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浙东学术与中国实学:论文集研究黄宗羲实学哲理

浙东学术与中国实学:论文集研究黄宗羲实学哲理

时间:2023-11-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并且进一步认为,黄宗羲的治学原则是开创新学风的根本标志。心无本体,工夫所至,即其本体。这三点之异,正是黄宗羲对王守仁心学思想的激扬和变革,体现了他“重工夫”的实学倾向。关于本体和工夫的关系,历来是理学、心学所探讨的焦点。王守仁明确指出:“合着本体的是工夫,做得工夫的方识本体”。王守仁的后学在此问题上,分化成本体派与工夫派。这种重本体,以“无工夫”为“真工夫”的本体派,成为虚浮学风的哲理基石。

浙东学术与中国实学:论文集研究黄宗羲实学哲理

黄德昌

黄宗狼(1610—1695),字太冲,学者尊称为梨洲先生,浙江余姚人,浙东学派著名的史学家、实学家。黄宗羲虽然信奉宋明理学,尤其是推崇阳明心学,但在明清“天崩地解”之际,他却源于理学,而超越理学,目睹时艰,关注现实,以睿智的头脑,犀利的目光,笃实的精神,开创一代新风,他的开创精神受到了全祖望的高度评价与称道:

自明中叶以后,讲学之凤,已为板敝,高谈性命,束书不观,其稍平者则为学究,皆无根之徒耳。先生始谓学必源本于经术,而后不为蹈虚,必证明于史籍,而后足以应务,元元本本,可据可依。前此讲堂钿疾,为之一变。[1]

全祖望视“高谈性命,束书不观”的浮华风气为“自明中叶以后”的“讲堂锢疾”,指出黄宗羲所倡导的“学必源本于经术”的治学原则,才是“不为蹈虚”、“足以应务”的实学之风。并且进一步认为,黄宗羲的治学原则是开创新学风的根本标志。黄宗羲力主的“学必源本于经术”,确实是他实学思想的典型表现,他将这一原则又具体为务于实用、经天纬地之学。他说:

儒者之学,经天纬地,而后世乃以语录为究竟,仅附答问一二条于伊洛门下,便厕儒者之列,假其名以欺世。治财赋者则目为聚敛,开阃捍边者则目为粗材,读书作文者则目为玩物丧志,留心政事者则目为俗吏,徒以生民立极,天地立心,万世开太平之阔论,铃束天下,一旦有大夫之忧,当报国之日,则蒙然张口,如坐云雾。世道以是潦倒泥腐。遂使尚论者以为立功建业,别是法门,而非儒者所与也。[2]黄宗羲认为,作为“经天纬地”的儒者之学,应是有关国计民生之学,即“治财赋”“开阃捍边”“读书作文”“留心政事”的实学,而这些实学内容,被“泥腐”的俗儒们目为“聚敛”,“粗材”,“玩物丧志”,“俗吏”,反对“立功建业”,空谈“生民立极,天地立心,万世开太平之阔论”,造成世风日下,学风大坏。黄宗羲在此段论述中,将实学与浮虚之风严格区分,揭示二者的对立与利弊,旗帜鲜明地坚持实学,反对空谈阔论,表明他“学必源本于经术”的实学之风。

黄宗羲的实学思想,不仅有丰富的具体内容,而且还有深厚的哲理基石,体现了他实学思维的缜密性、严谨性,是“实体达用”、“由用显体”的实学思维的典型表现与展开,这就是他所竭力称道的“心无本体,工夫所至,即其本体”的命题。对这一命题,他作了完整的论述:

盈天地皆心也。变化不测,不能不万殊。心无本体,工夫所至,即其本体。故穷理者,穷此心之万殊,非穷万物之万殊也。是以古之君子宁凿五丁之间道,不假邯郸之野马,故其途亦不得不殊,奈何今之君子,必欲出于一途,使美厥灵根者,化为焦茅绝港。夫先儒之语录,人人不同,只是印我心体变动不居,若执成定局,终是受用不得;此无他,修德而后可讲学。今讲学而不修德,又何怪其举一而废百乎!时风愈下,兔园林儒,实老生之变相:坊人诡计,借名毋以行书。谁立朝廷之中正,九品参差,大类释氏之源流,五宗水火,遂使杏坛块土,为一哄之市,可哀也失。[3]

黄宗蓑这段论述,引起众多学者的关注,钱穆先生就指出:“此与自来讲心学者,有绝可注意之异点。从来讲心学多讲本体,而此则重工夫,一也;从来言心学者多着意向内而此则变而向夕卜,二也;从来言心学多重其相同,而此则变言万殊,三也。”[4]

