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尚德这句话立时提醒了孙燧。孙燧问道:“尚德此乃何意?”
卢尚德说道:“大人,魏壮儿是个活见证,在南昌或许没什么,可倘把他送到朝廷做个见证呢,这才是朱宸濠最最害怕之事,故而魏壮儿一死,何惧?”
孙燧说道:“可是,方才朱宸濠亲手把与凌十一、闵念四等盗匪断绝来往的证言交给了我,白纸黑字,这还有假吗?”
卢尚德笑道:“大人,我老师在赣州时说过,字证未必是真的。”
孙燧说道:“那今天的谢罪宴呢?”
卢尚德低声道:“大人,既来之则安之。届时,先把我和田庄介绍给他,我和田庄自有办法。”
果然,宁王府的谢罪宴摆得非常讲究,案上摆着四大菜系中的名菜自不必说,仅王府侍宴的丫鬟,就美不胜收。入府前,卢尚德悄悄向田庄说了什么,田庄点头,按宾主入席就座,卢尚德的双眼盯着丫鬟端上来的酒壶。
宁王朱宸濠见孙燧背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威风凛凛的人,遂向孙燧说道:“孙大人,今日我府是谢罪宴,又不是鸿门宴,大人还带侍从做什么?”
孙燧说道:“殿下设宴,我心中有些忐忑。不过,有他俩侍于身后,不管什么样的宴席,我都会坦然入席。”
宁王朱宸濠说:“他俩不过凡夫俗子,又无三头六臂,何至让大人坦然入席。”
孙燧说道:“殿下,我正想介绍呢,在我身后左边的名叫卢尚德,右边的唤作田庄,他们俩是我侄儿王守仁特意派到身边护卫我的。”
宁王朱宸濠大惊道:“是吗?好,孙大人,你真有福气。来,上酒!”
卢尚德发现,斟酒丫鬟给孙燧斟酒时,她伸手把那酒壶上的盖子轻轻一旋,然后才给孙燧斟酒,看其酒的颜色无异,可是她为何给孙大人旋一下酒壶的盖子才倒酒呢,遂用脚碰了一下田庄,田庄悄悄把一盏酒递给他。
卢尚德说道:“大人,你的酒盏放歪了!”说着伸出手,用那宽大袍袖遮住给孙燧换去刚才丫鬟倒的那盏酒,在场的人,包括宁王朱宸濠皆不知其故,酒宴依然进行。
当卢尚德把换下来的酒盏交于田庄时,田庄悄悄把杯中之酒倒入袖中的一个瓷皿器中,用袖中另一个器皿中的白水涮了倒换,再换入白水,以待下一盏酒再用。
孙燧很豪爽,盏盏酒当众喝得很干净,宁王朱宸濠见孙燧不疑,心中高兴极了,笑着说道:“孙大人果然宝刀不老,豪气常在,喝酒竟这般爽快!来,刘参议,按四省巡抚都御史王大人那里算,你们是同门兄弟。而孙大人呢,又和王大人的父亲王华大人是至交好友。咱中华九州说小不小,说大又不大,这不绕来绕去刘参议今喜逢孙大人,参议,你是晚辈,当敬孙大人一杯!”
孙燧举杯笑道:“当然,我是看着守仁侄儿长大的,他一向尊称我孙伯,我呢直呼其侄儿,或守仁。我实不胜酒力,无奈殿下盛情难却,论年龄,酒席上我为长。这样,今日我倚老卖老,我只喝半盏,刘参议虽为守仁师兄,但你在我眼里是晚辈,你喝一盏如何?”
刘养正此时理屈词穷,红着脸,不知该如何才能让孙燧喝了那盏酒,瞪着两眼,脑子里一片空白,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只是点头说道:“好,晚辈听从大人吩咐就是。”遂把一盏酒喝了。
宁王朱宸濠狠狠瞪了刘养正一眼。
这时,卢尚德说道:“殿下,孙大人年老体迈,不宜多饮酒,请见谅!”
孙燧则笑道:“是啊!你看,我确是不胜酒力,三盏下去头就晕了。”说着站起来,以手抚头,微闭双眼,接着假装醉意向宁王朱宸濠及众人施礼道:“殿下的酒是南昌城第一好酒,我头晕,怕再喝下去要闹出笑话,诸位,谢谢,告辞!”
宁王朱宸濠笑着站起来,说道:“既然孙大人有些为难,也罢,诸位来送送孙大人!”
