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四年六月,即一五一九年六月,朝廷任命王阳明为汀漳巡抚。偏这时福建福州三卫军人进贤等胁众谋反,一时震惊朝野。有大臣建议,唯王阳明可做这种捕捉盗贼、平定叛逆之事!而圣上呢,心里非常清楚,这种吃苦受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事,屡次任命王阳明,可事毕之后,朝野内外则鸡一嘴、鹅一嘴,都开始争这个功。大家像斗乌鸡眼似的,都想分一杯羹。但他一碗水根本端不平,遇到这种事,忠臣良将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王阳明就像一头忠诚无怨的驴,善于拼了心力拉磨,有一把草料喂了,也不挑肥拣瘦,俯下身子就干活,他就是这种极好使的驴。所以,当有大臣建议让王阳明平定福建福州三卫军人进贤等胁众谋反事宜时,圣上几乎未加思考,便传旨王阳明平叛。
王阳明接到这个敕命时,刚从庐山上下来。
王阳明下山后向夫人笑道:“夫人,你看,自从我们从贵州龙场出来以后,哪天像今天这样轻松过,可是还没等咱们散开心,朝廷又有使命来。夫人嫁给我,受了多少颠沛流离之苦,今又要奔福建福州,唉!委屈夫人了!”
姽婳笑道:“夫君,从讨贼起,我就习惯了这种马上马下的生活,走一个地方,新一个地方,强似总待在一个地方。走,咱是不是先回赣州,把家收拾一下带了东西再走。”
王阳明点点头,遂向陆续下山的罗钦顺等示意,众人驰马离开庐山。按时间推算,六月初九王阳明等一行几十人从赣州出发,到十五日下午时分,才到达了丰城县黄土脑。
此时,王阳明受命前往福建福州戡乱平叛,为何不走雩都、长汀,却要走吉安、丰城呢?王阳明本意是想拐弯去看看祖母的墓地,然后再去福建,他上疏朝廷,写了《乞便道省葬疏》 。
王阳明的祖父王伦,字天叙,号竹轩。长得容貌伟岸,俊目美髯,髯白盈尺。从小爱竹,他居处皆植竹,读书每到兴奋时,便步出居室在竹林中高声吟咏,自号竹轩公。善鼓琴,但遇月朗星疏之夜,按古人之仪,焚香鼓琴,常抚弦歌之。他淡泊名利,视富贵为过眼烟云。余姚人常把他比为东晋陶渊明、北宋林和靖。他家中不富,常授徒养母。直到弘治三年,即一四九零年正月二十,竹轩公去世。其子王华闻讯大恸,当日驰马南奔,葬父于穴湖山。而且他搭庐墓前,但墓地原是虎穴,虎经常群至。王华昼夜哭其旁,时日长了,群虎为王华孝心感动,人畜不相犯,成为余姚当地一段至孝的佳话。
王阳明的祖母岑氏,一生信奉佛教,是一位非常传统的女性。丈夫只会读书授徒,家中大事小情皆由她打理,她从不埋怨。儿子中了状元,做了大官,她不自夸,仍辛勤劳作。待孙子王阳明名贯天下时,她还是那样谦卑待人。王阳明祖母活了一百岁,到正德十四年年初去世。
战争有时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牵一发而动全身。且说宁王朱宸濠借生日宴杀死江西巡抚孙燧和副使许逵以后,举行了简单的登基大典,分封了官吏。而后以朕自谓,宁王府成了朝廷皇宫。太师李士实说道:“陛下,当下有一件比去南京还重要的事情,陛下需找一个战将去完成!”
宁王朱宸濠皱眉道:“太师,何事这般重要?”
李士实说:“孙燧死前,再次提醒了臣下,王阳明是朝廷唯一能征善战且每战必胜的良将。他就在咱们身边,咱们必须先下手除掉他,陛下才可以考虑下一步,即挥师直取南京,请陛下三思!”
刘养正说道:“太师之言直指要害!人常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陛下要出其不意,志在必成方可!”此时,似有与王阳明割袍断义之心,宁王朱宸濠之事但成,王阳明必为阶下囚,他从朱宸濠的脸上似乎看到大业必成的曙光,故而他才这样一心一意效力于朱宸濠。
宁王朱宸濠说:“闵念四听旨!”
闵念四转眼间成了虎威大将军,刚才还头戴个黑不拉几的破草帽,转眼间就有了封号——虎威大将军,统管三军。有俸禄官袍在身,他满脸喜气洋洋,从班列中出来。施礼道:“陛下,末将在!”
