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荆门郭店竹简《老子》的出土震惊学界,几乎一边倒地认为它澄清了传世本所附加的艰涩之词,恢复了其本来面目,终于找到了《老子》的原著。当时是什么情况呢?“竹简《老子》有三种,荆门市博物馆的崔仁义先生经整理研究后,认为它们各自独立成书,暂称之为竹简《老子A》、竹简《老子B》和竹简《老子C》。其内容除《老子A》和《老子C》有相当于传世《老子》半章的几十个字雷同外,俱不相重。”“崔仁义先生认为:郭店1号墓的墓主可能是太子师保,三种竹简《老子》作者各异,可是抄定年代大致都在楚怀王后期至楚顷襄王前期,简文一共分十六组。这些意见都言之有据。当然,‘组’只是姑且名之而已(见1998年出版的《荆门郭店楚简〈老子〉研究》序言)”。时隔两年,邹安华编著《楚简与帛书老子》出版,《老子ABC》里包含有《大一生水》,编成十五篇三十九章,名曰《道德真经》。笔者仔细研读了竹简《老子》,认为“竹简《老子》”与《道德经》相差甚远,不应该列入道典,应该列入儒家典籍。其理由如下:
1.竹简《老子》“各册无题名”“为探讨老子其人其书提供了线索(见《荆门郭店楚简〈老子〉研究》前言)”。说明,郭店竹简的定名还有探讨的余地。
2.竹简比帛书的抄写时间早100多年,对于推测为《老子》“滥觞的源头”或得出“时代越晚,部头越厚”再推论,最后用1700余字的竹简去否定5000余字的帛书,理由并不充分。在中国文化里,甲骨文有“德”字,金文有“道”字,说明道德的文化概念源远而流长。老子所处的时代,不仅有成熟的思想文化,而且属“轴心时代”的先进文化,至今仍不落后。有学者认为,老子的著作为个人专著,不存在后学“续作”问题。从通篇的文意看,帛书《道德经》以外的传世本,反而有不同程度误抄或改动。司马迁记载其著作有两种:“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也说过“或曰老莱子亦楚人也,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与孔子同时云”。竹简《老子》既然“无题名”,为什么没有确定为老莱子的“著书十五篇”呢?同时出土有大量的儒家典籍,为什么没有列入儒家典籍呢?如果说里面有《老子》的内容,仅“几十个字雷同外,俱不相重”。
3.对《老子》著作的甄别,应立足于著作本身内容理解的完整性、统一性、思想性和文化性。甄别的基本观点是,用“事理”解《老》就会千差万别,用“道理”解《老》只会以一贯之。凡主题多变者即为“事理”,凡主题为一者即为“道理”。帛书《道德经》是宇宙和生命奥秘的认识论、世界观、方法论,是宇宙间唯一的真理。培真先生《道德经探玄》所校订的帛书《道德经》即是用“道理”释《老》者。此题对《道德真经》质疑中,已列出11项内容开展讨论,以证实《道德真经》讲的是“事理”。《道德真经》中,讲“道”是自然规律;讲“德”是“高尚的德行”“完美的德行”“健美的德行”“纯真的德行”;说“大一”是空气;说“神明”是日月;说“物壮则老”原理是功成则退;讲“治人事天”——像种庄稼那样遵从规律治国,国家才能根深蒂固;讲“继学无忧”——“看似无为,实则是有为啊!”……再者,《楚简与帛书老子》曲解传世本中“道”“又释为无,释为自然”后,批评传世本“无法自圆其说”;批评“负阴抱阳,冲(中)气为和”是增加的错误内容等等,是把本来正确的内容说成错的,颠倒了是非。我们做过统计,竹简本与帛书本(八十一章)有五十章没有对应文字,其中竹简本第一、二、三篇无对应文字;其用词的不同,竹简本多言“事理”。比如将“为而弗志”改为“为而弗恃”,将“虚而不淈,踵而愈出”改为“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将“功遂身芮”改为“功遂身退”,将“葆此道,不欲盈”改为“葆此道者不欲,尚盈”,将“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改为“天道员员,各复其根”,将“绝圣弃知,‘民’利百负”改为“继知弃辨,民利百倍”,将“绝学无忧”改为“继学无忧”等等。明显讲的全是“事理”。
