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发贵
浙东学派中多得风气之先者。如陈亮、叶适不满程朱理学存理灭欲的主张,而褒扬功利;明末陈确,一改传统土大夫尊修身而贱谋利的道德,倡言“学者以治生为本”;浙东学派里最具批判精神和启蒙意识的,当属黄宗羲。他对君主专制的激烈抨击,颠覆了封建政治价值,引入了对封建君主制度的批判性思考,流露出浓郁的民主气息。
一
黄宗羲对封建君主专制的抨击,是少有的激烈与尖锐。他认为天下之所以动荡不安的根源是“君",天下最大的祸害也是“君"。“凡天下之无地而得安宁者,为君也。……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明夷待访录·原君》)在黄氏看来,“君”是坏透、坏极了。
黄宗羲之所以痛恨后世之君,在于“君”私天下,将天下作为自己的私产,“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汉高帝所谓'某业所就,孰与仲多'者,其逐利之情不觉溢之于词矣。”(《明夷待访录·原君》)私欲膨胀的君主,贪婪而愚蠢,“视天下人民为人君橐中之私物”(《明夷待访录·原臣》),他们试图“藏天下于筐箧”(《明夷待访录·原法》),并绞尽脑汁,加以看管,状如守财奴,黄宗羲讽刺之为“摄缄滕”(《明夷待访录·原君》)而防他人窃取。
黄宗羲认为君主私天下罪恶累累。其一是损人利己,天下人民成为其榨取的对象,“后之为人君者不然。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明夷待访录·原君》)其二,引起了无休止的残酷争斗,”既以产业视之,人之欲得产业,谁不如我?……一人之智力不能胜天下欲得之者之众,远者数世,近者及身,其血肉之崩溃在其子孙矣。……毅宗之语公主,亦日:若何为生我家。痛哉斯言!”(《明夷待访录·原君》)其三,使得人民饱受侵害。人主一旦将天下视作自己的私产,就会将人民看成实现自己贪婪欲望的对象,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无所不用其极。在未得到皇位以前,“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曾不惨然”(《明夷待访录·原君》);坐得江山后,则“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明夷待访录·原君》)人民则深受其难。
显然,黄宗羲对“私天下”是深恶痛绝的。他认为天下不是属于任何个人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在黄宗羲看来,人生之初的本性是自利与自私的,社会的“公利”和“公害”,都没有人问;后来,“有人者出,不以一己之利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为害,而使天下释其害。”(《明夷待访录·原君》)三代圣王就是这类以天下为公的典型,“三代之法,藏天下于天下者也。山泽之利不必其尽取,刑赏之权不疑其旁落,贵不在朝廷也,贱不在草莽也。”(《明夷待访录·原法》)他们谋取的不是一己、一姓的私利,而是天下老百姓的福祉,“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明夷待访录·原臣》)可是,后世的君主却一改三代公天下的传统,将天下视作一家的私产。黄宗羲指出,秦变封建而为郡县,汉建庶孽,宋解方镇,都是出于私天下的目的,“此其法何曾有一毫为天下之心哉!”(《明夷待访录·原法》)不仅如此,“后之为人君者不然。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明夷待访录·原君》)“嗟乎,后世骄君自恣,不以天下万民为事。”(《明夷待访录·原臣》)将天下化作一己、一姓之私物,黄宗羲认为这是极不公平的,“岂天地一之大,于兆人万姓之中,独私其一人一姓乎!”(《明夷待访录·原君》)正因为“一人一姓”代表不了天下,所以他断然论定:“盖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明夷待访录·原臣》)
