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5月14日，菲尔·杰克逊刚吃完早饭，电话响了，是迈克尔·乔丹打来的电话。

乔丹退役7个多月了，他投身棒球界，与芝加哥白袜队签约，在与NBA并称为北美四大联赛的MLB（美国棒球联盟）打球。3月份，他刚被《体育画报》描写成棒球历史上最大的水货，这也拉开了他长期与《体育画报》对抗的序幕。

他们没有在电话中聊棒球，杰克逊回忆，他刚接通电话，乔丹就迫不及待地问他：“菲尔，是真的吗？”

5月13日，芝加哥公牛在东部半决赛中与纽约尼克斯相遇，0比2落后的公牛回到主场，第三场还剩5.5秒，公牛领先2分且握有球权，但他们居然24秒违例——球一直在斯科蒂·皮蓬的手中，他疯狂地挥手让刚入队的克罗地亚人托尼·库科奇给他做挡拆，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球权到了尼克斯手中，帕特里克·尤因勾手将比分追平，给公牛留了1.8秒的时间。

杰克逊叫了一次暂停，他设置了一个新的战术——皮蓬充当诱饵，库科奇执行最后一投。这就好像是火星溅入了火药桶，皮蓬“砰”地爆炸了，他开始用各种污言秽语狂喷杰克逊，并要求教练更改战术。杰克逊拒绝了。

ESPN摄影记者安德里亚·克雷默当时就在公牛板凳席边上，他努力还原了那一幕——皮蓬骂骂咧咧地走到场边，“我受够了”，然后一屁股坐在板凳席上。

有几位公牛球员冲着皮蓬高喊：“斯科蒂，起来啊，你要做什么？”

皮蓬不管不顾，公牛只有四个球员待在场上，杰克逊不得不叫了第二次暂停；然后，他用皮特·迈尔斯顶替皮蓬。

比赛继续，组织后卫B.J.阿姆斯特朗回头看了看替补席，皮蓬仍然坐在板凳席上。

库科奇接到迈尔斯的传球，投进绝杀，104比102，公牛将总比分扳成1比2。

没有人关心这个绝杀到底有多伟大，现场所有记者都将矛头指向皮蓬，他们不断地追问杰克逊与皮蓬：“最后那次暂停，到底发生了什么？”

乔丹也想知道。

杰克逊在电话中告诉乔丹：“他道歉了，但他不后悔。”

乔丹在电话的那一头快疯了：“斯科蒂怎么能这么做？”

杰克逊的回答有些冷漠：“迈克尔，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乔丹没有回答，几秒钟后，电话挂了。

在28岁的这一年，皮蓬比任何时候都想成为另一个乔丹。

从1987年进入联盟起，皮蓬就生活在乔丹的阴影之下，他有过反抗，但都失败了。在1991年拿到第一个总冠军开始，皮蓬便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他说：“我不可能成为迈克尔·乔丹，我无法像他那样在媒体面前谈笑风生，我也无法像他那样承受越来越多的压力，他是特别的。”

甚至，他一度非常自卑，“我永远追不上迈克尔的脚步”。

1992年，皮蓬与乔丹一同入选梦一队，在巴塞罗那，他的身边都是当时NBA最伟大的球员，在他们之间，皮蓬逐渐找到了自信。“斯科蒂开始认识到他是联盟最好的球员之一，他的信心暴涨。”乔丹说。

但在乔丹的身边，皮蓬的野心有如狂风中的小火苗，瞬间就被吹灭了。

1993年6月，公牛实现三连冠之后，皮蓬再一次地告诉媒体自己只是乔丹的助手。“迈克尔是最好的球员。我？我是最好球员的队友。”皮蓬说。

4个月后，乔丹宣布退役。“我感觉我们都被摧毁了。”杰克逊说，“不过我们必须往前看。”

毫无征兆地，皮蓬接过乔丹的“衣钵”，他成为这支球队的领袖、唯一的全明星球员，还被杰克逊指定为队长。“回头看看（乔丹退役），我们当时的感觉茫然无助，但这并没有改变我们的身份，我们仍然要上场打球。”皮蓬说。