而帛书《道德经》讲的全是“道理”。比如:“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第五章);“功遂身芮,天之‘道’也”(第九章);“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第十一章);“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谓道纪”(第十四章);“孔德之容,唯道是从”(第二十一章);“同德者,道亦德之。同于失者,道亦失之”(第二十四章);“恒德不忒,复归于无极”(第二十八章);“物壮而老,是谓之不道。不道早已”(第三十章);“故道之出言曰:淡呵,其无味也。视之不足见也。听之不足闻也。用之不可既也”(等三十五章);“是以建言有之曰:明道如费。进道如退。夷道如类”(第四十章);“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第四十二章);“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第四十四章);“躁胜寒。静胜热。情静,可以为天下正”(第四十五章);“道生之而德蓄之,‘物’刑之而器成之。是以‘万物’尊道而贵德”(第五十一章);“服文采,带利剑厌食,货财有余,是谓盗竽。盗竽,非道也”(第五十三章);“故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弗争”(第六十八章);“天之道,不战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名而自来;弹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第七十五章);“故有德司介,无德司彻。夫天道无亲,恒与善人(第八十一章)”。可见,帛书《道德经》通篇讲养生之道的“道理”,在修道中体知并揭示宇宙和生命的奥秘,有目标、有方法、有告诫、有积累、有升华、有功效,是传统文化宇宙观、认识论的真理,是人生观、价值观、方法论的具体标准和规范。因此,培真先生说:“《道德经》就是老子所作探讨之结晶,也是我们祖先对这一重大课题的研究成果。其中既有理又有法,融理法为一体。在我所接触过的此类古著中,尚未有一篇能与此著相类比者。其哲理被应用和发挥得最为得体的还是生命科学的领域(《道德经探玄》前言)”。
4.竹简《道德真经》前三篇应该没有帛书对应的文字(其编著者强拉的帛书章节看似对不上)。其内容讲的是自然规律——湿润与干燥,春夏秋冬,日月天地形成的规律等等,以说明自然运行的规律就是“道”。圣人按“道”从事,会留下千秋功业,没有人去指责、伤害他。自然界和人类看似柔弱,“却是创造顶峰的开始”。此大体内容并未涉及“形而上之道”,应归属于“形而下之器”的学问,属儒家之显学。
有专家认为,郭店楚简填补了儒家学说史上的一段重大空白,对儒家学说史乃至整个中国思想史的研究必将带来新的推动。1998年10月,《光明日报》记者马宝珠采访中国社科院研究员庞朴,他说郭店楚简“劫余竹简804枚,13000字,全部为学术著作。考古学家根据墓葬形制及器物纹样等推定,其入葬年代当为战国中期偏晚,约在公元前300年上下。墓主属士级贵族,很有可能是殉葬耳杯铭文所称的‘东宫大师’,即楚国太子的老师。这800余枚竹简分为两部分:道家著作和儒家著作。道家著作共两种4篇,即《老子》3篇、《太一生水》1篇;儒家著作11种14篇,即《缁衣》《鲁穆公问子思》《穷达以时》《五行》《唐虞之道》《忠信之道》《成之闻之》《尊德义》《性自命出》《六德》各1篇,《语丛》4篇。其中,除《老子》和《缁衣》与传世本相似、《五行》于20年前在长沙马王堆出土外,其他十余种著作,今人皆所未见”。1972年,银雀山两座汉墓出土了近5000枚竹简;1975年,云梦睡虎地一座秦墓出土了1100多枚。这两处的竹书加上1973年马王堆汉墓的帛书,曾经解决了学术史上的不少疑难问题。“郭店楚简……填补了儒家学说史上的一段重大空白。……所谓空白是指在孔子、孟子之间的百余年里,由于材料缺乏,证据不足,无法理清儒学发展的情况。