宁王朱宸濠说:“南赣汀漳巡抚王阳明,现从赣州出发,他就二十余人,除了他夫人就是那些随身弟子,他奉命去福州平定叛乱。你呢,马上挑选精锐之师,轻装前进,务必在丰城围截杀死他,以绝朕之后患!”
闵念四说道:“陛下,这当是支精锐之师,轻装前进,要挑选多少人合适?”
宁王朱宸濠叹道:“王阳明一行算足了二十余人,一千名精兵足以成事!”
闵念四点头说道:“是,陛下,一千名精兵!”
宁王朱宸濠说:“朕与太师、国师、太尉在南昌等你捷报,你一定要快!”
闵念四虽为虎威大将军,而今却要亲率一千名精兵去追捕围歼王阳明,而且对方只有二十余人。闵念四志在必得,雄心满满,遂督一千精兵急奔丰城。
王阳明刚到丰城的黄土脑,丰城知县顾佖急忙来见。他气喘吁吁地说道:“御史大人,天降大难,本月十四日,洪都的宁王朱宸濠叛乱,杀死江西巡抚孙燧和副使许逵,今江西三司已降朱宸濠,形势十万火急矣!”
王阳明大惊道:“怎么,宁王朱宸濠真的反了?”
顾佖点头道:“御史大人,怎么办?朱宸濠之舟楫蔽江而下,声称要直取南京!”
此时,王阳明一心想到福州平叛三卫军人进贤之事,没料到宁王朱宸濠突然举旗造反,并且水军已准备顺流而下,直取南京!朱宸濠一旦攻下南京,朝野内外必乱。
王阳明皱眉头说道:“顾知县,这个消息想必已传遍丰城全城,民众正四散逃奔,全城上下都慌乱了。但是,你身为知县,万不可惊慌,快组织县衙的人,稳定全城秩序!”
冀元亨说道:“恩师,今咱已离开赣州,恩师手下无一兵一卒,只有我们这些弟子、家眷,倘有战事该如何处置?”
正在这时,丰城县丞汗流浃背地奔过来,向知县顾佖说道:“知县大人,不好了,鄱阳湖的大盗闵念四,现在做了宁王朱宸濠的虎威大将军,他正率领一千名精兵来围捕御史大人,丰城县衙最多几十名官兵,怎么办呢?”
王阳明镇定一下情绪说道:“别急,闵念四这个大盗,我知道他,他有一千名精兵,咱们没有官兵,又无防备,眼下与闵念四智斗最好。他和这一千名精兵,是朱宸濠派来抓捕我的,他料咱们必往江上去,咱们边走边想对策吧!”
闵念四并非只会抡板斧、让人把钱财交出来的盗贼。这几年他跟着宁王朱宸濠,又加上与同行凌十一多次来往、合作,诡诈了许多。他率一千名精兵进入县城后,首先把丰城县衙围了,用他的话,只要是朝廷官衙的人,不管你举手投降,还是死顽抗对阵,反正抓住一个杀一个,决不留后患!此时知县顾佖和县丞不在县衙中,一千名精兵身穿盔甲皆配备刀剑、弓弩、长矛、盾牌,不到半个时辰把衙内官人、差役全杀死了,只留下一个典史。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僚和差役一个个被杀,早吓得尿了。闵念四瞪着血红的双眼,一把将颤抖不止的典史抓过来,把带血的大刀架在他的身上,喝道:“蠢材,把他们都杀了,整个县衙只留下你一个人,不明白为什么吗?”
典史低头说道:“将军,下官不……不知道!”
闵念四伸出手,打在典史脸上,他吼道:“老子让你供出知县县丞和王阳明等二十几个人现藏在何处,快说!”
典史战战兢兢说道:“将军,顾知县先离开县衙,县丞出去得晚,下官猜他们一定是帮王阳明过……过江吧!”
闵念四冷笑道:“这不结了!砍了他,不留一个活口!”
闵念四把手一挥:“走,去江边!”
一千名驰马舞刀抡剑的盗匪入丰城县。黎民百姓手无寸铁,只能被当作案板上鱼肉,任人家宰割。
王阳明急匆匆往前走,这时田庄飞快地从后面奔上来。
王阳明说道:“田庄,你怎么啦?有事吗?”
田庄急忙说道:“老师,你看,那个推木轮车的人怎样?”
王阳明看了看那个推木轮车的人,立即明白了他的心意,笑道:“田庄,还真像!”
田庄点头道:“既然如此,老师我去和他说说!”
姽婳对王阳明说道:“夫君,你笑什么?你和田庄神神秘秘说什么?”
王阳明笑着低声说道:“这个田庄头脑灵活,这件事,我没说一句话,他竟能悟出来,聪明中真有点诡诈!”