众所周知,中国古代的政治格局是君主专制,皇帝既是最高统治者,也是天下的最大所有者,所以历史上一直有“家天下”之说。所谓“王,有天下也”[1]以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等等,都揭示了这一点。不仅如此,“王”还通过嫡长子继承的宗法制度,使“天下”成为其一姓之私产和家业。如汉高祖刘邦在诏书中称:“人之至亲,莫亲于父子。故父有天下传归于子,子有天下尊归于父,此人道之极也。”[2]
在奉行“王有天下”的历史背景下,黄宗羲抨击人主私天下,主张天下为公,确实是极为难得和可贵的。其矛头所指显然是“家天下“。它断然否定的正是这一相沿已久的政治意识的合理性,它打破了“王有天下”的神话,其间显然已流露出反对君主独占以及独裁“天下”的思想。而另一方面,“天下为公”中的“天下”固然是泛指的统称,但它所指显然不是任何“一人",而是天下人人,实即广大的黎民百姓,这显然意味着“天下人”才是“天下”的真正所有者,是其主人。虽然我们不能据此遽论这就是主张“主权在民",但强调“天下”不属于“一人”,而是属于所有“天下人”,不能不说是透现并凸现了“民有”观念,虽然这一观念表达的不够清晰,也没有更多的论证,但在君主专制的特定语境下,应该说这一观念表达了民主思想的先声。
二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并非是黄宗羲的首创,而有着久远的历史。最早明确提出这一理念的是《吕氏春秋·贵公》:“昔先圣王之治天下也,必先公,公则天下平矣,平得于公。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西汉名儒鲍宣在其上书中,也宣称:“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治天下者当用天下之心为心,不得自专快意而已也。”[3]史称”专攻上身与后宫”的忠介之臣谷永,在上书中也一再申论“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臣闻天生蒸民,不能相治,为立王者以统理之,方制海内非为天子,列士封疆非为诸侯,皆以为民也。垂三统,……不私一姓,明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4]身怀“致君望尧舜”理想的北宋大儒王禹偁,接前人思绪,也明确提出了“天下"属于“天下人”的主张:“夫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理之得其道则民辅,失其道则民去之,民既去,又孰与同其天下乎?”[5]
黄宗羲反对君主“私天下”的“公天下”思想,在基本的价值立场上显然继承了前人“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的主张,而且他又有所发展,增添了新的理论内涵。
其一是“民为主、君为客”的理念。他说:“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今也以君为主,天下为客。”(《明夷待访录·原君》)在黄宗破的思想语境里,应当是“天下为主,君为客”的。因为在历史逻辑上,是先有天下人民,然后才有君主的。“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天下有公利而莫或兴之,有公害而莫或除之。有人者出,不以一己之利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为害,而使天下释其害。”(《明夷待访录·原君》)文中的“有人者”即管理、服务天下人民的“人君”。另外,在价值判断上,他肯定“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即如尧舜那样以天下为公。“人君”不求一己之私利是一种道德的应当,而“君为主,天下为客”则是一种道德的堕落,人君假公济私,”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的私天下,贪婪攫取,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因此,黄宗羲痛斥君为天下“大害”。显然,在黄宗羲看来,“民为主,君为客”是历史的应然。
