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6月30日，NBA官方正式宣布劳资双方谈判破裂，从7月1日开始，NBA进入停摆阶段。

危机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凸显，到3月23日，当时联盟中29支球队的老板投票表决是否重启劳资谈判，其中赞同达到27票。之后的三个多月，NBA老板与球员谈及这一话题，寸步不让，争夺的核心就是利润分成。按照之前的劳资协议，球员将获得NBA毛利的57%，而老板只能得到43%。于是资方认为球员薪金过高，而劳方则认为他们的表现配得上这份收入，双方僵持不下。

1990—1991赛季，也就是芝加哥公牛第一次夺冠的赛季，NBA工资帽为1187万美元；1994—1995赛季，工资帽上涨到1596万美元；而在1997—1998赛季，工资帽以腾飞的形势窜到了2690万美元。1991年，斯科蒂·皮蓬与公牛续约，一份7年2200万美元的合同，在当时算是相当不错。1991—1992赛季，皮蓬薪金为277万美元，在队内仅次于乔丹的325万美元，横向比较，纽约尼克斯队中锋帕特里克·尤因为314万美元，休斯敦火箭队的“大梦”奥拉朱旺为317万美元，洛杉矶湖人队的“魔术师”约翰逊的收入尚不如皮蓬，只有250万美元，而当时被认为仅次于乔丹的“滑翔机”德雷克斯勒，仅拿到130万美元。

但在1996年，华盛顿奇才以7年1.05亿美元与朱旺·霍华德续约；1997年，明尼苏达森林狼提前与凯文·加内特续约，合同是惊人的6年1.26亿美元。毫无疑问，NBA的工资帽体系因为这些亿元合同而形同虚设。

乔丹也被推向风口浪尖。

1998年6月14日，总决赛第六场，迈克尔·乔丹突破爵士后卫拉塞尔的防守，投中反超比分的一球，锁定胜利，为公牛带来第六座总冠军奖杯，而这也是他为公牛效力的最后一场比赛。

1997-1998赛季，芝加哥公牛在总决赛中4比2击败犹他爵士，实现了第二次三连冠。迈克尔·乔丹与斯科蒂·皮蓬携手拿到6个总冠军，但这一次总决赛，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合作。

2008年，芝加哥公牛用状元签选中本土球星德里克·罗斯，期待他能创建新的王朝。2010-2011赛季，罗斯荣膺常规赛MVP，但随后伤病不断，2016年夏天，他被公牛交易到了纽约尼克斯。

2016年夏天，芝加哥公牛签下德文·韦德，希望这位34岁的老将能让他们重返季后赛。韦德是芝加哥人，年少时爱上篮球，就是因为受到迈克尔·乔丹、斯科蒂·皮蓬的影响。

1998年6月14日，公牛在总决赛第六场击败犹他爵士，获得第六个总冠军，乔丹在夺冠的那个夜晚曾暗示这或许是他在公牛的最后一场比赛，但在此之后，他并没有再提及退役。与此同时，皮蓬与主教练菲尔·杰克逊也处于沉默状态。杰里·雷因斯多夫，公牛队老板，夺冠之后接受《芝加哥论坛报》记者萨姆·史密斯采访时，仍然相信他们有可能再来一年。

史密斯随后问出一个尖锐的问题：“如果NBA停摆呢？”

雷因斯多夫的笑容消失了，他说：“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他给乔丹的合同就是停摆的伏笔之一。1996—1997赛季，乔丹的薪金为3000万美元，超过当年工资帽700万美元；1997—1998赛季，乔丹3300万美元的年薪，又比工资帽多了610万美元。劳资谈判期间，乔丹的合同无数次被提及，资方抨击乔丹薪金过高，而乔丹进行反击：“如果你没有钱，你可以出售你的球队。”

