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芝加哥公牛夺冠庆典，公牛队老板杰里·雷因斯多夫，突然走到迈克尔·乔丹的面前问：“再来一次？”

乔丹看了看边上面无表情的总经理克劳斯，笑了：“再来一次。”

几天后，乔丹穿上一件T恤，上面印有两行字：第一行——“三连冠”，第二行还是“三连冠”。不同的是，前面多了一个黑色的词“Repeat（重复）”。这是乔丹的宣言，他想拿到第二次三连冠。

但这也意味着，克劳斯提议的重建计划就将泡汤。

如果公牛追求三连冠，他们最大的敌人是谁？

或者说，迈克尔·乔丹、斯科蒂·皮蓬，又或者主教练菲尔·杰克逊最痛恨的人是谁？不是卡尔·马龙、帕特里克·尤因，以及不择手段的迈阿密热火队主教练帕特·莱利，而是克劳斯。再确切一点，在他们刚开始合作时，他们对彼此的憎恶就超过了爱。

克劳斯有一句名言：“教练与球员拿到总冠军？不，是球队拿到总冠军。”

这句话的对错是一个话题，但不应该出自一支总冠军球队管理层的口中，因为这彻底激怒了乔丹、杰克逊以及其他球员。“但这就是杰里·克劳斯，”约翰·帕克森说，他是公牛第一次三连冠期间的主力，又在退役后进入球队管理层，对克劳斯有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时候，杰里激化了矛盾，而他却不以为然。”

而在1997年夏天，克劳斯与其他人的矛盾已经激化到爆发的边缘。克劳斯认为公牛的重建刻不容缓，而且他坚信能让重建后的公牛再度夺冠，这是他与乔丹、杰克逊们的分歧所在。无论是私下聊天还是公开接受采访，克劳斯都强调一个观念，“我组建了一支王朝球队，我还能再组建一支王朝球队”。

他在之前的一系列运作坚定了他的信心——第一次三连冠时，乔丹之外的核心球员，要么是他选中的，比如斯科蒂·皮蓬和霍勒斯·格兰特；要么是他交易得来的，就像比尔·卡特莱特；乔丹复出之后，公牛的新球员，也源自克劳斯的慧眼，换来了丹尼斯·罗德曼，以及提前挑中克罗地亚人托尼·库科奇。

乔丹与杰克逊的观点一致，王朝球队的重建没那么容易，克劳斯不过是画饼充饥。

但克劳斯想在1997年夏天进行新的尝试。

1997年6月25日，北卡罗来纳州夏洛特，NBA选秀日。

芝加哥公牛只有两个签，首轮的第28位与次轮的第57位。对上届冠军而言，这两个签选中的球员很难改变球队的格局，不必过于重视。毕竟，公牛的核心都还没有续约，主教练菲尔·杰克逊以及球员迈克尔·乔丹、丹尼斯·罗德曼的合同再一次到期。

杰里·克劳斯，公牛队总经理，抱着一百万分的热情飞往夏洛特，不是为了选秀，而是为了交易。这位一向以识人有术自诩的总经理看中了高中生特雷西·麦克格雷迪。

当时欣赏麦克格雷迪的人非常多，他身高颀长、臂展惊人，且技术娴熟，是1997年新秀中最有潜力的锋卫摇摆人。未选秀之前，外界预测麦克格雷迪会有乐透顺位，未来不可限量。公牛想用首轮28号签选他无异于痴人说梦，倘若交易，公牛的筹码只有一个——合同期还有一年的斯科蒂·皮蓬。克劳斯想用皮蓬与波士顿凯尔特人队交易，换来他们的3号签用以摘下麦迪，而凯尔特人前一个赛季摆烂也没有得到状元签，在必然错过蒂姆·邓肯之后，也有交易选秀权的念头，因此双方一拍即合。

距离皮蓬进入NBA，已经十年。

这十年，也是克劳斯与皮蓬反目成仇的十年。1987年，被誉为伯乐的克劳斯力排众议，在选秀大会上换来皮蓬，直到1991年，公牛首次夺冠之前，他们都有相当不错的私交；但随后，他们渐行渐远，控制欲望极强的克劳斯不止一次地尝试交易皮蓬，而皮蓬也不止一次地公开抨击和辱骂克劳斯。

究其原因，仍然是皮蓬在1991年签下的那份7年2200万美元的合同埋下了祸根。就在皮蓬签约之后，NBA工资帽逐年上升：1991—1992赛季，工资帽不过1250万美元；而在1996—1997赛季，工资帽翻了一番，达到2440万美元。而超级巨星的年薪也从1991年的200万美元左右，升至千万美元。