人们知道,在中国思想史上,孔子提出了仁的学说。这个学说的提出,确立了儒家学说的核心。但是,在为什么人能够仁的问题上,孔子没能做出回答。孔子以后,他的弟子们大体上从两个方面寻求答案:一些人从外部入手,试图从天道的角度做出回答,形成了《易传》那样的宇宙论学派。另一些人则从内部入手,相信人心人性天生具有善端。这就是子思、孟轲的心性论学派。然而,多年来,学术界始终未能搞清楚思、孟的心性论是怎样发展出来的,怎样从孔子的‘性相近’说发展成了孟子的‘性善’说。这是因为子思的著作失传了,相传为子思所著的《中庸》又不能贸然相信,多年来也没有别的材料可以佐证。郭店楚简的发现,终于揭开了这个谜底。郭店楚简中有几篇很可能是子思的作品,尤其是《性自命出》一篇价值极大。”“楚简《性自命出》的核心思想是讲性与命、性与情、性与心三个方面的问题,即天降命,命出性,性出情,情动心。这里说的‘性’既非食色之性,亦非善恶道德之性,而是种种存在于中和及见于外的气。这样的气,无所谓善不善的问题。《性自命出》中说:‘性自命出,命自天降。道始于情,情生于性。始者近情,终者近义。知情者能出之,知义者能纳之。’在这个天—命—性—情—道的程式中,性是核心,命和情是性之所自出与所出;天是社会力;道指人道。这些是心性论派的很重要的特色。在这批楚简的儒书中,除《五行》篇外,一律不谈天道,并且多次强调,道有很多,‘唯人道可为道也’,‘是以君子,人道之取先’。这一特色正是这个学派向内求索的明显标志。再进一步分析,这个居于核心地位的‘性’,还需要‘心’来帮助,楚简中说人有性,有心;可是‘心无奠志’,即没有既定的方向,好比一辆没有轨道的火车头。这使人们想到《孟子》的话:‘告之曰:性犹湍水也……人性之无分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这与楚简的性和心的关系类似。楚简以无奠志的心去取性,其结果则应该是: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这是相当重要的成果。因为它回答了‘均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这样一个困惑所有心性论者的难题。从后来的《孟子》书中,我们读到过性善论者对这一难题的直接回答,也读到过性善论者所转述的性无善恶论者的间接回答。现在从郭店楚简里,我们终于看到了第一手的可以为善恶论者的答案,实在是一桩很有价值的事。它的意义在于,楚简中所论述的心性学说的伦理思想,从时间上看,属于孔子以后、孟子以前的时期,因而大大有助于理解孔子思想向孟子思想过渡的具体情景。”(www.daowen.com)
由此可见,郭店楚简主要是儒家典籍,确实揭开了儒家思想的一个谜底,填补了一段重要空白。然而,从《大一生水》《老子ABC》内容看,属述人道、讲事理的显学范畴,可列入儒家典籍。至于有些章节与帛书《道德经》有相同文字的问题,我们认为,儒家学说也有与道家学说相通的地方。比如《礼记·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这里对“中和”的引申发挥与道学含义大体未变,只是将“本”与“道”分为两层意思——“道”则是指“人道”,“本”才是指“天道”。但《中庸》仍是儒家典籍。又比如竹简《道德真经》第十五篇第四章与帛书《道德经》第九章的文字,虽在雷同里又有变化,但内容讲的却不是一回事。
竹简《道德真经》曰:“恃而盈之,不不若已。湍(《孟子》:‘告之曰:性犹湍水也’)而群之,不可长保也。金玉盈室,莫能守也。贵福骄,自遣咎也。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帛书《道德经》曰:“而盈之,不若其已,揣而允之,可常葆之。‘金玉’盈室,莫之守也,富贵而骄,自遗咎也。功遂身芮,天之‘道’也。”