劳资双方最早都以为对方会扛不住压力，停摆会很快结束，但这很快就成为一场噩梦。

8月6日，劳资谈判重启，球员工会代表全体球员提出新的建议，老板们听完之后直接走出了会议室。

9月24日，NBA宣布取消24场季前赛，训练营也无限期延迟。

10月5日，NBA宣布取消所有的季前赛。

10月8日，谈判再度破裂，联盟宣布取消赛季前两周的比赛。

此时此刻，劳资双方骑虎难下，都成了输红眼的赌徒。

芝加哥人的关注分成两半，一半给了停摆，另一半给了球员。没人知道1997—1998赛季的公牛能否延续到新的赛季，也没人知道乔丹是否会退役，菲尔·杰克逊是否会续约，以及，斯科蒂·皮蓬是否真的会被交易。因为停摆，一切都陷入了停滞阶段。9月份，《芝加哥论坛报》做了一份名为，“迈克尔·乔丹是否会退役？”的调查结果令人吃惊，只有33%的球迷认为乔丹还会回来打球。

与此同时，球迷也相信，皮蓬不会留在芝加哥。

停摆期间，有关于皮蓬的流言从未停歇，绝大部分媒体相信皮蓬会与其他球队签约，只有少数人认为皮蓬仍有可能留在公牛。“如果迈克尔·乔丹仍然留在芝加哥，斯科蒂·皮蓬也有可能继续为公牛打球，”萨姆·史密斯说，“甚至，杰克逊也有可能继续执教，当然前提也是乔丹留下。”

公牛总经理杰里·克劳斯从1998年总决赛之后就一直告诉媒体，杰克逊在公牛的日子已经步入倒计时。有一次，他与相熟的记者开玩笑，让他见到蒂姆·弗洛伊德时称呼他为“教练”。

与克劳斯不同，雷因斯多夫仍然想挽留杰克逊，他公开表示：“我们仍然在谈及合同的事儿，我相信我们还有机会。”雷因斯多夫这次甚至没有给克劳斯留面子，谈到公牛新教练的热门人选弗洛伊德时，他的回答非常简单：“蒂姆·弗洛伊德还不是我们的教练。”

雷因斯多夫还有一个非常吸引人的提议，如果杰克逊不继续在公牛执教，那么乔丹可以在打球的同时，兼任主教练。1996—1969赛季，凯尔特人中锋、被戏称为“指环王”的比尔·拉塞尔，就曾球员、主教练一肩挑。

乔丹拒绝了，他想要购买公牛的股份，以及取代克劳斯，成为公牛的管理者。

这一次，雷因斯多夫拒绝了。

芝加哥媒体无数次质疑过克劳斯的愚蠢决定，包括1996年夏天公牛与乔丹续约，当乔丹签下3000万美元的合同时，克劳斯居然会说：“迈克尔，我会后悔的。”在媒体看来，如果雷因斯多夫更换一位总经理，公牛队的气氛会大为改善，乔丹、皮蓬与杰克逊都会继续留在芝加哥。

出人意料的是，雷因斯多夫对克劳斯绝对信任，尽管他偶尔也会走向前台，否决克劳斯的决议，但大部分时间里他都让克劳斯为所欲为。《纽约时报》曾讽刺雷因斯多夫是一位“任性的老板”，并不介意球队得失，喜欢赛艇和滑雪胜过篮球。外界的批评非但没有让雷因斯多夫屈服，反而让他变本加厉，力保克劳斯。

此时，乔丹与公牛的缘分已经走到了尽头，公牛王朝也到了尾声。

12月23日，NBA总裁大卫·斯特恩宣布，1月7日之前，劳资双方若还未达成协议，他将建议取消整个赛季。

1999年1月6日，劳资双方经过彻夜谈判之后，宣布达成一致，停摆结束。

NBA的一个危机结束了，另一个危机出现了。

1月13日，800多名来自世界各地的记者前往芝加哥美航中心，参加乔丹的第二次退役新闻发布会。

“我已经打出了我的最高水准，我努力成为最好的篮球运动员，现在，我想是时候说出‘我走了’。”乔丹说，“从精神角度而言，我已经精疲力竭，已经不需要挑战了，但从身体角度而言，我感觉非常好。现在是我离开的最好时刻，我的心情非常平静。”

其实，乔丹决定退役还有另一个原因。夺冠之后，他前往巴拿马度假，剪雪茄时不小心伤到食指，乔丹很小心地掩饰了他的伤势，但很多记者相信，即便乔丹回来，他的投篮也将大受影响。《华盛顿邮报》记者迈克·怀斯说：“迈克尔不可能恢复到他之前的水准了，他选择退役是一个聪明的决定。”

