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并非事事如意。经过这段时间表面的洗心革面,太监张忠在当今皇帝面前总算过了关。他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还被皇帝点名御前侍奉,成了近侍,可谓一步登天。偏这时,家中来了书信,说家中有事,让他务必回去一次。
张忠到家之后才知道,他唯一做官的叔父,被巡抚四省剿灭盗匪的王阳明杀了!世事阴差阳错,张忠父亲早丧,母亲拉扯他及三个妹妹过活,他只有一个叔父在县衙做县丞。为了张忠能出人头地,他叔父通过关系层层打点,四处送礼,总算让他入了后宫,成为一名小太监。叔父对张忠的抚育、教诲之情,他非常清楚,因此他对叔父十分顺从。现在叔父被杀,张忠又在京师,三个妹妹早已嫁人,叔父家只留下两个女儿,都未出阁。家中没有一个顶梁的男子汉,张忠为此痛苦万分,他对王阳明之恨入骨入髓。
张忠没有急于回京师,他专程到叔父所在的县衙去打听,这才知道:王阳明在围剿詹师富过程中,张忠的叔父负责率兵正面主攻,而且他叔父只是担负主攻部队之一。此时詹师富尚未被王铠活捉,詹师富见王阳明四处围定,插翅难逃,遂做拼死反攻,想打开突破口,冲出象湖山。因王阳明号令在前,凡遇敌退缩逃跑者,不问官职、年龄一律当场诛杀。张忠的叔父见盗匪们拼命向象湖山下冲击,遂率了随从临阵脱逃。王阳明得知此事,亲自督军堵住盗匪逃脱的关隘死守,这才保证全歼了象湖山盗匪的。正是由于张忠叔父的临阵脱逃,才造成了近百名将士死亡,王阳明为此大怒,战后执行军令,当众立斩张忠的叔父。
临阵逃脱被诛杀,理所应当。但张忠回到京师之后,就把这件事牢牢记在心里,王阳明巡抚赣、闽等四省,而张忠在京师后宫,他只能寻找时机。他心想自己就在当今圣上身边,机会总是有的。
这天,张忠侍奉正德皇帝在后花园散步,满脸笑意地向圣上说道:“陛下,御史王阳明有了统兵旗牌,可号令四省兵备,他有了兵权,现在进展如何?”
圣上笑道:“很好啊!他近来的上疏,朕几乎都是非常认真批答,朕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战无不胜的力量,这是当今任何将领都无法做到的!”
张忠本来想探听圣上对王阳明的看法,到了圣上身边,他以为圣上天下第一,他近侍天下第二,对文武百官总以居高临下的心态,因此他笑着说:“陛下,御史王阳明又没有三头六臂,他有那么大本事吗?”
圣上笑道:“你在后宫不知道,这个阳明大师,可谓千古奇将。朝廷没派一兵一马,他自筹将士,招募乡勇,组织府衙、县衙、文吏,先剿了福建詹师富,接着又剿灭了江西谢志珊、蓝天凤,现在又剿灭了龙川三浰贼首池仲容!真是了不起!实在了不起!朕说阳明大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并不为过!”
张忠心里对王阳明嗤之以鼻,嘴上一半嘲议、一半欣赏地说道:“是啊!这可是太好了!他可是朝廷的金不换啊!”
圣上皱眉道:“张忠你说什么金不换?你说对了,阳明大师是天下奇才!多亏上天把阳明大师赐予朕,让他做朕的栋梁之材,有阳明大师,朕的江山无忧啊!”
张忠突然说道:“陛下,可奴才听说,御史王阳明军规甚严,动不动就杀人,有些知府、知县在他身边畏之如虎!”
圣上正色道:“当然!身为将领者,军令不严,岂能号令三军?据阳明大师上疏,初次统兵围剿福建盗贼首领詹师富时,有个县丞临阵脱逃,王阳明立斩此人,结果稳定了守关将士信心,这种人不杀行吗?必须杀!”
至此,张忠还能说什么呢,当今圣上都赞许这样做。他想了想说:“是啊,可是陛下,奴才听说,这山间盗匪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剿匪可不是一劳永逸,御史王阳明想到这些了吗?如果没想到,那……”
圣上听了不悦道:“张忠,朕怎么听着你话中有话,你不会是故意在鸡蛋里挑骨头吧?”
张忠连忙说道:“陛下,奴才想的是百年大计、千年大计,奴才哪能吹毛求疵,在御史大人王阳明功劳簿里挑骨头呢?”
圣上说道:“朝中昔日就有那么一些人,自己没本事,光会翻动两张嘴皮子,专挑别人的毛病,这种人和心藏奸诈的人一样可恨可恶!朕昨日在朝堂上就说,御史王爱卿剿灭四省盗匪,利在当今,功在千秋。这件事,别人做不到。”
听到这里,张忠本不想再说王阳明的事,以免圣上对他产生反感。但是他今日若不说,从此就无法在圣上旁边敲边鼓、吹耳边风,这是他最怕的事。可现在圣上兴趣正浓,他不经意地附和道:“陛下,他有什么本事,怎么别人就做不出来呀?”
圣上说道:“张忠,你呀,在后宫什么也不知道!当然,你只是服侍朕,对军国大事、治国安邦一概不知。阳明大师独创十家牌法,在朝廷不调一兵一马的前提下,通过十家牌法,就集聚了源源不断的兵源,粮草、战船、兵器一下子全解决了。黎民有十家牌法,出入有登记,既断绝了黎民转变为盗匪的根源,又为官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兵源,真是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此阳明大师独创也!”