皮蓬，从1992年入选梦之队开始，就一直被认为是NBA最好的15名球员之一，但他的薪金却配不上他的地位。1997年，皮蓬的薪金为277.5万美元，在NBA中排名第122位。做一个简单的对比，凯文·加内特刚打了两个赛季，与明尼苏达森林狼续约，合同为6年1.26亿美元。无论是《纽约时报》还是《体育画报》，又或者美联社，在谈到球员薪金时，总要提到皮蓬的名字，说他“收入过低”。

从1994年开始，皮蓬就薪金问题多次与克劳斯谈判，还给公牛老板杰里·雷因斯多夫打电话，要求废除现有的合同，重新签一份“配得上身份”的新合同。

克劳斯冷漠地说：“不！”

雷因斯多夫的态度同样坚定：“斯科蒂，你忘了我当时怎么和你说的吗？”

1991年，皮蓬向公牛索要一份长约。来自阿肯色州且家境贫寒的皮蓬缺乏足够的安全感，他很担心伤病会让他失去一切，想要一份大合同，而不是听从经纪人又或者公牛管理层的劝告，先签一份短约，打出身价之后才谋求更大的合同。

雷因斯多夫还记得1991年签约时的细节，当时他给皮蓬提供了一份七年长约，但他做出最后的努力，希望皮蓬不要后悔：“斯科蒂，从我的角度来说，我觉得你还能继续成长，而且NBA的薪金也会上升，如果你签下这样一份合同，你会后悔的。”

皮蓬不管不顾，仍然要求签约。

雷因斯多夫做出最后的努力：“听着，斯科蒂，如果你签下这份合同，我们不会再与你重新谈判。”

皮蓬拿起钢笔，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数年之后，克劳斯不止一次地提到这段往事，“我们当然想给他更多的钱——他配得上更多的钱，”克劳斯说，“但我们能做的只能是以顶薪与他续约，这就是规则。”

迈克尔·乔丹、斯科蒂·皮蓬与丹尼斯·罗德曼组成的芝加哥公牛铁三角，攻防两端都统治了整个联盟。在乔丹、皮蓬的影响下，罗德曼也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比赛中。

1997年6月11日，总决赛第五场，迈克尔·乔丹在食物中毒之后仍然坚持上场，并在关键时刻投中三分，率领公牛90比88击败犹他爵士，赛后，累垮了的乔丹倒在斯科蒂·皮蓬的怀里。

克劳斯又说：“我们给予了斯科蒂·皮蓬足够多的尊重。”

但在NBA这个商业联盟中，到底该如何评价所谓的“尊重”呢？欧尼·格伦菲尔德，纽约尼克斯时任总经理，在谈到尊重球员时说：“你应该怎么拼写尊重？”然后，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M-o-n-e-y（金钱）。”

选秀日前一天晚上，克劳斯开了一个会，麦克格雷迪应邀参加，会议的主题就是公牛该如何用皮蓬换来麦迪。“杰里·克劳斯很明确地表示，他们会用斯科蒂·皮蓬来与我做一个交易，”2016年6月，麦克格雷迪在参加一档节目时讲出了尘封近二十年的真相，“我们一块儿开了一个私密会议。”

但这笔交易还没有发生就终止了。

迈克尔·乔丹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通过经纪人大卫·法尔克给克劳斯打了电话：“终止交易。”法尔克还进一步向克劳斯发出最后通牒：“如果芝加哥公牛队没有斯科蒂·皮蓬，迈克尔也不会续约。”

与此同时，雷因斯多夫也告诉克劳斯，暂时停止一切交易。在这之前，他曾经试探过，乔丹很有可能在1998年之后再次宣布退役；而他也告诉雷因斯多夫，希望最后一个赛季能不拆散球队，继续冲击总冠军。“我不想毁掉迈克尔的最后一个赛季。”雷因斯多夫说。

皮蓬与麦迪的交易还没有正式开始就取消了，但所有人都被伤害了，无论皮蓬还是克劳斯。

克劳斯有着超乎寻常的控制欲望，而且极其敏感，球员或教练如果背着他说几句悄悄话，他就想知道他们到底在谈什么。“杰里·克劳斯试图了解每个人的内心，找到他们的弱点，控制他们。”约翰尼·巴赫说，他是公牛第一次三连冠期间的助教，也曾自以为是克劳斯的朋友，却因为在乔丹第一次退役期间反对克劳斯交易皮蓬的计划，而没能得到续约合同。