雷因斯多夫与斯特恩都出席了这次新闻发布会，与上一次乔丹退役时不同，雷因斯多夫不再沉着，他有些慌乱，因为他知道，乔丹这一次离去就不会回来了，即便回来也不会选择公牛。“我多么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雷因斯多夫说。

乔丹邀请了他的一些前队友参加他的新闻发布会，包括早已离开公牛的B.J.阿姆斯特朗，但他没有邀请斯科蒂·皮蓬。

没人知道皮蓬的未来在哪儿。

乔丹的退役，就像倒下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弗洛伊德正式取代菲尔·杰克逊成为公牛队主教练；公牛只有四名球员在合同期内，第二次三连冠的功臣都到了劳燕分飞的时刻。(www.daowen.com)

皮蓬的交易被提上日程。

其实当时公牛仍有可能挽留皮蓬，并在自由球员市场上为他寻觅帮手——安东尼奥·麦克戴斯、达蒙·斯塔德迈尔、杰里·斯塔克豪斯以及罗德·斯特里克兰都进入了他们的视野，但这也意味着公牛将无法进入重建，也很难夺得总冠军。于是，雷因斯多夫没有再阻止克劳斯，同意交易皮蓬。

1月18日，乔丹退役5天之后，公牛与休斯敦火箭达成协议，通过先签后换，将皮蓬送到休斯敦，而皮蓬与公牛签下的这份5年6720万美元的合同，也算是对他的补偿。而且，公牛只从火箭队得到芝加哥人、年薪只有86万美元的罗伊·罗杰斯与一个交易特例，借此清空了薪金空间。

皮蓬的离去，宣布公牛正式进入重建阶段。

合同到期的丹尼斯·罗德曼、斯蒂夫·科尔、卢克·朗利都没有与公牛续约。1998—1999赛季的公牛队，留住的夺冠老臣子只有托尼·库科奇、罗恩·哈珀、兰迪·布朗和基斯·布思。

一个时代结束了。

乔丹有些感伤，很多年后，他听到了这样的问题：“1998年夺冠后离开，对你来说是不是一个完美的结束？”

他想了想，说：“是的，这比我想象的还要完美。”

距离他们在1998年夺冠，已经18年了。

这18年，公牛更换了10位主教练，有过多次不成功的重建，但他们在季后赛的最佳战绩，是2010—2011赛季进入东部决赛；就在这18个赛季中，他们有8次缺席季后赛。

杰里·克劳斯在2003年因为“健康原因”退休，但他迅速前往MBL（美国棒球职业联盟）纽约扬基队担任球探。在公牛第二次三连冠期间，克劳斯曾经说过：“夺得冠军的不是球员而是球队。”这激怒了迈克尔·乔丹、斯科蒂·皮蓬等功勋臣子，但克劳斯始终相信，他可以重新打造公牛王朝。

事实上，克劳斯失败了。

1998—1999赛季，公牛失去乔丹、皮蓬与主教练菲尔·杰克逊之后，在缩水赛季中只取得13胜37负，从总冠军沦为联盟鱼腩球队。常规赛中，公牛被尼克斯击败，当时尼克斯超级中锋帕特里克·尤因有些感伤地告诉媒体：“击败了一支没有迈克尔·乔丹和斯科蒂·皮蓬的球队，你完全没有成就感。”

1999年选秀大会，手握状元签的公牛挑了埃尔顿·布兰德，又用16号签摘下了当时还叫罗恩·阿泰斯特的慈世平，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进入重建。1999年9月，公牛先后裁掉罗恩·哈珀、基斯·布思两位夺冠功臣。

1999—2000赛季，公牛颓势不减，只有17胜65负。2000年2月，克劳斯送走了他最为欣赏的托尼·库科奇，换来2000年金州勇士队的首轮签；又在2000年选秀时，用这个签从克利夫兰骑士换来贾马尔·克劳福德，并用4号签选中马库斯·费泽尔。也就是在2000年夏天，公牛没有与兰迪·布朗续约。