待孙燧一走,宁王朱宸濠一手击掌说道:“本王亲眼所见,三盏入腹,孙燧这老匹夫必死!”
李士实摇头道:“殿下,那个卢尚德看似憨厚,其人多心机也!”
宁王朱宸濠说:“太师此言,何意?”
李士实说道:“卢尚德一直盯着倒酒的丫鬟,这丫鬟也是拙笨,非当着大家的面转动鸳鸯酒壶的盖子,这些都被那个卢尚德看到了。”
宁王朱宸濠突然悟道:“对,所以,他第一次说酒杯放歪了,伸出手来落下袍袖,正了酒杯,第二次说酒倒得太满,第三次说酒杯放得太远。总之,他总有托词,难道他……”
李士实点头道:“对,卢尚德与那个田庄密切搭档,把这酒杯来回一换,我敢说,孙燧此次决没喝下一杯毒酒!”
宁王朱宸濠叹道:“本王今天精心设计的这一系列事,其实,谢罪宴当是毒死老匹夫孙燧的最后一站。看来有卢尚德、田庄在,本王又空欢喜一场!”
刘养正突然说道:“魏壮儿是死了,可是,那张断绝来往的书证不是落在了孙燧的手上吗?”
宁王朱宸濠说道:“刘参议,这件事你不知道,那张字证不过半日见风即逝,他孙燧只是接了本王一张白纸,有什么可怕的!”
此时孙燧回到署衙,立即查验田庄盛回来的酒,果然是毒酒,而那张明明写下了断绝来往的书信,确实如卢尚德所说,此时再打开时,真的是一张白纸。
孙燧说道:“好个奸诈、狡猾、毒恶的朱宸濠!”
就在这天下午,孙燧接到了王阳明的书信,说赣州有事,让卢尚德、田庄速回。
孙燧叹道:“尚德、田庄,这些日子多亏你们俩侍卫,老夫两次险些丧命,上天注定了老夫的死生命运,你们俩放心回赣州,老夫这里但有急事,必与你们老师联系!”
卢尚德、田庄向孙燧和副使许逵施以大礼,然后翻身上马,驰马而去。
孙燧叹道:“阳明侄儿有此两员虎将,今后战无不胜也!”
许逵说道:“大人,尚德与田庄二人一走,大人的安危当为大事!”
孙燧心中想道:“我为巡抚之职,把妻子遣回京师,一个人想赤胆忠心为朝廷尽职尽责做事,连老命都豁出去了。可是,我七次上疏竟无一点回音,朝廷太负我一片丹心啊!”他接过副使许逵的话说道:“倘这次建造大船的银两不批,老夫定请辞巡抚之职,解甲归田,何苦为这不争气的朝廷,将这把老骨头扔到南昌呢!”
许逵叹道:“大人,你千万不要如此,你请辞,我更难为!”
孙燧说道:“不是我孙燧不为,是朝廷不力!”
翼元亨回到赣州王阳明身边。王阳明见冀元亨一句话不说,扑通跪在他面前,失声痛哭起来,便急忙起身伸手搀扶冀元亨,说道:“元亨,有何事,至于如此悲切?”
过了许久,冀元亨把入宁王府讲学,以及和宁王朱宸濠论《西铭》,特别是返回赣州时,遭到伏击,雷天月、雷天星为掩护他逃脱,双双死于敌人之手的事说了一遍。
冀元亨泣道:“恩师,师弟雷天月、雷天星之死,皆元亨之罪!乞请恩师重责惩罚元亨!”
王阳明说道:“元亨,你虽为我门徒,但在为师和师母眼里你如我子也!今你师弟雷天月、雷天星丧于敌手,或许此乃上天安排,不可以责天怪地!故此,死者虽然可悲,但生者尤要珍惜!这你看到了,四省盗贼已灭,但宁王朱宸濠不久将为国之大害!所以,朝廷派为师做什么,为师不敢妄猜,但肯定与戡乱平叛分不开!从现在起,你当从悲愤中振作起来,将你师弟雷天月、雷天星之惨死化为力量,辅佐为师做好每天的事,这才是为师所望啊!”
冀元亨擦了擦眼泪,站起来,说道:“是,弟子谨遵师命。”
这时,罗钦顺和何瑭拿着一封书信进来。
王阳明接过看看,说道:“你们看,白鹿洞书院已经两次写信邀为师到他们那里讲心学,人家是一番盛情难却呀!”
冀元亨喜道:“恩师,白鹿洞书院号称天下第一书院,曾与岳麓书院、睢阳书院、石鼓山书院,并称天下九州四大书院!”
