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彧
黄宗羲,字太冲,号南雷,余姚人。明御史黄尊素之子,博学通经,为浙东学派创始人,学者称“梨洲先生”。黄宗羲著述颇丰,仅《四库全书》收其著作,就有《易学象数论》六卷、《明文海》四百八十二卷、《金石要例》一卷、《明儒学案》六十二卷。此外还有《宋元学案》、《历学假如》、《叙陈言扬句股述》、《历代甲子考》、《孟子师说》、《春秋日食历》等。
《易学象数论》一书,今有乾隆《四库全书》本及光绪十九年广雅书局刊本。广雅书局本前有《钦定四库全书总目·易学象数论提要》,还有刻书门人新安汪瑞龄《序》、黄宗羲《自序》(系自《南雷文案》中辑出)。
象数易学之流派兴起于汉代,焦贑、京房、扬雄、魏伯阳、虞翻等人为代表人物。其主要内容有“卦气”、“纳甲”、“纳音”、“卦变”、“世应”、“飞伏”、“动爻”、“五行“、“九宫”、“互体”、“占星”等。至北宋复歧出“图书”一派,主要内容有“河图”、“洛书”、“先天图”、“太极图”等。南宋朱熹著《易学启蒙》,“本图书”篇述《河图》、《洛书》,“原卦画"篇述“伏羲四图",“考变占”篇列三十二幅《卦变图》,其《周易本义》卷首又列“河洛”、“先天”等九图,之后以至元明,象数易学因朱熹之学立于学官而有新的发展,问或有人提出批评意见,亦不成系统,难以起到清算的作用。至黄宗羲著《易学象数论》,方对汉代以来之象数流派进行了一次系统地清算,大有正本清源的作用。
黄氏于是书《自序》中日:“夫《易》者,范围天地之书也,广大无所不备,故九流百家之学皆可窜入焉。自九流百家借之以行其说,而于《易》之本意反晦矣。……河图、先天之说,是亦不过一家之学耳,晦庵作《本义》加之于开卷,读《易》者从之。后世颁之学官,初犹兼《易传》并行,久而止行《本义》。于是经生学土,信以为羲、文、周、孔其道不同,所谓象数者又语焉而不详……自科举之学一定,世不敢复议,稍有出入其说者,即以穿凿诬之……世儒过视象数,以为绝学,故为所欺。余——疏通之,知其于《易》本了无干涉,而后反求《程传》,亦廓清之一端也。”由此可见黄氏系统清算象数流弊的本意。因而,清四库馆臣评之日:“其持论皆有依据,盖宗羲究心象数,故一洞哓其始末而得其瑕疵,非但据理空谈不能中其要害者比也。”
下面,笔者分六个问题,对《易学象数论》一书作出初步评论。
古人针对评论之法,有“人于其内而出于其外”之说。黄氏评论“易学象数",就是先“人于其内”而“究心象数”,故能一一洞晓其始末“,然后又“出于其外”而“得其瑕疵”,故其立论平实而允当。例如,其对“三式”中《六壬》的评论,精到从《国语》泠洲鸠之对七律及北宋沈括之说入手,出而论“方伎家多托于上古,无所征信”。所以,其评论有“分而见其精,合而见其大”之妙。考据是评论的前提,不——把象数流派考证清楚,明白其来龙去脉,所谓评论就多是空言而不能中的。这是我们应该从《易学象数论》一书中学习的评论方法。
是书“内篇”三卷。卷一、二针对《易学启蒙》“本图书”、“原卦画“、“明蓍策”、“考变占”四篇内容,而论《河图》、《洛书》、《先天图》、“蓍法"、“卦变",又旁及于“纳甲”、“纳音”、“卦气”、“互卦”等。卷三则为作者之“原象”论。“外篇”三卷,论扬雄《太玄》、《乾坤凿度》、卫元嵩《元包经传》、司马光《潜虚》、关朗《洞极真经》、蔡沈《洪范皇极内篇》、邵雍《皇极经世》、《遁甲》、《太乙》、《六壬》等书。就黄氏对易学象数评论的范围而言,可谓包括殆尽。其主要针对朱熹《易学启蒙》的有关内容进行评论,可谓抓住了象数流弊的要害。虽然今天有“象数义理并重”的研究方法,但是弄明白“易学象数”这一概念的真正内涵,摒弃其似是而非的胡乱外延,应该是“象数”研究的首要任务。在这一方面,黄氏是书为后人起到了廓清邪说而明其本源的作用。
