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在教学内容上,本课程尽可能地带领学生从经典文本的阅读中,领会儒家心性之学的呈现方式和根本旨趣。
如何在课时有限、无法通读《论语》全文的情况下,让学生了解《论语》的全貌,以及儒家心性之学的基本构架?笔者在课程内容的设计上,将《论语》分为“论学”“论乐”“论仁”“论孝”“论政”“论修养工夫”“论天命”等专题,但不采取“概论式”的讲法,先设定好一个理论框架,然后将《论语》中适合这些框架的语录列进去,让语录符合事先的概念化的理论预设。笔者尝试对每一个专题不做现成预设,而是通过大量精读相关原著,主要是阅读《论语》文本及朱熹的《论语集注》文本来详解文义。例如讲《论语》“论仁”的专题时,笔者带领学生通读《论语·里仁》全篇。这一篇有26条看似没有直接逻辑关联的语录,其实却是通篇连贯紧密,有着基于生命体验和功夫实践的“内在条理”,而非西方哲学概念理性的逻辑条理。笔者以此引导学生把握中国经典的理解路径,以及不同于西学的思想方法和生命智慧。总之,通过《论语》的解读,在孔子与学生问答的一个个具体情境中,笔者力图揭示中国文化“因事显理”“理事交融”的特点和魅力,启发学生去思考。学问之“理”,生命之“真”,不是一个空洞抽离的“理念”,而就蕴涵在当下的生活中。不同层次的心灵状态,对“理” 的显现与认识也就不同,也决定了每个个体不同的精神高度与生命质量。孟子所说的“求放心”,就是要找到最本真的心性,才能认识最本真的世界。这是一个看似简单而其实最本原的问题,也是学问和人生一切的根底所在。
其次在教学方式上,笔者主要采用了以下几种解读方式:
一是坚持传统的教学方式,强调念诵、背诵、默写《论语》,为学生进入古典语境打好基础。
现代大学教育往往偏重对知识和文本的理解以及相伴而来的理论思维训练。笔者认为,诵读、背诵经典是一种学习中国传统经典不可或缺的方式。因为,这种“前理解”的、非理性思辨的学习方式,有助于打破对象化的学习客观知识的模式。一遍遍澄心静虑的默持记诵,可以帮助学子放下理性思辨、思索计较,增加对古典语境的情感认同和身心投入的带入感,可以说是一种经典智慧与自身性命相贯通的“体知”学习方式,有助于学子快速进入古典语境。因此,这门课程从开设以来就一直坚持以诵读和默写为重要的授课和考核方式:对于课上所讲的每一条语录及朱熹《论语集注》的相关解释,在课上和全班学生一起念诵,然后再进行讲解;同时选取《论语》中的经典条目约5 000字、100余条,要求学生全部默写背诵。背诵任务分解为每周背诵两篇、数十条,每次上课前随机检查学生的背诵情况,并记入平时成绩。这一举措非常有效,既让学生感到背诵的任务并不繁重,也避免了期末临时突击背诵、之后遗忘的短期效应。期末时,抽取部分《论语》条目组织当堂默写。默写总分为50分,占总成绩的50%。以默写作为通识课的考试方式,这在目前的高校教学中是不多见的,也一度面临阻力和质疑。但笔者坚信这种传统学习方式的优越性,故不遗余力地在课堂上推广,行之有年,效果良好。每一轮授课,都有学生反馈说,通过一遍遍地记诵,经典不再是无关身心、平面化的知识或碎片化的信息,学生能够真切感受到儒家智慧的力量力透纸背,直击千载之下的心灵。背诵经典的效果,不仅是“书读百遍,其意自解”的理解,还有古今一致的心性认同。还有已经毕业的学生反馈说,回想大学四年的学习中,很多知识点都记不得了,当初在老师的要求下熟读记诵的《论语》条目还保存在记忆中,是一种非常真实的收获,非常庆幸自己作为一个中国人背过《论语》。因此笔者认为,通过背诵默写经典而能产生潜移默化地改变心性的好效应,这种传统的教育方法应当推行。
二是彰显《论语》的思想语境,对比古今思想方法的差异,并加以现代性转化。(www.daowen.com)
例如,笔者讲解儒家的“为己之学”时强调,孔子那句“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论语·宪问》)的名言,将学问宗旨指向归纳为:这是一种根源于身心一体、物我一贯的思想方法,一切外在的学问与事功都敛归“为己”“明德”之心性源头。事功是心性的外化与发用,“平天下”的事功是“明明德于天下”(《大学》),内圣与外王一体。而现代人是物与我、主与客、知识与心性割裂为二的二元论思想方式,导致道德与事功割裂为二。