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元龙
何谓实学,顾名思义乃是实实在在做学问,做实实在在的学问,并通过身体力行,对社会和学术作出实实在在的贡献之谓也。
“实学”之称,自古有之,最早可溯源至三代和春秋战国时期。心学大师陆象山先生在《三陆先生祠堂记》称:“生平学问唯有一实,一实则万虚皆碎。”又云有“孟子之实学”、“唐虞三代之实学”[1]。此外,东汉王充在其《论衡·非韩篇》曾批评荷子的学生韩非“以儒名而俗行,以实学而伪说“。宋代理学大师程颐“理直气壮”地宣称:“治经,实学也”[2]。朱熹则曰:“近世学者不知圣门实学之根本次第,而溺于老、佛之说,无致知之功,无力行之实”[3]。另一位被称为“南宋三贤”之一的张拭主张“圣门实学,贵于践履”[4]……此类例子,不胜枚举。无论是宋理学,宋明心学,浙东学派,清浙东史学派,晚清“新学”,均自称为躬行“实学”者,而大多数持“实学”论者,则往往把理学和心学作为批判的靶子。
愚意以为,无论“理学”、“心学”以及“实学”诸贤,其基本立场均立足于儒学,所异者仅某些学术观点而已。设若中国传统文化离开孔孟之道和儒家学说,那就会黯然失色。儒家学说有许多优秀内涵,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和为贵"、“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等治国图强思想;“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等经济观点;“有教无类,因材施教,诲人不倦"、“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温故而知新”等教育方针和治学方法;“忠孝仁爰信义和平”、“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等“四维八德”,“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人无信不立“、“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等伦理道德规范……这许多深入人心、传之久远的学说,不仅影响到一代代的炎黄子孙,而且还对亚洲诸国,产生过并在某些国家和地区继续产生着一定的影响。
但是,儒家学说、孔孟之道,也有消极的一面。如孔老夫子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5]的愚民论,就是封建帝王听得最入耳的。他认为古胜于今,“信而好古”,“夏商周三代”的政教礼制比现在好,特别钦佩周的政治、文化制度,“郁郁乎文哉,吾从周”[6];孟子也津津乐道“先王仁政”。实际上这些观点阻碍经济发展和社会迸步,不符合世界浩浩荡荡前进的潮流。它禁锢了人们的思想观念,也阻挠科学的进步和发展,成了中国长期积弱根源之一。所以有人说:“儒家文化可以育出文明之人,可以育出和谐之家,可以育出文明之天下,但不能育出文明强大、威风凛凛的天下……”[7]
儒家本是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中的一家,汉武帝时,听从董仲舒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因为儒家学说最符合巩固封建帝王执政的需要。对于法家,统治者内心也是赞许的,只是口头上不强调而已,于是来一个“王霸杂糅”、"外王内法”。
由于历代封建帝王大力倡导,把孔子捧上了“至圣先师”的无比显赫地位,孟子也被奉为“亚圣”。不过孟子说过一些“民为贵”、"君为轻”等“不中听”的话,以致帝王们几次把他的神位逐出孔庙,朱元璋就是其中的一个。当时的知识分子欲登仕途,唯一办法就是通过科举考试,而所有的科场试题,包括所谓“策论”,均以经学为依据。因此,已登仕籍的也好,尚在努力争取的也好,都以阐释和图解儒家学说为毕生之追求。宋代理学肇自周敦熙、邵雍、张载、程颍、程颐(合称“二程”),而由朱熹集大成,故习称“程朱理学”。朱熹将封建伦理发展到了顶峰,把儒家核心理论“三纲五常”、“六纪”(“三纲”为君臣、父子、夫妇;“五常”指仁、义、礼、智、信,见董仲舒《举贤良对策第一》;“六纪”乃诸父、兄弟、族人、诸骂、师长、朋友,据《白虎通》。)