同样，杰克逊也是克劳斯的朋友，他能进入公牛担任道格·科林斯的助教，以及在1989年取而代之，克劳斯都是幕后功臣。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杰克逊都小心翼翼地维系着与克劳斯的关系，这并不容易。克劳斯总是以伯乐自居，从来没有真正赞颂过杰克逊的排兵布阵——三角进攻的鼻祖、公牛助教泰克斯·温特也是克劳斯带入公牛队的。有一次，克劳斯甚至开玩笑说：“芝加哥公牛队主教练这份工作太简单了，这就好像与你结婚了十年的妻子，她想做什么，你了如指掌；你想做什么，她也一目了然。”

克劳斯不只是轻视杰克逊，他还不断剥夺杰克逊的权力。从执教公牛开始，杰克逊就在夏天很少露面，除了选秀前后他会出现在大众面前，其他时间一概待在蒙大拿度假。一方面是杰克逊特立独行，另一方面则是克劳斯不愿让杰克逊插手球队的管理运作，尤其是交易。只有少数几次涉及球队未来的交易，在球员以及经纪人的坚持下，克劳斯才会让杰克逊参与会谈，而他仍然会将谈判地点放置在自己的家中，以彰显自己的地位与权力。

1997年夏天，克劳斯进一步地将杰克逊当成“花瓶般”的存在。选秀之前，他非但没有通知杰克逊，反而还打电话通知“你可以继续休假”。克劳斯甚至还为杰克逊找到了继任者——蒂姆·弗洛伊德，当时在NCAA担任爱荷华州州立大学主教练，数次与克劳斯会面，外界猜测他将成为公牛队新的主教练，对此克劳斯没有辟谣，而是露出神秘的微笑，“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克劳斯与杰克逊的感情越来越淡，从1967年两人相识算起到1997年，他们认识已有30年，但就在1997年夏天，克劳斯的女儿结婚，他几乎邀请了公牛的所有高层，而且还请了弗洛伊德夫妻参加，却没有通知杰克逊。公牛管理层中一位成员与杰克逊家人关系很好，他的妻子给杰克逊的妻子打电话，询问参加婚礼穿怎样的礼服比较合适。

杰克逊听到之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谁的婚礼？”

“毫无疑问，杰里·克劳斯与菲尔·杰克逊的友谊之光在这一刻熄灭了。”《芝加哥论坛报》记者萨姆·史密斯说。

克劳斯的尖酸刻薄、自以为是并不是摧毁他与杰克逊友谊的全部原因。理念不同，以及所处的位置差异导致对未来的判断和追求不同，才是他们分道扬镳的真实原因。克劳斯始终相信，一支王朝球队的支撑是球队管理层而非球员，只要他做出正确的决定，公牛王朝仍将延续。

但每个人都知道，1997—1998赛季，将是这一段公牛王朝的终点。

与杰克逊、乔丹的想法不同，克劳斯坚信，没有皮蓬，公牛也能赢得1997—1998赛季的总冠军，理由之一就是皮蓬的伤病。就在1997年5月，季后赛如火如荼之时，皮蓬脚部受伤，但他坚持到了赛季结束。休赛期，与克劳斯已经势不两立的皮蓬没有选择做手术，而是等到赛季伊始才走上手术台，预计将缺席两到三个月，而NBA常规赛也不到六个月，这激化了他与克劳斯的矛盾。

“斯科蒂没有和我们透露任何情况，突然之间，他通知我们说必须做手术了，”克劳斯说，“今年夏天他举办慈善赛，我们还派了队医过去，而他离开了一会儿，没有与队医碰面。”

皮蓬不在乎克劳斯的言论，他们之间的冲突已然浮出水面。与记者聊天时，皮蓬会肆无忌惮地嘲讽克劳斯，称呼他为“那个该死的胖子”；而在大巴又或者更衣室中，皮蓬经常咒骂克劳斯，有时候是因为一张门票，有时候毫无理由。杰克逊数次劝说皮蓬不必如此，却没有任何效果。

最终，雷因斯多夫出面，宣布公牛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1997—1998赛季，他说：“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狂欢。”

他先找杰克逊而非乔丹，因为整个夏天，乔丹都通过他的经纪人大卫·法尔克以及相熟的记者向外界释放信号：“除了菲尔·杰克逊，我不想再在其他教练手下打球；除了芝加哥公牛，我不想再为其他球队效力。”要留住乔丹，公牛先要留住杰克逊。

就在1996—1997赛季季后赛期间，雷因斯多夫与杰克逊有过交谈，杰克逊的话似有所指：“这或许是我在芝加哥公牛的最后一次季后赛了。”

雷因斯多夫的回答颇为巧妙：“不，菲尔，你应该耐心一点。”