黄宗羲“民为主、君为客”,包含了这样两层意思:第一,人民是设立君主的目的。人民是天下的主体,君主是为人民服务的,“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明夷待访录·原君》)黄宗羲对后世自私君主的不满,也正因其忘记了人民,“后世骄君自恣,不以天下万民为事。”(《明夷待访录·原臣》)他认为天下决不是这些“骄君”的,而是人民的,人民的喜怒哀乐是判定一切的标准,用他的话说即“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明夷待访录·原君》)而且在黄宗羲看来,君主为人民谋福利,也是天经地义的,符合宇宙生生之大道,“帝王之养万民,仁也。宇宙一团生气,聚于一人,故天下归之,此是常理。”[6]
第二,君是治理天下,亦即为民服务的手段和媒介。他说:“原夫作君之意,所以治天下也。"(《明夷待访录·置相》)黄宗羲认为这也是上天委托给人君的一项重任,“天之生斯民也,以教养托之于君。”(《明夷待访录·学校》)“天”虽生“斯民”,但不能直接“教养斯民”,所以委托君主来做这项工作。人君要替天行道,为人民兴大利,除大害,本是件很辛苦的工作,“夫人主受命于天,原非得已。故许由、务光之流,实见其以天下为桎梏而掉臂去之。”[7]但后世之君,反“客”为“主”,将天下视作自己的私产,将人民沦作自己“鱼肉"的对象,“岂料后世之君,视天下为娱乐之具。”(同上)完全颠倒了君、民之间的主、次位置。从黄宗羲强调理应为民服务的思路来分析,人民既然是立君的目的,君当然要为人民谋福利,这是王者应尽的责任,也是人民应享有的权利,"天下”不应为君主个人所私占私享,“天下”理应为人民所共享。这一倾向应该说实质上包含了一种“民享”的民主思想因素。
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上,推崇人民地位的言论也有很多。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8]之说,就很著名。后世儒者又从中引出“民本”论,“闻之于政也,民无不为本也。国以为本,君以为本,吏以为本。故国以民为安危,君以民为威侮,吏以民为贵贱。此之谓民无不为本也。”[9]虽然先哲没有明确论及人民是国家的主体,但像这类“民主、君客”的主张,显然大大突出了人民的社会政治地位与价值,强调了国家的命运系于人民,人民决定着国家的命运。这类思想与封建专制是对立的,其民主性的思想倾向也很鲜明。
其二是君臣为“师友”的平等论。黄宗羲对封建君臣关系也作了充满平等精神的解读。按照前述“民为主、君为客”的逻辑,黄宗羲认为人君是出来为人民做事的,只是天下事情太繁杂,少数人忙不过来,所以要找人帮忙,这些帮忙的人就是臣,于是形成了君、臣之间的关.系。他说:“缘夫天下之大,非一人之所能治,而分治之以群工。”(《明夷待访录·原臣》)人君与大臣都是为老百姓做事的,他形象地比喻为:“君与臣,共曳木之人也。”(《明夷待访录.原臣》)
但是,黄宗羲着意强调,大臣只是人君的助手,他服务的终极对象是天下人民,而不是君主,“故我之出而仕也,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明夷待访录.原臣》因此,大臣应追求天下普遍的利益和人民的根本利益,而不是人君一己、一姓的私利,这也就决定了臣与君的关系,决非从属的人身依附关系,大臣绝非人君的奴隶,而是有自己的独立人格和自己的思想:“吾以天下万民起见,非其道,即君以形声强我,未之敢从也,况于无形无声乎。…君为己死而为己亡,吾从而死之亡之,此其私暱者之事也…此宦官宫妾之心也。”(《明夷待访录·原臣》)黄宗羲认为,如果大臣一味顺应人君,忘掉了自己为天下服务的根本宗旨,那么在大的原则上就是助长人君的“私天下”,成为人君的“仆妾”(《明夷待访录·原臣》)和“宫奴”(《明夷待访录·置相》)。黄宗羲反复指出,君臣之间决不应是这种关系,而应当是平等的“师友”关系,“出而仕于君也,……以天下为事,则君之师友也。"(《明夷待访录·原臣》)所谓“师友”,一方面是人君应礼待大臣,“古者君之待臣也,臣拜,君必答拜。秦、汉以后,废而不讲,然丞相进,天子御座为起,在舆为下。”(《明夷待访录·置相》)另一方面则是大臣应高扬“我之出而仕也,为天下,非为君也”的精神,从道不从君;同时还要特别关注“民生之憔悴”,为人民说话,为人民谋利益。否则,一味曲意阿君,即使有所作为,也难称尽了臣道:“为臣者轻视斯民之水火,即能轴君而兴,从君而亡,其于臣道固未尝不背也。”(《明夷待访录·原臣》)相反,黄宗羲指责这类大臣为“小臣”。