阐释和整合得更为完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欲子亡,子不得不亡”、“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等都出来了。其实朱夫子也是一个极有学问的人,善于开展平等的学术辩论和争鸣,南宋淳熙二年(1175年)“鹅湖之会”(江西信州,今上饶),理学大师朱熹与心学大师陆九渊展开了大辩论。一个说“道问学",“即物穷其理”。一个说"尊德性”,“发明本心”,“心即理也”。朱讥陆为“禅学虚谈”,陆讥朱为“支离空言”,两人都以“实学”自命,斥对方为玄虚,实际上不过是主观唯心主义与客观唯心主义间的一场较量而已。明州有“四明学派”,代表人物——杨简、袁燮、舒璘、沈焕,均为陆门弟子,他们同门、同乡、同学、同进士出身,学界称为“甬上淳熙四先生”。其中杨简、袁燮、沈焕三位晚年均在宁波月湖或慈湖讲学,培养了不少传人,因此可以说当时的宁波成了“心学”的重镇之一。
南宋以来,浙东地区实学学者辈出,以吕祖谦为代表的金华学派(婺派),以陈亮为代表的永康学派,以叶适为代表的永嘉学派,统称浙东学派。他们强调“经世致用”、“经世济民”、农商并重,追求人民群众看得见的实际利益,重:视经济基础的夯实与发展,所以又被称为“事功学派”。尤其是叶适的主张“黜虚崇实”,以及修实政、行实德、实事实功的“三实”,切中实学的肯綮[8]。
关于浙东、浙西的划分:昔时以杭、嘉、湖、严(建德)及苏、常、镇、江阴八府(州)为浙西,以宁、绍、台、温、处(丽水)、金、衢七府为浙东;至清中后期,习称杭、嘉、湖“下三府”为浙西,宁、绍、台、温、金、街、严、处“上八府”为浙东,把苏南几个府、州剔除了。浙西比浙东富庶,是“鱼米之乡”、“丝绸之府"、“财赋之区";浙东海岸绵长,岛屿众多,具山海之利,而山地较多,相对贫瘠。然浙东人民索习航海,善于开拓,重儒而不轻商,每遇到科举不遂,即弃儒从商,甚至远赴海外创业,其思想观念与北方、中土、内地迥异。所以海内外著名浙商多出浙东。
再一个历史背景是,浙东航海事业及造船工业向来发达,以宁波为例,从河姆渡出土的实物来看,早在七千年前,已出现原始航海工具。宁波的造船和航海事业,公元前七世纪就有了一定基础。《逸周书》称:“成王时,于越献舟。”“于越”者越国东部也,相当于今之宇波。《慎子·逸文篇》:“行海者·坐而至越,有舟故也。”[9]据张道渊《宁波市在国际通商史上之地位》一文[10]考证:”于越所献之舟,乃是构造较常舟完备伟大之海船也。其船当造于宁波市,或其附近之江岸,盖呈献时便于下水出海也。”又说:“《慎子》所记,为宁波市航海之最古记录,……宁波市实为中国造船与航海之发轲地也。”宋时宁波已成为制造航海巨舶的重要基地。《宋会要辑稿·食货》云,哲宗元祐五年(1090)正月,诏明州、温州”岁造船以六百只为额”。从船的载重量来看,宁波造船工艺已臻相当规模和较先进水平。《宋史·神宗纪》记载,元丰间曾在明州建二巨舶,“一日’凌虚致远安济‘,次日‘灵飞顺济',皆为神舟。”两艘巨舶,停泊在甬江口招宝山旁,今镇海“利涉道头”遗址,即其一。《续资治通鉴》云:“高宗建炎三年(1129)十二月乙卯,帝次明州,提领海船张公裕奏已得‘千舟’。帝甚喜数以千计船舶部分属征集,大部分是在宁、温建造,其生产能力可见一斑。
市舶司是我国古代管理海外贸易的机构,源起于唐。当时与我国交往最密切的国家是日本和朝鲜。日本每年派遣唐使,不仅学习中国的政制和文化,还载来和运去大宗货物进行贸易。我国东部沿海的商舶,亦常有“多赍货物”去东瀛经商牟利的。
又据朝鲜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著的《朝鲜通史》记述,当时与中国通航的主要为登州、明州两个港口。“由西海岸南下,经古郡山群岛,抵黑山岛,转向西南,直达中国南海岸的明州。”为接待朝鲜使者及商人,宋徽宗政和七年(1117),楼异建议在明州设高丽使馆,遗址至今仍保留着(在海曙区镇明路)。宁波与朝鲜友好往来从从未中断过,《宋史》、《明史》历代《宁波府志》、《明州系年录》、郑麟趾《高丽史》,以及《东坡集》、王辟之《渑水燕谈录》、陈应芳《散止集》等著作中均有述及。
市舶司亦称市舶务,五代时曾更名博易务。宋代的浙江市舶司初建于杭,太宗淳化初年迁明州。宋时杭、明、温、秀四州及江阴均设市舶司,几经裁并,最后只剩明州一处。元时规定凡与高丽、日本通航商舶,概由庆元(元时,宁波称庆元路)出入。唐宋市舶司使初由知州兼领,不久改由通判兼任,明代沿袭此制。