他们都很了解对方，杰克逊是以退为进，希望雷因斯多夫能解雇克劳斯，至少也应该削弱他的权力；但雷因斯多夫坚持底线，在保住克劳斯的同时，也答应在1997—1998赛季不会过多地影响乃至操纵杰克逊。他们当时已经达成一致：平稳度过1997—1998赛季，共同创造传奇，然后好聚好散。

但在1997年夏天，雷因斯多夫仍然希望杰克逊能多待一段时间，双方续约谈判时，雷因斯多夫很认真地问杰克逊：“你真的不想参与我们的重建吗？”

杰克逊没有任何犹豫：“不，杰里。”

与杰克逊续约一年之后，雷因斯多夫又与乔丹在“赌城”拉斯维加斯会面，进行了一场乔丹所说的“经典式谈判”。3300万美元——乔丹在1997—1998赛季的薪金较之前一个赛季上升了10%，与公牛续约一年。

现在，只剩罗德曼了。

萨姆·史密斯在公牛与乔丹续约后专访雷因斯多夫。在后者的办公室中，他看到了一张纸，上面是罗德曼与他的经纪人提出的续约要求，他希望能在1997—1998赛季拿到900万美元，与前一个赛季持平。这张纸也做成合同模式，只要雷因斯多夫签字，就是一份正式合同。

雷因斯多夫看见史密斯盯着合同，哈哈大笑，拿起那张纸，扔进废纸篓。

罗德曼与公牛的续约暂时陷入僵局，直到新赛季训练营开始，公牛从法国巴黎打完一场季前赛回来之后，罗德曼才与公牛续约，年薪为450万美元。

一切又回到正轨，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应该就是乔丹、皮蓬、罗德曼与杰克逊在公牛的最后一个赛季了。

“我想，人们或许已经感觉到一切都将结束了，”乔丹说，“而我认为他们应该享受现在，谁也不知道何时我们就会再也不见。”

享受现在，意味着公牛必须拿到1997—1998赛季的总冠军，实现第二次三连冠的伟业。

1997年10月31日，新赛季揭幕战，芝加哥公牛85比92输给波士顿凯尔特人，爆出当日比赛的最大冷门。

迈克尔·乔丹，23投7中，凭借21中16的罚球才拿到30分；其他公牛球员得分最高的是暂时顶替罗德曼担任首发大前锋的杰森·卡菲，只有13分。克劳斯曾经认为公牛没有皮蓬也能赢球，但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公牛的冷门还在继续，接下来他们还输给了亚特兰大老鹰、克利夫兰骑士和华盛顿奇才，前十场比赛6胜4负。随后，公牛迎来传统的马戏团之旅——每年秋天，大约两周时间，芝加哥联航中心都会被世界知名的玲玲马戏团征用——公牛要连续征战7个客场。

客场首战，公牛就以85比89不敌菲尼克斯太阳，这让外界对公牛的评价陡然降低。乔丹不能忍受球队无底线地输球，他先38投18中轰下49分，包括加时赛中的全部10分，率领公牛111比102击败洛杉矶快船；又在两天后砍下33分和5次助攻，帮助公牛103比88大胜萨克拉门托国王。

不过，乔丹也无法阻止公牛的颓势，接下来他们又遭遇两连败。就在这段时间，皮蓬又一次跳出来炮轰克劳斯，挑明他想去其他球队，而且是“认真、严肃的态度”。

皮蓬允诺，如果能去湖人或者太阳，他不会有任何怨言，只是谈判并不顺利，于是皮蓬再一次告诉媒体，他希望公牛能增加潜在的交易对象，而不仅限于克劳斯之前提到的洛杉矶湖人与菲尼克斯太阳。

“我想，从我进入芝加哥公牛到现在，始终没有得到公平的对待……直截了当地说，我不认为我们能继续下去了，”皮蓬说，“这对我来说非常困难，我非常尊重我的队友与芝加哥的球迷，在这儿的十个赛季也非常美好。”

杰克逊与乔丹变得尴尬起来，他们都是皮蓬的有力支持者，但皮蓬要抛弃他们了。

“我们很在意斯科蒂，但我们反对斯科蒂现在的行为，因为他想离开我们。”杰克逊委婉地抱怨，“有些事儿你可以公开说，有些事儿你只能私下说。”

乔丹的回应更为激烈，他告诉记者自己“非常失望”。“斯科蒂·皮蓬不应该撇开我们自作主张，”乔丹说。无论是杰克逊还是乔丹，都担心克劳斯顺水推舟，进行交易，一旦他与皮蓬达成共识，雷因斯多夫也不会拒绝他们的要求。

颇为可笑的是，克劳斯反而终止了所有谈判。他想交易皮蓬，决非私人恩怨，而是想为公牛换来一位未来之星，而无论太阳、湖人，又或者其他想得到皮蓬的球队，都无法提供克劳斯想要的年轻球星。