换而言之，到2000年夏天，随着布朗的离去，公牛王朝彻底画上了句号，所有曾经参与公牛夺冠的球员，要么退役，要么离开了这支球队。

也就是在这个赛季，菲尔·杰克逊，前公牛冠军教练，执教湖人，又一次拿到了总冠军。

克劳斯的第一次重建没有成功。2000—2001赛季，公牛再一次沦为联盟笑柄，只有15胜67负。克劳斯迅速掀翻之前的重建思路，将布兰德送往洛杉矶快船，换来泰森·钱德勒。

而在2001—2002赛季，只执教25场，拿到4胜21负的主教练蒂姆·弗洛伊德下课。

《芝加哥论坛报》后来采访克劳斯，他承认让弗洛伊德取代菲尔·杰克逊是一个错误。执教公牛之前，弗洛伊德只是一位大学主教练，对NBA并不了解，而且他从未有过如此大的压力。弗洛伊德曾经多次给杰克逊打电话询问如何掌控公牛队，“菲尔给了我很多建议，但他同时也说，现在这支公牛，与迈克尔·乔丹时代的公牛是两支球队”。

没有人知道克劳斯在离开时是否真的理解了这一点，他用一次次的失败证明，公牛王朝是NBA历史乃至篮球历史上的一个奇迹，不能复制，不可重现。

2005年5月5日，皮蓬的33号球衣在芝加哥公牛主场美航中心退役——早在1994年1月11日，迈克尔·乔丹第一次退役时，他的23号球衣就已经退役了；而在1999年，乔丹第二次退役，他的23号球衣又悬挂在了球场上空。

迈克尔·乔丹，菲尔·杰克逊、霍勒斯·格兰特、托尼·库科奇、丹尼斯·罗德曼都出现在现场；而第一次三连冠的功臣之一——约翰·帕克森，此时已经接替克劳斯，成为公牛队的总经理。

这是公牛王朝时期的球员的最后一次聚会，这是他们留给人们的最后一次背影。

2016年11月4日，公牛主场迎战纽约尼克斯，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

2008年，公牛用状元签选中德里克·罗斯，将这位芝加哥本地人视为公牛王朝延续的支柱，2010—2011赛季，他们看到了一个新王朝的雏形，罗斯拿到常规赛MVP，公牛自乔丹、皮蓬离去后首次进入东部决赛，但历史没有被复制，而是走向另一个方向，罗斯伤病不断，公牛颓势尽显。

2016年6月23日，芝加哥公牛与纽约尼克斯交易，将罗斯送往纽约，同时，成为自由球员的乔金·诺阿，也与尼克斯签约。随后，公牛又签下也是芝加哥人、34岁的德文·韦德，以及自由球员拉琼·朗多。

罗斯高昂着头，看着球馆上方的六面总冠军旗帜，这曾经是他的信仰。“我看着四周，百感交集，乔（诺阿）让我集中注意力，我决定听他的，”罗斯说。

这场比赛，仍然有老公牛队的影子。

皮蓬，现在是公牛队的高级顾问，偶尔也会客串现场解说；帕克森，公牛总经理，正是他选了罗斯与诺阿，又将他们交易；B.J.阿姆斯特朗，退役之后曾担任克劳斯的特别助理，与帕克森竞争总经理职位失败，2005年成为经纪人，罗斯就是他席下的球员。

罗斯实现了完美复仇，拿到15分、11次助攻与7个篮板，公牛104比117不敌尼克斯；芝加哥人证明他们的选择并没有错，韦德轰下35分、10次助攻，让他们对未来仍然保持希望。

但所有人都知道，沉浸在昔日荣光下的芝加哥，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芝加哥公牛到底给NBA带来了什么？

一则存在记忆中永不消失的传奇，一座不可逾越成为标杆的丰碑。

2015—2016赛季，金州勇士队打破了芝加哥公牛在1995—1996赛季创下的常规赛72胜10负的纪录，他们拿到了73胜。他们的主教练，正是公牛王朝的成员之一——斯蒂夫·科尔。

但在总决赛中，勇士3比4不敌克利夫兰骑士，无缘总冠军，倒在了超越公牛的最后一道关卡上。

18年来，没有球员能超越乔丹，没有球队能超越公牛王朝。

这，就是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