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忠长叹一声说道:“完啦!全完啦!我张忠的脸丢大了!”
王阳明飞身下马,田庄上前施礼道:“老师,你太累了,请坐在弟子背上,让我二师兄为老师脱靴!”
王阳明皱眉说道:“田庄,你和尚德要干什么?”
田庄低声说:“老师,你一会儿就明白了!”
王阳明笑着坐在田庄背上,卢尚德上前施礼道:“老师,恕尚德对老师不恭!”说着俯身脱靴。两只靴子脱掉之后,卢尚德振臂一掷,那两个靴子从空中高高落在几十丈之外。
伍文定说道:“张公公、许将军,两只靴子远近差不多,你们俩现在先捡靴去!”
许泰皱眉道:“捡靴,哪有这种捡法,扔这么远?”
伍文定笑道:“许将军,你感谢上天吧,倘他给你们扔到南昌城外,你俩也要捡回来,不然如何给御史大人提靴呀!快去吧!”
这时边军和公衙的官员们及王阳明的弟子齐声喊道:“捡靴!捡靴!……”
张忠看了看许泰怒道:“哼,你的人没一个给咱撑脸的,别让这么多人看笑话,走,快捡靴去!”
卢尚德向众师弟们说道:“我在老家龙川羊子铺,呃,不对现在应该叫和平县,原先就养过一条狗,不论我把东西扔多远,那条狗都能奔过去叼回来,我要让张忠和许泰像狗一样把老师的靴子捡回来!不错,你们看,多听话的狗,把老师的靴子捡回来了!”
待张忠与许泰一人一只靴子给王阳明穿好后,又跪地叩了三个响头,他俩刚抬起头来,伍文定高声道:“张公公、许将军,还比什么?”
张忠怒道:“不比了,算你们狠!”
这个贪玩的当今圣上,这几天没有像张忠、许泰那样会拍马屁的人在身边,被人多年拍惯了,突然两三个月没人拍马屁,浑身不舒服,遂让张永传旨,让张忠、许泰,包括王阳明和伍文定四人驰马到南京来。
四匹马加上侍从,也就十几个人,在路上,张忠边驰马边想,如何借助面见圣上的机会,玩个手法,让王阳明下不来台。许泰此时只管驰马,头脑中一片空白,他只想到了南京如何侍奉圣上左右,他愿意侍在圣上一侧,看大臣们叩拜圣上,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站在圣上身边,是一种别人无法享受到的荣耀。
伍文定向王阳明叹道:“御史大人,张忠和许泰在南昌一分钱没捞着,便宜又没占上,还让咱们好好戏弄了一番,他们的脸丢在了南昌,这次有了圣上撑腰,不会为难咱们吧?”
王阳明笑道:“嘴长在他俩脸上,咱们只能相机应对。”
伍文定说道:“御史大人,我心中都有些担心,伴君如伴虎,万一我哪句话说错了,还望大人多为我修补修补。”
王阳明说道:“你放心,咱们会把握分寸、火候,他俩要是敢出大圈儿,咱们就当着圣上的面摆摆,让圣上论短长。”
张忠与许泰并辔而行,张忠突然说道:“许兄,这次在朱宸濠这件事上,有一步棋咱们没走,真要走了的话,你我准能立大功!”
许泰说道:“是不是倘若朱宸濠在咱们手里,咱们让他逃到鄱阳湖里,然后咱们随圣上一同擒拿对吧?”
张忠讥道:“王阳明先把朱宸濠送到杭州,转而又至南京,他走了这一步,咱们就没机会了。不过,为取悦皇上,我现在想了个办法,就是在朱宸濠身上做做文章,从此,圣上会为此永远感到荣耀的,而这一英雄的缔造和建议者,乃我张忠也!”
许泰禁不住问道:“张兄,什么办法,可以告诉我吧?”
张忠说道:“许兄,天机不可泄露!”
到达南京之后,王阳明和伍文定及弟子冀元亨、卢尚德、田庄都住在南京驿馆内,而张忠和许泰则回到了当今圣上身边侍奉。
这天,张忠和许泰来到囚牢。此时,朱宸濠等人还未处置。
跟在后面的典狱长不知道这两个钦差大人有何贵干,他带他们来到朱宸濠的囚牢前,张忠把手一挥让典狱长退下,只剩下张忠、许泰、朱宸濠三人。
朱宸濠抬头一看,是张忠和许泰,左右看看无人喜道:“张公公、许大人,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快把我放出去吧!”
张忠大声怒道:“朱宸濠,睁开你狗眼看看,我们不是你要找的人!你看错人啦!”