因此,孔子之论“好学”与现代人理解的“好学”不同,前者是“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的求道热诚和笃实修身工夫,这是孔子独许颜回好学的原因;而现代人理解的“好学”,主要是对知识的努力学习。笔者通过这样的对比来引导学生反思在现代教育中德性修养的缺失。其实,德性修养不是一个孤零零的、与知性学习一分为二的道德内涵,而是可以把学习各种专业知识的宗旨统归到心性的磨砺层面,提升到对终极意义的寻求层面。由实归虚、由下学而上达的同时,上达之心性能够为下学之实际提供终极意义和正向的心灵方向。换言之,发挥心性之大用,更能助益于实际的生活,这是古今一揆的。在每一轮的授课过程中,学生对笔者的这种思路和讲法都能产生共鸣和收获。究其原因,笔者是将传统儒家心性之学偏重“道德”修养的面向,转化为更大的更适合现代社会生活的面向,即心性包含道德,但不仅限于道德,心性不仅是道德生活,更是一切生活开展的基础。因为从根本上讲,“心”不仅是具有道德内涵的伦理之心,更是奠定一切生命内涵的本体之心,这本是古典儒学原本蕴涵而没有刻意彰显的面向。因此现代性的转化,并不是脱离原有古典根基、全新而异质的发明,而应该是应时代变化之机,对原有的古典心性智慧进行新层面的彰显。
三是把握《论语》乃至中国哲学的语言特性,比较其与西学概念化语言的差别。
德国古典哲学的集大成者黑格尔从传统西方哲学的概念理性逻辑推演范式,对孔子评价甚低:“孔子只是一个实际的世间智者,在他那里思辨的哲学一点也没有——只有一些善良的、老练的、道德的教训。”[3]这一西方哲学的解释视角,可以说长期以来形成现代学术对孔子思想根深蒂固的偏见。学生们用概念性思维模式理解《论语》,总是不得其意。例如《论语》讨论最多的论“仁”,一个逻辑学专业的学生在作业中说:“‘仁’ 是论语的核心概念,我曾下了很大功夫在这个字上,但是发现越看就越不懂,越看就越疑惑。是形而上的本体?在内还是在外?都是非常有疑问的地方。”学生们一方面觉得孔子论“仁”眼花缭乱不知所云,一方面还要习惯性地试图从论“仁”的众多特殊实例中抽象出普遍化的标准概念。对此,笔者的讲解方式是,透过一段段充满差异、生动活泼的孔门师徒之间的对答,展示《论语》的语言特性,即《论语》不是以建构理论体系为目标的概念理性体系、一部具有普遍化的标准答案的经典,而是充满时机性、境遇性,孔子通过与学生“当机指点”的活生生的生命对话,唤醒每个个体所特有的生命之自觉。这种自觉因个体的不同而特殊,同时又真正具有普遍性,即南宋大儒陆九渊所谓:“东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4]以此启发学生领会中国式语言特性和思想方法的魅力。
四是将《论语》中的某些修身功夫与现实生活相结合,使之具有实际操作性。
比如孔子所说的“修己以敬”(《论语·宪问》),后来延伸为程朱理学“主敬”功夫的依据。主敬一般被理解为对外在礼法规范的遵从,因此,在礼法制度丧失的当今社会,主敬功夫似乎就没有实用意义。但实际上,程朱理学解释“敬”为“主一无适”:“所谓敬者,主一之谓敬。所谓一者,无适之谓一。”[5]“主敬”深化、内化为对内在本心(天理)的自觉涵养。据此,笔者将“主一无适”的“一”分层解读,主“一”具有“安住于当下之事务”“安住于当下之意识”“安住于当下之心体”三个由外而内、由浅入深的层面。因此,主敬功夫的浅层含义可解释为“心在当下,身心一体”,是一种身心专注凝聚于当下事务(学习、工作、吃饭、睡觉等)的纯粹状态,不游离(心不在焉),不造作(有私心、功利的夹杂)。这种真诚笃实的心态效应是,能够深入事物之中,高效率地学习、工作乃至休息;做好每一件事,就都是《大学》所说的格物,认真格物的同时带来心灵的踏实与自我认可,即二程所说“心要在腔子里”[6],也即身心一体。通过自觉修身而达到的至极处,就是心灵的至诚与至敬,此即《中庸》所说:“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儒家的主敬、诚意、格物、致知,总归于一个功夫,直透心性本真,儒家称之为“仁”“明德”“心体”“性体”“天理”“天道”。这是一种超越具体心灵内容、超越时代的心性底蕴,具有普遍性,更具有现代价值。笔者以这样的视角解读心性功夫,往往能够得到学生强烈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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