这让皮蓬非常沮丧，他说：“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皮蓬偃旗息鼓，公牛也开始回暖，从1997年12月13日到1998年1月6日，公牛在12场比赛中赢下11场，证明他们仍然是联盟最好的球队之一。1月9日，公牛90比89险胜纽约尼克斯，前35场比赛24胜11负。(www.daowen.com)

此时，皮蓬也准备复出了。

1月10日，芝加哥公牛主场迎战金州勇士，皮蓬走上球场，与他的队友一块儿训练，全场公牛球迷爆发出雷霆般的欢呼声，“欢迎新来的家伙”。

“新来的家伙”，是一天前乔丹接受采访时给他的昵称。

这场比赛并不属于皮蓬，久疏战阵的他首发出场11投4中，只得到12分和5次助攻。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归来了，而且不再三心二意。“我愿意在这芝加哥结束这个赛季。”皮蓬说，在过去的两个月，他不停地向媒体诉苦，试图说明雷因斯多夫与克劳斯对他到底有多糟糕。不过，就在他回到球场的那一刻，仇恨暂时清零，他说：“我们正向着第六个总冠军努力。”

乔丹仍然是公牛87比82击败勇士的功臣，他在第四节拿到了全场32分中的17分。

赛后，乔丹喜笑颜开，他说：“现在，属于我们的时间到了。”

乔丹没有因为皮蓬的复出而放松，他仍然充满斗志——1月18日，公牛106比100击败拥有“大梦”奥拉朱旺、查尔斯·巴克利、“滑翔机”德雷克斯勒的休斯敦火箭，皮蓬找回感觉，得到23分和10次助攻，乔丹轰下了全场最高的45分。

皮蓬露出微笑，他说：“我们进入冲刺轨道了。”

自他复出之后，公牛在47场比赛中只输了9场，最终以62胜20负的战绩与犹他爵士并列常规赛联盟第一。乔丹，场均28.7分成为得分王，且在常规赛最有价值球员的评选中，以92张第一选票压倒性地击败了只拿到20张第一选票的卡尔·马龙，职业生涯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拿到常规赛MVP。

罗德曼，场均拿到15.0个篮板球，连续第七个赛季、加盟公牛后连续三个赛季都成为篮板王。

公牛王朝的最后一个赛季，常规赛有了一个完美结局。但乔丹、皮蓬、罗德曼并没有为此庆祝，他们统一思想：“三连冠的路才刚刚开启。”

与此同时，公牛遭遇了一个小麻烦——乔丹食指受伤，投篮命中率有所下滑。尽管芝加哥人并不担心公牛会遭到东部首轮季后赛对手新泽西篮网的狙击——过去的两个赛季，公牛都在首轮上演横扫好戏，但乔丹会有怎样的表现仍然是一个疑问。

自1995年复出之后，乔丹转型，减少突破增加中投，一度让外界认为他的身体素质有所下滑，尤其在1997—1998赛季季后赛，乔丹已经度过35岁生日。连《芝加哥论坛报》记者萨姆·史密斯都认为，“迈克尔很难像第一次三连冠那样打球了”。

但乔丹又一次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东部首轮季后赛，公牛3比0横扫篮网，乔丹场均拿到36.3分，但其中有32.1%来自罚球。三场比赛，乔丹增加突破，一共获得45次罚球，罚进35球。篮网主教练约翰·卡利帕里承认：“迈克尔·乔丹突破的第一步仍然迅速，没有退化。”

在训练师蒂姆·格洛弗的帮助下，乔丹的身体状况仍然出色，这给外界带来了新问题：35岁的乔丹，真的有必要退役吗？公牛王朝，真的没有办法延续吗？

克劳斯试图挽留乔丹，而这建立在赶走杰克逊和皮蓬的前提之下。他邀请弗洛伊德前往公牛观摩训练，制造机会让他与乔丹见面。这种对杰克逊毫无尊重的行为，遭到芝加哥当地媒体的抨击。“杰里·克劳斯迫不及待地想甩掉菲尔·杰克逊，”史密斯说，“而这刺伤了球队中的每一个人。”

乔丹与皮蓬都承认，在整个1997—1998赛季，他们都怀着“仇恨”，克劳斯的所作所为给球员、教练组施加了足够多的压力，反而将他们团结在了一起。

“我们是一个整体，我们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这就是我们前进的动力。”皮蓬说。

东部半决赛，公牛的对手是夏洛特黄蜂，芝加哥人遇见一位熟人，B.J.阿姆斯特朗。此时，公牛前三连冠的功臣阿姆斯特朗已经沦为替补，但在第二场，在芝加哥，阿姆斯特朗打出了他整个赛季最好的一场球，8投4中拿到10分，帮助黄蜂78比76险胜公牛。