他努力适应新的身份，开始用领袖的口气与媒体对话：“我们不得不准备新的赛季，坚持我们的传统，好好训练。”

然后，他的下一句话暴露了他的不成熟，他说：“迈克尔的退役给了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能证明自己仍然是一支出色的球队。”

公牛留住了三连冠中的绝大部分球员，他们在9月29日签下两位自由球员，分别是身高2米13的中锋比尔·温宁顿和1米91的白人组织后卫斯蒂夫·科尔。10月7日——乔丹正式宣布退役的第二天，公牛签下了前两个赛季在意大利联赛打球的得分后卫皮特·迈尔斯，他与乔丹的身高相同，都是1米98。

1986年，迈尔斯在第六轮总第120位被公牛选中。1986—1987赛季，他在公牛打了29场替补，在1987年11月被球队裁掉。

公牛选择迈尔斯还有一个原因：他与皮蓬在大学时代就是朋友。克劳斯曾经询问皮蓬，“迈尔斯还能在NBA打球吗？”

皮蓬的回答非常艺术，他说：“如果在我的身边，他可以。”

与此同时，公牛在1990年选中的托尼·库科奇，2米08的前锋，在巴塞罗那奥运会上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也在1993—1994赛季前来到了公牛队。

毫无疑问，不管是公牛的“老人”还是刚来的新人，都没人能与皮蓬相提并论，他已经是公牛队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了。

揭幕战，杰克逊用迈尔斯打首发得分后卫，这在随后被证明是一招妙棋——没人能与乔丹媲美，任何顶替乔丹的球员都会被放到放大镜下，但迈尔斯不同，他与乔丹的差距过于明显，只是一个幌子，不管他拿到多少分，这位NBA的边缘球员都不会让人想起乔丹。

只有皮蓬能让人想到乔丹。

芝加哥公牛在1990-1991赛季首次夺冠，王朝已见雏形。主教练菲尔·杰克逊与他的超级明星迈克尔·乔丹、斯科蒂·皮蓬在1991年夏天就喊出了要成功卫冕的口号。

1991-1992赛季总决赛，芝加哥公牛4比2击败波特兰开拓者，成功卫冕。竞争常规赛MVP时，“滑翔机”德雷克斯勒是迈克尔·乔丹的最大对手，但总决赛中，乔丹全面碾压德雷克斯勒。

1992-1993赛季总决赛，芝加哥公牛4比2击败菲尼克斯太阳，成为NBA历史上第三支拿到三连冠的球队，乔丹连续三个赛季荣膺总决赛MVP。

1993年10月6日，30岁的迈克尔·乔丹正式宣布退役，这是他第一次退役。迄今为止，乔丹为什么在巅峰时刻突然退役仍然有各种猜测。

前12场球，皮蓬因为脚踝伤势错过了10场，公牛开局5胜7负。“新人并不容易了解我们的体系，尤其是在进攻端，”皮蓬说，“防守将成为我们的重点。”

1993年11月30日，皮蓬复出，他在轰下29分的同时，还拿到11个篮板球和6次助攻，率领公牛击败前一个赛季的总决赛对手菲尼克斯太阳队。以这场比赛为起点，公牛在全明星赛前的35场比赛中赢下了29场。皮蓬无可争议地成为全明星东部首发小前锋。

公牛还需要乔丹吗？又或者，皮蓬还怀念在乔丹身边的日子吗？

他似乎已经习惯成为球队领袖了。“斯科蒂现在的表现非常出色，我要向他脱帽致敬，”阿姆斯特朗说，“他给我们打造了新球队的框架，他开始学习将整支球队扛在肩膀上前行，随时给我们帮助，让我们打出更好的水准。”

格兰特在赛季初有些嫉妒人们更多地关注皮蓬，但半个赛季之后，他就不得不承认皮蓬在球队的地位更高、作用更大。“斯科蒂是一位伟大的领袖，”格兰特说，“他不是迈克尔，但这不重要了，因为联盟中不可能再有另一个迈克尔了。”