田庄匆匆追向那推车的中年人,笑道:“老伯,你这匆匆忙忙干什么呀?”
中年人看了他一眼说道:“年轻人,你还不快跑,南昌的宁王反啦!这地方很快要打仗了,一打仗最遭殃的就是咱老百姓!”
田庄说道:“老伯,我这里有件急事,不知道您肯不肯帮忙,您只要帮忙,我给您银子!”
中年人笑道:“年轻人,我告诉你,除了见四省巡抚王大人!对,人家见过巡抚王大人的说,我长得极像王大人,你要让我为王大人做事,我分文不取,用侠士的话说,‘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田庄笑道:“老伯,世上的事巧了,这四省巡抚王大人今天真有事,正想请您帮忙呢!”
中年人停下木轮车四处看了看说道:“年轻人,你别哄我。王大人在赣州,他不在丰城,这草民是知道的。不说别的,草民这辈子只要能和王大人见上一面,就是草民最高兴的事呢!”
田庄双膝跪地,说道:“老伯,我田庄在黎民百姓面前,从不说谎,四省巡抚王大人就在那边,不信我带您去看!”
中年人推起车笑道:“走,有王大人在,我们丰城的百姓就什么也不怕了!走!年轻人,我跟你见王大人去!”
当田庄和推车的中年人来到王阳明跟前时,已近江边。
顾佖皱眉道:“御史大人,此乃何意啊?”
王阳明和那酷像他的中年人握手笑道:“老哥啊,今有件事真是要麻烦你帮个忙。”
中年人满脸笑着说:“王大人,虽然您没在咱丰城打过盗贼,但丰城人都知道你呀!你专为老百姓除害,过去为害十几年的盗贼,官府都拿人家没办法,大人一到,那叫连根拔!大人把盗贼抢走的土地又分给百姓,就冲这件事,百姓们天天念大人好呢!大人说吧,就像侠士英雄说的那样,只要王大人一声令下,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王阳明把闵念四率一千名精兵追赶的事对他说了,让他装扮成自己以假乱真,只是苦了他,并问他叫什么,有朝一日,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中年人笑道:“大人,你只要记住丰城县韩仁义就足够了!草民知道大人是最好的朝廷官员。为大人这样的官员上刀山下火海也值,至于银两、答谢这些不要说!”
王阳明向顾佖和那个县丞说道:“你们俩马上记下韩仁义这个名字,今日这件事平安过去则罢,倘有不测,重恤其家人,奏表上疏,县予旌表!”
顾佖点头道:“大人放心,倘今日下官遭不测,还有县丞呢,丰城县能为御史大人做事,乃我丰城之幸,百姓之幸!”
说话间,田庄把老师脱下的官服与韩仁义换上,他向冀元亨、卢尚德说道:“两位师兄,现在他像咱们老师吗?”
罗钦顺点头道:“师兄,极像!”
此时,在江边上停靠了许多船,特别是听说南昌的宁王朱宸濠造反自己称了皇上,战乱一起,丰城必然陷入战乱之中。百姓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携家带口逃离丰城,到没有战火的地方,这就形成了巨大的难民潮。难民潮流到哪里,哪里就一定会食物奇缺,打砸抢、冲击县衙和粮店等事层出不穷。而昔日以捕鱼为生的渔民们,见江边集聚了这么多人要渡江,自然也都选择了摆渡挣钱。
王阳明让替身站在江边,看到闵念四的千名精兵之后再上船,引诱闵念四等率众追赶。丰城知县顾佖和县丞把王阳明送到江边,告辞转身回县衙。
正在这时,王阳明看到一个能容下他们二十余人的大船,船上有四五个摇橹的人,遂急忙奔过去,匆忙上了船。开船的人已经知道闵念四这个江洋大盗正率领士卒四处抓捕王阳明,他们见过王阳明的画像,在江上打鱼的百姓俱知道闵念四,提起闵念四无不胆战心惊,知道他是鄱阳湖闻名的杀人魔王,越了货财还要杀人。因此,任冀元亨和王阳明等如何说好话,那船夫就是不开船。这时,闵念四率领的一千名精兵,已经从城内来到江边,正在四处搜捕王阳明,他们的喊叫声、大骂声已经传过来,形势十分危急!
卢尚德拔出长剑喝道:“我看你就是真正的刁民,与闵念四是一丘之貉,马上开船!”
那为首的说:“官爷!我们是江上打鱼的人。我们有我们的规矩,倘开了船,闵大王查出来是我们的船,他不但会没收我们的船,还要杀我们全家。官爷,草民真的不敢开呀!”
卢尚德“噌”地飞旋长剑,将为首的一只耳朵削下,怒道:“再不开船,我要你的命!”
