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對《觀》所述制度大法,特别是對其中的“先後之名”進行了深入的鈎稽剖析。此外,《觀》所述内容亦有難明之疑義尚待闡釋,如天地開闢與陰陽四時之生、民食與民繼之關係、刑德之性質功用、聖人守時及順天從人等問題。笔者試着对这些问题予以闡釋説明,以有助於《觀》内容的理解。
《觀》記黄帝曰:混沌未開之時,“無晦無明,未有陰陽。陰陽未定,吾未有以名。今始判爲兩,分爲陰陽,離爲四時……因以爲常,其明者以爲法而微道是行”。意即混沌開闢之初,陰陽四時的生化作用最爲根本,後來以“陰陽二元”论述宇宙構成及其運行模式時,多以此“陽明”與“陰微”两者之依存互補爲根本,即所謂“其明者以爲法而微道是行”。《淮南子·精神訓》曰“以天爲父,以地爲母,陰陽爲綱,四時爲紀”[25],亦謂陰陽四時在天地生化中的重要作用,與《觀》在混沌開闢之初首言陰陽四時之生相合。按:《觀》於上文云“天地已成而民生”,與此述開闢之初即言陰陽四時而似未及天地有異。混沌初闢即出陰陽,陰陽化分天地,再化分四時。《觀》之“今始判爲兩,分爲陰陽,離爲四時”即此義,故“今始判爲兩”之“兩”兼陰陽、天地言。開闢之初的生生過程如圖所示:
開闢之初的生生過程(www.daowen.com)
《淮南子·天文訓》從天地未化分之前的虚廓宇宙講起,曰:“虚廓生宇宙,宇宙生氣,氣有涯垠,清陽者薄靡而爲天,重濁者凝滯而爲地……故天先成而地後定。天地之襲精爲陰陽,陰陽之專精爲四時,四時之散精爲萬物。”仔細體會文意,我们大體可概括出混沌之氣出陰陽,陰陽化分天地,再化分四時,天地、四時化生萬物的過程。又,《文子·九守》曰:“天地未形,窈窈冥冥,渾而爲一,寂然清澄。重濁爲地,精微爲天;離而爲四時,分而爲陰陽;精氣爲人,粗氣爲蟲,剛柔相成,萬物乃生。”細讀此文,我们亦可概括出混沌開闢、陰陽始出之後的天地、四時生化過程。《淮南子·俶真訓》曰“天地未剖,陰陽未判,四時未分,萬物未生”,亦謂混沌開闢之後,陰陽、天地、四時、萬物爲生化過程中的幾大要素。《觀》言天地開闢,僅言陰陽、四時的分離,接下来述及與陰陽相關的牝牡、柔剛的作用時,始言天地之成與万民之生,如此乃承陰陽家所言的性質以突出陰陽、四時的地位与作用。《觀》曰:“牝牡相求,會剛與柔,柔剛相成,牝牡若形。下會於地,上會於天。得天之微,若時……待地氣之發也,乃萌者萌而孳者孳,天因而成之。”意即天地陰陽相作用,孳萌生成人及萬物。《漢書·律曆志上》曰:“故陽氣施種於黄泉,孳萌萬物。”据上下文可知,此應含人“父天母地”之義。《十六經·果童》曰:“夫民仰天而生,待地而食,以天爲父,以地爲母。”天地父母生斯民,民即須仰賴會守天地方能存活,民所面臨的生存繁殖問題有待天地解决。所謂“牝牡、柔剛”轉自天地陰陽,天地陰陽合和生人,亦須養人。《觀》又曰:“夫民之生也,規規生食與繼。不會不繼,無與守地;不食不人,無與守天。是[故]嬴陰布德,[秉時以養]民功者,所以食之也。縮陽修刑,重陰長夜氣閉地孕者,所以繼之也。”意即民生須密切仰賴天地者,乃民食與民繼两者,民繼即民庶之生生繁殖孳息。此外,所謂“嬴陰布德”與“縮陽修刑”乃提出“陰陽”“刑德”概念,是與民食、民繼密切相關的天地之道。其解須參考《越絶書》,文曰:“冬三月之時,草木既死,萬物各異藏,故陽氣避之下藏,伏壯於内,使陰阳得成功於外。