全明星大赛在明尼阿波利斯举办，皮蓬穿了一双红色的球鞋，这是赞助商为他定制的，以往只有乔丹能享受这样的待遇。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去年夏天我们就谈过了，与迈克尔无关，他们早就为我准备好了这双鞋。”

皮蓬证明赞助商是正确的，穿上新鞋的他拿到29分、11个篮板球以及4次抢断，捧起了全明星MVP奖杯。

在这一刻，他与乔丹的距离又缩小了一些。

“这是一个不错的成就，但对于大局而言，这个奖就无关紧要了，又不能帮我们赢下总冠军。”皮蓬说。但与皮蓬关系极好的《芝加哥论坛报》记者萨姆·史密斯后来透露：“那个晚上，斯科蒂高兴坏了。”

尽管皮蓬第四次参加全明星，也是第一次没有乔丹陪伴，但他并不孤独。

阿姆斯特朗与霍勒斯·格兰特与他一起坐上飞往明尼阿波利斯的飞机。而且，皮蓬作为东部全明星首发前锋，票数还没有阿姆斯特朗多。很多年后，人们依然不能理解，为什么在1993—1994赛季，阿姆斯特朗能在全明星投票中拿到529065票，在东部仅次于沙奎尔·奥尼尔的603346票，放在全联盟，也排名第三；比皮蓬多了32559票。

当时流传一个猜测，失去乔丹之后，公牛球迷将注意力放到其他球员身上，阿姆斯特朗因此而受益。要知道他在全明星赛之前场均虽然拿到16.5分，但命中率是职业生涯最低的47.3%，而且场均只有4.2次助攻，在NBA的首发控卫中排名第22位。

同样地，格兰特被教练选为全明星替补前锋，同样令人吃惊，他的选票没能进入东部前十；虽然他的数据较之前一个赛季虽有进步，但也只拿到了15.1分和11.0个篮板。

换个角度来看，乔丹退役非但没有让公牛沉沦，反而让他的队友得到了更多的机会——这是公牛历史上第一次有三名球员同时参加全明星大赛。

“我想，我们能进全明星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人们开始发现，我们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糟糕。”阿姆斯特朗说，“没有迈克尔，这支球队的其他球员都得到了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我们仍然是一支出色的球队。”

战绩也说明了这一点。全明星赛之前，公牛34胜13负，胜率为72.3%；而在前一个赛季，公牛35胜17负，胜率为70.0%；球员的数据也说明了这一点，1992—1993赛季，公牛只有4名球员场均得分超过6分——乔丹、皮蓬、格兰特与阿姆斯特朗；而在1994年前明星赛前，他们有8名球员场均得分超过6.6分。

就连最支持乔丹的《芝加哥论坛报》也正儿八经地谈论：“没有乔丹，芝加哥公牛反而更好？”

阿姆斯特朗说：“我们努力团结在一起，相比之前，球的移动反而更出色了，我们分享迈克尔留下的荣耀，不同的球员在不同的场合都能投关键球。到了比赛的最后时刻，我能从队友那儿接到球，也能传球给任何队友，这种感觉棒极了。”

他又笑着说：“如果迈克尔在，我们就只有一个选择了。”

乔丹退役，“受益”的不只是球员。

菲尔·杰克逊作为教练拿到三个冠军，但在媒体那儿从未得到过公正的评价，反而背负着“乔丹保姆”的形象。一个数据，在1992—1993赛季最佳主教练的评选中，率队拿到57胜的杰克逊居然没有得到一票；但在1994年1月，他成为NBA月度最佳教练。

全明星赛结束之后，皮蓬没有停下脚步，最终，他在1993—1994赛季场均拿到了22.0分，居得分榜第8位；8.7个篮板球，居篮板球榜第23位；5.6次助攻，居助攻榜第19位置；以及2.93次抢断，居抢断榜第二位。在评选1993—1994赛季的常规赛MVP时，有7位记者将第一票投给了皮蓬，最终他仅次于休斯敦火箭队的哈基姆·奥拉朱旺、圣安东尼奥队的大卫·罗宾逊，在MVP榜单中位列第三。

