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6月16日，联合中心球馆。

芝加哥公牛4比2击败西雅图超音速，拿到了他们的第四个总冠军，也是迈克尔·乔丹复出后的第一个。在场的媒体、球迷以及NBA官员，包括超音速的球员与教练，都认为这只是公牛队的起点。德特雷夫·施拉姆夫，超音速前锋，用沮丧而又羡慕的口气说：“他们看起来还能拿好几个冠军。”

一位记者走到公牛总经理杰里·克劳斯的身边：“杰里，你准备好另一次三连冠了吗？”

克劳斯笑了：“当然。”

记者追问：“那么这个夏天你们会留住所有球员吗？”

克劳斯还在笑，他说：“毫无疑问，我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与迈克尔、丹尼斯（罗德曼）续约，尽我们所能地留住所有人，只是7月1日之前，我们还不能与球员谈判。”

记者最后一个问题，让克劳斯的脸色有些尴尬：“包括主教练菲尔·杰克逊？”

克劳斯迟疑了一会儿，他说：“是的，我们会留住他。”

过去的一个赛季，有关杰克逊在合同期满后就将离去的流言始终存在，纽约尼克斯——杰克逊打球时效力过的球队，看似很希望将他招致麾下，尤其在1995—1996赛季，他们的主教练唐·尼尔森中途下课，顶替他的是助教杰夫·范甘迪——不受纽约人欢迎，头衔还是临时主帅。

克劳斯与公牛队老板杰里·雷因斯多夫对杰克逊的不满逐渐增加，他们曾与乔丹针对主教练的归属有过谈话，询问这位超级球星能否接纳新的主教练，但乔丹给出否定的答案，他说：“如果公牛没有菲尔·杰克逊，我不会续约。”

1996年5月23日，公牛还在打东部决赛时，尼克斯敲定了主帅席位，范甘迪去掉了过渡教练的头衔，成为主教练。这意味着杰克逊与尼克斯没有实质性接触，但雷因斯多夫与克劳斯仍然不愿意给杰克逊更多承诺。

夺冠之后，公牛最早想搁置杰克逊的续约谈判，先与球员续约——乔丹与罗德曼都在1996年夏天成为完全自由球员。不过，这遭到了乔丹和罗德曼的抵制，他们摆明车马：必须在杰克逊续约之后，才会与球队正式谈判。

6月20日，公牛与杰克逊续约，一年250万美元，这比他之前的薪金提升了一大截——1995—1996赛季，杰克逊的薪金只有86.6万美元。250万美元不是一个小数目，在整个联盟，只有两个教练的年薪比他高，迈阿密热火的帕特·莱利，以及新泽西篮网刚签下的大学名帅约翰·卡利帕里。

但问题仍然存在，公牛居然只给一位执教7个赛季就拿到4个总冠军的教练一年的续约合同，令人匪夷所思。

罗德曼说：“我不知道杰里·克劳斯的脑子里想什么，菲尔是总冠军教练，我们拿到了72胜，他居然只能拿250万？有些球队愿意给一个大学教练5年1500万，为什么公牛只给菲尔250万？”

他的疑问，正是公牛尽力避讳的，无论是莱利还是卡利帕里，他们的300万年薪都不只是单纯的教练薪金，因为他们还兼任了球队总经理。杰克逊与公牛的矛盾就在于此，在担任了七年主教练之后，他渴望获得更多权力，而这遭到克劳斯的嫉恨。

杰克逊续约之前，乔丹与罗德曼都想续约两年，现在，他们都通过经纪人转告媒体，“先续约一年”。

公牛将乔丹放在第一位。

1988年，公牛提前三年与乔丹续约，将合同延续到1996年，总计为8年2400万美元。在当时的薪金格局下，这是联盟最高的合同之一。但进入20世纪90年代之后，联盟的收入剧增，球员的薪金也水涨船高——1984年，乔丹刚进入联盟时，NBA的品牌估值只有4400万美元；而在1996年，NBA的品牌估值已经达到30亿美元。1995—1996赛季，帕特里克·尤因（也是乔丹经纪人大卫·法尔克的客户）在尼克斯的年薪达到1800万美元。就在这个赛季，有记者询问乔丹，“你觉得你的新合同应该是多大？”

乔丹想了想，给出一个数字：“1800万美元吧，不能更少了。”

这个数字已经让所有人吃惊了，因为尤因只签了一年的合同，鉴于薪金上涨过快，他之前的合同过于廉价，尼克斯给他1800万美元有着补偿的成分。但乔丹当时想要的是一份多年合同，人们觉得乔丹虽然值这个价钱，但数字之庞大依然超乎想象。