为首的捂着耳朵,吓得魂不附体,疼痛难忍地号叫了一阵,观卢尚德的长剑抵在他身上,急令众摇橹手开船。帆遂扯起,但没有风,船进展迟缓,眼看闵念四率人奔来了。
冀元亨急切道:“你们快划!快划呀!”
卢尚德亦怒,仗剑在船上走来走去,向摇橹的汉子们吼道:“快划!快划!快划!”
此时王阳明自己双膝跪于船头,面向天,双手放于膝上,双眼微闭道:“上天啊!上天啊,阳明乃尘世间朝廷的大臣,今突闻洪都宁王朱宸濠大逆不道,僭称皇上,他已起兵欲称帝,从此天下将大乱矣。祈求上天起风,助船速发,让王阳明乘风速至吉安调兵遣将,匡扶社稷于危难之中,阳明终不忘上天之大恩矣!”说也奇怪,至三遍时,北风急急而来,顿时,北风呼啸着吹动大船疾行,闵念四率人至岸边时,大船已飞驶而去。
闵念四正要大怒时,有两个侍从奔来说道:“将军,方才驶去的大船,乃以假隐真,小的抓到了真正的王阳明!”
说着两个侍从把假王阳明带上来,闵念四疑惑道:“可是这不对呀,刚才的那条大船为何急匆匆而逃呢?”
侍从说道:“将军,刚才的大船肯定坐着王阳明的夫人及其弟子,但是将军如果率人去追,就把这个王阳明漏掉了!陛下让咱们抓捕王阳明,这才是陛下真正要得到的人,其他人又有何用呢?”
闵念四点头道:“对!王阳明想给咱们玩调虎离山之计,多亏弟兄们精明,我才没有上王阳明的当,走,把王阳明带回去,见陛下!”
在这天夜里,王阳明与夫人及众弟子来到临江。临江知府想挽留王阳明,王阳明向临江知府提出了两个条件,如临江府能做到,他就可以留在临江组织讨伐叛逆。这两个条件,一是发动黎民百姓组成至少八万人的义军;二是有了这些讨贼的兵马,还要供应这八万余众的粮草。临江知府摇头说莫说三五十天内,就是半年恐也组织不起八万人马,何况供应八万人的粮草呢?因为临江地方狭小,兵马粮草根本无法筹集。按距离计算,从临江府到南昌不过百里,宁王朱宸濠的叛军完全可以朝发夕至,真正打起来,临江没有回旋余地。王阳明决定立即返吉安,那里有和他一同剿匪的知府、知县等,且那里是执行十家牌法最好的府县,机不可失,遂连夜急驰吉安。(www.daowen.com)
到达吉安之后,首先和吉安知府伍文定见面。此时伍文定得知宁王朱宸濠举旗叛逆自立为皇上,非常急躁。可他只是个知府,根本不可能和拥有近十万之众的宁王朱宸濠抗衡。他正处在英雄气短无力回天的煎熬之际时,王阳明到了,他非常振奋,但是事情真到了着手办理时,王阳明却有些为难!
伍文定叹道:“御史大人乃四省巡抚,又有提督四省军务兵备之权,那领军旗牌尚在,有何为难?”
王阳明说道:“前段时间,四省盗贼围剿全胜后,朝廷给本院又来了个敕令,封本院为南赣、汀漳巡抚,这是一;再就是本院到吉安之前半月,福建福州三卫军人进贤等人胁众叛乱,朝廷敕令命本院前往平叛。当本院六月初九从赣州出发启程往福州时,十五日下午经过丰城县城,闻听知县顾佖急告,称本月十四日宁王朱宸濠叛乱,故而本院乘船经过临江,现在才到了吉安!”
伍文定点头道:“御史大人,下官知道,一是御史大人没有接到平叛宁王朱宸濠的敕令;二是南赣、汀漳巡抚似没有提督军务兵备之权,依下官看,当以国家大事为重,福州三卫军人进贤等胁众叛乱,无论如何都不能和朱宸濠叛逆相提并论!御史大人当避轻就重!时下,叛军之势如火,稍纵就会蔓延,难以遏制!眼下朝野内外,唯大人能振臂一呼四方响应!下官真心求御史大人担当此次重任!”