公牛在常规赛中取得55胜27负，较之前一个赛季少赢了两场球，失去乔丹还能拿到这样的成绩，公牛球员的表现令人刮目相看。“每个人都非常努力，尤其是斯科蒂，他在这个赛季是当之无愧的领袖，我觉得他才是常规赛MVP。”杰克逊说，“他将所有人都团结在一起，率领他们打出最佳水准，他非常无私。”

杰克逊承认他曾低估了皮蓬：“最早在1990—1991赛季，我认为他已经成型了；三连冠期间，他稳步上升，但我没有想到他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得分手”。

仅从常规赛而言，公牛不需要乔丹了，而季后赛呢？

“我们都很清楚，季后赛才是最重要的。”皮蓬说，他有极强的危机感，一方面是性格使然，萨姆·史密斯形容皮蓬“经常会莫名的不自信”；另一方面，公牛在全明星赛后的战绩并不理想，只有21胜14负，胜率只有60.0%。

首轮季后赛，芝加哥公牛3比0横扫老冤家克利夫兰骑士，前两场比赛，公牛在主场加起来赢了17分，客场他们被骑士逼入加时，皮蓬在加时赛还剩1分25秒时突入禁区，左手上篮，锁定胜局。这场比赛，皮蓬虽然有8次失误，但却拿到了全队最高的23分和11个篮板。

另一个功臣则是新秀库科奇，作为替补，他拿到全队第二高的18分。

公牛在东部半决赛的对手还是老熟人——他们连续第四年遭遇纽约尼克斯。与1992—1993赛季相似，没有主场优势的公牛又一次在客场0比2落后。回到主场，公牛将比分扳成1比2。但最后1.8秒发生的一切，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包括已经成为看客的乔丹。

皮蓬的意气用事，毁掉了这支球队整个赛季营造出来的团结气氛。

“菲尔错了。”皮蓬始终坚持他才是受害者，“作为球队领袖，我的存在意义就是在那个时候站起来，执行最后一投。菲尔对待我的态度是不公正的，我必须做出回应，不管对或者错。人们或许并不喜欢听到我说这样的话，但这就是我的答复。”

仅从那场比赛的表现来看，杰克逊坚持让库科奇而不是皮蓬绝杀。这的确值得商榷，当时皮蓬20投10中，拿到25分；而库科奇作为替补，5投1中，只拿到6分；更何况库科奇是6罚3中，而皮蓬则是3罚全中，万一尼克斯犯规，皮蓬在罚球线上也会比库科奇更值得队友、教练与球迷信赖。

这深深刺痛了皮蓬，他一向感情用事，没有乔丹长袖善舞的能力。“我没什么名人朋友，在篮球圈里，卡尔·马龙可以算是我的朋友，但也不是最亲密的。”所以当包括球员、教练在内的圈内人一边倒地批评他时，皮蓬更为愤怒，他认为自己被欺负了。

“有些人可能会忍耐，会任人宰割，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来博得别人的好感，但我不会。”皮蓬说。

皮蓬没有意识到，他对待库科奇的态度有些不同。

助教约翰尼·巴赫后来也承认，如果杰克逊让另一名球员——阿姆斯特朗或者格兰特，甚至是当时因为伤病缠身已经无法长时间待在球场上的约翰·帕克森执行绝杀，都不会引发皮蓬如此激烈的反抗。但库科奇不同，皮蓬潜意识里将他视为自己的竞争者。(www.daowen.com)

1990年选秀大会，公牛用第二轮总第29号签摘下22岁的托尼·库科奇，那是皮蓬第一次听到托尼·库科奇的名字。而在随后的两年里，公牛总经理杰里·克劳斯一次次地向他提起库科奇，还给他和乔丹看库科奇在意大利打球时的录像，“听着，你们很快就会拥有另一个全明星队友了”。