法尔克也跳了出来，他扔出了一个更大的数字，“我认为迈克尔值2000万～2500万，他的目标就是成为NBA身价最高的球员”。在之后的流言中，2500万就成为乔丹的要价。

公牛在7月1日自由球员市场开启后，立刻与法尔克谈判，他们给出了一份年薪2000万美元的合同，但只有两年，并且注明这是为了补偿乔丹。因为过去的一个多赛季，他的年薪低于400万美元。但这被法尔克拒绝了，他要求拿到更多的钱。

双方暂时陷入僵局。

此时，一个新的流言出现，尼克斯成为搅局者。1996年，尤因重新签了一份合同，1996—1997赛季的薪金降到300万美元，给尼克斯空出了1200万美元的薪金空间。当时掌控尼克斯的美国有线电视集团与喜来登集团都明确表示，要将这1200万美元花光。

他们瞄准了乔丹。不过，1200万美元显然不能满足乔丹。尼克斯给了一个折中的方式：给乔丹1000万美元的年薪，再由喜来登聘请乔丹当代言人，一年的代言费为1500万美元。

NBA对球员在薪金之外的代言非常在意，因为很多球队都借着代言的名义打擦边球，给球员提供更多的钱且没有破坏工资帽体系。他们有着明确的规定，一位球员的代言合同必须要通过联盟审核，“必须基于他的市场价值”。

没人否认乔丹的市场价值会低于1500万美元，联盟总裁大卫·斯特恩对这则流言有着明确的态度，“迈克尔配得上这份代言合同”。不过，也有记者指出，斯特恩希望联盟最好的球员能拿到更多钱，这将扩大NBA的影响力。

法尔克给雷因斯多夫打了电话，要求他在最快时间内做出决定，要么拿出更多的钱留住乔丹，要么乔丹就将离开芝加哥。

也许只是法尔克虚张声势，但雷因斯多夫不得不承认乔丹的离去很有可能成为现实——尼克斯可以提供更多的钱，无论是美国有线电视集团还是喜来登集团，都可以给乔丹更多的代言费；而乔丹去尼克斯与尤因联手，也能夺冠。

7月12日，雷因斯多夫、克劳斯与乔丹、法尔克进行了一次电话会议。雷因斯多夫提供了一份2年5300万美元合同，这在当时是一个天价，但乔丹再次拒绝，他更愿意签一份一年合同。“我们都知道未来的这个赛季我们还有机会夺冠，但再接下来就不确定了。”乔丹说，“生意就是生意，我不得不做出更多考虑。”

雷因斯多夫做出让步，他给出了一年2500万美元的合同，法尔克说不。他认为一份2000多万美元的合同不能体现乔丹的价值，也不能给外界足够大的震撼。法尔克指出，既然公牛已经准备给出足够高的薪金，那么达到一个惊人的数字能扩大公牛的影响力，给他们带来更高的商业价值，“我们必须让迈克尔成为一座丰碑”。

雷因斯多夫答应了，最终他给乔丹提供了一份一年3000万美元的合同。他说：“迈克尔要求一份一年合同，因为他不知道一年之后会有什么不同，到时候他就34岁了。我很确信，如果迈克尔不能打出他预计的水准，他也许不会再留下了，以后每个赛季之前，我们都会与迈克尔好好谈谈对新赛季的预期，最终做出我们的决定。”

乔丹的话更加简洁：“留住我们的球员，拿到另一个冠军。”

与乔丹相比，罗德曼的续约有着更多的意外因素。

公牛并不惧怕有其他球队与他们争抢罗德曼，但他们既担心罗德曼的身体状况——他35岁了；又担心罗德曼如果签下长约，失去约束力与动力的他，很有可能成为毒瘤。但一年合同，到底给怎样的价钱合适，又让公牛犹豫不决。

公牛一开始提供了一份一年600万美元的合同，但遭到了罗德曼经纪人德怀特·曼利的拒绝。尽管在1995—1996赛季，罗德曼的薪金只有250万美元，但连续5年拿到篮板王，罗德曼有足够的底气要一份高薪。经过将近一个月的拉锯，8月上旬，公牛最终同意以一年900万美元与罗德曼续约。

不过，公牛也提出一个要求，罗德曼在续约之前必须进行体检，以防万一。罗德曼答应了，并顺利通过体检。

克劳斯长出一口气：“接下来，我们的目标是再一次拿到总冠军。”