朱宸濠狂笑道:“错,就是苍天把你俩烧成灰,我也认得你俩!你们贪要了本王那么多金银财宝,见本王落难转身就不认账,那好吧,我朱宸濠到阴曹地府再来找你们!”
张忠急于摆手道:“殿下,别!别呀!”
朱宸濠说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救本王?”
张忠说道:“殿下,眼下我这里有一场戏,你只管给我演好,只要一有机会,我们肯定会救你的!”
朱宸濠问道:“张公公,什么戏?”
张忠说道:“别管什么戏,你只管败,不许胜就是!”
张忠和许泰在典狱长的配合下,给宁王朱宸濠饭菜中加了巴豆等泻药,让朱宸濠接连几天拉稀,然后,又停了他一天饭,直到宁王朱宸濠直不起腰来,走路不扶墙就要摔倒为止。
当今圣上初时一听,大惊道:“张忠、许泰,你二人闹什么幺蛾子,让朕与宁王朱宸濠对阵,这是啥意思?”
张忠说道:“陛下,人家王阳明发来《擒获朱宸濠捷音疏》时,大臣们劝陛下不要再御驾亲征了。可陛下不是想到江南玩吗?所以,陛下的御驾亲征大军分两路从京师出发,现在半年多过去了,陛下回京师后怎么向文武百官交代?”
许泰说道:“陛下,这好说!就说陛下到江南游山玩水嘛!”
圣上朱厚照挥手道:“不好,这样大臣们会说朕不顾江山社稷安危,不临朝事,不行朝议,接着唇枪舌剑都会劝谏朕!”
张忠说:“所以嘛,奴才给陛下安排了,让陛下勇战宁王朱宸濠。陛下只要当众把宁王朱宸濠打败了,就堵住了文武百官的嘴!他们会说,原来陛下文治武功盖世啊!”
圣上朱厚照说:“可是,朕多年没拿过刀枪,哪里能斗得过成天舞刀弄棒的朱宸濠呢?不行,真打起来,朕真的不是他的对手,再说了刀枪无眼,倘伤了朕……不,这种事真的绝对不行!”
许泰笑道:“陛下,放心吧,奴才让他吃了三天巴豆!又饿了他一天!他早已弱不禁风,陛下稍微那么一打,就把他打翻在地了!”
圣上朱厚照喜道:“如果这样,朕就敢于同他厮杀!”
第二天,在南京城的文武百官都被传到南京演兵场,御林军、锦衣卫全副武装站成黑压压一片,锣鼓号角,旗幡迎风招展,还有南京城其他署衙的公人,同时王阳明和伍文定及冀元亨等人都来到这里等候着圣上朱厚照的到来。
伍文定说道:“今天这是搞什么鬼啊,南京城的文武百官都到了,南京各署衙的公人也都到了,这是要干什么?”
王阳明说道:“你看,张忠、许泰没来,张永没来,皇上也没来。天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少顷,皇上朱厚照穿甲胄之服居中,监军张永在左,张忠与许泰在后,四匹马驰骋而来。朱厚照仗剑下马,张永及张忠、许泰均下马,簇拥着宁王朱厚照入座。
突然,身穿甲胄之服的朱宸濠从一侧跌跌撞撞走来,他手拿一把长剑,身后有两三个狱卒,拿着长矛、长剑正追赶朱宸濠。边追边喊:“朱宸濠逃了!朱宸濠逃了!……”
朱宸濠拿着长剑摇摇晃晃边走边看,此时他心里非常清楚,典狱长告诉他,只要你今天穿上这身甲胄,拿上长剑,从演兵场里跑出来,就可以释放你,赦免你的罪,什么谋反啊,叛逆啊,都与你无关!你就彻底自由了!
朱宸濠来到演兵场一看,黑压压的御林军、锦衣卫、南京文武百官,还有许多许多他不认识的人,当然抓获他的御史王阳明、吉安知府伍文定,以及王阳明的大弟子冀元亨、卢尚德、田庄他认识。正在他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思考这是要干什么的时候,只听后面典狱长又高喊道:“朱宸濠逃了!朱宸濠逃了!……”
张忠向圣上朱厚照说道:“陛下,你看朱宸濠逃了,陛下若今天生擒活捉了他,陛下就文治武功名扬天下了!”
许泰也说道:“陛下,你看朱宸濠摇摇晃晃,走路都不稳,两三个回合,准能把他活捉了!”
圣上朱厚照仗剑从座椅上站起来,环顾道:“众卿都不要动,今日朕定要生擒朱宸濠!”
