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随孔子的子路,目睹乃师怀才不遇,颇为不解,而乃师经历坎坷,早已看破世事。故在厄于陈蔡之际,针对子路的困惑,一迭连声地反问:“你以为知者必定会被重用吗?从比干剖心可知;你以为忠者必定会被重用吗?从龙逢被杀可知;你以为谏者必被重用吗?从伍子胥陈尸示众可知。”“夫遇不遇者,时也,贤不肖者,材也。君子博学深谋不遇时者多矣。由是观之,不遇世者众矣。何独丘也哉?”重要的是孔子不仅是有识之士,更是有志之士。故不致因无所成名而自暴自弃,却以“居不隐者思不远,身不佚者志不广”自励(《荀子·宥坐》)。
孔子从自身的经历中,懂得扩大自己的影响有赖于外力的支持。他说,自从季孙赐给我千钟粮食,而友益亲,自从南宫顷叔乘我车,而道加行。“故道有时而后重,有势而后行”,若非他们厚赐,“丘之道几于废也”(《说苑·杂言》)。可惜如此机会犹如昙花一现,而夫子又非“有奶就是娘”的角色。
孔子正由于深知权势者助力的重要,故当他坐而论道时,亦审时度势。有道是“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一旦机会来到,似乎又不再计较其邦安危治乱,禁不住跃跃欲试。无非是“舍之则藏”,“用之则行”(《论语·述而》)。故忽闻佛胖召唤,便开始心动。不料子路动问:你先前不是说过“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不免使其尴尬。只得说以前是这么说过,不过,“吾岂瓠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论语·阳货》)
又如孔子在投靠季孙时,引起非议,使他难以自解,只得说:“龙食乎清而游乎清,螭食乎清而游乎浊,鱼食乎浊而游乎浊。”“今丘上不及龙,下不若鱼,丘其螭邪!”(《吕氏春秋·离俗览·举难》)螭者,传说中的无角龙是也。
孔子何尝不想“食乎清而游乎清”,他是迫不得已才降格以求,充当螭的角色,实由于他不甘心毕生抱负化为泡影,得来不易的学识失传。目击礼坏乐崩,世风日下,随着年事渐长,心事日重。他有感于“今之君子,惟士与大夫之言之闻也。其至于君子之言者,甚希矣。”不免哀叹:“吾主言其不出而死乎?”(《大戴礼记·主言》)直到临死前七天,还对子贡说:“夫明王不兴,而天下其孰能宗予,予殆将死也。”(《礼记·檀弓上》)看来他死不瞑目。如按照郑玄、朱熹、焦循以至王元化所解,夫子焉有如此感慨!
博学的孔子究竟为何“无所成名”?这首先是孔子及其弟子关注的问题。
为此,孔子曾问子路:“吾道非邪?吾何以如此?”子路认为这是不是由于我们所谓“仁”道,还不足以令人相信,我们所知还不足以使人依此行事?夫子不以为然。他反问子路:是这回事吗?如果仁者必信,伯夷、叔齐怎会有那样的结局?如果知者必行,比干怎会落得那样的下场?(www.daowen.com)
接着,又以同样问题问子贡。子贡认为“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建议夫子“少贬焉”。孔子对此见也不苟同。在他看来,“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表明君子不必迎合世俗。如果不修其道而求为容,只能证明“志不远矣”。
接着,再以同样问题问颜回。颜回虽作出与子贡同样的回答,也认定“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但对这种现象的价值判断与子贡迥然不同。他认为天下莫能容夫子之道,不但不是夫子之道的过错,如此现象正显示出夫子的“君子”本色。其实,道既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史记·孔子世家》)。
如若认定《孔子世家》中如此问对近于史实,更证明朱熹、焦循之类解释,同“无所成名”原意不甚相干。上述三种答案中,子路把问题归结为夫子之仁尚不足信,夫子之知尚不便行,实由于他对世道尚未看透;子贡认为夫子调子过高,难以普遍地被人接受,或同他自己其志不远相关;颜回则认定问题的症结,不在夫子之道本身,而在于当权者昏庸。这才说到了乃师的心坎上。
师生如此问对表明:孔子并不承认“吾道非也”。他向弟子发出如此提问,似出于对其道失传的忧思,即担心弟子因自己“何以如此”而对其道的信仰发生动摇。
或许为了使自己及其弟子以平常心看待“无所成名”现象,他才一再声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论语·学而》),“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论语·学而》)“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已知,求为可知也。”(《论语·里仁》)正是出于自信,才于逆势中,不失君子本色。孔子虽有充分理由坚持其道,而博学的孔子“无所成名”,确也是事出有因。颜回的解释仍不足以使世人尽信。关于孔子之道何以不为天下所容,和孔子同时代的晏婴,对此另有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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