为了未来的总冠军，公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1996—1997赛季，公牛的薪金总额是5830万，联盟的工资帽仅为2430万，比乔丹的3000万年薪还要低。联盟中有21支球队的薪金总额都不如乔丹一个人的薪金高。排名第二的是奥兰多魔术队，尽管他们失去了沙奎尔·奥尼尔，但霍勒斯·格兰特的薪金仍达到1400万，这也让魔术队的薪金总额变成4500万——仍然比公牛少了1330万。

6月26日，公牛在选秀大会上以首轮最后一位——29号签（当时NBA只有29支球队）选中康涅狄格大学中锋、身高2米13的特拉维斯·奈特。这一度让奈特很兴奋，“选秀当天晚上，我几乎没有睡着，进入一支必然能写入历史的球队，我感觉一切都不真实了”。

他很快从梦中醒来。

7月中旬，克劳斯宣布放弃与奈特签约的权力，“我们希望奈特能去一支更合适他的球队”。按照当时NBA的规定，如果公牛想留下奈特，必须给出一份3年总价值150万美元的保障合同，克劳斯与雷因斯多夫都认为，这笔开支是不必要的，因为他们没有时间与精力来培养一位年轻中锋。公牛在1996年夏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夺得1996—1997赛季的总冠军，而非着眼未来。

1995-1996赛季，芝加哥公牛在常规赛中拿到72胜10负的战绩，刷新了当时NBA的常规赛纪录。总决赛中，公牛4比2击败西雅图超音速，乔丹在防守大师加里·佩顿的限制下，仍然拿到总决赛MVP。

1995-1996赛季，迈克尔·乔丹复出的第一个完整赛季，芝加哥公牛总决赛4比1击败西雅图超音速，夺得队史第4个总冠军。

但克劳斯还是给球队带来了一点变化，9月份，公牛签下自由球员罗伯特·帕里什，这是一笔非常怪诞的签约。帕里什是波士顿凯尔特人名将，这位身高2米13的中锋与拉里·伯德、凯文·麦克海尔组成三巨头，为凯尔特人拿到了三个总冠军。尽管履历很漂亮，但公牛与帕里什签约时，他刚刚度过43岁生日。

作为替补中锋，帕里什签下了一份2年210万美元的合同，对当时的公牛而言这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其实，雷因斯多夫与克劳斯想让帕里什作为主教练候选，前两个赛季，帕里什为夏洛特黄蜂工作，实际上是扮演助教角色。克劳斯认为帕里什有成为名帅的潜力，希望他未来能接过杰克逊的教鞭。

不管怎样，作为上届冠军，公牛在1996年夏天的努力是有成就的，他们留住了原有的阵容。

菲尔·杰克逊在10月份谈到新赛季时，认为他们只有一个对手，“那就是我们自己”。“如果我们无法达到目标，那只会是内部的问题，伤病或者年龄，”杰克逊说，“比如我们在11天打8场比赛，这很可能会让我们的体能遭遇危机。”

但杰克逊又说：“我们仍然充满竞争力，三位领袖，迈克尔·乔丹、斯科蒂·皮蓬以及丹尼斯·罗德曼都有着不服输的态度，他们极度渴望赢下每一场球，从不松懈。”

乔丹，33岁；皮蓬，31岁；罗德曼，35岁。他们的年龄的确是公牛的隐忧，但乔丹毫不介意，他说：“也许有些人并不相信，但我仍然处于巅峰期，如果不是，我就不会与公牛队续约。我们很聪明，也许我们年龄是有点儿大了，但菲尔会好好控制我们的上场时间。”

一位记者在赛季前的训练营问乔丹：“你们想打破去年的纪录吗？”

乔丹耸耸肩，他说：“不，我们从来不是为纪录而战。”

但皮蓬在一边咧开嘴笑了，他说：“如果可以，为什么不呢？”

1996—1997赛季，公牛拥有一个比前一年更好的开局，13连胜，第一次输球已经是11月23日，客场100比105不敌犹他爵士。

与杰克逊不同，乔丹并不担心队友的体能，“我对他们有足够多的信心”。这更多是源于乔丹的“早餐俱乐部”。1995年复出之后，乔丹的体能训练师蒂姆·格罗弗为他重启“早餐体能训练”。在NBA，如果当天没有比赛，球员一般会在11点到1点进行两个小时的训练，很多球员对这两个小时的训练畏惧如虎，但乔丹认为这还不够。他会在早上起来之后，7点到8点开始训练，然后9点15分吃完早餐，再前往公牛训练馆贝托中心与全队合练。