王阳明点头道:“是啊,这个白鹿洞书院位于江西庐山五老峰南麓,始建于南唐升元年间,南唐时建成庐山国学,亦叫白鹿国学,宋代理学大师朱熹出任知南康军时曾重建书院,并亲自讲学。这段时间,本来等朝廷敕命,可是一直没消息,为师想赴约到庐山白鹿洞书院讲学。信上还说,白鹿洞书院已向天下广发信函,约天下知名学者和有识之士,都来听为师讲心学呢!”
冀元亨喜道:“恩师,这样心学传播的范围更广,让天下更多的人从此受益,是一件好事!恩师,何时出发?”
王阳明叹道:“为师已给尚德和田庄发了书信,等他俩回赣州后,咱们就可以成行!”
孙燧见卢尚德和田庄回赣州,自己孤单一人,就算有副使许逵,也不过两人之力也,可他要面对的是九万盗匪和宁王朱宸濠,再加上当今朝廷又不为他做主,照此孤单一人与宁王朱宸濠斗,不出三两月,倘再行刺他,他就不会侥幸逃生了。如他这个巡抚之死,能唤起朝廷对宁王朱宸濠试图造反谋逆之事加以重视,那他的死也值了;可是他的死,不过秋风中的一片落叶,又能引起多大震动?他又想:如宁王朱宸濠制造成畏罪自杀,甚或其他的含冤而死,不但坏了我孙燧的一世名节,还让不明真相的人反过来恨我诅咒我,岂不冤上加冤、恶上加恶吗?
孙燧决定不做这个江西巡抚,遂上疏朝廷请辞巡抚之职,解甲归田,以此养老。可是,朝廷表示不允许他请辞,继续留任巡抚之职!
从寺院行刺到谢罪宴,宁王朱宸濠笑里藏刀,几次欲置他于死地来看,孙燧真的感到了惧怕,他感到了孤独的可怕!
偏在这时,宁王朱宸濠重金贿赂江西布政史司、按察史司、宣慰史司等,联合上疏,表彰宁王朱宸濠的孝行,当今圣上看后竟大喜。孙燧知道这个联合上疏后,立即联合副使许逵、巡安御史林潮等,把宁王朱宸濠没有孝行的恶事奏于朝廷。当今圣上闻奏,降旨朝议宁王朱宸濠是否有孝行,朝中与后宫受过宁王朱宸濠贿赂的官员与太监都说此事必是真的,联合上疏岂可有假。孙燧几个共奏,显然成了众矢之的。于是,圣上怒,斥责孙燧等无中生有,败坏封王的名号。但孙燧决不甘心此事,赴京让杨廷和打通关节,直接面圣,圣上听了孙燧的亲口之言,杨廷和又把孙燧为去掉后顾之忧,把夫人及儿女们悉数遣回京师,孤独一人与宁王朱宸濠斗,及宁王朱宸濠率家人到江西巡抚署衙当面谢罪,又当众诛杀被孙燧俘虏的魏壮儿之事上奏,于是圣上才相信。圣上决定,令御史萧淮书发宁王朱宸濠不轨之事,还严明朝廷的立场,在发告宁王朱宸濠不轨状之前,诏朝廷重臣当面宣读圣谕,至此朝廷文武重臣才知道了宁王朱宸濠的真实情况。宁王朱宸濠闻知此事,遂决意造反。
宁王朱宸濠向太师李士实、参议刘养正及凌十一、闵念四等说道:“正是由于这个巡抚孙燧赴京面圣,才把本王在南昌的诸多事都奏报给了当今圣上。本王想遮拦都遮拦不住,今箭已上弦,本王不得不发!”
刘养正说道:“属下明白殿下之意,在行大事之前,当先扫清南昌的几个孙燧、许逵这样的人,心头之患不除,大事难举,请殿下三思。”
凌十一怒道:“孙燧着实可恶,他带人杀死了末将那么多弟兄,末将非常赞同刘参议的话,当先除孙燧、许逵!”
宁王朱宸濠说:“本王知道,当除孙燧、许逵,可是那秦琼秦叔宝似的在,你凌十一手下有多少高手,能对付这两个人!”
李士实笑道:“殿下,此事老夫知道底细,那卢尚德与田庄已返回王阳明所在的赣州。现在孙燧、许逵真正成为孤家寡人,杀之当易如反掌!”