王阳明笑道:“文定,此次本院既然舍弃福州三卫军人进贤等胁众叛乱,而转到吉安,就是要下定决心,担当此任!两个顾虑虽在心中,但挥之即去,关于此次平叛之行动计划,稍后咱们认真议一下,眼下最迫切的是马上向朝廷奏报朱宸濠叛乱之事。”
于是王阳明让伍文定准备笔墨纸张,稍加思考,便挥笔写下了《飞报宁王谋反疏》,然后与吉安知府伍文定、赣州知府邢珣等商议,根据宁王朱宸濠兵力进行部署,一是他直取京师,则朝廷危急;二是出长江顺流东下,则南京不可保;三是只顾夺取南昌周围府县,则平叛之事可缓也。但是,最担心宁王急速发兵,故而必须用计策干扰他,迟滞他过早出南昌。
邢珣问道:“御史大人,我们现在当如何迟滞宁王的行动?”
王阳明说道:“这样,让倚临南昌的四周各府县,马上传出情报,说本院收到了朱宸濠属下的左右丞相兼太师、国师李士实、刘养正以及干将凌十一、闵念四投诚内应密信!假说他们会早日把宁王军带出南昌,官军则掩杀之。假的说上一百遍,会让宁王认为是真的。只要迟滞了宁王离开南昌的时间,为咱们组织兵马就赢得了时间!”
邢珣点头道:“好,这件事下官马上去部署南昌周围各府县,加快在府衙、县衙和大街通衢之处,四处公开向黎民百姓传达,以安民心,让朱宸濠知晓。”
王阳明说道:“现在本院当伪造兵部密令各地迅速组织兵马准备平叛的公文。公文中要明确当今圣上对宁王谋逆早有防备,严令江西兵备军务必须按兵不动;都督许泰,却永将边兵;而刘日军、桂勇将京兵,各准备四万兵马,水陆并进,直逼南昌。而南赣巡抚王阳明、湖广巡抚秦金以及两广巡抚杨旦合领兵十六万齐头并进,直捣南昌!”
伍文定点头喜道:“御史大人是要让宁王看到,朝廷已调动千军万马,日夜兼程,齐头并进,直捣南昌,来平叛宁王叛乱的形势!”
王阳明让侍从快马送走《飞报宁王谋反疏》之后,关起门来,手握笔不停地开始制造兵部的假公文和朝廷的敕令,两日内写了二百余件,即发公文火牌,他把这些假公文、敕令写成手本后用蜡封好,令府县衙抽调官员,让他们拿着这些蜡书,又给了盘费,让他们秘密出发,假意星夜前往南京及淮扬等处报与官军,而且途中故意把这些情报泄露给宁王。这些假情报、公文、敕令真的为宁王朱宸濠所得,宁王朱宸濠一时举棋不定。
尘世间之事,多有误打误撞者。就在宁王朱宸濠借其六月十三日生辰摆宴、杀了江西巡抚孙燧与副使许逵之后,恰闻当今圣上派遣有驸马参加的三人组成的钦差大臣,前往南昌宣旨。宁王朱宸濠以为这肯定是当今圣上逮捕他的敕令,遂在宁王府前组织了奉太后诏,讨伐叛逆的点将发兵仪式。当朝廷的驸马等三位钦差大臣到宁王府门前时,宁王命人立即扣押了他们,结果从他们身上搜出了“革其护卫”的敕令,但宁王的反旗已昭告天下,想退回去已经不可能。
这天,宁王朱宸濠收到左右丞相兼太师、国师李士实、刘养正和凌十一、闵念四的投诚王阳明密信,立时大怒,传令把李士实、刘养正带上来。
李士实与刘养正不知道怎么回事,二人被押上来之后,齐声说道:“陛下,大军未发,为何拘押我们?”
宁王朱宸濠大怒道:“就是汝二人,成天在朕耳边,让朕名正言顺登基。朕刚登基几天,你们就私下与南赣巡抚、朝廷左佥都御史王阳明勾结,试图兵马出南昌之时,会同官军掩杀朕的兵马,你俩着实可恶!当诛!来人,速将二人拿下,门外斩讫报来!”
此时,侍从把李士实、刘养正拖翻在地,扭了即往外走。李士实大怒道:“朱宸濠你疯了,大事未成,所为何事要杀我李士实!”
刘养正亦大怒道:“朱宸濠,我刘养正前后侍奉你十余年,今大业将成,我没功劳,当有十余年的苦劳吧,现在你就卸磨杀驴,未免太早了吧,我刘养正死不瞑目啊!”
宁王朱宸濠见二人从未如此大怒过,喝令武士把二人押过来,大声说道:“李士实、刘养正,你们俩是在王府十余年,可你俩为何卖主求荣,欲置朕于死地?不信,你们看这信就知道!”
李士实和刘养正接过书信看后,齐声道:“陛下圣明,我二人冤枉!冤枉!”
宁王朱宸濠说道:“李士实,你冤在何处?朕封你左丞相兼太师,这正是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次尊之位,可你却卖主求荣!”