圣上朱厚照仗剑来到朱宸濠面前,他先是心中大怒,思道:朕一向对你不薄,你见朕的时候,还装病,装游手好闲,提个鸟笼子,没想到十二年前,你就想造反,朕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朱宸濠抬头一看,发现来到他眼前的竟是当今圣上,这太好了。今日我就以皇上要挟,让他放走我,免我一切罪,不然我就杀死他。我朱宸濠就是不做皇上,也就名扬天下了!两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朱厚照大骂道:“逆贼,朕一向待你不薄,你竟敢反朕!”遂仗剑向朱宸濠刺来。
朱宸濠虽体弱,但他颇通剑法之道。他轻轻用长剑一拨,就化解了圣上朱厚照的攻击。
圣上朱厚照眼见数剑落空,心中有些着急。不过,他看到文武百官及御林军、锦衣卫及文武百官皆在观看,他趁朱宸濠手拉着长剑喘息之机,随手把长剑一抡,这一抡恰好击打在朱宸濠手中的剑锋上,火光四射,朱宸濠手中的长剑落在地上。
朱宸濠一看,刚要去拿剑,圣上朱厚照已奔至他面前,照他身上猛踢一脚,把满身大汗的朱宸濠踢倒在地。朱厚照跳过去,一脚踩在朱宸濠的背上,高声道:“朱宸濠逆贼,你往哪儿逃!”
演兵场响起热烈掌声。
文武百官俯身拜道:“陛下文治武功,名扬天下!”
朱宸濠被押解离开演兵场之后,张永上前,启奏道:“陛下,奴才没想到这种玩笑开大了!倘朱宸濠失手,陛下躲闪不及,酿成大祸,这种责任他张忠、许泰担当得起吗?”
此时圣上朱厚照有些后怕,他点头道:“是啊,朕真有些担心,有些害怕,这种死生难定的事,以后再不会有了!”
张忠则说道:“陛下,这事风险极小,反正陛下文治武功,名扬了天下,不管南京城的文武百官,还是京师的文武百官,谁也不敢小觑陛下!”
圣上朱厚照突然怒道:“名不名扬天下,朕也是皇帝!”
张忠和许泰说道:“对!对!陛下是皇帝!”
到了这年冬天,南昌城到处可见白幡和飘飞遗落在大街小巷的冥纸和冥币,这是王阳明公开让南昌城黎民百姓祭奠亡灵。而仍驻扎在南昌城内的京军、边军的将士们,久离故土,人人都触景生情,想起了家人。尤其是边军将领,几次找到张忠和许泰,强烈要求回师。
那将领愤恨地说:“张公公、许将军,让末将带万名边军参加御驾亲征,可是末将和将士们和谁打过一仗?再这样在南昌城耗下去,出现兵变怎么办?你们谁敢来担这个责任?”
张忠叹了口气道:“将军莫急,本公和许将军再商量商量。”
当他和许泰商量时,许泰说道:“张兄,王阳明把南昌城打理得井井有条,咱们没什么空子可钻,从这儿不可能再捞到油水了,咱们还是回京吧!”
张忠点头道:“也罢,回京之后,咱俩就在朱宸濠身上做文章,我就不信了,王阳明老师的女儿娄氏是宁王妃,王阳明在四省围剿盗匪,又在吉安、临江、鄱阳湖平定朱宸濠叛乱,中间的面纱要一层层揭开,总有一条王阳明和朱宸濠同流合污的证据吧?”
张忠、许泰无法在南昌城再赖下去,从八月到南昌直到冬天才班师回京。
但是,仍在南京玩乐的圣上朱厚照,还没有回京之意,张永劝说了几次,他总是说,天下都是朕的,朕在哪儿都是应该的。
张永借故来南昌找到王阳明,说当今圣上不愿离开南京城,日久必然影响江山社稷安危,遭致满朝文武对圣上的不满,问王阳明可有良策。
王阳明决定写一份《重上江西捷音疏》,说平定朱宸濠是圣上指导着王阳明做的,把平定朱宸濠的叛乱都归功于圣上的运筹帷幄。还有许泰、张忠、刘晖、江彬等,都是这次平定叛逆的大功臣。圣上朱厚照看了,非常高兴,张永借此一催促,这个荒唐的圣上以御驾亲征为名,在外逍遥了一年之后,终于回京师。
王阳明于这年正月,即正德十五年,到庐山秀峰寺刻石记述了平宁王朱宸濠之功,其文曰:
正德巳卯六月乙亥,宁藩朱宸濠以南昌叛,称兵向阙。破南康,九江,攻安庆,远近震动。
七月辛亥,臣守仁以列郡之兵复南昌。朱宸濠还救,大战鄱阳湖。丁已,朱宸濠擒,余党悉定。当是时,天子闻变赫怒。亲统六师临讨。遂俘朱宸濠以归。
于赫皇威,神武不杀,如霆之震,靡击而折,神器有归,孰敢窥窃。天鉴于朱宸濠,式昭皇灵,以嘉靖我邦国。
正德庚辰正月晦,提督军务都御史王守仁书。从征官属列于左方。
圣上朱厚照命人押着朱宸濠等一同回到京师。张忠和许泰、江彬等商议了半天,最后张忠说道:“在南昌,本公和许将军给王阳明捡靴、提靴、三叩头,一想起这些奇耻大辱,本公恨得牙根疼!不错,本公就是奸侫小人。人都说,‘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可是他王阳明就是得罪了本公,得罪了诸位,明日咱们见皇上,本公启奏,你们几个帮腔,因皇上对王阳明敬重有加,非朝中一般大臣可比,因此咱们始终不点王阳明的名字,这样圣上就不得不由着咱们的计划来。”
许泰说道:“对,此仇不报,我许泰誓不为人!”