明代为防倭寇侵扰,实行禁海闭关。明太祖下令“不准片板入海“。成祖永乐年间,郑和七次率庞大舰队通西洋,先后访问了东南亚和非洲部分沿海国家,其目的在于宣扬国威,并不把经贸通商放在重要地位。嘉靖二年之后,因浙东发生“争贡之变”,闭关封海更严,市舶司的功能日见衰退。清初改称市舶司为“巡视海道署”。
清初开放海禁,成立海关。李小萍《百年海关的见证》一文称:“海关,历史上称为市舶司,北宋初首先在广州设置,后在明州、杭州、泉州、山东设立,其职贡是检查出入海港的船只,征收商税,收购政府专卖品和管理外商。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开放海禁后,中国海关正式成立。“又云:“浙海关是清初四海关之一,成立于康熙二十四年,地点在宁波。”自道光二十二年(1842)签订《南京条约》,宁波被辟为“五口通商”之一。1861年起,海关管理权和收税权均落入洋人手中,帝国主义者在江北岸外滩自行成立海关,甬人称之为“新关”或“洋关”,凡征收国际贸易之税及国内大宗货物出口税,统归“洋关”办理。
从上不难看出,为什么“实学”在浙东的发展有比较适宜的发展土壤,恐不能离开经济这个因索和当时的历史背景。
明代中叶,阳明“心学”趋盛,学者多以“陆王"并称。王守仁(1472—1529),号“阳明先生”,创“阳明心学”。他门徒众多,在海内外颇具影响,尤在日本明治维新时期更受重视。阳明反对朱熹“理本论“,提出“天下无心外之理”,“心明便是天理”,“万事万物之理不外于吾心”,最后归结为以“致良知”为核心的理论。他同时主张“知行合一”、“知行并进”来反对程朱“知先行后”的观点。阳明确有主观唯心史观的一面,但他的“知行合一”之说,及他一生躬行践履,做了许多有益于人民和团结安定的事(如平定宸濠反叛),这些都是符合实学宗旨的。
明中后期又产生了一位杰出的思想家、实学家李贽(1527 — 1602)。他持独立主张,认为《六经》等儒家经典“并非万世之至论”,“不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他批判朱熹提出的“存天理,灭人欲”虚假说教,认为“人伦物理即是道”,“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又认为“土农工商”的地位是平等的,商贾“挟数万之资,经风涛之险亦何鄙之有?”他最厌恶的是那些“口言善而身行恶”的假道学、伪君子。他的《焚书》中收有一篇《答耿司寇》,节录如下:
试观公之行事,殊无甚异于人者。人尽如此,我亦如此,公亦如此。自朝至暮,自有知识以至今日,均以耕田而求食,买地而求种,架屋而求安,读书而求科第,居官而求尊显,博风水以求福荫子孙。种种日用,皆为自己身家计虑,无一厘为人谋者。及乎开口谈学,便说尔为自己,我为他人;尔为自私,我欲利他;我怜东家之饥矣,又思西家之寒难可忍也;某等肯上门教人矣,是孔孟之志也;某等不肯会人,是自私自利之徒也;某等行虽不谨,而肯与人为善;某等行虽端谨,而好以佛法害人。以此而现,所讲者未必公之所行,所行者又公之所不讲,其与言顾行、行顾言何异乎?以是谓孔圣之训可乎?翻思此等,反不如市井小夫身履是事,口便说是事,作生意者便说生意,力田者便说力田,凿凿有味,真有德之言,令人听之忘厌倦怠。
李卓吾被人目为狂人奇土和“异端”,而他本人亦坦然以“异端”自承。他这种特立独行,当然难容于世,不久便遭耿定向辈诬陷,蒙冤入狱自刎身亡。实际上他是因说真话、坚持自己的学术观点以身殉道的,是一个坚持实学的坚韧斗士。
明清鼎革之际,史称“天崩地解”的非常时期。在此特殊年代里,实学之土又异军突起,卓有影响的有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颜元、李塨、李颙等大家,接着在实学上作出贡献的还有全祖望、章学诚等杰出学者。
这里先从梨洲先生黄宗羲说起。谢山先生全祖望,下章有专题论述。
黄宗羲(1610—1695)宇太冲,号梨洲、南雷,浙江余姚人。他是东林党重要人物黄尊索长子。十九岁时,进京与杀父仇人阉党余孽当庭对质,当场锥刺漏网党羽许显纯,痛殴崔应元,又追杀凶手牢卒叶咨、颜文仲,吓得另一个余孽阮大钺不敢露面。崇祯六年(1633年),联合顾杲等作《南都防乱公揭》,被公认为大快人心之事。
回乡后更加勤读,去绍兴钮氏“世学楼"、祁氏“澹生堂”读书、抄书。其弟宗炎、宗会在他熏陶下,也成了文武全才,有“东浙三黄”之称。清兵南下,在四明山组织民间武装“世忠营”抗清,成为浙东抗清劲旅之一。
1668年,应邀来“甬上证人书院”讲学。他又征得范钦曾孙同意,破例登上天一阁,编著《天一阁书目》,并撰写了一篇传诵人口的《天一阁藏书记》。
