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是能使自己获得新的生命的生命体
康德认为,人类自然禀赋的发展不是自发的,而是教育的艺术所致,“只有人是需要教育的生物”,而人因为教育而成为人,发展人,“人的目的是‘做人’”。教育的目的“是教人如何做人,如何过自由人的生活”,使“人各方面都得到完全的自由”[23],“人向作为社会的人即合乎人的本性的人的自身的复归”,是“人的生活的确立”[24],我们所教育的不是一个思想,不是一个躯体,而是一个人,人是目的,不是手段。多数人不是少数人的目的,同样,少数人也不是多数人的目的。“人,一般来说,每个有理性的东西,都自在地作为目的而实存着,他不单纯是这个或那个意志所随意使用的工具。在他的一切行为中,不论对自己还是对其他有理性的东西,任何时候都必须被当作目的。”“你的行动,要把你自己人身中的人性,和其他人身中的人性,在任何时候都同样看作是目的,永远不能只看作是手段。”[25]故教育的本性就是使人更像人,人通过教育来“完备”自己成为人的种种规定性,教育应该把成为“真正的人”作为自己的最高价值目标,即教育的价值实现方向是追求“人化”,使人成为独立、自主、自觉的德性主体,成为有着自我价值与尊严意识的人格主体,成为能在现实生活中彰显、张扬个体生命存在的价值与尊严的主体。用《学会生存》里的话说:“教育应该宣布一个人道主义性质的最终目的,从而采取步骤,防止生存逐渐失去人性的危险”,教育的根本问题是要“培养一种能动的、非顺从、非保守的精神状态的人”,“教育的目的就在于使人成为他自己,变成他自己”[26],成为自己参与生活的探索者和意义的创造者。
2.人的未完成性使人必须接受教育
人并非其之然,而是其所尚未然。故人是非特定化、非专门化的开放性的存在,人从来不是终极性的存在,做人意味着人总是处在旅途中。人的生命活动不是纯然被自然给予的事实,而是人主动地给出性的事实。兰德曼说:“人的非特定化是一种不完善,可以说,自然把尚未完成的人放到世界之中,它没有对人做出最后的限定,在一定程度上给人留下了未确定性。”“人,只有人,才实际上具有一种不同的结构;与人相比,所有其他动物作为有专门化的本能的造物全部是同样的——而人根据一种新的能力生活。”[27]人的不确定性,使人的发展充满了多种潜在的可能性和可塑性。而教育只能为人的这种多种潜在的可能性发展提供援助,从这个意义上讲,人是教育的尺度,人是否定之否定的存在,他不需要像动物那样依赖设定好的自然本能的指令来从事固定不变的生活,而是可能超越其自然本能的限制,自动地、自由地和创造性地适应外部世界。人的生命存在总是存在一种可能性,是可能性向现实性的不断转换,“我们生而为人,这并不足以使我们成为人;我们活着,这并不说明我们进入了人生;要进入人生,必须凭自己的自由意志去设计人生。人生没有现成的模式和模范;每个人的角色必须自己去创造”[28]。由此,“人作为人已超越了‘生命’的局限,要去追求高于生命、具有永恒意义的东西,已属于‘超越之物’、‘超越生命的生命体’,这才所以称之为‘人’”[29]。教育因为人的这种未完成性而成为人的存在方式,教育引导人不断去追问自我、发现自我,找寻更高的可能生活价值,创造无限的生命意义。人在教育中走向人,人在教育中成为人,人在教育中超越人。“自我超越不仅仅指对自我的改善,而且是自我对有限性的突破,自我能够实现超越,因为自我可以审视过去及未来,可以认清自己在目前的处境,可以审视自己和批判自己。”[30]教育面对的是人的“可能超越”领域,正是基于对“现实自我”的不断否定超越,人才能不断走向未来、创造未来,践行人的“可能生活”。由此,现实中的人总是处于“未完成性”与“充盈圆满”追求的张力之中,而教育加入这一过程的实质就是人之生成、人之引出,教育为人的价值性存在提供了更宽广的视野,它开拓精神、培育人格、追求美好,引导个体超越了当下的现实和自我的禁锢,使个体进入到一个更高尚、更丰富、更广阔、更卓越的世界中,即教育就是把人引向更高的可能性。
3.人的精神建构是教育的绝对使命
