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关系建构起来后,劳动者就正式地进入了“娱乐”环节。在生活实践中,“劳动”与“娱乐”不是干巴巴的概念,而是真实的人类体验。工资劳动的体验很糟糕:“劳动者在自己的劳动中,并不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并不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34]而娱乐体验很美好:悦目的图像与令人兴奋的音乐使人们获得了莫大的享受[35]207。但劳动怎么被体验为娱乐呢?情感工作在此发挥了关键作用。
节目录制本身就是个令人兴奋的体验:当全黑的舞台响起悠扬的音乐,柔和的追光伴随着樱花雨洒落下来、任由歌手的低吟浅唱飘荡在夜空时,实习生们也被感动得落了泪;当摇滚歌手抱着电吉他愤怒地跳跃,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时,大家亦随他一起吼叫。“美的景象给我们提供愉快”[36]276,在娱乐性劳动中,大家的眼睛、耳朵、嘴巴所接收到的讯息使大脑分泌了足量的多巴胺,心情也随之被点燃了[8]。这时,没人会在意跑来跑去地搬运道具、蹲在嘉宾脚底下做录音、藏在观众之中引导情绪有多么辛苦。但是,在为期一周的节目制作中,现场录制仅占一天时间,剩下的5个工作日,实习生们需要用3天时间讨论并制作台本,其中还有一次通宵剪片的要求。在这种情况下,“娱乐”的产生就需要借助特定的情感氛围。
在娱乐节目制作中,正式员工运用了表演法、游戏法等策略来营造娱乐氛围。
在运用表演法时,管理方使大家互为演员与观众,策略性地营造出光怪陆离的舞台效果,将台本讨论变为一场喜剧演出。例如,在W团队的一次头脑风暴中,当整个团队处于疲惫与沮丧中时,向来严肃认真的K老师站了起来,说道:“我来吧!”随后,表演系毕业的他清了清嗓子,捏起兰花指,摇曳着中年男人轻微发福的身躯,用浑厚的嗓音献上了一段《痒》,当他唱着“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时,所有人被逗得前仰后翻。戏剧能够通过演员的肢体语言引发出观众心灵中的热情[37],实习生小智就被这种造作而兼具本色的表演感染了,他兴奋地站起来大喊:“你这个不行啊!我来我来!”并立刻反串了《渡情》一歌中的男女两角。正式员工身处在实习生之中,适时打开他们的情感闸门,以示范、引导、鼓励等方式激发他们的情绪。
在游戏法中,劳动者会共同参与到各种无聊但欢脱的游戏中去。在一次讨论中,W团队从一部称为《没有黄色笑话的无聊世界》的动画中获得灵感,设计出一种游戏:他们试图让艺人把最紧的丝袜套在头上并唱歌,唱完后,还要比一比谁把丝袜脱得快。佳佳在解释游戏时,把眼睛眯成一条线、用手指按出猪鼻子说:“怎么丑,怎么来!”娱乐氛围形成后,其他人也会受到感染。随后,几名实习生就想出了另一个游戏:他们倒骑在办公室的转椅上,手扶着椅背,嘻嘻哈哈地用脚把自己往前推,比一比谁走得更远;还有实习生拿出吹风机,一边用最大挡位吹向嘴巴,一边唱着:“吹呀、吹呀,我的骄傲放纵……”随风变换的嘴型与支离破碎的声音让大家笑得前仰后合。(www.daowen.com)
与讨论台本相比,通宵剪片则较苦闷。每周四的深夜11点,当公司大楼空无一人时,J女士、H先生和K女士就会带着实习生来机房通宵工作。让实习生在身心俱疲时仍然哈哈大笑的秘诀是讲笑话。讲笑话之所以能化剪辑工作于无形,是因为它:①能激发出团队的凝聚力[36]276。H先生是W团队的热场圣手,每到后半夜,实习生精神萎靡不振时,H先生就会引起话题。在一番你来我往的插科打诨中,大家的“搞笑”热情又熊熊燃起。②娱乐视频与笑话的叠加制造出令人目不暇接的感官刺激,将视频剪辑转变为大家一起“恶搞”嘉宾、互相打趣的深夜嗨趴。H先生总是边剪视频,边制造“娱乐事件”:在笑话这个催化剂的作用下,难熬的通宵劳动被转化成了疯魔的夜生活。正因如此,在聊到剪片的工作情境时,晓敏轻松地说:
“凌晨在机房的时候,就是一群神经病在那里哈哈大笑。如果不是在做节目,就会觉得这群人都有病,还不轻。”(实习生晓敏访谈,2016年10月26日)
霍赫希尔德认为,除了劳动者的身体,其情感也是资本管理的对象[37]。在娱乐性劳动中,情感整饰的目标是快乐和搞笑。在这里,正式员工通过情感工作这个文化伎俩,经由表演法、游戏法和笑话营造出娱乐氛围,使劳动者的快乐情绪自然升腾,化情感整饰于无形。而借由情感工作,波兹曼笔下那没有关联、没有语境、没有历史、没有思想的趣味得以产生[35]94,并满足了年轻人的娱乐需求。如果说关系工作模糊了娱乐与劳动的界限,那么情感工作则使娱乐本身成为实习生的实际体验。此刻,另一种“娱乐至死”便翩然出现了:娱乐的意识形态效果在于,它透过感官而非头脑发力,让劳动者在瞬时情感满足中放弃了深思,将语无伦次的自我剥削变得富有吸引力。在这个意义上,娱乐节目制作者与电视观众并无二致,两者都成了表象世界的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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