显然,在君臣关系上,黄宗羲仍念念不忘强调其“公天下”的主旨,他是在“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的价值坐标上来看待君臣关系的。如果臣“视天下人民为人君橐中之私物”,那么他必定是唯君是从的“仆妾小臣";而如果臣坚守为天下人做事的立场,那么他就能“为万民”,成为君的“师友”。从关系的角度来看,黄宗羲主张君臣之间是为了天下这个大目标而形成了共事、互助合作的关系,君、臣之间应相互礼敬,君不应将臣私属化,更不应将臣“仆妾”化,而大臣应以道义为准绳,不逢迎、不屈从,应保持人格的独立。从黄宗建的君臣论可以强烈地感觉到,他试图在修正传统的“三纲”伦理,意欲订正相沿成习的忠君传统,力图引入一种不是对君负责、而是向人民负责的新的君臣观,“小儒规规焉以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至桀纣之暴,犹谓汤、武不当诛之,…使兆人万姓之血肉,曾不异夫腐鼠。”(《明夷待访录·原君》)这段话就充分而生动地显示了黄宗羲诉求的是天下人民的利益,他欣赏的是相敬如宾的平等的君臣关系。他的君臣“师友”论,包含了历史性的平等和民主气息。
从其反对“私天下”的“天下为公”立场出发,黄宗羲进而提出了“公是非”的反对思想专制的主张。“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天子亦遂不敢自为非是,而公其非是于学校。”(《明夷待访录·学校》)这里的关键是黄宗羲反对以天子的是非为是非,而这一见解与其反对天子私天下,在逻辑上是一致的。因为既然天下不是人君的私产,而是天下人的,那么,天下的事情就理应由天下人说了算,而不能由天子搞一言堂;另夕卜,天下人民不是天子的囊中私物,不是奴才仆妾,有着自己的独立人格和自由身份,那么对事情当然也就有自己的处置态度和看法,而且就像大臣在天子面前保持独立与尊严一样,天下人也无须唯天子是从。
黄宗羲认为“公是非”是三代盛世的优良传统,也是治理天下的重要法宝。他说:“东汉太学三万人,危言深论,不隐豪强,公卿避其贬议。宋诸生伏阙槌鼓,请起李纲。三代遗风,惟此犹为相近。使当日之在朝廷者,以其所非是为非是,将见盗贼奸邪慑于正气霜雪之下,君安而国可保也。"(《明夷待访录.学校》)后来由于化公为私,天下变为天子的私产,是非也随之变成天子的一言堂,“三代以下,天下之是非一出于朝廷。天子荣之,则群趋以为是,天子辱之,则群挞以为非。"(《明夷待访录.学校》)而且统治者还往往以强权打压自由的声音,不允许人们自由地思想,人们“有所非也,则朝廷必以为是而荣之;有所是也,则朝廷必以为非而辱之。伪学之禁,书院之毁,必欲以朝廷之权与之争胜。”(《明夷待访录.学校》)
面对这一情形,黄宗羲主张以“学校”来对抗天子的强权,使学校在培养人才的同时,也成为思想自由的堡垒和大本营,即“公其非是于学校“。他说:“学校,所以养士也。然古之圣王,其意不仅此也,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于学校而后设学校之意始备。……盖使朝廷之上,闾阎之细,渐厚濡染,莫不有诗书宽大之气。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天子亦遂不敢自为非是,而公其非是于学校。是故养士为学校之一事,而学校不仅为养士而设也。”(《明夷待访录・学校》)但令黄宗羲遗憾的是,科举结束了学校的这种社会良知与象征自由的品格,后世”所谓学校者,科举器争,富贵熏心,亦遂以朝廷之势利一变其本领,而士之有才能学术者,且往往自拔于草野之间,而学校初无与也。”(《明夷待访录.学校》)(www.daowen.com)