康熙多次征他出仕,允许他来去自由,他仍无意出山。康熙为此叹息、“得才之难”。
梨洲博学多才,经史之外,还擅长天文、历算。代表作有《明儒学案》和《宋元学案》(由黄百家、全祖望续成全书),开我国学术思想史之先河。《明夷待访录》一书,卷帙不繁,创论独新,提出了“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等鲜明政治观点,他虽不从根本上反对封建君主制度,但这已超越了一般的“民本”思想,成为我国民主思想启蒙之作。又坚持“工商皆本”,并指出历朝赋税制度存在着“积累难返之害”、“所税非所出之害”和“田土无等第之害”,此“三害”使农商之民“苦暴税久矣”。当今学者从中得出所谓“黄宗羲定律”。其他自订的有《南雷文案》、《吾悔集》;经后人整理的有《南雷文定》五集共二十六卷。历算和地理方面著作有《大统历推法》、《勾股图说》、《今水经》各一卷,《四明山志》九卷。辑录《明文案》二百十七卷,《明文海》四百八十二卷。仅有稿本,极珍贵。
梨洲毕生实学、实事、实行,为国家民族危亡而不计个人安危,直接投身于武装抗清,后因目睹国家统一和汉.满融合已成定局,观点逐渐有所转变。如动员门生万斯同以不受衔、不受俸条件参修《明史》,认为与其被其他府才佞人滥竽充数,不如由信得过的人参加为好。他勉励李野说:“四方声价归明水,一代贤奸托布衣”。
黄宗羲为浙东史学派创始人;万斯同承前启后,继承师业;全祖望则集其大成。此后,继之者有章学诚、邵晋涵、徐时栋、董沛、王梓材等诸贤,他们都是秉承“实学实行”、“经世致用”、“经世济民”优良传统,使浙东实学得以薪传不绝。
鸦片战争前后,一批有识之士,痛感内忧外患,国事日感,认为应“睁开眼暗看世界”,“师夷之长技以制夷”,并需引进西方科学技术,遂有“新学”出现。代表人物是林则徐、魏源、龚自珍等。往后是“洋务运动"、"戊戌变法"。以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等为代表的“洋务运动”以康有为、梁启超(1873—1929)为代表的变法。他们思想很复杂很矛盾,如康、梁,既要变法图强,又反对“打倒孔家店”,—边创办《强学报》、《时务报》,编辑《西政丛书》,一边又想保存清室。尤其是康有为,在1917年还曾参与张勋的复辟活动,扮演了一个很不光彩的角色。至于李鸿章,虽提倡洋务,企图寻找一条现代化工业道路,然其软弱和丧权辱国行径,是很难逃脱历史谴责的。一直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在陈独秀(1879—1942)、李大钊(1889—1927)等领导下,提出取消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外争国权,内惩国贼“,举起科学和民主两面大旗,公然提出反对封建的旧思想、旧文化、旧礼教,不仅推动旧民主主义革命向新民主主义革命转变,也为实学的发展展现了光明前景。然而“五四”以后,推进“实学”的道路仍然十分曲折艰难。因为,实学的可贵之处在于坚信真理,讲真话,随时准备为坚持真理而献身,同时又重品格、重科学、重探索、重实践与事功,与时俱进,所以做一个真正的实学家并不容易。
直至解放,尤其在改革开放之后,“实学”的发展才走上康庄大道。1992年中国实学研究会的成立,把"实学”确立为独立的一门学科,就是一个重要标志。
全祖望是清代的一位21要的史学家、思想家、教育家和文献学家,也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实学家。可是在一般著述讲实学时,很少提到他。为此,我想尽绵薄之力、用微弱之声做一些“呐喊”工作,使这位大学者能被更多人所理解和接受。
全祖望(1705—1755),字绍衣,小字补,号谢山、双韭山人、鲒埼亭长、孤山社小泉翁,人称谢山先生。在他匆促的一生里,以多病之躯,处坎坷之境,在史学、文学、实学等领域里,为后人留下了数百万字光辉夺目的不朽学术著作,实在令人钦佩!若无超越常人的坚强意志和毅力,要达到这个境界是不可想象的。
他四岁入塾,八岁能粗解经义及《通鉴》、《通考》等史籍,髻年中秀才。他极富民族气节,见学宫乡贤祠供奉着谢太仆(谢三宾,带头献城降清官员)和张提督(名杰,明末降将,因镇压抗清武装“有功”,任浙江提督,张苍水就是被他逮捕的〉神位,怒不可遏捣碎投于泮池。痛斥说:“怎能容此等败类玷污神圣学宫!”
康熙五十九年(1721),赴省城考举人,初试落榜。后因父母年老多病,不肯避离,中间脱了几科,未去应试。