宁王朱宸濠向凌十一怒道:“本王早就说过,盯住孙燧,你的属下都是饭桶吗?卢尚德、田庄回赣州难道你的属下就不知晓!今要不是太师提醒,本王哪有决心下令诛杀孙燧呢?太师,你方才所说,确确实实是真的?他二人真的回赣州了?”
李士实说道:“殿下,老夫恰巧路过孙府,确见卢尚德与田庄带着背囊,翻身上马,他二人还向孙燧、许逵致礼,然后才走的。另外,现在有谁见到过,孙燧身边还有卢尚德和田庄侍卫呢?”
宁王朱宸濠向李士实说道:“太师,本王找什么理由更充分呢?”
刘养正说道:“殿下生日宴最好!”
许逵把宁王朱宸濠派人送来的请柬拿起来说:“大人,此乃鸿门宴,依属下看,还是不去为好!”
孙燧皱眉道:“此次他宴请行省布政史司、按察史司、宣慰史司以及江西巡抚,非咱自己,他宁王朱宸濠好像还没有这个胆量和能力,在三司面前公开举旗造反。有三司在,我若不去,不光会被宁王朱宸濠藐视,三司也会对我说长道短,我不想给他们留下口实,众目睽睽之下,我料朱宸濠不敢!”
“大人,如若卢尚德、田庄二人在,属下决不这样百般阻拦大人,可现在毕竟二人不在,宁王朱宸濠才可以有恃无恐。且人的面子不重要,大人找个托词,完全可以不赴宴,一旦去了只怕身不由己,到了那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孤身之力必然寡不敌众也!大人,一旦中计,后悔必不及!”
孙燧听了副使许逵所说,静默了许久,他拍案说道:“许逵,我想了多次,朱宸濠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明言反事!”
许逵劝不过,只得和孙燧同赴宁王朱宸濠生日盛宴。
当二人一入宁府便觉情况不妙,王府内如重兵降临,两边持刀执剑之士,皆甲胄裹身,威风凛凛。宁王朱宸濠只象征性地站在门口,以示迎接应邀者。当然,孙燧看到三司的大人也按时来赴约,朱宸濠笑着请这些江西的大员鱼贯进入大厅。
因宁王府富甲天下,客厅装饰的富丽堂皇,称为当今第二金銮殿并不为过。客厅很大,足以容纳六七十个人,众人刚一入内,便奔来一对持刀剑的卫兵,把客厅大门围了,接着埋伏在客厅四周的刀斧手出,把这些江西省的大员一一抓获捆绑起来。
这时,宁王朱宸濠及太师李士实、刘养正及凌十一、闵念四等才尾随入内。
孙燧大怒道:“朱宸濠,吾等皆朝廷大员,你想造反吗?”
宁王朱宸濠不满道:“这老匹夫不识抬举,来人,先给他表示表示!”
几个打手至前,对白发苍苍、髯须盈尺的孙燧一顿暴打,几个打手又狠狠踹了几脚,方才侍于一侧。
宁王朱宸濠冷笑道:“你们还有谁不服,本王有耐心,让属下再表示表示,还有吗?”
客厅内一片沉静。
宁王朱宸濠这才大声道:“诸位可能都知道,孝宗为李广所误,私抱民间子,我朱氏祖宗不血食者已十四年,今太后有诏,令我起兵讨贼,你们这些行尸走肉知道吗?”
被缚的众大员皆面面相觑,人一旦做了阶下囚,个中有血气、有侠肝义胆的能有几人,众人皆缄默不语。
此时被打晕瘫倒在地的孙燧动了动,睁开眼,许逵见状忙俯身道:“大人你……你少说两句吧!”
孙燧瞪着血红的两眼,刚才被一顿暴打,他已满脸血水,他“噗”地吐出一口血水,一颗牙齿落在地上。他抬起头,说道:“许逵,如果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是朝廷的忠臣,你近前!”
许逵走向他,孙燧张口咬住许逵的袍袖,许逵明白了孙燧的意思,或许他的腿受了重伤,自己已经站不起来,想让许逵帮他。许逵慢慢站起来,孙燧咬着他的袍袖,慢慢倚靠着许逵的身子,摇摇晃晃总算站了起来。
宁王朱宸濠讥道:“哼,世上竟有这样顽冥不化的老匹夫!”
孙燧大喝道:“朱宸濠,方才你安得此言,请出诏示我!”
宁王朱宸濠哈哈大笑道:“孙燧,今诏在本王口中,汝何苦顽冥不化,本王往南京,汝江西巡抚孙燧当护驾!”