李士实说道:“陛下,臣敢面对天地发誓,臣绝无此事,此乃王阳明的离间之计!请陛下想想,王阳明知陛下势重,他不敢刀对刀、枪对枪和陛下公开对阵。所以,他才用离间之法,挑拨君臣关系,陛下千万不要为人所利用,上了王阳明的当啊!”
刘养正亦跪启道:“陛下知道,臣与王阳明虽是同门师兄弟,但是臣十余年来,一直侍奉陛下。可他呢,一直为朝廷做事,充当朝廷的鹰犬。他行四省巡抚之职,把四省的盗匪都围剿殆尽,而今见陛下公开讨逆,有近十万之兵马,他不敢抗衡,才用这种小人的下作手段,离间君臣关系,故而臣也冤枉!”
宁王朱宸濠摇头道:“刘养正,你和王阳明关系非同一般,上次王阳明的弟子冀元亨到王府与朕论学,当时在冀元亨与那两个随从弟子回赣州之时,你公开反对朕斩草除根。你执行的设伏诛杀冀元亨,不知是故意手下留情,还是你私下与王阳明约定,为掩朕耳目,只杀死两个王阳明的弟子,而放走了冀元亨,难道朕说得不对吗?”
“陛下,刘养正忠心耿耿跟随陛下,岂能生此二心?请陛下明鉴,千万不要伤了刘养正一片赤胆忠心!”刘养正叩头说道。
宁王朱宸濠冷笑道:“刘养正,朕养条狗,还知道向朕摇尾乞怜呢,狗这个东西和名字虽然不好听,但它是忠臣,朕有了这封你与王阳明勾结的密信,加上上次你有意放走冀元亨,刘养正,你说,朕能不怀疑你对朕的忠心吗?”
刘养正本意是想当着宁王朱宸濠向众文武官员表示无此事的忠心,他现在是洁身坠入污泥潭,怎么办也难以自洁。他想掏出短刀,当众剁自己一只手,可是他根本下不了手,再说万一真剁了手陛下还不相信呢?于是他想剁一个手指。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残剁手剁指都是对生身父母的亵渎。他只好用力叩头道:“陛下,刘养正问心无愧,绝没有私下与王阳明来往,请陛下明鉴啊!”
朱宸濠叹道:“哼,刘养正,这都是古人今人用惯了的推托的常用词!心在你胸内,朕隔着衣袍怎么看得清呢?得,朕不看功劳看苦劳,朕不能让人说,大业未成就卸磨杀驴,但朕心中阴影难除,你将功补过吧!”
待宁王朱宸濠看到跪伏于阶下的闵念四一点知罪之意都没有的时候,他大怒道:“闵念四,你知罪否?”
闵念四似乎想到了他率一千名精兵从丰城回来的事,点头道:“陛下,属下忠心耿耿为陛下做事,罪在何处?”
宁王朱宸濠怒道:“闵念四,上次朕派你率一千名精兵,夹江而进,捕抓从赣州出发到丰城的王阳明,他一行才二十余人,丰城县衙又没什么兵马守卫,你怎么就抓回来一个假王阳明呢?这只能是一个解释,你和王阳明事先约定,以假乱真。现在就是最大的明证,假王阳明死了,真的王阳明还在,而且他还组织指挥着军队准备攻打南昌。闵念四,原来你就是王阳明安插在朕身边的眼线卧底!”
凌十一最清楚闵念四的忠心,他奏道:“陛下,这或许是巧合。闵将军对陛下多少年来忠心耿耿,他绝不会是王阳明的卧底和眼线!”
闵念四此时回想在丰城江边捕获王阳明的前后过程,叩头道:“陛下,抓获王阳明时,那么多人都在现场,况且末将一直在指挥抓捕,末将怎么可能是王阳明的卧底和眼线呢?包括陛下在内,对,还有国师刘大人,都说这是一次震惊朝野的大胜利,竟抓捕了四省巡抚、朝廷的左佥都御史王阳明。当时诸位都没说什么,并没任何疑问,当场就把他杀了!末将闵念四做王阳明的卧底、眼线,这可能吗?”
闵念四的这些话,让殿内文武官员陷入了沉思,当时假王阳明一句话也不说,至死不渝,高昂着头,誓不下跪,侍从踢打他的腿跪下了又站起来,宁王朱宸濠怕夜长梦多,当场就拉出去杀了!
朱宸濠怒道:“可是,死的那个一定是假的!若不然,现在在吉安府组织指挥军队准备围攻南昌的四省巡抚王阳明是假的吗?刘养正,王阳明是你的同门师弟,你来辨别一下这个敕令,一鉴真伪!”