江彬则说道:“先前刘瑾时,我知他太恶,肯定不会太长久,所以我做了墙头草,帮了王阳明。刘瑾死了,王阳明有了发展空间,尤其是做了四省巡抚。这次平定宁王朱宸濠叛乱,我和他始终不是一路人。这不现在我和王阳明早已分道扬镳,从贵州龙场分开之后,就成了两条道上跑的马,各走各的路!让王阳明这样的正人君子清高受苦受累吧,咱们在他后边稍微一捣鼓,就有灾难降临!好,我同意张公公挑这个头!”
张忠把握了时机,这天圣上朱厚照喝多了酒,还没回到碧云宫,张忠等来到豹房,让那些妖艳妩媚的美人儿们退下。
张忠手捧一杯热茶,奉于朱厚照面前,叹道:“陛下,这次奴才和许公公在南昌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圣上朱厚照睁开眼惊道:“张忠,什么秘密?”
张忠有鼻子有眼地说道:“宁王朱宸濠和朝中一个大臣有秘密联系,他们同属一丘之貉,现在朱宸濠浮出水面被抓,可那个大臣还时时刻刻在朝中,这种事只能从宁王朱宸濠嘴里抠出来,不然,这个祸根不除,只怕朝廷永无宁日啊!”
圣上朱厚照惊讶道:“这个大臣是谁?有线索吗?”
张忠说道:“陛下,奴才和许公公愿负责这件事,从朱宸濠嘴里把这个大臣挖出来!”
圣上朱厚照点头道:“好!传朕口谕,你二人提审朱宸濠直到查清为止。”
朱宸濠从南京押回京师后,关押在御林军、锦衣卫的大牢之中,只是尚未审问。典狱长按张忠和许泰的安排,把所有的刑具都集中在一间非常大的房子内,找了几个被打得半死不活的罪犯,各捆绑在这间大房子的木柱上,制造出一种非常恐惧、令人望而生畏的场面。然后才把宁王朱宸濠带上来。此时朱宸濠穿着囚衣,带着死刑犯的枷锁和镣铐,火炉里的炭火燃烧着,一把烙铁已经烧得通红……
朱宸濠一看这阵势,心中已经胆怯。但他表面上摆出无所谓的样子,他往刑具木椅上一坐,悬在他头顶上的一盆炭火开始烤着他。而他的背后、左右都有炭火、少顷他就汗水淋漓。当他发现张忠和许泰走进来的时候,他瞪着两眼说道:“张公公、许将军,你们这是要干吗?我朱宸濠不就是反叛朝廷这件事吗?要杀要剐多痛快,何必这么麻烦呢?”
张忠摇头道:“殿下,我听说是王阳明和你勾结,才做下这反叛朝廷的事,然后王阳明又抓了你,你们俩演了一场捉放濠,对吧?”(www.daowen.com)
朱宸濠大怒道:“纯属胡说八道!他王阳明和我朱宸濠根本不是一路人!他怎么可能和我勾结呢?我朱宸濠犯罪说犯罪,我不能无事生非,临死拉个垫背的!”
许泰说道:“这个王阳明真的没和你勾结过?比如给你写信啊、见面啊,真的不是他和你制造的这个反叛谋逆事件?”
朱宸濠怒道:“许泰,你还有完没完,我说没有就没有!”
张忠说道:“殿下,你看到了,大牢里的刑具种类不少。不过呢,没谋逆以前,我和许将军对你是百般尊重,可现在不同了,你是大逆不道的死罪犯,这里的刑具我们都想给你用用,让你领受领受每一种刑具的滋味。一句话,你要配合我们,最好不要让我们生气,更不要让我们发怒,好吧?”