孙燧大怒道:“朱宸濠,天无二日,地无二主,汝当速死矣,我堂堂江西巡抚岂可从汝谋逆,做梦吧!”(www.daowen.com)
孙燧说着摇摇晃晃,怒气冲天。
宁王朱宸濠看看周围大笑道:“诸位,孙燧死到临头,还充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社稷的忠臣,可悲!可悲!真是可悲啊!”
孙燧此时双腿疼痛难忍,汗水从脸上流淌下来,但毕竟力不从心,摇摇晃晃,倚着许逵的肩膀和被缚的胳膊,他才没倒下。
宁王朱宸濠冷笑几声,急匆匆出客厅,大厅内无一人吭声。
孙燧看那几个大员,皆扭脸避之,孙燧哈哈大笑……
少顷,宁王朱宸濠从内殿中进入客厅,此时他已换上了盔甲之服。
孙燧瞪眼怒道:“朱宸濠,休得猖狂!我在巡抚署衙门前,曾告诫你,我这辈子杀不了你,但四省巡抚王阳明必杀汝,不信诸位如果不死,皆可明鉴!”
宁王朱宸濠怒道:“本王知道王阳明文韬武略,但本王今有雄兵十万,投鞭足以断水,掷刀足以成山,我不怕他!”
孙燧大笑道:“朱宸濠,汝等懂兵法吗?你晓阵法吗?乌合之众焉能与王阳明的铁军抗衡,放下你手中的刀,回头是岸,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宁王朱宸濠突然大笑道:“诸位,你们谁见过江河里的老王八在地上转圈吗?来人,先羞羞老匹夫的傲骨!”
于是几个侍从上前,将许逵往一边一扯,孙燧立时扑通一声瘫倒在地上。几个士卒上前揪住孙燧的白发往前拉,其他侍从则用棍棒击打孙燧的脊背和两腿,孙燧无奈只得向前急切爬行。
许逵见状大骂道:“朱宸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杂种,你爹你爷爷这般年龄时,是不是也这样学江河里的老王八在地上转圈,是不是那时你也高兴,你也开心啊?”
宁王朱宸濠大怒道:“来呀,许逵身上不舒服,给他表示表示!”
话音刚落,手握棍棒的士卒如狼似虎地奔上来,噼里啪啦立时群殴许逵,不一会儿许逵瘫倒在地,口中仍大骂朱宸濠不止。
宁王朱宸濠奔过来,伸出皮靴一脚踩在许逵血脸上,许逵满脸血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羞辱了孙燧又暴打了许逵,宁王朱宸濠瞪眼向被捆绑的大员们怒道:“你们中间还有孙燧、许逵否?如果有快站出来,本王对付冥顽不化的人,办法有的是,你们服不服?”
这些大员们纷纷跪伏地上,叩头说:“服!服!”
李士实此时高声道:“你们这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这已经不是宁王殿下,此乃当今皇上,快口呼万岁,否则如孙燧、许逵!”
这些大员们遂齐声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孙燧挣扎着抬起头骂道:“朱宸濠大逆不道!天下人皆可得而诛之!”
宁王朱宸濠转身说道:“来呀,老匹夫有骨气,快把他和许逵用乱石砸死!以慰朕方寸之心!”
有诗为证:
忠臣死节刹那间,
高义堪同日月悬;
奸侫谋逆能几时,
留得英名万古传。
又有诗表朱宸濠之逆,那诗写道:
休慕逆贼一时狂,
皇冠实为纸模样;
大风腾起荡秋千,
权作污垢化泥浆。
王阳明和夫人率冀元亨、卢尚德等弟子二十余人,从赣州出发后,经过山山水水,来到庐山脚下的白鹿洞书院。此时,正值上午,淅淅沥沥的小雨初停,微风轻轻拂来,天空乌云渐去,皓空露白,顿现一轮偌大的七彩虹桥高挂在天上。霎时天亮、风清、日出、虹现、树绿、草清、花红、鸟鸣,好时候啊。
姽婳伸手一指笑道:“夫君,你看,天现七彩虹,真是好看啊!”
王阳明喜道:“是啊,夫人,彩虹现预示着今天是个好日子!”
王阳明等刚下马,发现早已有近百人在白鹿洞书院门口,皆手持鲜花向王阳明等欢舞致意。
白鹿洞书院山长放下手中花束,高揖双拳,恭敬施礼道:“阳明大师,昨夜灯花爆,今晨喜鹊噪,白鹿百年喜,山长迎师到!”
