萬物未生時”則是天地之“獨”。萬物雖然未生,寂感之幾、生生之化却已藴積其中。

“天地之心”未嘗不流行,但必於一陽來復時可見,此是它的境遇性。《朱子語類》載:

問:“天地之心,雖静未嘗不流行,何爲必於復乃見?”

曰:“三陽之時,萬物蕃新,只見物之盛大,天地之心却不可見。惟是一陽初復,萬物未生,冷冷静静;而一陽既動,生物之心闖然而見,雖在積陰之中,自藏掩不得……”[29](www.daowen.com)

從根本上説,“天地之心”即宇宙之獨體,是生生造化之本源,無時不有、無處不在。但春、夏、秋時,萬物盛大,生生之用遮蔽本體,天地之心似隱而不見。唯獨此一陽來復時,萬物未生,冷冷清清,則天地生物之心易於發見。因此,這種冷凄感乃是見獨之通境,但此種“獨”中透顯出一種力量。柳宗元《江雪》云:“千山鳥飛絶,萬徑人踪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絶”與“滅”意味着外在感官世界整體的剥落,天地之間似乎只是一片白茫茫的澄明,人最本真的生存境遇亦可由此得以敞開。此時,天地之間唯一的存在便是於“孤舟”上“獨釣”的老翁。然而,此種“孤獨”未有一分失落感或破敗感,呈現的却是一種遺世獨立、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傲岸。宋末詩人翁森《四時讀書樂·冬》亦表達了同樣的志趣

木落水盡千崖枯,迥然吾亦見真吾。

坐對韋編燈動壁,高歌夜半雪壓廬。

地爐茶鼎烹活水,一清足稱讀書者。

讀書之樂何處尋,數點梅花天地心。[30]

“木落水盡千崖枯”,樹葉凋零,江河乾枯,群山寥落,此時“真吾”却迥然可見,此是我之“獨”。在寒天雪地中,那含苞待放的數點梅花却是天地之心的在世朗現,亦是天地生生之獨體的朗現。在這裏,天地之“獨”即吾人之“獨”,吾人之“心”亦是天地之“心”,“人道”與“天道”得到了終極的同一與貫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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