黄氏博学多识,治学严谨。对历史上象数流弊的系统清算,大多数言而中的。特别是对众人难下工夫深入研究的象数领域,如邵雍的《皇极经世》、周敦颐的《太极图易说》等,都有一定的精辟论述。诚然,其议论也间有不到位或“朱冠邵戴”的地方。黄氏“通天地人”为一代大儒,对个别象数末技究之不精在所难免,似不可吹毛求疵。
就清代而言,黄氏对历史上象数流弊的清算,起步最早。至于黄宗炎、毛奇龄、胡渭、李垛等人皆在其后。其对易学象数的评论直接影响了后人的有关著作。今天来看,对当前的易学研究仍具有正本清源的作用。特别是书中评论易图的内容,对当今的易图书学研究仍具有指导意义。
黑白点《河图》、《洛书》先见于三卷本题三衢刘牧撰《易数钩隐图》之卷下,是以九数为“河图”,十数为“洛书”(分别有“生数”与“成数”两幅图,至李觎合为一幅)。至朱熹、蔡元定著《易学启蒙》谓“刘牧臆见”,遂互换二图名称,以十数为“河图",九数为“洛书”。
黄氏"欲明图书之义,亦唯求之经文”,本《周易·系辞》仰观俯察之说而否定“圣人则之”图书画卦之妄说,又引前人之说驳斥了朱熹等人“圣人则河图洛书画卦列圭卜”之说,曰:“以天地之数配八卦者,皆非定名也。”又对先见于《宋文鉴》中的所谓陈接撰《易龙图序》进行了推演,以证其以十数为“图”,曰:朱子“不取此为证者,以其为假书也。”
《周易·系辞》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尚书·顾命》曰:“河图在东序。”虽然汉代之纬书多言“龙马负图”、“神龟负书”,且言出于黄河与洛水,但是时至北宋黑白点图书出世之前,无人能道其形象,或谓其为“文字”,或谓其为“图录”。黄氏进而究其本,认为“河图”即如后世之图经,“洛书”即如后世之黄册,这种推断也有一定的道理。
笔者曾对北宋有两位刘牧的疑问进行了考辨,于《四库全书》中找到了数条证据。最后的结论是:前太常博士彭城刘牧与寇准、杨亿同朝,著一卷本《易数钩隐图》,主张“象由数设”,以“太极"、"两仪”、“四象”之黑白点数图说八卦是自“太极”步步生出,并有“河出图,洛出书”为“圣人《易》外别有其功,非专《易》内之物”之明说。后电田郎中三衢刘牧(1011 —1064)与王安石同朝,并非《易数钩隐图》作者。前刘牧于真宗景德二年(1004)入官,仁宗天圣四年(1026)赴边关改任武职。康定元年(1040年)宋咸作《王刘易辨》,自序中有“近世刘牧既为《钩隐图》以画象数”语,并不涉及什么黑白点“河图”与“洛书”。胡瑷《周易口义》解“两仪生四象”则大段引用《易数钩隐图》之说,亦不涉及黑白点“河洛”图书。庆历初(1041),彭城刘牧二传弟子吴秘献《易数钩隐图》于朝。庆历七年丁亥(1047),李觏作《删定易图论序》,始见《易数钩隐图》二卷或三卷本中有黑白点“河图”与“洛书”。这些证据足以说明,黑白点“河洛”图书非但来自陈抟,即使是彭城刘牧亦不曾画出。画出这类黑白点“河洛”图书者,似为彭城刘牧的弟子黄黎献,当先见于其所著《续易数钩隐图》一书之中,是黄黎献的弟子吴秘献书之前(此时边关之刘牧似已离世),将《易数钩隐图》与《续易数钩隐图》合为一书。由此看来,今后辨“河洛”图书或叙述“宋代道学”者,当对“刘牧”臆造黑白点“河洛”图书说有所更正。[1]