雍正二年(1724),二十岁,与同城张姓女子结婚。婚后又去杭州访问,结交了厉鹗、杭世骏、赵谷林兄弟等友人,共同切磋琢磨,学问更有进步。
复过三年,翰林院编修万经向宁波知府孙韶推荐,可否以荐举方式让祖望从另一途径登上仕籍,但他本人坚决不要。雍正七年(1729),被选为优贡。
雍正十年(1732),二十八岁,与他结䄜八年的妻子,因难产不幸去世,勉强保全下来的女儿不久亦夭折。因他正在顺天(北京)应乡试,怕影响他情绪,暂时封锁了消息。不久,他果然考中了顺天府举人。
雍正十一年(1733),首次考进土落第。曾担任过浙江乡试主考官的李级很为他抱不平。李绫在京城宣武门宅邸,其西为紫藤轩,借与举子万孺庐居住;又把东边一间借给谢山暂住。三人相聚一起,讲学、考据、赋诗,葱汤麦饭,其乐融融。李缓见祖望青年丧偶,促成他续娶春台大学土之女为妻,并帮他在紫藤轩旁另赁新居。祖望贫困之至,只得把两万卷藏书忍痛抵押给黄监仓,供生活急需。
祖望前半生就是在坎坷境遇中度过的,而考取进士后的下半辈子,遭遇亦不顺心。直到逝世,靠出卖藏书作丧葬费用,才得安葬,遗稿刻印也遇到种种波折。
清初百年左右,经历着一个痛苦漫长的由动乱到稳定,并充满着各种各样矛盾的不寻常过程。祖望是一个身历其境的历史见证人。
明清朝代更易,在当时历史条件下,确是一次异族入侵、国家覆亡的悲剧,人们多以“天崩地解”或“天崩地拆”来形容当时惊恐和惨痛的心情。至于满族入关后经过痛苦磨合,逐渐形成了大一统多民族国家——大清帝国,那是另一回事了。
清政权建立过程中,残酷镇压汉族军民抵抗,就江南而言,如扬州十日、江阴破城、嘉定三屠,等等,都是家破、人亡、城毁,杀戮惨重;浙东海滨地区,又实行清海移民政策,强迫沿海人民背乡离井内迁。在文化上同样实施高压,一系列文字狱的出现,如庄廷辘《明史》案,戴名世《南山集》案,查庭嗣试卷案,徐骏诗句诽谤案,以及乾隆查禁违碍之书等等……举不胜举。但另一方面亦应看到,清王朝在克服种种危机过程中,平定内部动乱和抵御外敌人侵,复苏经济,尊重汉制和华夏文化,恢复开科取士,纂修《古今图书集成》、《四库全书》,在一定程度上减少满汉间歧见,基本上实现了各民族大团结大一统,这一切都对促进社会稳定有利。康雍乾三代,是充满矛盾和不断克服矛盾、痛苦磨合的百年历程,是从“天崩地解”艰难地过渡到“康乾盛世”的百年。谢山著作中,亦可反映出其发展轨迹。
清代前期的知识分子,由于长期受儒家学说影响,“以汉为主”和“华夷之辨”观念根深蒂固。但后来又不得不认同现状,在各族大团结、大一统前提下,各安其位,各尽所能,贡献着自己的知识和力量。鼎革之际,张苍水是坚决抗清的,直至身殉;黄宗羲则有一定程度的转变;至祖里,他既要肯定和表彰民族忠义气节之士,又要为国家富强、社会稳定、文化发展尽一己之力。他对汉满界限基本上已经抚平弥合了。如他原配夫人去世,续娶春台大学士之女(汉姓曹)为继室。春台学士,满姓索佳士,名锡祺。他与曹氏感情甚笃,患难与共,是真正的汉满联姻。
浙东人文渊源与全氏家风铸就了谢山的耿直性格。俗话说,“一方水土孕育一方人”。谢山在学术上之所以有如此辉煌成就,品格又是那么清高倔强,除了他本身勤奋励志之外,有两方面的影响是不能忽视的。
一是浙东文化传承,源远流长,内涵丰富。关于浙东文化传统,可归纳为六句话:“爱国爱乡、深明大义的民族气节;勤劳刻苦、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不屈不挠、抗强御侮的优秀品格;开拓创新、不畏艰险的进取观念;经世务实、善于思考、吸收借鉴的实学传统;认定目标、勇往直前、锲而不舍的坚毅意志。”
二是家族对他的影响。沈善洪先生在为《续甬上耆旧诗》标点本一书(2004年杭州出版社出版)作序时指出:“他的祖辈参加过顺治二年和三年的画江之役,事败后继续奔波于山海之间,与海上的张名振、张煌言部暗通消息。其曾祖全大和、全大程兄弟因顺治五年翻城之役,几罹于难。祖父全吾麒亦参加定海(镇海)柴楼山武装抗清。族祖全美闲于康熙元年被逮至杭州暴卒。此外,甬上的两位著名的民族英雄张苍水和钱肃乐与全家皆有亲戚关系。抗清失败,全氏族中各分支多有家破人亡者。祖望自幼即闻父祖辈向他缕述甬上抗清事迹,使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附带再提到一点,江浙藏书家丰厚的藏书资源,亦给他提供了相当大的帮助。
从上所述,不难看出一位杰出学者的出现,往往有其“望族世家”的底蕴,与时代影响及地域文化、家族群体相互关联的背景。
谢山先生英年早逝(谢世时仅虚岁五十),而其生活之清苦,治学之艰辛,留给后人著作之丰硕和质量之上乘,令人肃然起敬!