这里帛书讲的是修养生功的要领,“金玉”寓指人体的“元精”,即当元精充盈时,不要紧守贪恋,不要强执遗泄,应保持公允中和心态,让元精逆用转化为元气回归滋养人体。这就是修功顺遂,身体内外柔似棉絮的中和柔弱的要领,能够取得合于天道的自然结果。而竹简的不同之处是,将“”(字义为拄杖,引申意为依持、强执)变为“恃”(字义依赖、倚仗),将“揣(揣度)而允(公允)之,可常葆之”变为“湍而群之,不可长保也”,将“功遂身芮”变为“功遂身退”。因此,就讲出一个奉劝人们不要养尊处优,不要锋芒毕露,不要富贵淫奢。而要功成身退的事理,并说“这才符合自然发展的规律”。类似情况存在于《楚简与帛书老子》所列的对应文字中,不一一列举。总之,虽有部分雷同的文字,但通过关键字词的变化,其意思截然不同。换言之,即或有雷同文字,含义也大体相同,也未必是道家典籍,如上述《中庸》。所以,竹简《道德真经》应列入儒家典籍。
当然,《郭店楚墓竹简》的背后拥有一个专家团队,有蜚声国内外的古文字学家的指导参与,这里凝聚着他们的心血和汗水,其成果已受到社会的充分肯定。有13种古籍列入《国家珍贵古籍名录》,《郭店楚墓竹简》获国家图书奖等等。而对《道德真经》提出质疑者来自民间,未免太过唐突?二者似乎悬殊太大,不成比例,但是不可不屑一顾。只因为《老子》文化太过重大,要慎之又慎。老子所说的“道”是民族文化的重要概念,其正确注释涉及重大的文化问题;“道可道也,非恒道也”,不实修又不可能识“道”。基于这两点,我们大多数学者是没有实修养生之道的,自然对“道”的认识各有见地。可知,躬行修道有成者,他们对“道”的认识却是一致的:是“老子以‘道’比喻宇宙万有的总规律、总准则;而‘德’则是这总规范所呈现出的总效能、总力量”(培真《道德经探玄》)。这就叫“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二心”。笔者25年前担任《道德经探玄》等书编辑时,接触过一些民间修道人士,了解他们高尚的人品,亲见他们的生活、学习、工作的情况,似乎感触到个中的大智慧。在修养生之道中,当自体有所动触反应后,他们总是反复读帛书《道德经》,按老子所言不断修正自己,使养生的功德逐步积累,不仅有祛病延年效果,也伴生有不可思议的智慧。培真先生说过这样一段话:“道就赋予人类这两种能力,后天的认知思智人类正在尽量的予以发挥运用,而先天的元神感应能力,有待于人类从反思维中去加以开发,这开发的理与法就充分的包容在《道德经》里。当终有一日现代科学与人类的先天元神相结合时,我们将会发现宇宙的另一面是怎么回事,人类的意识形态将产生巨大的变革,科学也将进入全新,现在尚无可思议的时代。”(见《道德经探玄》)如今,培真先生已作古,方瑛先生年逾八旬仍身体健康。因“道”的不可言说性,或免受外界干扰性,他们往往不愿谈及。加之他们的声音十分弱小,久而久之将会被淹没。因此,我二十多年的夙愿就是想在修道者与未修道者之间搭起一座桥梁,通过《道德经养生范本研究》来解决这个问题。其中,涉及郭店竹简《道德真经》的质疑问题,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另外,著名古文字学家裘锡圭先生提出“古典学”重建问题,他说:“我们的‘古典学’就是以这些书的研究为基础,牵涉的方面很广,如这些书的形成过程、资料来源、体例、真伪年代、作者、流传过程,流传过程里的变化、地域性等等,都应该研究。这些书的校勘、解读,当然也是古典学的重要任务。古典学不用把上古思想史、社会史、历史研究等等包括进去,但要是没有这些方面的知识,你能读懂这些古书吗?研究的时候,还是需要这些方面的很多知识的,实际上关系非常密切,不能割断”(见2015年9月《书城》杂志)。裘先生所言极是。《道德经》不可以没有范本,对《道德经》的校勘、解读是“古典学”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如果学界能抓住《道德经探玄》的好苗头,对《道德经》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像抓文化工程那样正确的校勘、解读、厘定《道德经》范本,并向全世界推广统一的《道德经》文本,实可谓“古典学”重建的一大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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