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和思想方式是启蒙运动以来的现代性思潮。笔者的授课难度,也在于如何应对古典价值观、生活方式、学术方式与现代性的冲突与张力。举其大者而论:
在古典时代的儒家士人那里,人生的终极目标是成圣成贤。孔子不是一个仕途失意的“丧家犬”,而是一位通过艰苦磨砺和修养,最终道德与智慧臻于圆融的千古大圣。这种人生价值对于现代人而言,是所受教育和生活经历中完全不曾有的经验,因为现代性的基本观念之一就是解构神圣,主张没有圣贤,只有普通人。因此在人性观上,现代性的“人”是一个活在当下感性生活中、张扬个体的永远大写的“I”,而在古典时代,东西方文明都能自觉反省尘世肉身生命的局限性,个体之“我”是一个有缺陷的“小我”,基督教谓之“原罪”,佛教谓之“无明”,宋明儒者谓之“气质之性”,等等。故孔子强调“克己复礼”,宋明儒者强调“存天理,去人欲”。学问的终极目标如北宋大儒张载所说:“为学大益,在自求变化气质。”[2]在生活方式上,现代人追求“放肆”“放松”“秀出我自己”,以追求个体小我(气质之性)的不受拘束为自由,很难理解古代士人那种对小我的约束,那种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式的“主敬”“慎独”功夫。再如,现代性信奉文明的进步就是不断对社会进行合理化改造的历程,并坚信这种改造是合目的的和进步的,改造是否合理成功的标准则是以市场为基础,以效益为导向(知识就是力量)。若以现代性的眼光来看孔子,他处处以德性为依止、复兴周礼的理想,必然成为代表“没落阶级”的落后的、退步的历史观。笔者在讲课过程中,学生常常提出的一个问题:为什么又穷又短命而且没有明显的事业成就的颜回,是孔子最喜爱的第一传人?为什么孔门第一传人不能是官商兼得、为孔子争取地位做出巨大贡献的子贡,或者其他有事功的弟子?换言之,在现代性的观念中,获得世俗世界的成功才是最高的人生价值标准。
同时,中国古典的学术传统、治学方法也和现代学术范式大相异趣。比如,古人读书主张熟读、玩味、自得、笃行,古人从小将经典反复背诵,背得滚瓜烂熟,经典潜移默化地渗透到古人的生活中,构成他们生命的一部分,治学与做人融为一体,炉火纯青的功夫涵养出深造自得的境界,人格的完善和境界的提升才是理解经典的根本保证。概言之,中国古典学术是一个以继圣绝学为旨归的经学传统、信仰传统和修身传统。而现代学术中,学术是一种以知识积累、理性思辨为工具的对象化的知识性工作。其结果不仅造成德性与知性分离,而且导致学术研究越来越专业、艰深、复杂,乃至只有少数专业权威才能参与,人文学术本应承担的教化使命萎缩,学术距离大众生活越来越远。专业知识的壁垒,也造成了非人文专业的大学生、研究生对于本来是自家文化基因的中国传统文化缺少应有的、最基本的理解和领会。(www.daowen.com)
这些前人已经总结过的传统与现代思想的巨大差异,也正是笔者在教授古典思想时无法回避的底蕴性背景,也是经典解释的难度所在。这门课程的基本目标,就是如何在古典与现代的紧张感以及对古典价值观的隔膜感中,尽可能“复原”“复活”古典,并与现代生活和价值观进行对话与反思,让儒家心性之学的修身传统在现代社会加以创造性转化,获得新的生长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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