朱宸濠讥道:“张忠,你大可不用兜圈子绕弯子,我这个人坏是坏,恶是恶,凡是我做的事,我承认,但是如果让我硬扯上王阳明和我朱宸濠一起谋反,你今天就是把这里的刑具都用遍,我也不会承认!成者英雄败者贼,男子汉大丈夫做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我和他王阳明今生是仇敌,转生来世还是仇敌!而且如果我朱宸濠临死拉一两个垫背的,只有你张忠、许泰最合适,因为你们俩自始至终知道我的事,可我不愿这样做!”
张忠冷笑道:“呃,好,我问你为什么不愿这样做?”
“为什么?因为我朱宸濠谋逆之后,陪我死的人达数万之众,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世上有拉人享福的,没有人死到临头还愿意拉人受罪!我朱宸濠决不做那样的人!”
许泰笑道:“好!我许泰从心里佩服你,像个男子汉!”
张忠讥道:“殿下,赞美的话,我张忠不会说,我总觉着这个王阳明即使没和你勾结谋逆造反,他在赣州几年,这次又在吉安临江府、南昌城,也总会和你联系过,或者你们派人和他联系过,你想想!”
朱宸濠怒道:“张忠,我知道,当年刘瑾得势时,你追随刘瑾与王阳明唱过对手戏。我就不明白,你现在是替刘瑾,还是替你自己非要往王阳明头上扣屎盆子,你住手吧!你看王阳明那个瘦样儿,又有肺病、胃病,他有点像三国时的诸葛亮事事亲为。不是我同情他、怜悯他,而是他为这个朝廷鞠躬尽瘁真是到了家!我朱宸濠为了当皇帝,为了享受万人跪拜、山呼万岁的至尊感受,不择手段,为达到我的目的而干!你是无事生非,凭着你阉人的特殊位置,顺我者存,逆我者亡,你是对不顺从你的人打压、捏巴!没事也要想法整死人家!这样看来你更可恨、更可恶!”
张忠哈哈大笑道:“废话,我是奸侫小人!不过,我不怕你是一个快死的人,说出来不怕你笑话,王阳明这次在南昌让我丢尽了脸面,比剑我输了,比射箭我又输了!我当着那么多人,给他捡靴、提靴、三叩头!我想好了的事,万无一失的,结果他处处胜了,这个仇我不报,我张忠誓不为人!”
朱宸濠哈哈大笑道:“你恨什么?是你的御林军、锦衣卫技不如人,你怨不得人家王阳明技高一筹!这叫愿打愿挨,愿赌服输!”
张忠向许泰递了个眼色,许泰说道:“殿下,咱今天就说王阳明!我记得有一句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殿下,你是个快死的人,你再好好想想,王阳明真的没和你联系过?”
朱宸濠想了想,突然说道:“平心而论,刘养正是我的右丞相兼国师,我让他去赣州拜见王阳明,因为刘养正和王阳明是同门师兄弟,他们的老师,就是我的岳父泰山。刘养正提出请王阳明到宁王府讲心学,王阳明没答应,事后派了他的首席弟子冀元亨到我府上,与我论学。我本想通过他的弟子拉王阳明入伙,但他的大弟子冀元亨和王阳明一样,说什么也不同意,我在放冀元亨回去的路上,派了几个杀手,结果杀死了陪冀元亨来的两个弟子,让冀元亨逃脱了!”
张忠一听喜道:“殿下,这不就结了!这冀元亨就是你和王阳明中间的联系人。本来他和你是一起要造反的,结果呢,他突然反戈一击,他比你技高一筹,摇身一变,又以御史的身份,号令南昌以外的府衙,招募义兵平定你的叛乱!”
朱宸濠大怒道:“你别瞎想象、乱联系!定案要讲究证据,刑部要一一对上,严丝合缝,本人还要承认!你再胡编乱造,没有证据也没人相信!”
张忠大笑道:“殿下,刘瑾得势的时候,像这样的案子多得很!有东厂、西厂配合,先写好了证词,再让你摁手印儿,每个案子都是这种流程,你不招就打,把你打昏了再摁手印。不过现在我张忠有办法了,我们就从王阳明的大弟子冀元亨着手,有了冀元亨这个线索,不愁这大火引不到他王阳明身上!”
张忠和许泰想好了对策,这天又到当今圣上朱厚照身边,故作惊讶地说道:“陛下,这几天审问朱宸濠有了新的进展,他供出了一个联络人,这个联络人是朱宸濠和那个朝廷大臣联系的桥梁,不过我相信这只是条小鱼!”
圣上朱厚照惊讶地问道:“谁呀,他叫什么?”