朱熹说“先天图康节之前原有”是“伏羲本图”,黄氏则据《说卦》所言八卦方位,辨之日:“康节舍其明明可据者,而于未尝言方位者重出之以为先天,是谓非所据而据焉。"又日:“离南坎北之位见于经文,而爻所指之方亦与之相合,是亦可以无疑矣。盖画卦之时即有此方位。《易》不始于文王,则方位亦不始于文王,故不当云文王八卦方位也。乃康节必欲言文王,因先天乾南坤北之位改而为此,朱子则主张康节之说过当,反致疑于经文……朱子所以致疑者,由先天之说人于其中,故日主张太过也。”此辨说甚是。自邵雍说“起震终艮一节明文王八卦也,天地定位一节明伏羲八卦也”之后,朱熹百般“求其所以改之之故而不可得,遂至不信经文”,的确是“可怪也”。
邵雍所画《先天图》(初名《伏羲八卦图》)是一幅运用卦变方法得来之图。其日“一变而二,二变而四,三变而八卦成,四变而十有六,五变而三十有二,六变而六十四卦备矣”,就是介绍了通过卦变而得“八卦小圆图”与“六十四卦大圆图”的方法。朱熹不明于此,自造黑白块大小二横图,以之“中分拗转”围作大小圆图,并舍弃邵雍“圆者起一而积六”、“逆数之,震一,离兑二,乾三,巽四,坎艮五,坤六”之数,而把“方者起一而积八”的方图八数标于圆图之上,遂有“圆图又只一半逆”的终生疑惑。我们今天辨《先天图》或及于“宋代道学”的论述,则不应再蹈“朱冠邵戴”的覆辙。[2]
黄氏辨“卦变”有独到见解。列《古卦变图》(本东汉虞翻说)、《李挺之变卦反对图》、《李挺之六十四卦相生图》、《朱子卦变图》、《朱风林卦变图》、《来矣鲜错综图》,而——辩证其得失。日:”卦变之说,由泰、否二卦《彖》辞小往大来、大往小来而见之。而夫子《彖传》所以发明卦义者于是为多,顾《易》中一大节目也。”可见,其并不反对“卦变”之说,而是辩证“卦变”的方法。他认为正确的卦变方法应当是:“从反对中明此往来倚仗之理,所谓两端之执也。行有无妄之守,反有天衢之用;时有丰享之过,反有羁旅之凶,是之谓卦变。非以此卦生彼卦也,又非以此爻换彼爻也。”朱熹于《卦变图》说“卦变"十九例,皆以卦爻互换,黄氏日”即证之《彖》辞,亦非止十九卦”,清江永于《河洛精蕴》中以“反对”言《彖》辞卦变有二十二例,一本黄宗羲“卦变"定义而推定之。可见黄氏对“卦变”说有正本清源之功。[3]
《易学象数论》卷三为黄宗羲之“原象”说。日:“圣人以象示人,有八卦之象、六画之象、象形之象、爻位之象、反对之象、方位之象、互体之象,七者而象穷矣。”此说是深入研究易学经传之后而得出的正确结论,实有道理。其所斥之“伪象”,有“纳甲”、“动爻”、“卦变”(指卦爻互换言)、“先天”,日:“四者杂而七者晦矣。“此说是黄氏辩证“易学象数”的大纲领。就其所给出六十四卦的“原象”解释来看,都有与众不同的见解。如其释乾卦以天上龙星为解,曰“龙非星,岂朝夕见乎”,释既济、未济两卦以十二律吕相配,并与卦爻辞相扣,亦是本义。
以图象解六十四卦卦爻辞之义者,南宋有郑东卿之《周易疑难图解》,明代有刘定之之《易经图释》,至清初黄宗羲之《原象》则集成前人之说而成其精辟之象解,此当为今人欲明六十四卦原象者所必读之书。笔者于2000年出版了《周易图象集解》一书,于卷一“易经六十四卦象解”中集成郑东卿、刘定之、黄宗羲三人之解。比较来说,以黄氏之解为优。
就黄氏兄弟对象数易学的评论来看,黄宗羲的评论要比黄宗炎高明许多。黄宗羲是“人于其内而出于其外”,其评论之言本”中和之道”而不“辞气太伤”,多以理服人。而黄宗炎则多卖弄词藻,不注重考究,且多意气用事。二人实不可同日而语。(www.daowen.com)
黄宗炎著有《图学辨惑》,有“河图洛书辨”、“先天八卦方位六十四卦方圆横图辨”、“太极图说辨”等内容。四库馆臣于是书提要中说:“其说《易》,力辟陈抟之学,故其解释爻象,一以义理为主,未免伤于好奇。又于《易》之字义,多引篆文以释之,亦不免王氏新义务用字说之弊,当分别观之可也。”