当时，这些还没有刺激到皮蓬，但在1991年皮蓬的续约谈判中，克劳斯刻意压低了价格，因为他想在1993年空出150万美元。克劳斯告诉皮蓬：“这些钱是留给托尼·库科奇的。”

乔丹都忍不住为皮蓬打抱不平，他说：“这事儿做得太糟糕了，斯科蒂已经证明他是NBA最好的球员之一了，但库科奇还没有。”

他与皮蓬都对还未曾见面的库科奇充满厌恶感。

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乔丹与皮蓬第一次见到库科奇——美国队与克罗地亚在小组赛中相逢。有位记者询问乔丹：“你会与你未来的队友托尼·库科奇打招呼吗？”

选择站在皮蓬一边的乔丹冷冷地说：“不，我不会说克罗地亚语。”

这并不是让库科奇最尴尬的，比赛才是。乔丹与皮蓬在整场比赛中疯狂地防守库科奇，使得后者11投2中，只拿到2分。“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防守。”库科奇说。

皮蓬在赛前就告诉记者，他非常兴奋，他想封杀库科奇，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与库科奇的恩怨。“不，我和他之间没有仇恨”，这场比赛是送给克劳斯的。“我希望所有人都能看到我与库科奇面对面交锋的结果，”皮蓬在赛后说，“我都想给他（克劳斯）买一个最大屏幕的电视了。”

乔丹在一旁笑了，他说：“我确信斯科蒂会在第一时间把录像寄给杰里，不管他在哪儿，他都能看到这一切。”

1992—1993赛季，皮蓬听到了有关库科奇的问题：“你觉得他能打NBA吗？”

他冷漠地回答：“我猜他还没有做好进行NBA级别的对抗的准备。”

但皮蓬没有办法改变克劳斯的决定，乔丹也不能。1993年，库科奇来到NBA，克劳斯最开始为他准备了一份8年总价值为1780万美元的合同，但被NBA否决了，因为公牛的薪金空间不足。克劳斯打了一个擦边球，他先与库科奇签了一年合同，薪金为102.5万美元，并约定赛季结束后续约。

1994年4月，常规赛刚结束，克劳斯就迫不及待与场均拿到10.9、4.3个篮板、3.4次助攻的库科奇续约，给出了一份6年总额为2400万美元的合同。

也就是说，在季后赛开打之前，皮蓬已经知道：1994—1995赛季，库科奇的薪金超过他了——他只有226万美元，而库科奇能拿到326万美元。差了整整100万美元。

杰克逊选择让库科奇而不是皮蓬绝杀，无意间激化了矛盾，让皮蓬在那一刹那彻底失去了理智。

从另一个角度出发，公牛与尼克斯的这次系列赛非常激烈，双方球员的脾气都很暴躁。就在这场比赛的第二节，公牛替补球员乔乔·英格利什给了尼克斯后卫德里克·哈珀一肘，但当时两人并没有发生冲突；等到格兰特对查尔斯·奥克利犯规，后者执行罚球时，英格利什突然与哈珀对骂，然后扭成一团，双双被逐出场。

皮蓬承认，激烈的比赛对他造成了很大影响，“我当时的情绪已经非常激动了”。

值得庆幸的是，正如杰克逊在电话中告诉乔丹的那样，皮蓬赛后在更衣室中立刻向他的队友与教练道歉，并且得到了原谅。公牛暂且抹去这难堪的一幕，继续前行。

第四战，皮蓬的表现无可挑剔，他拿到25分、8个篮板与6次助攻，仅有1次失误。公牛在第二节赢了11分，并且一直保持领先优势，最终95比83击败尼克斯，将总比分扳成了2比2——与1992—1993赛季的东部决赛有着相同的走向。