在乔丹的影响下，与他一起在早上加练的球员越来越多，也就有了“早餐俱乐部”的说法。罗恩·哈珀、皮蓬都是“早餐俱乐部”的常客，而他们在漫长的赛季中也从未有过体能危机。

乔丹担心的是队友的求胜欲望，以及他们在漫长赛程中产生的惰性。

12月7日，公牛主场80比83不敌迈阿密热火，8日，客场又以89比97输给多伦多猛龙。乔丹对球队遭遇两连败非常不满，他在更衣室大发雷霆：“我们完全不在状态，如果继续这样打球，我们不可能拿到总冠军。”

更令他担忧的是，罗德曼我行我素，对比赛的积极性降低，还总与裁判较劲。

在多伦多，罗德曼吃到两次技术犯规，被罚出场。而他的第二次技术犯规极为诡异，当时他在篮下被吹了一个进攻犯规，抬起手来，对吹罚的裁判迈克·马西斯做了一个手势，结果马西斯还没有反应，球场另一端的裁判比尔·斯普纳就跑过来吹了一个技术犯规。

“我一直努力去扮演好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结果。”罗德曼说，“大卫·斯特恩（时任NBA联盟总裁）该给他的裁判换尿布了，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吹罚比赛。球员对裁判挥挥手就会吃到技术犯规？我从来没见过。”

与前一个赛季不同的是，杰克逊对罗德曼的约束力开始减弱，尽管乔丹与皮蓬私下对罗德曼非常不满，但杰克逊仍然站在罗德曼这一边。“丹尼斯告诉我，他只是说了‘好哨’，在看比赛录像之前，我还是选择相信他。”杰克逊说。

这让乔丹非常担心，有一次与《芝加哥论坛报》记者萨姆·史密斯聊天，乔丹提到了这件事，“也许他还会闹点事儿出来”。

一语成谶。

1月15日，公牛客场挑战明尼苏达森林狼队，罗德曼在与森林狼大前锋凯文·加内特争抢篮板时跌出场外，撞到摄影机上，他爬起来，一脚踹向摄影记者尤金·阿莫斯的腹股沟，后者被担架抬出球馆，进入医院治疗。警方介入调查，判定罗德曼五级攻击罪——轻罪。

罗德曼的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联盟。两天之后，斯特恩开出罚单，罗德曼被禁赛11场，罚款25万美元。而且，斯特恩还宣布，罗德曼必须接受联盟指定心理辅导师的检查，“如果没有通过检测，禁赛结束他也不能回到球场。”

这一次，公牛队从管理层、教练到球员，再没有任何人站在罗德曼这一边。

克劳斯告诉记者，禁赛期间，罗德曼不能拿到任何薪金，以他年薪900万美元来计算，“他的损失大概是100万美元”。

作为罗德曼的经纪人，曼利试图祸水东引，让公牛队为罗德曼的错误背锅。“我觉得这对丹尼斯并不公平，尤其是联盟还想让他接受心理辅导，太夸张了。”曼利说，“整个事件都被过度解读了，公牛队在引进他的时候就很清楚，丹尼斯没有任何精神上的问题，他很正常。”

但公牛队不背这个锅。克劳斯说：“丹尼斯·罗德曼对此感到抱歉，我们也一样，他有很多优点，但我们都认为他这一次做错了，他自己也这么想。”

他与雷因斯多夫都决定不向联盟上诉，“我们不会上诉请求联盟宽容他的行为，”雷因斯多夫说，“他做错了，我们支持大卫·斯特恩的决定。与公牛无关，现在只是丹尼斯与联盟的事儿。”

与此同时，乔丹也对罗德曼提出严厉批评，他说：“我们很失望，丹尼斯·罗德曼也很失望，因为他让球队受到了伤害。木已成舟，我们只能继续向前，而不是继续坐下来讨论过去发生的事情。不管我们说什么或者做什么，都不会改变大卫·斯特恩的决定。”

菲尔·杰克逊一直以来对罗德曼都很宽容，但这一次他的回应最为简单：“从下一场比赛开始，杰森·卡菲将会成为我们的首发大前锋，其他无可奉告。”

他与乔丹、皮蓬有过一次谈话，主题鲜明：“没有罗德曼，我们也能夺冠吗？”