钱穆先生对黄宗羲思想的评判,可谓一矢中的,揭示了黄宗羲的心学思想,是源于王守仁,又超越王守仁,这体现在“重工夫”、言心“向外”、言心“万殊”上。这三点之异,正是黄宗羲对王守仁心学思想的激扬和变革,体现了他“重工夫”的实学倾向。关于本体和工夫的关系,历来是理学、心学所探讨的焦点。应该说,王守仁在本体和工夫的关系上,是主张二者统一,而不可离析的。他所说的“本体”即是“良知”,“工夫”即是“致良知”。王守仁明确指出:“合着本体的是工夫,做得工夫的方识本体”。[5]强调“工夫”必合“本体”,“本体”不离“做得工夫”,二者是即一即二的关系。王守仁的后学在此问题上,分化成本体派与工夫派。虽然他们不反对本体与工夫的统一,但本体派重本体,“良知不学不虑,终日学,只是复它不学之体,终日虑,只是复它不虑之体。无工夫中真工夫,非有所加矣。”[6]在王畿看来,“良知”本为人所固有,“不学不虑”,所谓“学”、“虑”只是恢复、显现良知这一本体而已,认为“无工夫中真工夫”。实质上,表面上承认“工夫”,暗地里否认“工夫”,认为“无工夫”即是“真工夫”。这种重本体,以“无工夫”为“真工夫”的本体派,成为虚浮学风的哲理基石。工夫派亦主张本体与工夫合一,但十分注重由工夫去领悟本体,他们认为“本体工夫,原非二事。《大学》之教,在明明德。下'明'字是本体,上‘明'字是工夫,非有所添也。做不得工夫,不合本体,合不得本体,不是工夫”。[7]由“明明德”一语,论证“明”为工夫,“明德”为本体,凸现了工夫的重要性,反对离工夫而侈谈本体,“世间哪有现成的良知?良知非万死工夫断不能生也,不是现成可得”。[8]工夫派注重由工夫而悟本体,但对本体的重要性有所忽略,是一种偏颇之见。黄宗羲师事刘宗周,他对刘宗周合本体与工夫为一的思想,十分赞同,他指出:

先生宗旨为慎独。始主敬入门,中年专用慎独工夫,慎则敬,敬则诚。晚年愈精微,愈平实,本体只是些子,工夫只是些子,仍不分此为本体,彼为工夫。[9]

黄宗羲认为,刘宗周所专用的“慎独工夫”去体会“敬诚”本体,是正确处理“工夫”和“本体”的准则,值得推崇。但黄宗羲并不就此止步,而是在概括、总结、综合、评判工夫派和本体派思想的基础上,独具匠心,创造性地提出和论证了自己“工夫所至,即其本体”的命题,为经世致用的实学思想,奠定了坚实的哲理基础。概而言之,黄宗羲在工夫和本体的关系上以及经世术、管理学的层面上,有如下理论贡献:

在中国哲学史上,无论是老庄的“道”论,玄学的“贵无”论,还是宋明时期的理本论、心本论,都将作为本体的“道”、“理“、"心”视为“先天地生”,“长于上古不为老”“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的超时空的永恒不变之物。而黄宗羲实学虽源出于王守仁之心学,但并未将“心”执为一成不变之物。他所说的“心无本体”,并不否认“心”作为本体存在的地位与价值,而是在承认“盈天地皆心”的前提下,要求学者不可将“心”视为脱离万物的绝对存在,“执定成局”,而应看到作为天地万物本体之心,是“变化不测,不能不万殊”。按照“理一分殊”的思路,掌握“一理”必须经由“万殊”之相,领悟“一心”必须通过“万殊”、“变化不测”之心。所以黄宗羲强调“故穷理者,穷此心之万殊,非穷万物之万殊也”。既然“一心”由“万殊”之心表现,无脱离“万殊”之心的“一心",所以,领悟“一心”之本体,必须以“工夫"去穷“万殊”之心,惟有“工夫”实在,方达到对心本体的把握。黄宗羲的这一思想,实际上是运用“一多”关系,阐释抽象之“一心”与“万殊”之心的体用关系,强调以“工夫"去"印我之心体变动不居”。在工夫与本体合一,"一心"与“万殊”同在,变与不变非二的前提下,重工夫而不废本体,比较圆满地解决了工夫与本体的辩证关系。黄宗羲的这一理论贡献,为冯友兰先生所首肯,他在评价黄宗羲这一命题时,说道:

黄宗羲对原来的心学有没有修正呢?有的,而且有着重要的修正,那就是下边所说的两句话:“心无本体,工夫所至,即其本体。”原来的心学都认为心有个本体,如陆九渊所说的“本心”,王守仁所说的“良知",这是永恒不变的。黄宗羲断言说“心无本体”,这是一个根本的修正。[10]