黄宗羲的悲桢与无奈,倒也反衬出他对学校作为精神自由圣地的向往。可能也正是出于对思想自由的憧憬,他还在笔墨间流露出对李贽、陆九渊、王阳明的崇敬之情。对学界和坊间对此三位的非议和不恭,黄宗羲大不以为然,他觉得此三位是骂不得的。他在《骂先贤》一文中写道:一次出行,吴郡秦生,在北行船中大骂李贽。至京师后,秦生大病一场。恶梦中梦李贽责问他:“我卓老也,子何人斯,而亦骂我?“秦生大惧,次日置礼祭祀之,病即好。黄宗羲闻此故事,深有感触,说:“余于是为今之骂象山、阳明者大惧焉。……卓吾生平喜骂人,且其学术偏僻,骂之未始不可,而聊尔人尚不可骂,况象山、阳明之为先贤者乎!吾恐冥冥之中,必有夺其魂魄,而非楮币羹饭之可谢也。"[10]
这段文字有点嬉笑怒骂的意思,但却透现出黄宗羲对此三位的肯定。众所周知,思想史上陆九渊、王阳明和李贽,都是心学代表人物,特别是陆与王,史有“陆王心学”之称。他们的思想虽有差异,但都崇尚“心即理”,推崇自我精神的作用,淡漠、甚至忽视外在的权威。如陆九渊说“收拾精神,自作主宰。万物皆备于我,有何欠阙![11]王阳明更是直截了当地对孔子、朱子的绝对性提出怀疑。他说:“夫道,天下之公道也,学,天下之公学也,非朱子可得而私也,非孔子可得而私也。天下之公也,公言之而已矣。故言之而是,虽异于己,乃益于己也,言之而非,虽同于己,适损于己也。益于己者,己必喜之,损于己者,己必恶之。”[12]至于阳明后学的李贽,在离经叛道上走得更远。他以其“童心”说,公然责疑孔子思想的绝对真理性。他认为圣人的言论都是有针对性的,“纵出自圣人,要亦有为而发,不过因病发药,随时处方,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迂阔门徒耳。药医假病,方难定执,是岂可避以为万世之至论乎。“[13]他还提出,人人都是自足的,无须仰赖圣人:“夫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给于孔子而后足也。若必待取足于孔子,则千古以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14]
心学家们这类大心自用的言论,在历史上早就引起过不小的恐慌,不少学者认为他们的思想,冒犯了封建礼教,不利于思想控制。明人张元忭对阳明心学就有这样的忧虑:“近世学者窥见影响,辄以为大彻大悟,而肆然不复修持,决藩篱而法名检,其弊有不可胜言者。”[15]洁人陆陇其对阳明心学,更是忧心忡忡「自阳明氏倡为良知之说,以禅之实而托儒之名,……其弊也至于荡轶礼法,蔑视伦常。天下之人恣睢横肆,不复自安于规矩绳墨之内,而百病交作。”[16]一言以蔽之,是心学的自由精神,令世人惊悚。黄宗羲欣赏这三位充满反叛精神的心学家,其倾心精神自由是不言而喻的。
当然,民主概念与民主的理论体系,都是舶来品。不过,若从民主的基义是反对专制和寻求人民当家作主的权力来看,黄宗羲“公天下”的诉求与此是有相通之处的。事实上,黄宗羲的上述言论,常为清末的梁启超、谭嗣同等人所征引,梁还盛赞黄的《明夷待访录》为其从事民主革命活动的“最有力之兴奋剂”。可见,黄宗羲的思想,成为中国近代民主理论和实践的宝贵思想资源和素材。
(作者系江苏社科院哲学与文化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
[1]《战国策·秦策》。
[2]《汉书》卷一。
[3]《汉书》卷七十。
[4]《汉书》卷八十五。
[5]《小畜外集》卷十一。
[6]《黄宗羲全集》第一册,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90页。
[7]《黄宗羲全集》第一册,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45页。
[8]《孟子·尽心下》。
[9]《新书·大政上》。
[10]《黄宗羲全集》第一册,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06—207页。
(HJ《象山全集》卷三十五。
[12]《王阳明全集》卷二《答罗整庵少宰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
[13]《焚书》卷三。
[14]《焚书》卷一。
[15]《张阳和集》卷二。
[16]《三鱼堂文集·学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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