夏三月盛暑之時,萬物遂長,陰氣避之下藏,伏壯於内……”[26]按:“嬴陰布德”即夏三月陰氣下藏,伏壯於内;“縮陽修刑”即冬三月陽氣下藏,伏壯於内。意即春夏種樹爲德,滋長五穀以食養萬民;秋冬收藏爲刑,恰是農閑嫁娶繁殖民庶之時。“繼”與合婚生子相關,所謂“縮陽修刑,重陰長夜氣閉地孕者”,婚禮屬陰,《周官·大司徒》十二教之三云“以陰禮教親,則民不怨”,陰禮謂男女婚姻之禮,宜於秋冬行之。《荀子·大略》曰“霜降逆女,冰泮殺内”,王先謙引郝懿行曰:“霜降,九月也。冰泮,二月也。荀卿之意,自九月至於正月,於禮皆可爲昏。”他又引《孔子家語》與董仲舒所言爲證。董仲舒曰:“聖人以男女陰陽,其道同類。觀天道,向秋冬而陰氣來,向春夏而陰氣去,故古人霜降始逆女,冰泮而殺止,與陰俱近而陽遠也。”[27]意即秋冬爲合婚孕子之時,恰可行繁殖繼民之事。由此民生之食與繼引出“陰陽”“刑德”的概念,此刑德當含两義,即四時生長收穫之節序與慶賞刑罰之治道。[28]《觀》又曰:“春夏爲德,秋冬爲刑,先德後刑以養生。姓生已定,而敵者生争,不諶不定。凡諶之極,在刑與德。刑德皇皇,日月相望,以明其當。”意即首先按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四時農作節序做事,盡其生養萬民之功;其次針對人性好争生亂的特性,以刑德手段戡平之,但須以刑法月陰、德法日陽之道,務求刑德用於賞罰公正合理。刑德既與陰陽四時相關,則刑德出自陰陽家無疑,本篇“春夏爲德,秋冬爲刑”亦可爲證。這一思想亦被儒家吸收,《大戴禮記·四代》曰:“有天德,有地德,有人德,此謂三德。三德率行,乃有陰陽,陽曰德,陰曰刑。”法家則徑以“刑德”稱“賞罰”,《韓非子·二柄》曰:“明主之所導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何謂刑德?曰:殺戮之謂刑,慶賞之謂德。”此可見“刑德”概念使用之廣泛,影響之深遠。相比較而言,《觀》對“刑德”概念的引出、使用亦兼農時養生與戡亂彌争两義,在《黄老帛書》中最爲典型,亦最值得關注。無論以刑德戡亂彌争,還是據農時之序養民,皆須以“先德後刑順於天”爲上,故《黄老帛書》接下来論述了“時嬴而事絀,陰節復次”,“時絀而事嬴,陽節復次”,此兩種反天逆時之行皆曾招致禍敗。鑒於此,下文乃提出聖人當遵天守時、正静己身以順天從人的主張。《觀》曰:“天道已既,地物乃備。散流相成,聖人之事。聖人不巧,時反是守。優未愛民,與天同道。聖人正以待天,静以須人。”此謂聖人順天地之道經理世事萬物,同時亦以天人之道持身律己、愛民守時是尚。所謂“優未愛民,與天同道”,謂聖人并未特意愛民,不過遵自然天道而已,遂獲得愛利萬民之功。此乃暢達黄老自然無爲之旨,即聖人持無为之心治天下,故本無慈愛可言;衆庶亦不以聖人德己而懷感戴,一切皆循順自然之道而已。此以《老子》第五章所言爲好,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此外還有一層意義,即賞罰凖當,故受賞者不以爲德,受罰者不以爲怨,如《經法·君正》曰:“受賞無德,受罪無怨,當也。”此既合法家賞罰公正之義,亦合黄老自然無爲之義。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