黄宗炎之《图学辨惑》与其兄辨之不同者,一以“河洛”、“先天”、“太极”三大易图“原出道教”为论辨纲领,甚至不惜附会编造。如其“太极图说辨”,谓此图本源于“无极图”,出于“河上公”,由陈抟刻于华山石壁,周子“得图于方士,得偈于释,心证于老”,曰“卒之因假即真,奉螟蛉为高僧,甘自屈其祖祢”。而黄宗羲于《易学象数论》中却无一字论及周敦颐《太极图易说》。相反,其论《太极图》渊源时则说:“周子之学,以诚为本。从寂然不动处握诚之本,故日主静立极。本立而道生,千变万化皆从此出。化吉凶晦各之途而反复其不善之动,是主静真得力处。静妙于动,动即是静。无动无静,神也,一之至也,天之道也。千载不传之秘,固在是矣。而后世之异论者,谓《太极图》传自陈抟,其图刻于华山石壁,列玄牝等名,是周学出于老氏矣。又谓周子与胡文恭同师僧寿涯,是周学又出于释氏矣。此皆不食其威而说味者也。使其学而果是乎,则陈抟、寿涯亦周子之老聃、苌弘也;使其学而果非乎,即日取二氏而谆谆然辨之,则范缜《神灭》、傅弈之《昌言》,无与乎圣学之晦也。顾泾阳日周元公不辟佛,高忠宪答日元公之书,字字与佛相反,即谓之字字辟佛可也。岂不信哉!”[4]黄宗羲此论极其中肯,足见其对周敦颐之学有过深入研究,得知其本源与深刻含义,从而对黄宗炎那样胡乱比附的行为有所批评。
周敦颐《太极图》,先见于朱震《汉上易传卦图》。其图与周子《太极图易说》已不能吻合,这就说明图式已于传承过程中有所演变。好在我们从其二层图式下方子位所标“动阳”二字,能发现其图之原委。既然原图在子位标以“动阳”,本汉儒“阳生于子而阴生于午”之说,则知在午位标以“静阴”应是原图本义。于二层图式上下标注“静阴”与“动阳”之字,正是图说“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之说的缩略。其图本四层图式,皆为“太极”概念内涵的不同表达形式。上一层图式表达“自无极而为太极”的含义;二层图式表达“是生两仪”,有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的“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神也”的含义;三层图式表达“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含义,四层图式表达“化生万物”的含义。其图模式合于《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说,也就是邵雍所谓“老子,知易之体者也”[5]的义蕴表达。北宋五子,都不讳言《老子》及“无极”概念,也无人以“无极”概念本出老庄而攻击其说。至南宋儒道门户之争激烈,方有朱、陆“鹅湖之辩",以“无极”为论辩口实。黄宗炎所辨《太极图》是经过朱熹改造之图,谓其原本出于释道二家,实属臆见。黄宗羲对周子易学思想及其《太极图》的论述,非常符合实际情况。其言所指,黄宗炎当在其列,皆是不吃大块肉而在那里议论滋味的人。[6]
《宋元学案·百源学案》为黄宗羲之子黄百家纂辑,全祖望次定。此案述说邵雍之学,可谓详尽,大部分有关内容都录入其中,对一般了解邵雍者具有一定的参考作用。然而,黄百家把其父《易学象数论》里本南宋张行成《易通变》中《卦一图》演变的新图,当作邵雍原图而辑入,又把《易通变》中的《气候图》,本黄宗炎之说而变化作圆图辑入,当作邵雍“卦气图”,又把朱熹自作之黑臼块大小二横图辑入,当作邵雍本图,此皆为不明邵雍之学者之作为。黄百家此举,致使《宋元学案·百源学案》鱼目混珠真伪难辨,对后来研究邵雍者几不可用。今日依据《宋元学案·百源学案》而论述《宋明理学》者,当对此有所注意,如果不明邵雍学之本原,切忌笼统引用!