遗憾的是，公牛没能在客场赢下第五场。

芝加哥人原本是有机会的。还剩2.1秒时，公牛仍然以86比85领先，尼克斯队的休伯特·戴维斯在顶弧投篮，皮蓬杀过来封盖，戴维斯就势倒地。裁判的哨子响了，皮蓬当时都快疯了。休·霍林斯，就是让尼克斯得到两次罚球的裁判，始终认为自己没有错：“我没想太多，但我觉得斯科蒂·皮蓬的确犯规了。现在我们回头再看那次判罚，你可以吹也可以不吹，但在那个晚上我吹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判罚彻底改变了这个系列赛的结局。“一般来说，那样的动作会被吹犯规，但在那个时间点，他们之前从没有吹过犯规，”杰克逊说，“这意味着我们失去了主动权。”

尽管回到芝加哥的公牛仍然顽强地将总比分扳成了3比3，而且现场球迷都目睹了皮蓬在帕特里克·尤因头上的扣篮。但在纽约的第七场，公牛77比87输了。那个赛季，尼克斯最终杀入总决赛，最终3比4不敌由“大梦”哈基姆·奥拉朱旺领衔的休斯敦火箭。

“没有迈克尔·乔丹，公牛会更好？”这一讨论还没有到达高潮，便戛然而止。

“斯科蒂·皮蓬媲美迈克尔·乔丹，是公牛的最佳领袖？”这个话题却有了两极化的趋势。

在后来的一次采访中，公牛老板杰里·雷因斯多夫对1993—1994赛季的球队评价最高。“那是我最喜欢的球队，”雷因斯多夫说，“如果没有纽约（第五场）的那记糟糕判罚，也许我们能进总决赛。斯科蒂证明他是球队的领袖，他迈出了关键一步，变成了真正的男人。”

有些球员与雷因斯多夫抱有同样的观点。比如刚进入球队的比尔·温宁顿，他说：“斯科蒂是这支球队的心脏与灵魂，他将球队扛在肩上，关键时刻他都能站出来。”

又比如皮特·迈尔斯，他对皮蓬的评价更高：“斯科蒂的表现不可思议，他为我们做任何事，他抢下每一个关键篮板，他能防守整个三分区，他让每一个人的动作变得更简单。”

有些球员，尤其是与乔丹、皮蓬一块儿拿到三连冠的老球员，则对皮蓬的态度有些复杂。“没有迈克尔，斯科蒂当然是最好的，”格兰特说，“但是……”

他没有说出来，但听的人都懂。

与其他人不同，皮蓬对这个赛季的总结简单而现实。“我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会，因为迈克尔在这儿，特别是我的前三个赛季。”皮蓬说，“现在，我有了足够的空间，我很享受我的成长。”

他努力扮演乔丹的角色，而且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

但杰里·克劳斯并不这么想。

1992年，克劳斯与皮蓬的矛盾彻底爆发，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淡漠，多亏情商更高的乔丹、杰克逊经常会用开玩笑的方式淡化他们之间的矛盾，并且努力掩饰，不让媒体知道。乔丹离去的那个赛季，克劳斯与皮蓬之间只剩下杰克逊一座桥梁，左抵右挡，已经有些招架不住。

赛季结束后，克劳斯绕过杰克逊，找来助教特克斯·温特与约翰尼·巴赫，他抛出一个疯狂的问题：“我们交易斯科蒂·皮蓬，怎么样？”

1987年，克劳斯不惜得罪乔丹，交易来选秀权摘下皮蓬。他们的关系最开始非常融洽，克劳斯被誉为皮蓬的伯乐，也经常暗示教练在战术上向皮蓬倾斜；但另一方面，克劳斯从未真正将皮蓬视为超级球星，对待他与乔丹的态度迥然不同，这让性格非常敏感的皮蓬怀恨在心。

即便皮蓬打出了自己最好的一个赛季，克劳斯也仍然相信他不是公牛最好的领袖。1990年，皮蓬因为偏头疼导致公牛在东部决赛第七场输给底特律活塞，克劳斯在那时就想过交易皮蓬，但遭到乔丹与杰克逊的反对，此后，他也没有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只是将它隐藏起来。