谢山中试后,经李级推荐为翰林院庶吉土。他利用这个机会,阅读《永乐大典》,日必尽二十卷。后因得罪权贵,被“考绩”为“最下等“,次年即贬为候补知县。辞官归里后既贫且病,甚至三餐不继,但他更励志好学,谢绝别人馈赠。(www.daowen.com)
他曾先后主讲绍兴蕺山书院和广东端溪书院。聘他去蕺山任山长(院长)的是友人绍兴太守杜甲(字补堂)。有一次,杜太守对他偶有失礼,即愤而辞职。刚长蕺山时,绍兴土子并不服气,但不久就被他的真才实学折服了,要求人学的生员越来越多,没想到先生一下子甩手不干,学生们失望之至。他们公推蔡绍基等为代表来雨恳请先生回绍。蔡生说:“现书院已发展到五百多学生,每人奉束修二两,千金可以立致。“祖望谢绝道:“我是因太守失礼而辞职的,难道师道尊严是千金可买到的吗?”祖望心高气傲,连最亲近的学生都说他“负气忤俗”,但学生们更钦佩先生的学识博大精深,称“其学渊博无涯淡,于书靡不贯穿。”
晚年因病从广东肇庆端溪书院辞职归来,仍尽力于著述,后去扬州就医和养病,勉力修改《水经注》和续补《宋元学案》。乾隆十九年(1754)十月,自觉沉疴难起,扶病回家。可是祸不单行,次年(1755),独子德昭不幸病逝,年仅十三。爱子遽然天折,先生心如刀剜,他再也经不起这次残酷打击,勉成《哭子诗》十首,《瘗子铭》一首,成了他的绝笔。不久,即溘然与世长辞。
谢山治学涉猎颇广,经、史、文、哲、地理、天文、文献、校勘、民俗等,都有深入研究;但成就最卓越的当是史学。他坚持“实学”考据精神,对典籍记载详加考证,尽可能取得第一手资料,从不人云亦云。如十八岁那年,堂伯母(张煌言之女)自黄岩回甬,他抓住这个难得机会亲往采访苍水史事,对证黄宗羲《张苍水墓志》、杨遴《张苍水记》、莫农祥《张苍水传》,补订了许多遗事,写就极为详尽的《张尚书神道第二碑》,被后人目为研究张苍水的最详尽、最可信的史料。
浙东学者往往得益于故家藏书。严可均《全绍衣传》有“弱冠时登范氏天一阁”之语;同时,全祖望又去同邑谢家巷“天赐园"藏书楼、带河巷陈氏“云在楼"、月湖陆氏“南轩"借读和抄录平时难得一见之藏书,并多次赴杭访赵氏“小山堂”、扬州马氏"丛书楼"借读,由是学问大进。
谢山先生著作有三十多种、四百余卷。主要作品收于《鲒埼亭集》,还有《续甬上耆旧诗》一百二十卷。此外,补辑《宋元学案》,笺注《困学纪闻》、《水经注》(称《困学纪闻三笺》和《七校水经注》)。《鱼吉埼亭集》共有正文三十八卷,外编五十卷,《经史问答》十卷。包括辞、铭、论、记、序、柬帖、杂著、题跋等,内容以史事为主,兼及掌故。如《湖语》,录有民谣、民风、民俗,反映甬上特色。《经史答问》乃是就经史答诸弟子问的记录。
先生病重之际,亲督门人将他认为不宜传世的作品,一律删毁,以免“贻误后学”。由于病情急转直下,足足有一竹箧稿件来不及处理,门人只能“泣拜而受”,以后收为《外编》五十卷。如《庆历五先生书院记》、《雨上证人书院记》、《胡梅磵藏书窖记》、《天一阁藏书记》、《二老阁藏书记》、《天一阁碑目记》、《小江湖强堪记》、《跋宁波简要志》、《它山水利备要跋》等,均为它处所未见,赖此得传。清学者阮元曾说过:“经学、史才、诗词,有一种专长,就足以传诸后世了,而鄞县谢山先生得而兼之,是很了不起的。”又说:“像陆象山九渊、杨慈湖简的学说,虽然听起来玄妙,像海上神山(海市蜃楼),顷刻可成。而万斯同、全祖望的学问,是从实地而起的百尺高楼,没有多年积累的扎实功力,是达不到这个水平的。”
《续甬上誉旧诗》是又一部倾注心力的巨著,它上接杲堂《甬上耆旧诗》,续补明代隆庆、万历以至清初的四明人物,既有传,又选其代表诗作,传有将近七百篇,诗作约一万六千首,诗传合璧,不仅学术价值颇高,而且极受后世学人欢迎。
《困学纪闻三笺》和《七校水经注》,是先生考证力作。《困学纪闻》二十卷是王应麟考证文史的札记,并著录河渠、田制、漕运等规章制度。鉴于后人误读和歧义颇多,谢山三作校注。《水经注》系古代地理名著,北魏郦道元著,四十卷,此书记大小水道千余条,述其起源山脉、流域、城邑、关津,兼及历史沿革、人事、文物等。历代注家众多,均不够全面准确。先生费十年心血,校勘七遍,成为历代《水经注》校注中的出类拔萃者。续修《宋元学案》,是学术上又一巨大贡献。
这些沉甸甸的学术著作,呕尽先生毕生心血,至今仍是研究宋明及清前期史事和浙东文献的重要史料;尤其对浙东重要人物,包括节气之士、抗强御侮英雄、著名文学家,以及民间值得歌颂的人和事,均一一如实生动记录。人们往往用“著作等身”来形容某一学者著述之宏富,这对谢山先生已不适用了。先生的作品,不但数量惊人,更重要的是质量上乘,绝大多数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关于谢山的治学之道,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是功基扎实,从不浮躁和急功近利,是靠“坐冷板凳”日积月累得来的;二是开乾嘉考据之风。王国维曾说过:“国初之学大,乾嘉之学精,道咸之学新。”对全氏来说,前两者兼而有之。在吸收西方新学方面,他亦感兴趣,如关于汤若望日晷之学,是从黄宗羲那里间接得来的。