所谓邵雍的“加一倍法”另有所指,并非如同朱熹所谓爻画“一分为二”的加倍叠累而成卦。朱熹当时在《答袁枢》信中已经承认黑白块大小二横图是“以己意为之”,稍对邵雍《观物外篇》有所研究者,即明邵雍有“独阳不生,寡阴不成”之说。卦画原本符号本不可“一分为二",如何能“加一倍”而叠加成圭卜?邵雍主“八卦相错”而成六十四卦说,根本不以二爻之组合为“四象”。此当为今日阐述“宋明理学”者留心之处。[7]
《易图明辨》为清康熙间人胡渭所撰,考其撰述体例,一出于《易学象数论》。其辨说亦是从评论朱熹《易学启蒙》入手,多辨“河图”、“洛书"、“先天"、"太极”、"卦变”、“九宫”等图。其书卷一辨“河图洛书“,卷二辨"五行九宫",卷三辨“周易参同契、先天太极”,卷四辨“龙图、易数钩隐图",卷五辨“启蒙图书",卷六、卷七辨“先天古易”,卷八辨“后天之学”,卷九辨“卦变”,卷十述“象数流弊”。胡渭所辨内容细而不大,不如黄宗羲《易学象数论》涉及面广。
胡氏所辨易图,只承认六十四卦图象为“易经”本图,谓“其余皆无所用图”,此说较之黄宗羲之辨,实为过激,大有一扫所有易图之势。特别其辨周子《太极图》,取黄宗炎、毛奇龄之说,而谓其源于道教,实在是本末倒置的浅见。我们既然考得周子《太极图》的原貌,则凡见于《正统道藏》之所有类似之图,大多是本朱熹改造之图而衍出,即便是《太极先天之图》亦不例外。实际情况是道士们演变了周子的《太极图》,从而画出了“无极图”、“丹道顺逆图”等多图,绝对不是周子剽窃了道士们的丹图。[8]此一点,胡渭以所谓“三五至精”、“水火匡廓”二图以辨周子《太极图》出于道教,比之黄宗羲的议论,微而不足道。胡氏《易图明辨》一书,似乎只有“河洛”图书辨之为明,而其余皆不可谓之“明辨”。清四库馆臣赞誉此书日:“国朝毛奇龄作《图书原舛编》、黄宗羲作《易学象数论》、黄宗炎作《图书辨惑》,争之尤力,然皆各据所见,抵其罅隙,尚未能穷溯本末,—抉所自来。渭此书皆引据旧文,互相参证,以箝依托者之口,使学者知图书之说,虽言之有故执之成理,乃修炼术数二家旁分易学之支流,而非作《易》之根柢。”此评失之偏颇,黄宗羲《易学象数论》不当在其列。观胡氏此书,以今日对易图书学研究成果衡量之,胡氏难以当此盛誉。值得一提的是,胡氏对周子《太极图》之辨尚存有疑问,日:“(朱)震在经筵所进周子《太极图》,正同今《性理大全》所载者。以三轮之左为阳动,右为阴静,而虚其上下之二。以为太极,乃后人所改,非其旧也。此不在《本义》九图之列,或日陈抟抟穆修,穆修传周子,或日周子所自作而道家窃之以入《藏》,疑不能明,存而弗论云。”这一点较之黄宗炎为高,而较之黄宗羲则又不可同日而语。既然有“周子所自作而道家窃之以入《藏》”之疑问,为何不能“穷溯本末,抉所自来”?看来,其“明辨”功夫尚不到家。今日研究象数易学而及易图学者,且不可过视《易图明辨》为不刊之书而不加辨别一味采用其说。愚见,黄宗羲《易学象数论》要高出《易图明辨》许多,凡研究象数易学者,皆当从《易学象数论》入手,以明其所当选择与摒弃之内容。
黄宗羲为明末大儒,其爰国精神自有其历史评价。惜乎生活在朝代更迭之际,即便胸怀大志,也不免身受时代的羁绊。其以老疾而辞修《明史》的事迹,则见其“仁人志士"身不事“二主”的君子之风。其“经世致用”之胸怀自是远大,囿于时势亦只能“穷则独善其身”致力于实学研究而已。倘若不是身处这等逆境,其“经世致用”的胸怀必有实践之大功效。
黄宗羲穷经而探索其本义,以一部《易学象数论》拨乱反正而正本清源,其目的也正是着眼于“致用”,由此亦可见其以不同途经展现其远大抱负的经世胸怀。
笔者参与北京大学《儒藏》编纂,承担了《易学象数论》一书的点校任务,把1999年曾为山东大学易学研究中心点校此书计算在内,已经前后两次把弄此书。点校中,见黄氏特别精通“三式”而顿生仰慕之情。黄氏身为大儒,为着易学象数的正本清源而不惜花工夫于术数末技之上,深入研究,精辟论述,堪称后来学者之楷模。
(作者系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易学与科学专业委员会理事,国际易学联合会理事)
[1]详细论述请见笔者《易数钩隐图作者等问题辨》一文,发表于《周易研究》(刘大钧主绢)。孔子2000网上载有笔者《北宋两刘牧再考》一文。
[2]详细论述请见笔者《先天图由来考》一文,发表于《恒道》(鞠曦主编),孔子2000网上载此文。
[3]详细论述请见笔者《俞琰卦变说辨析》一文,发表于《象数易学研究》(刘大钧主编),孔子2000网上载此文。
[4]见《宋元学案·渡溪学案》
[5]见邵雍《皇极经世·观物外篇》
[6]详细论述请见笔者《周氏太极图原图考》,发表于《国际易学研究》(朱伯崑主编),孔子2000网上载此文。
[7]详细论述请见笔者《邵雍易数加一倍法刍议》,孔子2000网上载此文。
[8]详细论述请见笔者《读濂溪太极图渊源考札记》,孔子2000网上载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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