一切也到此为止，公牛随后连下三城，4比1击溃黄蜂，晋级东部决赛。整个系列赛中，乔丹拿到29.6分、5.6个篮板和4.3次助攻；皮蓬的状态也开始上升，场均得到17.8分、6.8个篮板和5.2次助攻。

阿姆斯特朗与乔丹握手、拥抱，他们的友谊没有因为这次季后赛而褪色，阿姆斯特朗问了一个所有媒体都想问的问题：“迈克尔，你真的要退役吗？”

乔丹大笑，没有回答。

《纽约时报》的记者萨琳娜·罗伯茨在东部决赛之前发现一个非常奇特的现象。“没有任何人相信芝加哥公牛队无法进入总决赛，”罗伯茨在文章中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所有人都在关心迈克尔·乔丹到底会不会退役，但他们在东部决赛的对手是印第安纳步行者队，该队在常规赛拿到58胜，现在被完全忽视了。”

罗伯茨是步行者队的拥趸，她是为数不多认为步行者有可能掀翻公牛的记者之一，而她的信心来自于一个人——拉里·伯德。

球员时代，伯德与“魔术师”约翰逊比肩，掀开“黑白争雄”时代，这也是乔丹出现之前NBA最好的时代。而在掀翻底特律活塞这座大山之前，伯德所在的波士顿凯尔特人则是公牛不可跨越的坎，1985—1986、1986—1987赛季，公牛都惨遭凯尔特人横扫。即便乔丹在1986年4月20日与凯尔特人的比赛中轰下63分，被伯德形容成“这一夜上帝身披乔丹球衣打球”，但那场比赛公牛仍然以131比135不敌凯尔特人。

但伯德与他的队友凯文·麦克海尔因为伤病状态下滑，凯尔特人已不再是公牛的拦路虎，1992年8月，参加梦一队拿到巴塞罗那奥运会男篮冠军后，伯德宣布退役。1997年，伯德回到家乡印第安纳，担任步行者队主教练。就在他执教的第一个赛季，步行者获得58胜24负，这是他们进入NBA之后的最佳战绩。

进入季后赛，步行者高奏凯歌，首轮3比1淘汰克利夫兰骑士，东部半决赛4比1击败宿敌纽约尼克斯。他们的后场组合雷吉·米勒、马克·杰克逊都是32岁，正值职业生涯巅峰期；小前锋位置是1992年梦之队的成员“金左手”克里斯·穆林；而在内线，他们还有身高2米24的荷兰中锋里克·施密茨，以及蓝领球员、身高2米11的内线戴尔·戴维斯；替补席上，步行者也人才济济，无论是小前锋杰伦·罗斯还是大前锋安东尼奥·戴维斯，都有在其他NBA球队担任首发的能力。

东部决赛之前，菲尔·杰克逊谈到步行者，露出神秘的微笑，“我们已经找到了他们的命门，而且做出了针对性的部署”。

杰克逊的绝招，就是让身高2米03的皮蓬去防守步行者队身高仅1米85的组织后卫马克·杰克逊。作为步行者队的发动机，马克·杰克逊在前两场比赛中加起来失误15次，而在常规赛，他送出5次助攻才会有1次失误。两场比赛下来，公牛各赢6分，2比0领先。

伯德发威了，他向联盟抗议皮蓬非法防守，马克·杰克逊的失误源自皮蓬手上动作太多。“斯科蒂对马克的防守是不正确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伯德说，“如果以斯科蒂的防守方式，我们可以给迈克尔·乔丹更多限制，但现实呢？迈克尔得到了更多罚球机会，而马克只能一次次失误。”为此，伯德还特意给NBA高层打电话控诉公牛的防守违规。

伯德说：“我们知道也许一切不会有所改变，因为芝加哥拿到了太多冠军，他们有权得到更多的罚球，但他们的优势太明显了。”

过去的几个赛季，乔丹获得过多的明星哨屡次被人提及，但像伯德这样怒喷整支公牛队享受裁判的优待还是第一次。又因为伯德的超然地位，媒体几乎一边倒地站在步行者这一边。

第三场，马克·杰克逊8投6中，得到13分、6次助攻，仅失误2次，步行者107比105险胜公牛；第四场，马克·杰克逊的失误只有1次，步行者再以96比94击败公牛，总比分被扮成2比2。第四场也是被计入史册的一战，堪称公牛队史上最惨烈的失败，公牛全队20罚仅12中，皮蓬7罚2中。“我们一定程度上在精神上放弃了这场比赛。”皮蓬说。