我重温了谢山先生部分著作,愈读愈敬佩。他的崇高品格,自甘清贫和刻苦好学精神,经世务实的治学态度,都可以成为我们的学习榜样。
祖望生平师友,主要的有李统、蒋拭之、万经、厉鹑、马日琯马曰璐兄弟、赵谷林赵意林兄弟、杭世骏等,门人有董秉纯、卢镐、李立槚、范鹏、蒋学镛。
李级(1673—1750)是他的恩师,又是患难与共的挚友。级字巨来,学者称穆堂先生,临川人。他历仕三朝,享盛名四十余年,由于过于耿直,几起几落,很不得志。谢山称他是个“真铁汉”。李级自己也讲:“我生平不附权贵,孤立无党。”然而他对谢山最为倾心。蒋拭之系谢山舅父,字季眉,号蓼厓,鄞县人。他教祖望诗文,本人却屡考不第,直至乾隆元年(1736),方与祖望同科考中进士,而次年很快又被降职。有人认为,当权者不悦谢山,连累到拭之。万经(1659—1741),字授一,号九沙。万斯大之子,斯同之侄,受教于黄宗羲、阎百诗等。他比祖望年长四十六岁,属忘年之交。厉鹗(1692—1752),字太鸿,号樊榭,原籍慈溪,后居钱塘。康熙五十九年(1720)举人,乾隆元年(1736)被举为博学鸿词。他是谢山初至杭州时结交的好友,与杭世骏亦友善。谢山又通过樊榭认识了扬州藏书家马氏兄弟。马日琯(1688—1755)字秋玉,号嶰谷;日璐(1701 — 1760)字佩兮,号半槎。“丛书楼”藏书极富,被誉为“东南第一”。祖望在马家阅书抄书甚多,几年必去一次,并为他兄弟俩作《丛书楼记》,文中说,他每次南来北往经过扬州,总要去马家,住在那里,向马氏兄弟借难得见到之书,“穷年兀兀,不以为疲”。马氏兄弟也老是托他抄录天一阁所藏的罕见古籍。当谢山病重之际,马氏兄弟还特地邀他去扬州养府,并在医疗上和经济上尽心尽力地帮助他。
杭世骏(1695—1773),字大宗,又字堇浦(堇甫),浙江杭州人。雍正三年(1725)举人;乾隆元年(1736)举为博学鸿词,授翰林院编修。他是谢山视为“最知心”的友人之一。然而两人交往中出现过不少曲折,更有堇浦剽窃谢山著作之说。
谢山与革浦两人性格都“狂放”、高傲,不肯合群。但黄油比较重财,两人同在广东任书院山长时(谢山主端溪,革浦掌粤秀),谢山清廉自守,堇浦则买了大批湖笔徽墨馈赠当道官吏,甚至赚了一笔钱。谢山曾当面规劝,后又无意中与马氏兄弟谈及,从此堇浦心存芥蒂,两人的关系渐趋微妙,为对方文集作序时,均暗含讥诮之意。据徐时栋《烟屿楼集》卷十六《纪事·记杭堇浦》所记,谢山曾将遗集托杭世验保存,以便日后为他刻印。想不到杭竟据为己有而不肯归还,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追回大部分,有的不明不白地“丢失”了。此事谢山弟子记述甚详。
赵谷林,名昱,字功千,后改字谷林;弟意林,字辰垣,均为杭州藏书家。藏书楼名“小山堂池馆”。谢山作《小山堂藏书记》说,赵氏兄弟对藏书,鉴别很精细,谷林长子诚夫亦爰书如命。他们探知他处有珍版善本,总想千方百计搞到手。先生常去赵家,赵氏兄弟也为先生研究和著书提供过不少帮助。
谢山先生的学友、诗友、文友、书友甚多,除以上提及的以外,尚有古文桐城派创始人方苞(望溪),钱塘郑江(筠谷,何义门弟子),常熟陶正靖(晚闻),吴江沈彤(冠三,画家沈璟后人,何义门高弟),归安姚薏田(世钰),“苕中(湖州)二沈”——沈震炳(寅驭)、沈绎旃(寅驭之堂弟),鄞县钱中盛(芍庭),绍兴太守杜甲(补堂),以及曾任浙江巡抚的纳兰常安等。
先生弟子中,董秉纯是最主要的。秉纯字抑儒,一字小钝,祖望称他是一个有用之才。曾任边疆那地州判、秦安知县,有政声。《全祖望年谱》就是他编撰的。
卢镐,字配京,号月船。早年从史荣(经史学家、诗人)习经史,后投祖望门下。人极聪明,看书一目五行。乾隆十八年(1753)举人,选任平阳教谕。后积极参与纂修《宁波府志》,病终时,仍念念不忘。好友蒋学镛去探望他,他已气息奄奄,还拿着稿本与蒋商酌,次日即逝。
李立槚,字又泉,号雪坪。读书过目成诵,曾借祖望《读史通表》,不到二十天即归还。询及书中内容,以及与诸史及万斯同《历代史表》异同,——回答,无一遗漏,老师大为叹赏。后竟以勤苦太过得病,久治不愈,卒年三十五岁。
范鹏,字冲一。年十五中秀才。受业于祖望。也是一个聪明好学的年青学子。里中书不够,就请老师向扬州马氏兄弟、杭州赵氏兄弟传抄借阅。惜早天。