王阳明还礼高声道:“山长过誉,淅雨衔细风,虹现百鸟声,白鹿名神州,阳明乃学生!”
白鹿洞书院山长在王阳明介绍下,先与其夫人姽婳及弟子冀元亨等人见礼。接着,在山长带领下,王阳明与众迎接者见礼。
山长与王阳明边向白鹿洞书院内走,边兴致勃勃地点头道:“大师,学生早年就听京师的大员们说,大师曾多次在吏部、寺院等多处讲学、让京师之人无不欣慰!且学生深知,大师门徒遍天下,桃李香九州。学生为表示对大师阳明心学的崇敬向往,特书乞天下有识、有名之学生,会聚一堂,权把大师的心学,视为白鹿洞书院开山之讲。”
王阳明停下来,摇头道:“不,山长!白鹿洞书院创于南唐,而盛于宋。其先贤先哲在此书院讲学,不下十余人也!此乃讲坛圣地,阳明岂敢夺先贤先哲之尊,而妄自尊大,此种事,阳明断不为也!”
山长再次施礼道:“山长知大师今为朝廷股肱大臣,加之大师乃阳明心学开宗大师,名扬海外,誉满四方,故当大师驾临,学生不知如何是好,心内唯感激涕零!不是学生有意咬文嚼字,是学生只怕慢待了大师,并非客套,实乃心中之情所致!”
王阳明在白鹿洞书院山长的陪同下,把白鹿洞书院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说道:“山长,此时恭敬过谦的话,不必再说,学子们等待时间过久,阳明心中惶恐,还是以讲学为重吧!”
王阳明站在讲坛上,示意众人安静,他直言道:“诸位学子、先生,我王阳明十八岁之前,按父训,一直名守仁也。后来,我到上饶拜见了当时誉满天下的娄谅师公,从此尊师学教,尤心折于宋代周敦颐以及程颐、程颢几位先贤开创的理学。理学如横空出世,引领了时代的风向,其学说如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及其天理、如格物之说,包括父子君臣,天下定理。皆彰显一时风骚,为世人瞩目!然……王阳明拜过恩师,潜心习心学,秉承师公陆九渊,万物皆备于我,我心即理,于是修建阳明洞学习和研究心学,从此便以阳明为名,亦称阳明学,此乃阳明心学之历程也。”
这时有学生问道:“大师,学生可以这样尊称吗?”
王阳明笑道:“不必,称老师即可,有话请讲!”
这学生说道:“老师,学生听说,老师在京师吏部讲学时,阳明的心学体系还不完备,可是,为什么却要开坛讲学,招收门徒呢?”
王阳明笑了笑说道:“这位学子,世上任何一门学科,开始时都不完备,可为什么要开坛讲学、招收门徒呢?那是我看到心学内核良知和致良知的发展的前景!看到了就必须通过不断学习,不断发展,不断研究,才能够不断完善它,使它系统化、完整化。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发现了心学的可塑性、前瞻性,如同大山上的树木一样,它表面已经很粗壮、很茂盛,甚至七八级的大风都不能撼动它,它按照自身的属性,只要外界存在着它可以成长的空间,它就会毫不犹豫成长,它就会向更加强大的目标行进!”
这时,有学生问道:“大师,世间人曾风传,大师在贵州龙场悟道,是盘腿打坐,不吃不喝,闭着双眼,两手垂放在膝上。到第七天时,耳边突然有隆隆的震雷之声轰鸣,大师从此才悟通了道,洞彻了阳明心学的真谛!原来如同春草青青的大地上,撒满了珍珠,每一颗都熠熠闪光,爱不释手。可是大师悟道之后,似是有了一条金链,便把地上的珍珠,一一捡起来串联在一起,成了一件完美无缺的珍珠链,阳明心学也如珍珠链一样完美无缺。”
王阳明摇头说道:“非也,上天创造了世间万事万物,在龙场七天悟道也非双目微闭,七天不吃不喝,这是汝等被奇谈怪论影响所误。我在龙场悟道时,虽没有见过什么上天之使,但上天确实给我赐了福。”
有学子问道:“大师,将龙场悟道给学子们讲讲吧!”
王阳明笑道:“七日之悟却非易事,非有恒心不可!恒心之始,必须去除心中所有杂念,一心轻松只思想心学这件事。从一个人的良知出现,恒定此心。我沿着这条光明的脉络,如同一个人在茫茫黑夜中,突然有亮光闪现,继而一条又宽又平又直的金光大道出现在面前!于是他兴奋,他喜悦,他恒心不变,他便一心一意沿着这条金光大道往前走,他在终极之地看到了累累果子!”