现在，已经在他心里藏了四年的小恶魔又开始冒出头来。

温特与巴赫几乎不敢相信他们听到的是真的，尤其是巴赫，他的回应非常激烈：“杰里，你疯了吗？”

克劳斯面色铁青，中止了这次问询。

巴赫成了克劳斯迁怒的对象。克劳斯控制欲极强，一旦他将某个人踢出“我的人”的名单，就会立刻施以报复。他曾经与巴赫达成口头协议，会与他续约，而合同到期后，巴赫提到口头协议，克劳斯说：“啥？口头协议没有用，你拿出合同来。”双方闹得不欢而散，巴赫就此离开公牛。

温特与巴赫并不知道，克劳斯在咨询他们之前，已经开始交易谈判了。

1994年6月底，西雅图超音速队（后改名为俄克拉何马雷霆）爆出消息，他们可能与公牛交易，用大前锋肖恩·坎普加上数个未来选秀权做筹码，换取皮蓬。消息人士透露，超音速主教练乔治·卡尔还利用私人关系给乔丹打了电话，询问他对这笔交易的看法。乔丹给的答复非常简单：“（如果交易）你会成为赢家。”

皮蓬快疯了。

他的经纪人吉米·塞克斯顿不停地向公牛施压，但没有任何效果。塞克斯顿也是格兰特的经纪人，结果克劳斯告诉他：“也许他们都要走。”这让塞克斯顿不得不准备后路了。“斯科蒂告诉我，既然要发生了，那我们只能接受。如果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很好，就这么办。”塞克斯顿说。

皮蓬的一位朋友也透露，“斯科蒂确信他会被交易，他已经准备换个环境了”。

这笔交易最终搁浅，一方面是克劳斯的胃口太大，索要多个选秀权，惹怒了卡尔；另一方面，卡尔对坎普爱恨交织，并不舍得将他作为筹码。最终，雷因斯多夫出面阻止克劳斯，交易搁浅。

这只是公牛大清洗的前奏。

从1985年成为公牛队总经理到1994年，克劳斯成功地组建了一支三连冠的球队，人们都在关注皮蓬、格兰特甚至阿姆斯特朗这些球员信心膨胀。但实际上，克劳斯在媒体、球迷的吹捧中，也同样开始自大起来。他相信乔丹离开之后，他仍然能组建一支夺冠球队。当然，这需要清洗旧时代的球员。

更糟糕的是，雷因斯多夫对克劳斯的信赖，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

1994年7月1日，自由球员市场开启，公牛队的大清洗也拉开帷幕。

这个夏天，公牛队的大前锋霍勒斯·格兰特、中锋比尔·卡特莱特以及替补斯科特·威廉姆斯的合同都已经到期，克劳斯没有及时展开与他们的谈判，尤其是卡特莱特与格兰特数次通过媒体暗示，他们愿意留在公牛，而克劳斯全当没有听见。

7月28日，威廉姆斯率先出走，他与费城76人签约。一个多月后，卡特莱特与西雅图超音速签约；他对公牛彻底绝望了，他每一次与克劳斯谈判，都会听到对方有意无意地说，“你可以选择退役”。

格兰特也受到了沉重打击。他与经纪人塞克斯顿同克劳斯的谈判并不顺利，双方关系非常糟糕，在长达一个月的拉锯战中，双方都失去了与对方谈判的兴趣。格兰特要求直接与雷因斯多夫对话，克劳斯就此退出谈判。

但格兰特没有想到，克劳斯只是想让他少拿点钱，而雷因斯多夫干脆就不想留住他。7月底，双方的最后一次谈判破裂，雷因斯多夫直接翻脸，向媒体谴责格兰特在过去的一个赛季中消极怠工，导致公牛没能拿到东部常规赛冠军。他用了“blue flu”这个俚语——在美国用来形容消防队员或警察集体装病缺勤——彻底伤害了格兰特。