刘养正接过来看了看,道:“陛下,不错,这张火牌绝对出自王阳明之手,别人模仿效法不得,因为字里行间透露着王阳明的傲骨神韵,这些你们或许不懂,我最了解他!”
闵念四大怒道:“国师,睁开你的雀鸟眼,好好看,看清楚了,你这一句看似寻常,却会置我闵念四于死地!”
宁王朱宸濠讥笑道:“诸位听听,刘养正道出真相,前些日子咱们杀死的是假王阳明,真的王阳明还活着!闵念四这是你与王阳明勾结,故意做的局,设的圈套,先让朕杀了假王阳明,待朕率兵马出南昌时,你再与真的王阳明联系,设伏让官军掩而杀之,则朕的大军必败!这才是你闵念四和王阳明的真正目的!”
凌十一大怒,上前扇了闵念四一耳光,喝道:“闵念四,原来你真的吃里爬外,做了王阳明的卧底。怪不得当时陛下让你率一千名精兵,夹江而上去丰城抓捕王阳明时,你一蹦大高,说什么,你们放心,这回王阳明就是姜子牙、诸葛亮再生,也逃不出我闵念四的手掌心!原来是你和王阳明商量好的,让你立一回大功,让陛下更加信任你,然后陛下率军出南昌时,你和王阳明里应外合,设伏掩杀陛下的兵马。闵念四,当真的王阳明出现时,你的老狐狸尾巴,再也藏不住了!陛下,此乃天助也,若不然,连我凌十一也被蒙在了鼓里,咱们大家都会上他闵念四的大当!”
闵念四高声吼道:“陛下,我闵念四说心里话,自从我做盗贼以来,我杀人抢劫无数,奸污糟蹋过多少女人,我已经头顶长疮脚下流脓,我从里到外坏透了恶透了!王阳明恨我闵念四如同恨已经杀死的詹师富、谢志珊、蓝天凤、池仲容,他怎么可能与我这个和他水火不容、善恶不同的盗贼勾结呢?我若说的这些话有一句不是发自内心的,出王府大门立死!”
宁王朱宸濠叹道:“闵念四,你刚才说得不错,可是现在真的王阳明还活着,你怎么说吧?”
闵念四哭丧着脸,咬牙切齿地说道:“陛下,不过,我闵念四今不想当众起什么毒誓,尽管刚才我说的出门立死是气话,但我不想起毒誓,真的,我不想!”
宁王朱宸濠摇头道:“闵念四,你为什么不想起誓,难道你怕自食其言,你怕上天惩罚你吗?”
“不,陛下,你说过的,凡发誓斗狠的,都是在抓救命稻草,是人到最后无法证明自身清白的常用词,是老生之谈!陛下你不信的!”
闵念四并没有使宁王朱宸濠回心转意,更没有解除他的疑惑之心。宁王朱宸濠长叹道:“闵念四,人这种东西很怪,提起裤子不认账,盗了财物转身不认账!所以,再信誓旦旦,就是把地上的一棵竹子说开了花,把一匹死马说活了,也没人信!这都是世人诡诈所致。所以,现在朕还是不信!”
闵念四近乎乞求道:“陛下,你如何才信?难道如西周时,亚相比干剖出七窍玲珑心来,陛下才相信吗?”
朱宸濠摇头道:“别,别呀,你挖出心来,你自当死了,朕要你一个死人还有何用?”
闵念四“嗖”地掏出短刀说道:“陛下,闵念四愿剁掉一只手,以表真诚之心!”
朱宸濠说道:“闵念四,这是苦肉计,很难让人识别真假。这样,朕要你一根小手指,足以表达你对朕的忠心!”
闵念四高喝道:“好!闵念四送陛下一根小手指!”说着,把手放在地上,手起刀落,一根小手指掉了,血水涌了出来。
朱宸濠这才点头道:“至此,朕才相信你方才的话是真的!”
王阳明和吉安知府伍文定及赣州知府邢珣等围坐在一起,商议招募兵马和筹集粮草事宜。是啊,朝廷还不知道宁王朱宸濠已谋逆,自称皇上。所以,别指望朝廷的兵马,只能靠这些人筹集兵马、粮草。
伍文定说道:“御史大人,现在府衙、县衙的公人好说,随时都能集合起来,最难的就是招募义兵。百姓不愿打仗,官府一说招义兵,躲的躲,藏的藏,咱这吉安府和赣州府相似,当年按《十家牌法》官府有底账,张三家有一个兵,一查就出来了,去了一查验是那个人,多余的话不用说,带上就走了。可现在呢,一天招不了十来个,照这样怎么打?”