蒋学镛(生卒年待查),字声始,号樗庵。蒋拭之次子,祖望中表兄弟。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举人。为谢山入室弟子和主要传人之一。学镛在做学问上,遇有不同观点,即使是老师,亦敢当面辩论,坚持真理,敢讲实话。因性情寡合,县令郭文志推荐他为孝廉方正,辞不就;巡抚阮元两次莅甬,欲约他一见,亦未果。纂修乾隆《鄞县志》,因与领衔官员观点不协,毅然辞去史馆职,自撰《鄞县志稿》。现这部有特色的《鄞县志稿》,已成为《鄞县志》中较优秀的一部。
祖望弟子中尚有张炳、金藻、范冲等,不——论及。
后人对全祖望的评价,似乎愈往后评价愈高。他的同时代人中,李级对他慧眼独具,誉之为“深宁(王应麟)、东发(黄震)后一人”。
另有一位晚清著名学者李慈铭(莼客)称赞他说:“谢山最精通的是史学,尤其对南宋、南明史事更为详熟,并能融会贯通。”
然而,当时的多数学者,对谢山学术成就并未予以足够重视。一来由于其时风气,首重经学,其次才是史学,至于历算、地理、民间掌故、风俗人情则又在其次。二来由于谢山心高气傲,不交权贵,不媚时俗,得罪了不少人。
直到近现代,梁启超、王国维、胡适、陈垣、钱穆、谢国桢等大师,都对他有很高评价。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一书中说:“若问我对古今人文集最喜爱读某家,我必举《鲒埼亭集》为第一部了。谢山先生性情肫厚,而品格极方峻,所作文字,随处能表现他的全人格,读起来令人兴奋。
王国维亦曾指出:“国初之学大,乾嘉之学精,道咸之学新。”道咸维新之学,祖望是赶不上了,但他像黄宗羲一样,对西欧新学,是感兴趣的;至于国初盛行的阳明理学、浙东史学,以及乾嘉考据之学,他不仅有深入研究,且多有创新。全氏处于由“国初之学”向“乾嘉之学”的转变时期,他受梨洲影响很大,但又有新的超越。他反对门户之见,指出“门户之病,最足锢人。圣贤所重要实践,不在说词”。他鞭挞门户陋习说:“陋儒门户妄相功,言朱言陆总朦胧。”
胡适则日:“绝顶聪明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朱熹,另一个就是全祖望。朱熹,朱夫子,人人知道;全祖望这人,要不是研究界的,一般不大知道。全祖望,字谢山,浙江人,学问、道德、文章都冠于一时,后世尊称他为谢山先生。”
改革开放以来,研究全祖望学说的学者更多了,数以百计,新的观点及探讨争鸣的文章亦为数不少,不仅国内有,在国外和境外也发表过不少有关他的学术论文,但肯定他在“实学”研究上出色成就,作出过重要贡献的,尚为数不多。
以下就谢山先生的学术著作、学术思想及治学方法,谈谈我的一些肤浅体会:
——谢山先生学识渊博,功底扎实,这是他勤学、苦研、善思的结果。他既有自己的独立创见,又能广纳他人之长,从不浮躁,实事求是,长期积累,底蕴深厚,这一切,都是符合从事“实学”研究要求的。他是一个天才加勤奋的人物。
——他不仅善于发现资料,更善于钻研思考,探证源流,加以鉴别和运用,开创乾嘉考据之风,但又不满足于单纯考据,而能经世务实,学以致用。
——继承和发扬了浙东学派的优良传统,人品与学问一致,清廉自守,不媚权贵,富民族气节,作品极有地方特色,这是他获得后人好评的主要原因。
——重视书籍这个文化载体的作用。一生孜孜不倦借书、读书、藏书,又以旁人无法企及的精力和毅力从事著作,给后人留下了丰硕的学术成果,成为浙东学术和祖国优秀文化中的一项光彩夺目的遗产。
——他循循善诱,诲人不倦,教出了一批能继承他的遗志的学生和有用的人才。
虽然谢山先生也有一些不足之处,如负气、好强、任性,不谙世事,在为人作记传时亦有个别疏误之处,但这些都是白壁微瑕,无损于先生的学术成就和高尚品格的。一个人——不管你是伟人还是“圣人”,若无任何缺点,那倒是令人奇怪了。
综观谢山先生的一生,他实实在在地做学问,做实实在在的学同,并取得公认的实实在在成就,作为清代的一位有重要贡献的实学家,应该是当之无愧和实至名归的。
(作者单位:民革宁波市委)
[1]《陆九渊集》卷二十六。
[2]《程氏遗书》卷一。
[3]《朱文公文集》卷四十六。
[4]《南轩全集·论语解》卷四。
[5]《论语·子罕篇第五》。
[6]《大学》第七章。
[7]《中华读书报》,2004年5月19日。
[8]参见张义德《叶适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1版。
[9]《诸子集成》第五册。
[10]载1933年《国风》杂志第3卷第9期。
[11]转引自谢国桢《清代卓越的史学家全祖望》,载《清史论丛》第二辑,中华书局198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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