1月17日到2月5日，11场球，公牛9胜2负。但就是第11场球，公牛90比106输给了洛杉矶湖人，给芝加哥人敲响了警钟。沙奎尔·奥尼尔1996年夏天转投湖人，缺席了这场比赛，但大前锋埃尔登·坎贝尔一个人就摧毁了公牛内线，他得到34分和14个篮板球；湖人全队夺下的篮板球是惊人的50个，比公牛多了27个。(www.daowen.com)

乔丹不得不承认，没有罗德曼，公牛不是无敌的。“没有沙奎尔？我们也没有丹尼斯。”乔丹说，“湖人是一支出色的球队，很多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潜力。但不管怎样，我们不应该输掉那么多篮板球。”

42胜6负，前48场球，公牛已经输掉6场，要想刷新上个赛季的纪录几无可能，而且在这11场比赛中，后6场全是西部客场之旅，包括乔丹在内的所有球员都精疲力竭，菲尔·杰克逊说：“我们必须补上丹尼斯留下的空缺，而这不是一个人的责任。”

被他寄予厚望的杰森·卡菲，在11场比赛中，没有一场篮板球达到7个。

好在全明星大赛给了公牛喘息的机会，而在全明星赛后，罗德曼就复出了。

2月11日，公牛主场103比100击败夏洛特黄蜂。最后时刻，乔丹接皮蓬传球，三分线外出手，绝杀黄蜂。走下球场，乔丹第一个拥抱的不是助攻的皮蓬，而是罗德曼，“欢迎回来”。

重回球场的罗德曼得到14个篮板、5次助攻，但他既没有为自己的回归而兴奋，也没有因为乔丹的拥抱而欣喜，反倒有些冷漠，他仍然记恨乔丹与皮蓬在他禁赛时没有支持他。“如果你不想支持我，你可以不说任何与我有关的话，”罗德曼说，“我的目标只是为了赢总冠军。我想，如果我做到了，人们又会爱我；如果我没做到，人们会继续恨我。”

很久以后，乔丹回忆这段往事，感慨良多。“丹尼斯·罗德曼不是我们的朋友，我和斯科蒂都认识到了这一点，”乔丹说，“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为共一个目标努力，我们是队友，我认为这样的关系已经足够了。”

罗德曼的言论以及他的逆反心态让菲尔·杰克逊、乔丹与皮蓬也开始思考他们是否过于轻视罗德曼了。毫无疑问，罗德曼在更衣室中并不招人喜欢，也许球迷对他另眼相看，但朝夕相处的队友都对他颇有微词，哪怕是人际关系极佳的斯蒂芬·科尔，在谈到罗德曼时也会打个磕巴，“丹尼斯……他在场上非常投入”。

皮蓬说：“我们并不是忽视他的存在，没人能忽视他的存在，但我们的一些言论的确伤害了他。”

随着乔丹、皮蓬态度的改变，罗德曼也做出回应，他说：“我爱芝加哥公牛，我喜欢现在的队友，他们努力训练、认真打球。人们总想从我们这儿找出一些矛盾、制造一些话题，但我们非常团结。”

令人意外的是，经过这次禁赛，罗德曼在更衣室里反而得到了更多话语权，也许是出于尊重，乔丹并不介意罗德曼批评其他队友，而这一权力在之前只属于他。“丹尼斯并非无的放矢，很多时候他能切中要害，”乔丹说，“他能发现我们的问题，而且立刻指出来。”

3月14日，公牛意外地以98比99输给鱼腩球队新泽西篮网队。罗德曼公开向媒体指责队友不够卖力，他说：“我们配不上一场胜利，完全没有动力。很多球队，比如凯尔特人、76人队，他们战绩不佳，我们都会没有动力，这很糟糕。哪怕是这样的对手，我们也没有任何理由打出如此糟糕的比赛。”

这得到了乔丹的认可：“我们是联盟战绩最好的球队，但我们很放松，也很自大，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这之后，公牛迎来了一波9连胜，他们仍然有拿到72胜的机会。

但罗德曼再一次缺席，不是因为禁赛，而是因为伤病。1997年3月25日，与小牛的比赛，还剩最后3秒，全场抢下21个篮板球的罗德曼突然左膝扭伤，当时他还能走出球馆，但一天后，医生通知菲尔·杰克逊罗德曼将缺席接下来的常规赛，到4月下旬的季后赛才能复出。