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人不仅是一种客观存在物,还是一种精神性的意义存在。“人的存在从来就不是纯粹的存在,它总是牵涉到意义。意义的向度是做人所固有的,正如空间的向度对于恒星和石头来说是固有的一样。人甚至在尚未认识到意义之前就同意义有牵连。他可能创造意义,也可能破坏意义;但他不能脱离意义而生存。人的存在要么获得意义,要么叛离意义。对意义的关注,即全部创造性活动的目的,不是自我输入的;它是人存在的必然性。”[31]对意义的追寻、充盈、提升即是找寻人的精神家园,照亮人的生命之路,所以雅斯贝尔斯才说:“人是精神,人之作为人的状况乃是一种精神状况。”[32]因此,人的成长实质就是精神的成长,人“都被设想为由一种唯有信仰才能领悟的超验的精神力量所创造”,正是人的这种内在精神赋予了人生的意义和价值。人必须“紧紧抓住这另一世界,使它与人类生活密切相连,把它变成法庭,有形的世界必须在它面前证明自己,为自己的生存做出辩护”[33]。教育涵盖人生的历程,它不只是获得知识、技能和能力的活动,它还是师生共同参与其中的精神生活。教育过程首先是一种精神成长过程,然后才成为科学获知过程的一部分,如果本末倒置,那么教育将蜕变成规训化的训练,而训练本质上是一种心灵隔离活动,“教,所以生德于中者也”,教育因而并不仅仅是个体的内在潜能展开的过程,而且是引导个体精神发展的历程。“创建学校的目的,是将历史上人类的精神内涵转化为当下生气勃勃的精神,并通过这一精神引导所有学生掌握知识和技术。”“教育是极其严肃的伟大事业,通过培养不断地将新的一代带入人类优秀文化精神之中,让他们在完整的精神中生活、工作和交往。”[34]所以美国学者伽德纳才说:“真正的教育永远是精神的寻求。”[35](www.daowen.com)
遗憾的是当下的规训化教育与人的精神日益疏离,“当代教育首先强调的是经济”,“很多场合,‘教育’这个词就等同于应付一系列的考试”,“我们的学校教育已经变成了这样一种机构,它不是在创造文化,也不是为了丰富人的精神生命,而是将人类笼罩在物质主义的恐怖之下”,“今天,从学前教育一直到研究生教育,教育的共同特征是毁坏精神”[36]。教育不再是一种精神唤醒与引导的力量,教育无法向人们启蒙何种生活方式更有价值,无法教导人哪一种生活方式是美好的生活,教育关注的只不过是知识的占有情况、能力的发展情况、技能的熟练情况,教育不再关注人内在的希望、幸福、意义、德行、困惑、压抑等。“成为什么样的人”已经不是教育关涉的个人问题,教育所能做的就是促进他们更好地、更有效率地、更符合秩序地满足“利欲”的知识传输。这样教育成为一种“除价值化”的规训化教育,成为一种“无教育”的教育,教育被置于人的“利欲”之上,而不是人的“精神”之上,致使人精神需求的丰富性在今天的教育中受到漠视,人的情感变得呆滞、观念变得迟钝、眼睛变得干枯、内在变得虚无,生活变得越来越没有个体灵魂的痕迹,生命质地也变得越来越稀薄。
属人的教育就是使被放逐的“精神”重新回到教育。“真正的教育”、“好的教育”只是“促使灵魂的转向”[37],把人的心灵、精神从低处的变化之域引向高处的真实之境,从黑暗、潮湿的“洞穴世界”导向光明、温暖的真实世界,从而使精神和谐达到完善境地。“教育究其根底,其实是在每个人的成长时期使他有效地充分地与客观精神交往,从而获得精神培育,达到人类总体精神的发展高度。”[38]虽然教育也强调知识,但它是用知识来服务人,启迪人的智慧,润泽人的生命,而非把人简单地变成灌输某种知识的工具,不是为了各种技能(哪怕是合理的)粗糙地塞满人的心灵。“教育绝非单纯的文化传递,教育之为教育,正在于它是一个人格心灵的‘唤醒’,这是教育的核心所在。”[39]因此,从教育的本质上讲,精神建构是教育的根本属性。教育的目标是给人的精神心灵寻找安顿之所、意义之乡。教育的过程就是不断把人类宝贵的客观文化积淀转化为个体内在主观精神架构,使人类文化的基本精神生活彰显于个体的生命历程之中,从而使个体的精神、人性、人生达到尽可能完善卓越的境地。