最终，格兰特与奥兰多魔术签下了一份6年2200万美元的合同，并对老东家恨之入骨。“当有人怀疑我的人品时，我会非常愤怒。”格兰特说。

这的确对格兰特不公平，即便他有诸多缺陷，但他的打球态度不容否认，他为公牛流过汗，他为冠军流过血，这都是不争的事实。“我以我的名声发誓，我从来没有偷奸耍滑过。”格兰特说。

或许是兔死狐悲，格兰特离开公牛之后，约翰·帕克森宣布退役。而雷因斯多夫与克劳斯都希望他能再打一个赛季，但帕克森以伤病缠身的理由拒绝了。“我已经付出了所有，”帕克森说，“现在是我离开的最佳时刻。”

1994—1995赛季之前，公牛三连冠时期的球员，只剩下皮蓬、阿姆斯特朗和威尔·珀杜了——斯塔西·金在1994年2月份被交易，换来了澳大利亚人卢克·朗利。

公牛也非只出不进，9月15日，他们正式签下罗恩·哈珀，前一个赛季，哈珀在洛杉矶快船队场均能拿到19.3分。

芝加哥人对哈珀非常熟悉。1986年，哈珀在首轮第8位被克利夫兰骑士选中，从此成为公牛的死敌，他被视为未来之星，拥有可以与乔丹媲美的身体素质。1989年首轮季后赛第五场，乔丹的“The Shot”淘汰骑士，也彻底断送了哈珀在骑士的生涯——1989—1990赛季中途，哈珀被骑士交易到了快船。

在欢迎哈珀的新闻发布会上，克劳斯再一次展示了他“用人朝前，不用朝后”的恶劣行径。“从7月初开始，他（哈珀）就是我们追求的对象，”克劳斯说，“他让我们看到了惊人的天赋，他是一名非常出色的防守球员，一个精英级别的投手，而且他的态度非常端正。”

他又说：“他比我们球队中的很多人都要强硬。”

克劳斯又一次刺伤了皮蓬；但让后者更为恐慌的是：有了哈珀，公牛还需要皮蓬吗？

过去的一个赛季，库科奇已经证明他可以成为NBA的首发小前锋，哈珀可以打小前锋和得分后卫两个位置，那皮蓬的位置又在哪儿？《芝加哥论坛报》记者萨姆·史密斯公开为皮蓬喊冤：“为什么杰里·克劳斯从来不愿意听听皮蓬的意见？”

皮蓬更想要克莱德·德雷克斯勒。1993—1994赛季，德雷克斯勒与波特兰开拓者的关系就非常糟糕。1994年夏天，开拓者有意交易德雷克斯勒的消息刚刚传出，皮蓬就向克劳斯与雷因斯多夫建议把他挖过来，他一直相信，德雷克斯勒拥有与乔丹相等的实力。

1992年总决赛，德雷克斯勒领衔的开拓者最终2比4不敌公牛，但皮蓬对他的评价很高。那年夏天，他们又一起进入“梦一队”，参加巴塞罗那奥运会。回来之后，皮蓬告诉他的一个朋友：“如果德雷克斯勒能有温特这样的教练，他可能会变成另一个迈克尔。”

当然，皮蓬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如果德雷克斯勒真的来到公牛，那自己的地位将更加稳固——他与德雷克斯勒没有位置上的冲突，可以重演“乔丹+皮蓬”的夺冠阵容，也将有更多筹码与管理层对峙。

克劳斯与雷因斯多夫拒绝了他的提议，一方面，要换来德雷克斯勒，他们必须送出库科奇；另一方面，他们都相信，乔丹会回来的。

克劳斯只是基于对乔丹的认识做出判断，而雷因斯多夫不同，作为芝加哥白袜队的老板，乔丹仍然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很清楚棒球联赛的停摆不可避免，乔丹将夹在资方与劳方之间，如果他拒绝被任何一方当枪使，他就要离开棒球。

乔丹只有一个选择——回到篮球场上。

他的确这么做了。

1995年3月18日，全美各大体育媒体收到了一张传真，除了迈克尔·乔丹的签名，只有一句话。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