杰克逊是有心理准备的，他一直担心罗德曼的耐力问题，尤其是3月初，罗德曼曾在前一天晚上去玩摔跤表演，第二天再赶回来参加训练。“这对一个职业球员来说是不合适的，”杰克逊说，“他应该更好地保护自己，而不是为所欲为。他已经35岁了。”

罗德曼的缺席也让公牛彻底失去了追平上赛季72胜的希望，连拿到70胜也格外艰难。

4月16日，已经拿到69胜的公牛，在他们的第81场常规赛中，客场92比102输给迈阿密热火。“如果我们只想70胜，那肯定拿不到70胜。”乔丹有些感慨地说。

这就好像墨菲定律——最坏的事情一定会发生。果然，在公牛的第82场常规赛，也是最后一场常规赛中，全力以赴的公牛在主场101比103不敌宿敌纽约尼克斯，常规赛战绩锁定在69胜13负。这让纽约人非常兴奋，最终排名东部第三的他们，希望能在东部决赛与公牛相逢。

帕特里克·尤因在这场胜利中予取予求，21投13中得到27分，他说：“常规赛的胜利并不能证明什么，但我们很期待能与芝加哥公牛打一轮系列赛。”

他的愿望没能实现。

东部半决赛，前四场球，尼克斯3比1领先常规赛排名东部第二的热火，但在第五场，尼克斯替补后卫查理·沃德与热火大前锋P.J.布朗发生冲突，场面混乱。此时，已经坐在场边的尤因、拉里·约翰逊、阿兰·休斯顿与约翰·斯塔克斯这四名球员齐齐离开板凳席，奔向球场试图帮忙，犯下大错。因为按照NBA的规则，场上球员发生冲突，场边球员如果离开替补席走进球场，都将遭到禁赛。

尤因、约翰逊与休斯顿是尼克斯在1996—1997赛季的绝对主力，而斯塔克斯是他们的第六人，四人都遭到一场禁赛的处分。奇葩的是，NBA将这四名球员分为两场禁赛，尤因、休斯顿在第六场被禁赛，而约翰逊、斯塔克斯则在第七场被禁赛。

而这造就了热火的惊天大逆转，他们最终以4比3淘汰尼克斯，在东部决赛中迎战公牛。

与一地鸡毛的热火不同，公牛在季后赛迎回罗德曼之后，变得顺利而又轻松。他们先在首轮3比0淘汰华盛顿子弹队，又在东部半决赛中4比1击溃亚特兰大老鹰，然后以看热闹的心态等完热火实现逆转，无论是身体状况还是心理准备角度都完胜对手。

就在4比3淘汰尼克斯后，热火队主教练帕特·莱利已经明白，要想击败公牛太难。“他们现在阵容完整、体能充沛，我们则显得有些慌乱。坦白讲，要想击败一支在常规赛拿到69胜的球队并不容易，更何况他们是卫冕冠军，经验丰富，”莱利说。

但莱利不想束手就擒，他给出一条结合热火特点的求生之道，“我们会用防守限制芝加哥公牛”。

于是，1997年的东部决赛变成史上最难看的一个系列赛之一，尤其是第二场，双方加起来只拿到143分，这是NBA执行24秒进攻限时以来的季后赛最低分。但莱利没有想到，即便是比拼防守，公牛也并不逊色热火——在被所有人都称为“丑陋”的第二场，仍然是公牛取胜，75比68击败热火。

整个系列赛中，热火只赢下一场球，第四场，他们87比80险胜公牛，87分也是他们在整个系列赛的最高分。

莱利在1比4遭公牛淘汰后，心平气和地说：“我们面对的是NBA历史上最好的一支球队，输给他们，我们没有遗憾。”

一位来自迈阿密的记者追问了一句：“他们比上个赛季更好？”

莱利想了想，他说：“确切地说，两支球队各有特色，他们都很难被击败。”

芝加哥公牛，第五次进入总决赛，而在前四次，他们都拿到了总冠军。

此前在外界的预测中，公牛在总决赛的对手应该是西雅图超音速，又或者休斯敦火箭——查尔斯·巴克利在1996年被交易到火箭，与“大梦”奥拉朱旺、“滑翔机”德雷克斯勒组成三巨头，常规赛中拿到57胜25负，位列西部第三。

没有人想到，是犹他爵士走上了西部之巅。

在公牛的球馆中，悬挂着一件已经退役的球衣——4号，杰里·斯隆。

从1966年到1976年，斯隆为公牛效力10个赛季，期间2次入选全明星，4次入选最佳第一防守阵容；在他效力期间，公牛刷新了数个纪录，第一次胜率过半；第一次拿到分区冠军，以及第一次杀入分区决赛。在迈克尔·乔丹之前，斯隆是公牛最伟大的球星。稍有遗憾的是，球员时代的斯隆从未进入过总决赛。

