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7月,侵华日军大举进攻武汉,湖北省立各类中等以上学校合并改组为湖北省立中等以上联合学校(简称联中),决定向鄂西和鄂北迁移。
由湖北省立武昌高中(通称省高)、武昌中学(通称省一中)、宜昌中学高中部、江陵中学高中部等校合并组成的湖北省立联合中等以上学校分校,原计划迁往鄂西北的武当山,委派原武昌中学校长郑万选(字尧夫)为分校主任。由于武当山地理条件欠佳,无法养活学校初高中师生及家属一千多人,加之战局危急,大批学生汇集到沙市,急需另觅校址。湖北联中一千多名师生从宜昌连夜乘木船渡过湍急的江流,踏上施宜大道徒步向鄂西出发。队伍抵达鄂西重镇野三关时,已经是冬天,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而新校址还没有着落。在此危难之际,他们经省建设厅厅长石瑛先生的指点和建始县县长的帮助,最终选定三里坝这块有水、有粮、有柴烧、有房子住的地方作为联中的校址。1938年12月,西迁学校终于落户建始三里坝。
负责打前站的事务主任鲍绍武先生首先购料请工人赶造了一批简易的课桌长凳和双层架子床,接着又赶建厨房、饭厅、教室、图书馆和厕所。木结构的厨房、饭厅和学生宿舍,十多间土墙茅顶的房屋分立在小河的两旁。周家堡上建起了方阵形的干打垒土墙的教室和图书馆,共有十几间,屋顶盖的是茅草。依着地势,坡上教室有“回”字形围墙;坡下沿溪两岸,是一条龙式的建筑群。这些建筑虽然简陋,但依山傍水还算整齐雅观。大河上架起一座木桥通向河滩的大操场,乡公所旁边还辟了一块篮球场。整个校舍建筑面积约4000平方米。短时间内办齐一千多名学生生活和学习所需要的基本物资,校园也颇具规模。
当时的三里坝集镇是一条总长一千米左右的丁字形小街,街面砌石。街上有邮政代办所,有几十户店铺。东头是几家粮行,西头是几家餐馆、客栈,另外还有骡马牲口市场。这些店铺的楼上,都腾空作学生临时宿舍。刚到三里坝时,全校初高中师生及家属一千多人就分住在这条街的各家各户中。初中一年级学生就住在向永顺客栈的楼上楼下和左右几家,学生和店主相处得十分融洽。吴玉庭先生有三栋刚刚竣工的木架石墙三层楼房,全部被借用了,住进了好几百名学生,其中还有几间还做了学校校政厅。当武汉、鄂东和江汉平原的一批批流亡学生涌进三里坝后,山镇人口猛增一倍以上,这个宁静的世外桃源从此沸腾了。
校址石碑(龚志祥摄)
1938年12月,联中开学上课,高中、初中共24个班,全为男生,师生员工1300余人(其中教师73人)。不久学校改名为湖北省立联合中学建始三里坝分校,1939年7月更名为湖北省建始中学(简称建中)。1940年4月,初中12个班迁往宣恩高罗,建始中学更名为建始高中。同年9月,建始高中又改称湖北省立第六高级中学(简称六高,本书下称六高)。抗战胜利后,六高于1946年迁往宜昌。一部分教师则离职回武汉,同年在武昌昙华林武昌中学旧址另行建立武昌初中,后改为武汉大学附属中学,其后又改为武汉市第十四中学。无论“联中”“建中”还是“六高”,都是建始这一带的最高学府,六高的学生也是这里的百姓仰慕的高材生。