教育绝对不是用某种沉重的规训框架把鲜活的生命围裹起来,强迫心智、压制心灵、牵绊精神、干涉思想,教育是合乎德性而生成精神的实践活动,是不断敞亮、疏明个体与世界的关系,把人引向周遭世界的广泛、丰富、活泼的交流。这样个体的精神世界愈益开阔明亮,越来越接近人生的真谛。这样的教育带给人的精神是高尚、和谐、至善、充盈、愉快、博大、自由、轻松,而不是庸俗、冲突、痛苦、沮丧、失望、冷漠、狭窄、疲惫。正如苏霍姆林斯基所说:“一个少年,只有当他学会了不仅仔细地研究周围世界,而且仔细地研究自己本身的时候;只有当他不仅努力认识周围的事物和现象,而且努力认识自己的内心世界的时候;只有当他的精神力量用来使自己变得更好、更完善的时候,他才能成为真正的人。”[40]
教育家蔡元培说:“教育是帮助被教育的人,给他能发展自己的能力,完成他的人格,于人类文化上能尽一分子的责任;不是把被教育的人,造成一种特别器具,供他种目的的人去应用。”[41]遗憾的是,今天的教育发展越快,规模越大,越受重视,我们越觉得它没有了“教育”的味道,相反“经济”、“工具”、“功利”的味道却越来越浓,导致教育不断地从内在走向外在、从根本走向表里、从人性走向人力、从属人走向属物。于是,教育有了金钱却没有了尊严,有了地位却没有了灵魂。教育被那种盯着带来快感和利益的鄙俗目光给抛弃了,丧失了它固有的超越性,它仅仅关注受教育者的自我利益,它的目的不再是引导人进入更高的人生境界,去感悟蕴藏在人类生活中深邃的文化经验和普遍问题;它不再践行人类不屈不挠追求永恒价值的精神去开拓心性,引导人在实践生活中通过思、言、行而寻求人格的卓越和优秀;教育中的人只是一个欲望生产者,一个成功地将自己构建为利益主体的人,一个用利益管制自己激情的人。教育已经在背地里放弃了改造社会、高扬人性的责任。人的精神、本质成了一种外在化的东西。教育由人的自我实现的机制与手段变成了一种外在的异己力量,由解放者变成了监控者,由人的精神家园变成了心灵的囹圄。它只许人“俯首帖耳”,而不许人“昂首挺胸”;只许人言“是”,而不许人言“不”;只求“千篇一律”,而不求“与众不同”。于是,人丢失了精神,也失去了自我。人的自在性存在经过种种标准化加工后变成了他律性的存在,作为自我存在的自为性、自律性意识、精神与言行已被“磨灭”、“削平”,自然赋予他的丰富多彩的个性、发展的无限可能性经过教育规训后而萎缩、消失。
我相信,真正的教育是“人”的教育,是使自己或他人成为“人”,使人成为有精神的“人”,教育是先“成人”,后“成事”,重点在“成”上。对人的教育是对人之为人的生存境域的关怀和同情,是对人之为人的本质的永恒探索与追求。虽然教育也可以附属于其他方面思考(如教育为什么服务,教育培养什么样的接班人等),但它本身的目的只有一个:使人成为人。人的精神的建构、心灵的美善、人性的和谐是教育的旨归,教育“所授的不是物之理,而是人之理。它不能把一个客观的构成作为客体的人呈现在人们面前,用客观的方法找出行进的规律和改造的办法。它需要的是人自我的反思、反省,人与人之间情感的理解、主客体交融的经验”[42],因此,真正的教育是对个体人生意义的引导,人格精神的确立,生活经验的获得,人生价值的孕育,教育就是让“人”找回“人性”,“让教育为个人而存在,让教育教会个人像他自己本性要求他那样的自发而真诚地生活”[43],让每一颗成长的心灵获得爱的眷顾,让每一颗纯真的心灵在教育中诗意般地栖居。所以,要恢复教育的本质,就要从人原本的原点出发,对“什么是人”的理解进行启蒙。即“通过教育的引导,使人自己从奴化状态中摆脱出来、站立起来,从而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自己创造自己的人生——这正是本真教育的内涵所在和绝对使命”[44],教育是对人的成全,是教会人像他的本性要求他那样的自由而真诚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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