张忠说道:“他叫冀元亨,没想到这人是御史大人王阳明的首席大弟子。”
圣上朱厚照皱眉道:“张忠、许泰,你们俩可别胡闹!这冀元亨朕见过,他为人谦和,知礼仪,又有很深的心学造诣。他图什么呢?这事儿不管听起来还是看起来都不靠谱!你俩还是慎重些,万不可冤枉了好人!”
张忠叹道:“陛下,说心里话,奴才和许侍卫这次在南昌城也和冀元亨接触了,他看上去的确是个人人称道的好人。可是,这个联系人是朱宸濠亲口供出来的,咱们不能冤枉一个好人,更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许泰说道:“陛下请放心,奴才绝对忠于陛下,奴才和张公公这次要把这个案子,办成世上最公正,最能经得起历史考验的铁案!”
圣上朱厚照连连点头道:“好!这样就好!”
次日,张忠和许泰以圣上口谕,派出快马,到南昌来请冀元亨入京。王阳明见钦差入江西巡抚署衙,向钦差问道:“圣上让我弟子元亨入京有何事?”
钦差说:“御史大人,我等只是办差,具体何事我们不知道。”
冀元亨笑道:“恩师放心,既然圣上口谕让去京城,我想不会有什么大事,元亨去去就回,不劳恩师费心。”
伍文定知道了钦差到江西巡抚署衙有公干,他急忙从南昌府奔来,向王阳明说道:“御史大人,在路上下官想了又想,圣上有什么事不找御史大人,却找冀先生,我是担心呀!”
王阳明皱眉道:“你担心什么?”
伍文定叹道:“我担心那两个搅屎棍,他们回京师以后,绝不会善罢甘休!圣上身边的这些近侍和当年刘瑾一样,动不动就说是皇上的口谕!皇上有没有这口谕,或者是不是这么说的,到这些近侍口中就变了味儿。”
王阳明想起当年刘瑾作乱时的事,他叹道:“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是圣上的口谕,我就不妄猜了,只有让元亨去了京师才知道!”
伍文定摇头道:“不,御史大人,下官知道大人是世上难得的好官,大人从无害人之心。可是,那两个搅屎棍就属于记恨的奸佞小人!唉,我猜八九不离十,这口谕定是他们设下的圈套。这种奸佞小人,就会在圣上身边滋事生非,他们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总也割不完!”
冀元亨笑道:“恩师,弟子心中无他,去了京师又何妨!”
王阳明此时心中荡起波澜,伍文定的话不无道理,刘瑾当时就擅长用皇上口谕整治人,张忠和江彬等都是刘瑾伏诛时的漏网之鱼,现在张忠和许泰又兴风作浪。可是身为臣子,圣上的口谕岂能不听呢?王阳明笑道:“元亨,汝犹如吾子,吾真不忍心让你赴京,这样你先去,倘有音信则罢,无音信为师让尚德、田庄再去打探。记住,凡做过的事决不推诿,没做过的事决不可苟同。人活在世上唯有一腔正气,人敬的是人的正气,是人不可磨灭的良知!”
这时,夫人姽婳听说冀元亨入京,而且是圣上口谕,她拿了十两银子,向两个钦差说道:“我夫君月月只有俸禄,再无其他。元亨既是我夫君的弟子,也是我夫君和我的孩子,这十两银子权当你们回去路上的酒钱,请善待我们的孩子!”
那钦差点头道:“夫人、大人放心,我们素知大人和夫人的为人,我们路上会善待冀元亨的!”
冀元亨此时泪水涟涟,他双膝跪地泣道:“恩师、师母,养育、教诲之恩,元亨至今未报矣!只有恩师与师母保重,才是元亨最大的心愿!另,余下妻子,两女儿,烦劳恩师、师母多加教诲!”
王阳明的儿子正宪闻听冀元亨要入京,上前紧紧抱住冀元亨说道:“元亨哥哥,正宪真的不想让你走啊!”
卢尚德和田庄等近前,卢尚德向冀元亨说道:“师兄,你放心前去,老师、师母、正宪以及师弟们,尚德会照顾好的,这辈子咱们能做老师的门生,那是咱们多少辈修来的福分!话不多说,祝师兄一路平安,一路顺风!”
卢尚德带着十几个弟子,一直把冀元亨送到南昌城门外,王阳明在南昌城十里处,设饯行酒,卢尚德等与冀元亨喝罢饯行酒,洒泪而别。
有诗为证,单说冀元亨拜王阳明为恩师后,所言所行,堪称世间伟丈夫。那诗词写道:
为求心学师王门,
一朝为徒诚为本。
战火硝烟浑不怕,
元亨堪称丈夫真。
两个钦差带冀元亨来见张忠和许泰。冀元亨一见张忠和许泰,立即开口说道:“张公公、许将军,这是何意?不是说当今圣上的口谕让我入京吗?呃,我明白了,是为南昌城之羞辱吧?”