在联中的各个分校,六高的条件算是得天独厚的。它是以省高、省一中学生为主体,兼收其他学校学生组成的完整高中、初中分校,不仅教学设备齐全,而且图书之多,为各分校之冠,很多孤本珍本都有收藏。除此之外,六高的老师,在湖北教育界也是久负盛名。学生则是从全省择优录取的,从入学到毕业的几年,还要经过严格的筛选淘汰。学生不仅学业成绩优异,而且思想活跃。
由于日寇侵略,大家深感国难当头,必须救亡图存,遂以卧薪尝胆的精神,刻苦学习,孜孜不倦。除英语、数学、物理、化学等学科有课本外,其余如历史、地理、生物甚至国文等学科都没有课本,全靠老师在黑板上抄写。文具更是缺乏,没有钢笔和墨水,学生就使用毛笔和土纸。好几个同学轮流使用圆规、刻尺、量角器等,如周转不及时,学生就用笔筒画圆。
随着武汉、沙市、宜昌相继沦陷,学生们的经济来源几乎断绝,全靠很少的公费维持日常生活。来时随身带的衣物日渐破旧,到后来有的学生已经衣衫褴褛,一年四季穿草鞋。学校每两年发一套棉衣、每年发一套单衣,布料是麻袋一样的粗布,纹路稀得可以作米筛。吃的主食是玉米与大米,按七三比例搭配。早餐是大米稀饭,占去了一成,还剩二成大米和七成玉米,作为午餐和晚餐,基本只见玉米不见大米,且玉米有时发了霉,有时掺有大量砂子甚至马粪。
六高在学生中民主选举伙食委员,这在当时学校中是个创举。以往学校的伙食,一向是校方办,学生是不过问的。由于学生多,都在一口锅吃饭,校方人又少,自然难办好。当时在山村中,购物不容易,加之主食是玉米、伙食费发得又少,校方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鉴于这种情况,学生班级会决定各年级选举自己的伙食委员,发动学生,利用课余时间上山砍柴背柴,解决烧柴的问题;师生们自己磨玉米、打豆腐,到附近农村订购与预购蔬菜,解决主副食问题;人力上,学生轮流帮厨。这样一来,伙食有所改善,有时一周可以吃到一次肉,三天可以吃一次白米饭。打牙祭时,大家欢天喜地,听候伙食委员分肉分饭。学生们每月得到离学校十多里的山上背一两次柴。没有扁担背篓,就在树棍上缠些破布当扁担使,结果还是有学生肩肿皮破。不过,走在盘旋的山道上,学生们倒也很有兴味,有的唱歌,有的大嚷大叫,颇有海阔天空任我游的舒畅。
流亡的老师,流亡的学生,大家同有一颗爱国的心。老师课余时总是到学生住的房里谈学习、扯家常;晚上在桐油灯下,辅导同学们学习。在大敌当前、国土沦丧的历史背景下,六高的师生员工同呼吸共命运,教职员工视学生为子弟,学生视教师如父母,他们共同生活在穷山沟里,亲如一家。
学生们初到三里坝时,自周家堡至横街头,一路高歌。马丝白老师和一些有革命背景的同学,为大家带来了《在太行山上》《古城颂》等抗战歌曲和流亡思乡的曲子。每当月白风清的夜晚,悠扬的歌声在三里坝的山谷中回荡。直街上,有同学组织了娃娃唱歌队,每天晚上带领他们唱歌,小镇为之震撼。白天课余之暇,抗战歌声在小河边教室内此起彼落,一浪高过一浪。从嘹亮的歌声中可以听到学生们的爱国热忱、抗战必胜的信念和中华民族的觉醒。
由耿长寅老师作词、马丝白老师谱曲的联中校歌,传遍了整个三里坝:
莽莽江汉,自古称雄,亡秦三户建伟功。日月骤暝,烟雾朦胧,抗战建国诞联中。巍巍黉宫,岭叠山重,莘莘学子,弦歌一堂坐春风。扫荡瑕秽,恢复光荣,奠定邦国,复兴民族跻大同。
后来,大家转向唱戏。大家组成班子,互教互学。没有胡琴,自己制造。在三里坝,古典的“游艺”和琴棋书画,样样俱全。尽管没有钢琴提琴,但自造的京胡、二胡有的是。还有人用沙丁鱼罐头盒做成类似三弦的乐器。棋类除象棋外,围棋也盛行。没有棋子,大家就到河里捡卵石,涂上黑墨,敷以桐油,就成了黑白分明的棋子。