这时,讲坛下响起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坐在台下的冀元亨眼含泪水,他低头向卢尚德说道:“听,我细心数过了,这是第二十七次掌声!”
卢尚德连连点头。他身上力量充沛,热血沸腾,紧紧抓住冀元亨的手,低声说道:“是啊,老师的话像一股淙淙涌动着的清泉,流到哪里,哪里就春意盎然,百花盛开,鸟语花香!”
田庄凑过来抹了一把泪水,低声说道:“老师的话如天然的笔锋,这支绝妙的画笔看不见、听不见,但它却让你时时感觉到它的存在。它画到哪里,哪里就出现一幅天籁的画卷!”
罗钦顺悄悄扔过来一个纸团,田庄打开一看,是“闭嘴”两字。冀元亨看了轻轻点头,开始聚精会神目视前方正侃侃而谈的恩师。
有个学子看王阳明停下来喝水,他站起来问道:“老师,人的良知是什么,它在哪儿呢?”
王阳明说道:“良知在人胸前方寸之间。说它有形,却也无形;说它无形,却又有形。我权且给它定义为桃心形,初似有形,似而又无形。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人从娘胎里降生,每个人都有一个灵。良知就是这个灵的代名词。这个良知无论多少年以后,世道变迁、人情冷暖,它都会纯洁无瑕、晶莹剔透。它有恒久的热度,又有恒久的光艳。它真诚不变,永不会被人利诱,永不裂变!它是一个永不亵渎的洁灵。人若虚伪生存,为利益所诱,尘世间就到处弥漫着奸诈、邪恶、情欲、血气、贪婪的气息,良知如同一块美轮美奂的宝玉,被大山似的情欲挤压在最下面,你的方寸之间虽有良知,但它已经被锁闭,这种情欲贪恶指使你,驱使你的肉体,今天抢别人的钱财,明日无事生非打人杀人,后天像贪欲无边的盗贼,别人的东西永远是好的,不抢过来彻夜难眠!于是你行更大的凶,做更大的恶,情欲贪恶包裹催促着,人便到达了罪恶深渊!”
有学生站起来大呼道:“对啊,现在的世人都这样,良知被锁闭,罪孽像空气,弥漫在尘世方方面面、角角落落,可谓无处不在也!老师,这尘世不就完了吗,还有拯救的可能吗?”
王阳明笑道:“有啊!所以,阳明心学可使之柳暗花明!首要的就是,必须找回人的良知,而致良知则是人找回良知的第一步。这就要求世人遵循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守礼仪、知孝悌、行仁德、布信义、敬王道、彰良善、惩邪恶、灭歹毒、除贪欲的规矩。这是尘世人致良知的必经之路!”
这时,坛下又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有学生问道:“老师,何为心外无物?”
王阳明笑道:“诸位,这就是阳明心学要探讨的重要课题!诸位方寸之间,可容世间万物,而万物之理尽在方寸之间。这就是心即理。何为尘世人的心外无物?往高里说,这是一种境界,一种期盼,一种追求,一种至高的台阶!我不愿给大家讲那些高深莫测的什么玄理、极理!我所界定的心外无物,那就是在人的方寸之间,除了守礼仪、知孝悌、行仁德、布信义、敬王道、彰良善之外,不留存任何东西!倘到了这种境界,登上了这层台阶,人则达到了心外无物!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尘世,是一个有序、健康、阳光、和谐的世界,这是尘世间最最美好幸福的生活!这种生活,难道你们大家不想要吗?”
众人齐呼:“要!要!我们要!”
讲学大厅又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王阳明笑着示意众人安静。有个学生扬手问道:“老师,大家都想听听什么是知行合一,如何做到知行合一呢?”
王阳明端起茶盏吮了一口水,润清了嗓子说道:“其实大家能想象到,我们这个熙熙攘攘的尘世,一千人就有一千种的心思意念,一万人更有一万种不同的心思意念。这就需要大家共同遵循一个道,共同行一个理,绝不能你干你的,我干我的,那样这个尘世就无法统一。不统一的世界,就是一个大杂烩的世界!这么多尘世之人,同行一个道,同遵一个理,就是方才所说的守礼仪、知孝悌、布信义、敬王道、彰良善,让大家都知道并且遵行这个道、这个理。让大家知耻不从,知善而随。就是说大家只要知道了这个道理,就要和自己的行为合而为一,像春风化雨,像润物无声,像万物顺天,这才达到了知行合一、自然、自在、自由的境界。”
突然有学子问道:“大师,学生有一疑问,大街上的惯偷他没有良知,他不可能致良知,他更不可能知行合一,要净化这个尘世,我看谁也做不到!”