直到比赛最后时刻，公牛仍然有机会获胜，他们以94比93领先1分，还剩2.8秒，步行者队发球，雷吉·米勒从底线冲往弧顶，一把推开了拦在他面前的乔丹，接球之后直接三分入网。在步行者队主场，在伯德注视下，没有一位裁判吹哨。公牛还有最后0.1秒，但乔丹的绝杀弹框而出，他在场边挥舞双手，一脸沮丧地走下球场。

斯蒂夫·科尔，公牛队替补后卫，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们陷入困境了”。“我们本来可以5场结束战斗，但现在我们进入混战阶段了。”科尔说。

公牛与步行者又各赢下一场，东部决赛进入抢七。

对公牛有利的是，他们拥有抢七的主场优势；不利的是，前六场的厮杀已经让乔丹精疲力竭。为了能分担乔丹的压力，菲尔·杰克逊在抢七大战做出一个大胆的变动，托尼·库科奇取代罗德曼成为首发。

步行者在客场拥有一个梦幻般的开局，20比8；但公牛拥有篮板球优势，而且库科奇成为奇兵，他全场11投7中拿到21分，是公牛唯一命中率超过5成的球员；皮蓬尽管18投仅6中拿到17分，却抢下12个篮板。整场比赛，公牛在篮板球这一点优势极为明显——50比34，比步行者队多了16个。从数据上来看，乔丹面对雷吉·米勒没有取得压倒性的优势，他拿到了全场最高的28分，却手感极差——25投9中，只能不断地冲往篮下博得罚球。

最终，公牛88比83击败步行者，主场赢得抢七，第六次晋级总决赛。

伯德将之视为步行者队史上最大的遗憾，“我们错过了一次夺冠机会”。东部决赛之前不可一世的公牛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赢得抢七也有运气的成分。“我对印第安纳充满敬意，当然，最好的球队赢得了比赛，但他们给我们上了一课，”皮蓬说，“他们逼迫我们全力以赴，几乎将我们击败。我想，我们两支球队都配得上总决赛。”

乔丹也如释重负，第六场输给步行者后，乔丹愤怒地走出球馆，告诉每一个人，“我们肯定能赢下抢七大战”。“这并不容易，但我永远积极向上。印第安纳步行者是一支出色的球队，而我们也是，只要我们发挥出百分百的实力，我们就能赢下比赛，”乔丹说。

菲尔·杰克逊将这一次的东部决赛视为职业生涯“最艰难的一次系列赛”，“好消息是，我们赢了”。

公牛即将迎来另一次艰难的系列赛——总决赛，他们的对手也是上个赛季的总决赛对手，犹他爵士，而这也是公牛第一次在总决赛中遭遇相同的对手。爵士在西部决赛中4比0横扫拥有沙奎尔·奥尼尔与科比·布莱恩特的湖人。5月24日，他们已经开始准备总决赛；而公牛直到5月31日才在抢七大战击败步行者。乔丹疲惫不堪，公牛比爵士少休息7天，更糟糕的是，尽管公牛与爵士常规赛战绩都为62胜20负，但爵士在其所处的中西区战绩为22胜2负，而公牛则在其所处的中区战绩为21胜7负。按照NBA规则，双方战绩相同，分区战绩更好的球队拥有主场优势——总决赛赛制为2-3-2，公牛将先去犹他打两个客场。

体能堪忧，且没有主场优势，公牛王朝真的要提前结束了吗？

6月3日，只休息了两天的芝加哥公牛迎来了总决赛第一场。

乔丹29投13中轰下全场最高的33分，皮蓬也拿到21分、8个篮板，但公牛的替补球员加起来只拿到8分。相比之下，爵士全员发力，替补后卫霍华德·埃斯利6投4中得到8分，克里斯·莫里斯与山顿·安德森各取6分，加上格雷格·奥斯特塔格的2分，爵士替补拿到22分，赢得压倒性的优势。爵士核心卡尔·马龙遭到公牛限制，罗德曼与皮蓬将大量的精力放在他的身上，导致他25投9中，仅得到21分，但爵士组织后卫约翰·斯托克顿成为比赛的胜负手。

加时赛还剩9.3秒，斯托克顿直面斯蒂夫·科尔，跳投得手，爵士86比82领先；还剩5.3秒，库科奇的超远距离三分将分差缩小为1分；但斯托克顿接下来两罚全中，皮蓬三分线外仓促出手，球没有进。

88比85，爵士主场先下一城，总比分1比0。公牛王朝摇摇欲坠。

乔丹拒绝带着0比2的比分回芝加哥，第二战他轰下37分，其中最后一节拿到17分。相比之下，常规赛MVP投票排名第二的马龙第四节仅得1分，公牛客场虎口拔牙，93比88击败爵士，总比分1比1。