学校的体育器材仅有几个篮球,历年来补了又补,被修理得“体无完肤”,连反弹回来的方向都难以预估。在提倡篮球运动之余,学校也提倡踢毽子活动。后来学校还做了些单双杠、木马,使体育活动稍有所拓展。在一次全省毕业会考后的运动会上,六高夺得了多项冠军,且获得总分第一的成绩,令湖北教育界刮目相看。
六高的课外活动丰富多彩。琴棋书画各得其所,诗词歌赋悉数登场,登山攀岩皆为运动。有人视背柴推磨为锻炼,有人把打坐参禅当修身。他们或联欢结社,或演剧办报,或历险探奇,无所不有。六高第五届毕业生朱忱游览三里坝后,写下了《坝上八景》诗,赞扬坝上风光,表达抗战豪情,咏叹身世的飘摇,抒发似箭的归心:
狮林积翠
誓说烟云扫,行歌翠黛中。不为玄豹隐,终见赤狮雄。
古木凌空碧,晴霞补径红。登临声一慨,兵火万方同。
龙洞通幽
洞口不知处,山深客到稀。探骊忘险戏,揽胜入幽微。
云里思夭矫,泽中欲奋飞。他年霖雨降,一啸看龙威。(www.daowen.com)
呼鹅听月
闻道漫漫夜,广寒宫里歌。星河波浩渺,素女舞婆娑。
玉兔杵灵药,金风斧桂柯。天鹅遥听取,呼笑月明多。
走马寻源
休息为廉让,此间无俗喧。岂甘哭歧路,还欲识深源。
径仄容鞭马,崖悬许啸猿。莫教出山浊,留饮共忘言。
破桥夜雨
四顾迷茫里,履危旧板桥。孤村灯隔岸,寒雨夜通潮。
题柱名犹浅,咏归路却遥。行行无限感,身世太飘摇。
落剑峡潮
天地同掀震,鱼龙吐气豪。云藏林壑古,潮落峡门高。
暂此烟尘避,岂将姓字逃。剑横秋水冷,当斩海东鳌。
古枫夕照
枫老丹心见,迎凉战一场。遥天惊野火,大地感新霜。
碧染秋风色,红争春日妆。关山原信美,无奈踏斜阳。
小溪暮砧
日落溪烟暝,飞鸦点点惊。谁怜着衣薄,人羡浣纱轻。
野旷催寒气,风高动别情。欲归归未得,愁急暮砧声。
三里坝在战火中歌声不辍,曾使过往的抗日将士为之动容,鼓舞了他们抗日杀敌的士气。有些军队的文工人员主动与六高的学生联欢。不管生活如何艰苦、疾病如何侵夺、日寇如何威胁,三里坝人始终保持着旺盛的斗志。六高的学生,为抗战炼就了剑胆琴心、铮铮铁骨。
六高自1938年西迁建校,至1946年迁回宜昌,在9年多的岁月中,输送毕业学生共1500余人,为国家、为民族培养了精英。一部分学生毕业后考入省内外各大学,成为著名专家和学者;一部分学生在抗日烽火中投笔从戎,抗击日本侵略者;一部分学生加入中国共产党,从事党的地下工作,甚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如陈以文、张国维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于解放前夕的重庆渣滓洞集中营,牺牲时不满30岁。新中国成立后,六高学生在祖国各地的各条战线上取得丰硕成果,正如“联中”更名为“六高”后的校歌写的那样:
武陵山高,东龙水长,巍巍我校,光耀夜郎。是坝上文化的基地,培养出抗战的力量;是坝上文化的摇篮,培养出建国的栋梁。优秀的儿女在这里快乐地歌,自由地唱:中华民族万寿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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