1978年2月，就在斯隆退役一个多赛季之后，公牛队迫不及待地退役了他的球衣，“我们不知道未来还能不能拥有像杰里·斯隆这么出色的球员”。

1997年，斯隆实现了他的总决赛梦想——以教练的身份，造化弄人，他的对手偏偏就是老东家公牛队。

退役之后，斯隆在1978—1979赛季担任公牛队助教，又在1979年接过公牛主帅的教鞭。1981—1982赛季，在开局19胜32负之后，斯隆被公牛解雇。随后，斯隆先在犹他爵士队当了一年球探，又在1985—1988赛季当了三年爵士的助教；直到1988—1989赛季，他中途接任临时决定退休的弗兰克·雷登，成为爵士主教练。

1984年，也就是公牛用探花签选中乔丹的这一年，爵士在首轮第16位选中约翰·斯托克顿；1985年，爵士又用首轮第13号签选中卡尔·马龙。从那之后，他们从未缺席过季后赛，是西部最稳定的球队之一，斯隆围绕斯托克顿与马龙打造了堪称NBA最经典的挡拆战术，而这也帮助斯托克顿与马龙在1992年入选美国男篮“梦之队”。

与此同时，爵士队也从未进入过总决赛。1997年之前，他们三次进入西部决赛，分别是1992年输给波特兰开拓者，1994年输给休斯敦火箭，以及1996年输给西雅图超音速。其实，就在1996年西部决赛败北之后，人们认为马龙与斯托克顿的组合已经走向尾声，当时马龙32岁，而斯托克顿也34岁了。

但在1997年，爵士创造奇迹，他们在常规赛拿到创造队史纪录的64胜，成为西部常规赛冠军。35岁的马龙，绰号“邮差”——每次投篮都能像邮差那样准确送达，场均拿到27.4分、9.9个篮板与4.5次助攻，在常规赛MVP投票中得到986分，力压得到957分的乔丹，当选常规赛MVP。

“我们是老家伙了，队里有两个年轻人都叫我祖父。”马龙在总决赛之前说，“但老家伙们很会保护自己的身体，我们知道何时该全力以赴、何时该下场休息，而且我们也知道何时该做好冲刺的准备。”

对马龙而言，总决赛就是最后的百米冲刺，他说：“你们都在谈年轻人，但总决赛是属于我们这些老家伙的。”马龙，33岁；斯托克顿，35岁；乔丹，34岁；罗德曼，36岁。同样是老将，但性质完全不同，公牛球员拥有丰富的总决赛经验，而马龙与斯托克顿则是总决赛菜鸟，而这也让爵士在他们的第一次总决赛中吃尽了苦头。

1997年6月1日，星期天。

在芝加哥，总决赛第一场，还剩不到9秒，双方打成82平，马龙获得两次罚球机会，爵士看似将迎来他们的第一场总决赛胜利。

皮蓬在一次采访中曾透露，“马龙是我在球场上认识的唯一的朋友”；但此时却走到马龙的身边，说了一句垃圾话，“邮差星期日不上班”。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常规赛罚球命中率达到75.5%的马龙，两罚全失。他本应该成为英雄，全场比赛，他轰下23分、15个篮板，第四节拿到9分，但现在一切化为乌有。

还剩7秒，球权到了公牛手中，谁来执行最后一投？

“在这种时候，只要球到了我的手中，菲尔就知道选择只有一个了，我们只有一个人能投篮，那就是我。”乔丹说。

他用一个标准的后仰跳投绝杀爵士，84比82，公牛1比0领先。

这场失利让爵士队的心态受到了极大影响。在接下来的第二场，马龙与斯托克顿加起来32投10中，爵士以85比97再丢一局，0比2。接下来三场球，双方移师到盐湖城的三角洲中心球馆。

这是爵士建队23年以来第一次在主场打总决赛，而在1996—1997赛季，三角洲中心是NBA的百慕大——在总决赛之前，爵士主场46胜3负，包括季后赛的8胜0负。但公牛球员在比赛之前对所谓的“魔鬼主场”并不感冒，罗恩·哈珀说：“我们喜欢去客场打球，上万名球迷憎恶我们，他们制造出震耳欲聋的噪声，这很有趣。”