6月7日，回到芝加哥的公牛对爵士进行了一场大屠杀，96比54，他们赢了爵士42分，总决赛2比1领先爵士。这场比赛创造了诸多纪录，大部分是属于爵士的耻辱纪录：

54分，是NBA引进24秒计时以来的最低分，也是总决赛的最低分；

爵士投进21球，是NBA历史上一场比赛投进球最少的球队；

爵士下半场只得到23分，史上最低；

公牛赢了爵士42分，制造了NBA总决赛历史上的最大分差。

6月10日，公牛再接再厉，86比82击败爵士，总比分3比1领先爵士。乔丹与他的队友相信，他们可以4比1击败爵士，在主场拿到第6个总冠军。“我们不想再去犹他，”皮蓬说，“在那儿的感觉并不好，我们希望能在主场结束战斗。”

但皮蓬失望了。

6月12日，总决赛第五场。

最后时刻，公牛落后2分，迈克尔·乔丹在三分线外出手。“我喜欢这样的时刻，伟大的球员在这样的时刻成长。”乔丹说。

但球没有进。

这场比赛的英雄不是乔丹，而是此前表现糟糕的马龙。前四场总决赛，马龙分别拿到21分、16分、22分、21分，从未成为比赛的胜负手，但在赢或者回家的第五场，马龙爆发了，27投17中，在得到39分的同时，还入账9个篮板和5次助攻。“如果我们彼此信任，如果我们能团结一致，投入更多的精力防守，我们会是一支出色的球队。”马龙说。

他没有露出笑容，而是有些严肃地说：“我们仍然有机会拿到总冠军。”

2比3落后的爵士手握两个主场优势，公牛危机再显。

皮蓬赛后向媒体抱怨：“一切都变得非常困难了。我知道没人想再去犹他，你们（这些记者）也不想再去犹他，但我们不得不去。这令人非常沮丧。”

公牛还从未输掉总决赛，但这一次，他们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乔丹说：“我们决不能输掉第六场，因为这意味着我们很可能输掉总冠军。”

6月14日，总决赛第六场，爵士主场。

这或许是乔丹职业生涯最艰难的一场比赛，甚至超过1989年东部首轮季后赛与克利夫兰骑士队的第五场。

乔丹整场比赛都陷入爵士队的围剿，爵士队的分卫摇摆人拜伦·拉塞尔如影随形，斯托克顿与马龙随时准备夹击，当比赛进入到最后的17秒，公牛85比86落后，球权在爵士手中，一切看起来就要结束了。乔丹虽然得到43分，但34投仅14中；最后的2分半钟，他后仰跳投失手，三次突破，一次上篮得手，两次博得罚球。

斯托克顿进入三分线后将球交给底线附近的马龙，就在此时，乔丹突然孤注一掷，甩开自己的防守对象，冲到马龙的侧面，一手将球打下，并将球拿到自己手中。

乔丹不紧不慢地运球到了前场，拉塞尔挡在他的面前，乔丹看看侧翼，斯托克顿正在防守科尔——这与1997年总决赛第六场毫无二致，但这一次乔丹笃信斯托克顿不敢放弃科尔。乔丹运球，拉塞尔贴身防守，坚信乔丹会选择突破而不是投篮；但乔丹突然后撤，跳投！“拉塞尔贴得很紧，但我利用了这一细节。”乔丹说，“我从未怀疑过我自己，我从未怀疑过这场比赛的结局。”

球进了！公牛87比86领先爵士。

这个进球彻底摧垮爵士队的信心，还有5.2秒，但暂停之后的爵士魂不守舍，他们只用了一个简单的挡拆配合，让斯托克顿投了一个三分，而球没有进。

乔丹又一次高高跃起，与9年前的“TheShot”几乎是同样的造型。

公牛4比2击败爵士，他们拿到了第六个总冠军，第二次实现了三连冠。

大卫·斯特恩，时任NBA总裁，将总决赛MVP奖杯颁给乔丹，他说：“迈克尔·乔丹，他让我们大吃一惊，他的到来给我们增添了光彩。”

烈火烹油，繁花似锦，公牛王朝站在历史的巅峰，而接下来呢？

“如果是到了我离开的时候，我希望没人能看到我的存在。”乔丹说，“某个时刻，也许我会享受另一种生活，我希望每个人都能理解我。”

这是否就是他的告别宣言？总决赛第六场是否是他在芝加哥公牛的最后一场比赛？公牛王朝，是否已经走到尾声？

乔丹露出微笑，他说：“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那么……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