赣州知府邢珣也说:“御史大人,过去咱们打詹师富、谢志珊、蓝天凤、池仲容的时候,有大人亲手制定的《十家牌法》《南赣乡约》,黎民百姓那叫一个踊跃啊,根本不用我这个知府发话,我属下的人到县、村一走,呼啦啦来了一大群百姓,都不带讲发饷的,跟上队伍就走!可现在盗匪已除,百姓分回了田地,再招募义兵非常难!”
王阳明摇头道:“依本院看,还是我们府衙和县衙的公人没把道理讲透,没讲到心甘情愿时。这样,今儿赶上吉安的大集日,诸位随本院到人口通达稠密之处,招募义兵!”
虽然宁王朱宸濠叛乱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吉安城,但人们到集市上交易的氛围不减。王阳明一走到大街上,似乎有些百姓认识王阳明,高声说:“你们看啊,那个是四省巡抚御史王大人!他怎么又来了?”
有人说道:“是啊,前两年就是这个大人招募咱老百姓当兵,把四省的盗贼都消灭了。这个人很会当先生,他讲的课人们都爱听,听了他的课才知道,做人哪,要有良知,没有良知这个社会就不可救药了!”
“是啊,是啊,当时要不是这个大人当先生,我那儿子怎么会浪子回头呢,这不前几天中了进士,回家报喜来了!”
王阳明见很多百姓都围上来,就向大家招手。他站在十字大街最耀眼处,向百姓们施礼道:“吉安府的父老乡亲们,今儿咱们又见面了!”说到这儿,王阳明有意停下来,向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问道:“老哥,知道我为啥回来吗?”
那老汉满脸笑地说道:“大人,草民知道,是因为南昌有宁王想当皇帝,他举兵造反呗!”
有人说:“宁王富甲天下,他家很有钱,他又招了凌十一、闵念四那些大盗贼,大人这可不好消灭啊!”
王阳明高声道:“乡亲们说得不错!宁王朱宸濠是有钱。可是乡亲们,拍着你们自己的胸口说,你们愿意让他率兵打过来,占咱们吉安府,把下面的九个县衙都占了吗?”
众百姓齐声道:“大人,当然不愿意!”
王阳明问那老汉说:“老哥,你为啥不愿让朱宸濠占呢?”
那老汉说:“大人,草民知道,朱宸濠真的率兵占了吉安府,包括吉安府下面的九个县,咱老百姓要倒大霉!要抓兵抓夫,修洪都,建他的皇帝城,咱们的罪就接二连三全来了,一天到晚咱老百姓谁也别想安生!地是他的,城是他的,咱们没活路,还得拖儿带女背井离乡啊!”
王阳明高声说:“所以,我王阳明愿意和咱们吉安府把百姓们组织起来,特别是把青壮年都组织起来,还像前两年一起打詹师富、谢志珊、蓝天凤、池仲容那样,父老乡亲们有人的出人,有粮的出粮,咱们打到南昌去!彻底消灭他,为百姓除掉朱宸濠这个大祸害,行不行啊,乡亲们?”
众百姓纷纷把胳膊一举,齐声呼道:“行!行!行!”
就这样,两三天就聚了数千名义兵,粮食也筹措到了。王阳明和几个知府商定之后,凡百姓纳粮的,官府以市场价给付银两,这样不但纳粮的多,而且愿意成为义兵的青年男子越来越多。
伍文定向邢珣等人说道:“御史大人在我们吉安、赣州、南安、临江、抚州、饶州等名气很大,大人又能打仗又能讲学当先生,他在吉安城振臂一呼,万人响应!这次平定宁王朱宸濠叛乱,非御史大人挂帅不可!”
邢珣叹道:“是啊,刚开始时,我认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要平叛朱宸濠,不说朝廷派出几十万,起码也要一二十万大军,才能与朱宸濠对阵。现在看来,指望朝廷,没有一两个月时间,大军到不了南昌,到那时朱宸濠的叛乱大火就烧大了,有御史大人这杆大旗举起来,还得靠府衙、县衙这些公人和老百姓的义兵!伍知府,你敢和我打赌吗?”
伍文定笑道:“你呀,现在咱们这么忙,准备战前刀剑、长矛,准备竹箭,制作盔甲、盾牌、头盔,包括车辆、船只、牛马,要招收抬担架的义勇,这些事多了去,你还有心思打赌啊?”
邢珣笑道:“那当然!咱们御史大人历来如此,有张有弛嘛。我要说的是,从现在起一个月内消灭朱宸濠,你敢不敢赌?”
伍文定诡秘地向几个知府和知县说道:“你们不知道,这两天咱们邢知府被御史大人叫进房内,他知道了御史大人的作战方案,所以,他才敢和我打这个赌。诸位说,我伍文定赌不赌?下不下这个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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