但现实没那么有趣。开场前，三角洲中心甚至燃放烟火，噪声之大让部分公牛球员不得不戴上耳塞。直到比赛开始，他们都没有恢复过来。

乔丹22投9中得到26分，皮蓬13投7中拿到全队最高的27分，但剩下三名首发球员加起来只得到6分；最佳第六人库科奇8投3中，也只拿到8分。公牛上半场就输了16分，最终93比104，让对手将总比分改写为2比1。

第四场，缓过劲儿来的公牛直到比赛还剩2分钟时仍有获胜希望，他们73比69领先爵士4分；但接下来，斯托克顿4罚3中，将分差缩小到1分；而乔丹又错过了一次跳投，斯托克顿给出一记可以记录史册的后场长传，马龙上篮得手，就此成为比赛的胜负手。

73比78，公牛客场再输一局，总比分2比2。

公牛承受不起在客场连输三场的代价，在他们前四次总决赛中，从未2比3落后过，但在第五场之前，公牛再受重创。

6月10日，总决赛第五场前一天凌晨2点，公牛队医所在的酒店房间电话铃声响起，乔丹虚弱的声音传来，“我腹泻得很厉害”。当队医赶到乔丹的房间时，后者蜷成一团，汗水浸湿了床单。通过诊断，乔丹食物中毒。后来人们推测，乔丹是吃了9日晚上叫的外卖比萨才出了问题。

队医通知乔丹，他在6月11日上场打球“完全不可能”。

比赛当天，直到下午5点50分之前，乔丹还躺在床上，但他最终赶在7点到达三角洲中心，并且首发出场。

每个人都能看出他非常虚弱，刚上场时，乔丹完全找不到节奏，而爵士也迅速建立优势，36比20领先16分。每到暂停或者节间休息时，乔丹都坐在场边一动不动，浑身冒汗，疲惫不堪。但在第二节，乔丹依然轰下17分，率领公牛将分差缩小到4分；第三节，爵士再度将比分拉开，但本已经完全没有体能的乔丹仍然站了出来，单节拿到16分，并在距离比赛结束还有46.4秒时，帮助公牛将分差缩小到1分。

还剩25秒，看起来已经走不动路的乔丹，接到皮蓬传球，投中三分，88比85，公牛反超三分，胜局已定。

当裁判吹响终场的哨音，乔丹瘫倒在皮蓬的怀里，他抬起头，看着比分牌——90比88，公牛攻破魔鬼主场，总比分3比2，距离第五个冠军只差一场胜利。

6月13日，芝加哥联合中心球馆，总决赛第六场。

这场比赛，比公牛球员想象得还要艰难，乔丹还没有完全从食物中毒中恢复，尽管他仍然拿到了39分。第四节还剩1分44秒，拜伦·拉塞尔为爵士队投入三分，将比分追到86平。爵士原本有机会反超比分，但山顿·安德森近在咫尺的上篮没有进，罗德曼抓住篮板，杰克逊果断叫了一次暂停。

一切与13天前的第一场极为相似，双方打平，公牛拥有最后一击的机会。那么，这一次公牛的最后一投会交给谁呢？

爵士笃定乔丹会执行最后一投，他们决定只要乔丹持球就对他夹击。但在球场的另一侧，乔丹拉过科尔，与他耳语：“我会找机会将球传给你。”

乔丹持球，一切都如同他判断的那样：斯托克顿迅速放弃科尔，赶过来夹击。乔丹突破，做出投篮的动作，但突然将球传给罚球线附近无人防守的科尔，后者接球之后毫不犹豫，跳投，命中！88比86，公牛领先！

爵士仍然有反超比分的机会，但拉塞尔给安德森的传球被识破，皮蓬抢断后直接传给库科奇，后者用一次扣篮结束了比赛。

90比86，公牛4比2击败爵士，第五次捧起总冠军奖杯！

在夺冠后的庆祝典礼中，科尔谈到了最后一投，一向幽默的他开始拿乔丹与皮蓬开涮。

“我们叫了暂停，菲尔对迈克尔说：‘我想让你来投最后一球。’迈克尔的回答是这样的：‘菲尔，这种时候我总是感觉不好，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斯科蒂在边上说：‘菲尔，迈克尔在他的广告里说过，他曾经26次被要求最后一投，都没投进，为什么我不把球给史蒂夫呢？’于是我想，‘好吧，我要再一次背锅了’。”

此时，镜头转向坐在一边的乔丹与皮蓬，他们摇头晃脑、哈哈大笑。

一切看起来和谐而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