张忠笑道:“好,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算你猜对了!不过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到锦衣卫的大牢里说吧,到那儿最合适你!”
冀元亨讥道:“随你到哪儿,我冀元亨决不苟同!”
许泰怒道:“那好啊,看你一会儿还敢这样和我们说话吗?”
冀元亨一看到张忠和许泰,即想到在南昌城时,二人给恩师捡靴、提靴、三叩头的模样,那个令人捧腹大笑的画面,竟如刀刻一样存留在他的记忆中。看来恩师的担心和伍文定知府的猜测是对的,这些在当今圣上身边的奸诈小人,既可恨又可恶。恩师常说,既来之则安之。他有来言,我有去语,决不苟同于他们!
一到锦衣卫的大牢,里面已经布置好了各种刑具,张忠见冀元亨被带进来,怒道:“把冀元亨吊起来!”
冀元亨大怒道:“张忠,慢!我冀元亨遵纪守法,我犯了哪条朝廷之法,凭什么把我带到这儿,又凭什么要吊我?你若不说清楚,我冀元亨决不正眼看你!”
张忠冷笑道:“冀元亨,你是我的阶下囚,你为什么不正眼看我?”
冀元亨高声道:“因为凡恶毒的盗贼,凶狠的小人才会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先打杀威棒!”
许泰向张忠说道:“张公公,这冀元亨说得对。这哭了半天,谁死了,咱告诉他!当他没有选择的时候,自然就顺从了咱们的意。你横他也横,不然到头来咱什么也捞不到!”
张忠想也对,王阳明的弟子都是以他的性格教导出来的。就刚才冀元亨说出的这些话,有理有据有节,这种人都有刚强的心志,宁折不弯。遂向冀元亨说道:“冀先生,这样说吧,你很快会明白,宁王朱宸濠呢,供出了你曾到宁王府和他见面,当然你是奉了王阳明交付给你的任务去的,具体任务宁王朱宸濠已经交代了,现在本公公奉当今圣上旨意,来调查这件事,你若说了实话,和宁王朱宸濠的口供严丝合缝,圣上一满意,我们就立即放你回南昌。当然,你如果不说,这里所有的刑具,你都可以领受领受。如果你还执迷不悟,至死不说实话,那也简单,一是让你在这里过下半辈子,二是把你夫人、两个女儿都抓进来,一家人一天到晚在这里住着,肯定别有一番心境!”
冀元亨脱口道:“恩师让我到宁王府,本来是要讲心学的,可是到了宁王府,这朱宸濠又改变了主意。于是,我与他论学,俩人目的大相径庭。我回赣州的路上,他还派人截杀我,只可惜了我的两个师弟,为保护我被朱宸濠的手下杀了!要说任务,这就是恩师交给我的讲学任务,你们若认为不对,那好,请问上天吧,神灵无处不在,我不敢在神灵面前说谎!”
张忠点头道:“冀元亨,我知道这是你老师交给你的表面任务。宁王朱宸濠要谋反,要当皇帝,你的老师胸怀文韬武略,怎么也会给朱宸濠出点主意,比如先攻打哪儿,后攻打哪儿,在哪儿里应外合,等等,有些细节的过程,你说得越详细越好!”
冀元亨怒道:“哼,张忠,你这叫信口胡编!我恩师不论是为己还是为公,一向光明磊落、刚正不阿,在家尽孝,在仕尽忠,从无一丝非分之想。何况是忤逆朝廷的谋反大罪呢?我坚定恩师临来告诫我的话,有就有,如若没有,决不苟同!”
许泰在一侧讥道:“冀元亨,我听到现在听出来了,王阳明的首席大弟子,绝不是泛泛之辈,好一副铁嘴钢牙!你刚才说什么恶毒的盗贼、凶狠的小人才这样,我和张公公就是仕途中的盗贼、正人君子面前的凶狠小人!来人,吊起来狠狠地打!”
几个狱卒上前反扭着冀元亨,冀元亨讥嘲道:“来吧,小人的嘴脸终于露出来了!”
冀元亨被高吊起来的时候,他把眼睛一闭,自思道,我冀元亨决不能因肉体疼痛而丧失心志,更不能因此而磨灭良知,我当以恩师之教诲以励志!
当皮鞭抽打他的时候,他开始背诵恩师写的《朱子晚年定论序》,他一字一句诵道:
洙、泗之传,至孟氏而息;千五百余年,濓溪、明道始复追寻其绪;自从辨析日祥,然亦日就支离决裂,旋复湮晦,吾尝深求其故,大抵皆世儒之多言有以乱之。
守仁早岁业举,溺志辞章之习,既乃稍知从事正学,而……
张忠见冀元亨双眼微闭,口中不知念叨什么,遂示意打手停下,且听冀元亨诵道:“而苦于众说之纷扰……”
张忠讥道:“冀元亨,方才的皮鞭疼否?”