冯友兰先生将“心无本体,工夫所至,即其本体”这一命题作为黄宗羲对心学的一个根本的修正”,这是很有见地的结论,同钱穆先生一样,充分肯定了黄宗羲的理论贡献。

针对明代中叶以来,“讲学而不修德”,“时风愈下,兔园称儒”的空谈习气,黄宗羲大力提倡“修德而后可讲学”的主张。黄宗羲所说的“修德”固然包含有传统儒学“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道德修养和践履内容,更重要的是突出知行合一,强调“做事”,反对静坐参悟,他对王守仁“致良知”作了别开生面的创新阐释,以“行”解“致”。这一新解,突出了黄宗羲重实行,反空谈的实学精神,被梁启超赞为“一生无日不做事,无日不读书,独于静坐参悟,一类工夫,绝不提倡”。[11]在注重“修德”实行的同时,黄宗羲对其父黄尊素“经术所以经世”的遗训,不仅倍加推崇,而且奉为其治学、特别是治史的指南,他提出“本之经以穷其原,参之史以兖其竟”[12]的观点,正确地处理了经、史、文的美系,从而体现了“应务”的实学精神,受到了全祖望的高度评价:“先生始谓学必原本于经术,而后不为蹈虚,必证明于史籍,而后足以应务,元元本本,可据可依”。黄宗羲这种“学必原本于经术”的思想,同明清之际“由空返实”的启蒙学风是一致的。梁启超指出:“学风由空返实;于是有从书上求实者,有从事上求实者;南人明敏多条理,故向著作方面发展;北人朴悫坚卓,故向力行方面发展。”[14]而黄宗羲则是“书上求实者”,“向著作方面发展”的楷模和一代宗师。

黄宗羲从人性自利的观点出发,认为“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好逸恶劳,亦犹乎人之情也”[15]。而古代的圣君,同一般人“好逸恶劳”、自私自利的性情相反,大公无私,“不以一己之利为利,”“不以一己之害为害”,“勤劳必千万于天下之人”,不仅情操高尚,而且有亲身劳作的实学精神,是为百姓做实事、谋福利的公仆。而后世的人君反其道而行之,其结局十分悲惨,不仅祸害天下,自己身死国亡,而且颠倒了天下百姓和君主的关系。黄宗羲旗帜鲜明地反对“君为主,天下为客”,大声疾呼“天下为主,君为客[16],这不仅是对封建君主专制的抨击,而且还体现了他崇实黜虚的功利态度。黄宗羲认为,君与臣,不是主仆关系,而都是“为天下”,“为万民”的行政管理领导者,君臣必须齐心协力,共同治理天下,解决“四方之劳扰,民生之憔悴[17]的实际问题。解决这一国计民生的大问题,君臣必须相互配合,成为管理集团的合作者,并脚踏实地地进行工作和劳动,而不是一味空谈。黄宗羲将这种务实求治的君臣,形象地比喻为“共曳木之人也“。他说:

夫治天下犹戋大木然,前者唱邪,后者唱许。君与臣,共曳木之人也。若手不执缔,足不履地,曳木者唯娱笑于曳木者之前,从戋木者以为良,曳木之职荒矣。[18]

从黄宗羲的这段生动论述中,可以看出,在他心目中的理想君臣,应是经世致用,践履躬行的治理天下之人。他将“治天下”喻为“曳大木”,即一种协作式的劳动,反对“手不执绊,足不履地”、“唯娱笑”的空疏之谈,这充分证明,黄宗羲作为明清之际的杰出思想家,其实学精神是何等的浓郁与强烈!(www.daowen.com)

概而言之,黄宗羲这三方面的学术贡献与理论建树,分别从本体论、经世术、管理学的角度,全方位地阐发了他的功利思想与实学精神。他是明清之际浙东功利学派的卓越代表,也是享誉后世的著名史学家、哲学家和实学家。

(作者系四川大学工商管理学院教授)

[1]全祖望:《雨上证人书院记》。

[2]黄宗羲:《文定后集》卷三《弁王吴君墓志铭》。

[3]黄宗羲:《明儒学案·自序》。

[4][11]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

[5]王守仁:《传习录拾遗》。

[6]王畿:《龙溪王先生全集》卷四,《与狮泉刘子问答》。

[7]邹守益:《邹东廓全集》卷六。

[8]聂豹:《双江聂先生文集》卷八。

[9]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一册,第250页。

[10]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新编》(下)。

[12]黄宗羲:《南雷文定集》卷一。

[13]全祖望:《鲒埼亭集外编》卷十六。

[14]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梁启超文选》(下)。

[15][16]黄宗羲:《明夷待访录·原君》。

[17][18]黄宗羲:《明夷待访录·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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