王阳明摇头说道:“不!这位学子你说错了!惯偷,甚或江湖大盗,只要他是人,就当有良知。只是看他的良知被邪恶、贪欲锁闭的深浅而已。就在我悟道之后,在龙场的阳明书院讲学的那天晚上,我的门生罗钦顺和何瑭抓住一个小偷,有瑶族百姓认识他,说他是惯偷。那天罗钦顺问我:‘老师,你在讲学中,说人人都有良知,满大街都是圣人,我怎么看不见呢?老师,我们抓的这个惯偷有良知吗?’我笑道:‘只要他是人,他就有良知!惯偷也是人,他当然有良知。’这时,我的另一个门生何瑭则说:‘老师,他只有贪婪,他的良知去哪儿了?’我说道:‘来,你们都过来,今天我们给他找回良知!’我转身向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人的惯偷说:‘来,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把你的衣袍全脱下来,让大家看看你的良知在哪儿?’这个三十多岁的惯偷怕众人再打他,只能按我说的把身上的衣袍全脱了下来,最后剩下一件短裤,说什么也不脱,而且把头低得很低,任何人也不敢看。我说:‘这就是惯偷的良知!耻到了极处不敢为,就是他的良知所在!’门生何瑭说:‘小子,你不脱掉短裤,我送你到县衙!’还有百姓说:‘小子,你今天不脱下短裤,你休想离开龙场!’这时惯偷两手紧紧护卫着那条短裤,我看机会成熟了,我对这惯偷说:‘小伙子,人知耻知辱当不为,你今天守护的不是这条又黑又脏的短裤,你守卫的是你心中不想被人玷污戏弄的纯正良知!’惯偷流泪了,他哭得很伤心。我大声问他:‘小伙子,你有良知啊,你的良知和我们是一样的,你以后还偷别人的东西吗?’惯偷站起来向我们叩了三个响头,流着泪说道:‘大先生,从今以后我再不偷了,再偷我就不是人!’果然,这个惯偷从此再不为非法之事,村寨里的人,见他浪子回头,主动给他娶妻,一年之后他生了儿子,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讲坛下再次响起经久不息雷鸣般的掌声。
白鹿洞书院的山长两眼泪水涟涟地登上讲坛,代表坛下听讲的学子、学者、恭恭敬敬地向王阳明施礼。
到了这天下午,王阳明突然咳嗽起来,冀元亨向进门看望的白鹿洞书院山长说道:“我恩师旧疾复发,下午的讲学停止吧!”
山长惊讶道:“大师何时有了这肺病、胃病之疾?”
冀元亨说道:“我恩师在贵州龙场驿站时,就得了这种病,师母和我们众弟子,有时执意不让他讲学,可他不听。所以,我恩师这病便时好时坏,总也除不掉这病根!”
山长点头叹道:“也是,学生不能让大师抱病讲学,那么就停了下午这场讲学吧!”
王阳明似乎从里屋听到了这句话,大声道:“山长,别!别!定了的事,岂能说变就变呢?作为传道授业的师者,当为人师表,言而有信,岂能为区区小疾,寒了学子们一片赤心呢!”
于是,王阳明让冀元亨扶他走上讲坛。冀元亨坐在讲坛一侧,不时给王阳明斟水,让王阳明又酣畅淋漓地讲了心学。
由此王阳明成为白鹿洞书院,自南唐至大明以来,在讲坛上最受欢迎的大师。鼓掌次数是历朝历代那些先哲和先贤们,都无法比的。王阳明的《大学士本序》的真迹石刻就留在了白鹿洞书院。
第二天,在白鹿洞书院山长等人的陪同下,王阳明和夫人姽婳及弟子冀元亨等十几人登上庐山,到达庐山之后,山长笑着说道:“大师,大师的真迹《大学士本序》共一千八百五十八个字,字字如铁画银钩,上追二王,堪称天下第二行书。今登临庐山,请大师再赐诗一首,吾等为大师刻石为纪如何?”
王阳明点头稍加思考即赋诗一首:
照山岩
昨夜月明峰顶宿,
隐隐雷声在山麓;
晓来却问山下人,
风雨三更卷茅屋。
阳明山人王守仁伯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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