冀元亨讥道:“我只顾背诵恩师的《朱子晚年定论序》,方才不疼,现在倒有些疼痛。不过一想到恩师的音容笑貌和众师弟的真挚友爱,疼痛乃止!”
此时冀元亨衣袍破烂,鞭痕累累,血迹斑斑,但是他一点儿也不像受到钻心疼痛的样子。
许泰围着冀元亨转了一圈儿,惊讶道:“冀元亨,你不愧为王阳明的首席大弟子,一百二十鞭下来,你一点也不像疼痛的样子。我说你刚才闭了双眼嘴里不停地念叨什么,开始我以为念什么避疼避痛咒语,原来自诵王阳明的《朱子晚年定论序》,好!我许泰今服了!”
张忠讥道:“冀元亨,你不愧为先生!这里三四个弟兄汗流浃背,你却自诵文章,真是一条痴书的汉子!”
冀元亨讥道:“张忠、许泰,人行于世,全凭一口气撑着。我冀元亨身上的这口气,是恩师给的。凡恩师给的,冀元亨已刻入骨,入于髓,终身不可泯灭矣!”
张忠狂笑道:“好!来人,给他灌辣椒水,这次我看冀元亨还能诵什么!”
话音一落,众狱卒上前,把冀元亨解下来,强按其坐于地背靠木桩,拿绳索用力捆了,双臂双腿皆不能动弹。有狱卒上前尽力掐住他的上颌,使其嘴张开,不能闭合,然后开始一勺一勺灌辣椒水。冀元亨闭上眼睛,辣子入腔,使他大声咳嗽,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少顷,张忠示意狱卒住手,讥道:“冀先生,方才我见你的嘴一直喝辣椒水,我看你还能诵什么?”
待冀元亨咳嗽稍缓,他清清嗓子,两眼喷火,大怒道:“张忠,你堵了我的嘴,但堵不住我的心!我心诵恩师《书庭蕉》,你听我复诵:
檐前蕉叶绿成林,
长夏全无暑气侵;
但得雨声连夜静,
不妨月色半床阴。
新诗旧叶题将满,
老芰疏梧根共深;
莫笑郑人谈讼鹿,
至今醒梦两难寻。
许泰走近遍体伤痕的冀元亨跟前,盯着冀元亨的脸问道:“ 《书庭蕉》倒是有韵味!王阳明在哪儿写的,当时你冀元亨在哪儿,你怎会记得诵它?”
张忠讥道:“冀元亨,怎么样,回答不上来,就是你自作多情,故意用它遮挡你的疼痛!”
冀元亨怒道:“哼,当时,我恩师为刘瑾所害,贬谪贵州龙场,元亨心甘情愿相随。这首《书庭蕉》是我恩师写于芭蕉叶上的诗。当时龙场芭蕉成林,恩师把诗题于芭蕉叶上,然后赠予我。我至今收藏在南昌家中,今生今世不忘恩师励志之情!”
张忠叹道:“好个冀元亨!你这文人墨客,果然和常人不一样,今日我用重刑侍候你,看你明天如何口诵、心诵?”
冀元亨大笑道:“张忠、许泰,你们这些奸诈势利小人,永远不懂我与恩师的师徒之情,我冀元亨能在京师的大牢里口诵、心诵恩师的传世华章和史诗,我荣幸!我荣耀啊!”
许泰讥道:“冀元亨,那好啊,你明天接着荣耀吧!”
冀元亨笑道:“那当然!不过但愿上天赐我冀元亨强壮体魄,能顶住你们酷刑!”
离开大牢,许泰摇头说道:“张兄,依我看打住吧,看来这个如意算盘打不下去了,冀元亨视王阳明若父,王阳明视冀元亨若子。你给他用酷刑,他以口诵、心诵王阳明的文章、诗词励他的心志。这一天下来,除了他昏死,他没叫过一个痛字儿!没大呼大喊过一次!这种人的心志如铁,咱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张忠点头道:“是啊,这个冀元亨真是硬骨头!今晚你我都想想办法,反正咱俩的目的是让冀元亨承认,在宁王朱宸濠谋反这件事上,王阳明多次为朱宸濠出谋划策,让王阳明的计策和建议与朱宸濠身上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严丝合缝,这样就不易被别人怀疑!”
许泰摇头道:“得,你这叫生揭膏药硬撕皮。你就是做成了,聪明人一看就知道你是捏造,让冀元亨屈打成招的,这绝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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