张忠听到这里故意笑着说道:“陛下,可是这样把老百姓管得太死,一天一登记,这样多麻烦,日久百姓岂不生怒?生怒岂不埋怨官府,埋怨官府就是埋怨朝廷,这事……”
圣上挥手道:“你错矣!通过十家牌法,官府对百姓所需所求了如指掌,让百姓与官府互相了解,过去部分百姓敌视官府,现在变为谅解、理解、支持,这多好啊!朕从没想到过这种十家牌法,就是先帝们,包括春秋战国至秦汉以来,几千年至于今,唯有阳明大师独创了十家牌法!所以,朕以为阳明大师用十家牌法,轻而易举地平定了赣、湘、粤、闽四省盗匪祸乱,这是他独创的一个奇迹!”
张忠简直想两耳塞驴毛了!他本想试探当今圣上,从中说王阳明的坏话,哪怕圣上一天听几句,时日久了,圣上肯定会厌恶王阳明,到了那个时候,就是他用三寸舌刀杀王阳明的时候。他故意东张西望,打了个哈欠,甚至伸手摘下一朵花儿,像女人似的放在嘴边闻闻。媚笑着随意说道:“是啊,奴才肉眼凡胎,一天除了专心侍奉陛下,就是三饱一倒,别的啥也不往心里去。没想到这个王阳明有这么大的能耐,此乃陛下之福啊!”
现在武宗头脑中似乎有一条非常清晰的思路,说道:“阳明大师的第二个独创,是面向盗匪祸乱的四省交界之地的黎民百姓发布了《南赣乡约》。”
张忠皱眉道:“看看,不用说,这又是管治黎民百姓的条条框框!奴才听说,先圣们都提倡不教而治,无为而治!”
圣上皱眉道:“张忠,非也!什么是不教而治,无为而治?那是道德、伦理、三纲五常、仁、义、礼、智、信深入人心,黎民百姓将这些变为实际行动时才能做到的。那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耕者让畔的仁人君子之世。现在不要说地上有半两银子无人拾起,就是大家见了不打破头、闹出人命来已很好了!官府不治,黎民不管,岂不国非国民非民吗?”
见圣上不悦,张忠急切点头道:“对,草民一日不管就自乱,二日不管就上房揭瓦,三日不管就冲入县衙持刀抢劫、杀人,草民就该管,就该好好地管!”
圣上并没有被张忠的话所左右,他想起了王阳明上疏的《南赣乡约》中的话,兴致勃勃地自语道:“‘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泥,不染自黑’,你听,阳明大师规定得多好,他要求黎民百姓皆宜孝父母,敬兄长,教训子孙,和顺乡里,死丧相助,患难相恤,善相劝免,恶相告诫,息讼罢争,讲信修睦,务为良善之民,共成仁厚之俗。他还推年高有德为众所敬服的一人为约长;二人为约副;又推公直果断者四人为约正;通达明察者四人为约史;精健廉干者四人为知约;礼仪习熟者二人为约赞等。他想得周到,制定得非常具体,实在难能可贵!朕相信此《南赣乡约》推行下去,乡间民风民俗必将大改观,民不但淳朴识礼仪,倘再有生邪念偷盗为奸等事,不需官府出面,民将自平矣!”
“陛下,看来王阳明真的为朝廷、为陛下做了件好事!”张忠嘴上附和道,他见圣上点头,遂又问道:“陛下,御史王阳明除了十家牌法和这个《南赣乡约》,他还有什么独创?”
圣上朱厚照说道:“阳明大师为赣、闽、湘、粤四省交界之地,从此再不生盗贼匪患,长治久安,一劳永逸,他上疏朝廷在福建詹师富作乱之地设立了平和县;在赣之大庾谢志珊、蓝天凤作乱之地设立了崇义县;在广东龙川池仲容作乱的三浰之和平峒羊子铺处,设立了和平县。这三县的设立彻底根绝了盗贼之患,既利国又利民,朕非常欣慰呀!”
圣上朱厚照对王阳明这样欣赏,想借机中伤王阳明的张忠说的话如秋风过耳,在他心里什么也没留下。回到屋内,张忠推开茶杯想到,看来王阳明这株大树,在圣上朱厚照眼里,已经根深叶茂,要想扳倒他,绝非易事。另外,他也想到,没有同党,就没有配合。当年刘瑾得意时,他手下聚集了那么多人,几乎架空了圣上朱厚照。以刘瑾为镜,刘瑾积怨太多,首先从八虎中反出了张永。最后刘瑾欲作乱篡位前,这个张永知其欲举事,提前动手,刘瑾被磔于市。刘瑾欲作乱,甚至还想做九五之尊,张忠没有那么大的企图,他只是想报复王阳明。所以,不需要太多的人手,更不需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大。他只想拉拢一两个人,人一多,再好的事也难以做好。可是茫茫人海,有谁能和张忠有同样的心思?不能找类似刘瑾那样的人,这种人太张狂、太自我。要找的这个人不但能接近圣上,在圣上身边,还要守口如瓶,为我两肋插刀不含糊。当然,他能对我掏心掏肺,我也照样为他上刀山下火海。张忠给这个人做了个框,开始在后宫寻找这个人。
一个月过去了,后宫凡在皇上身边的人,似乎都有自己的靠山,每个人身后都挂着长长一串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背景。于是,张忠断定,在后宫找这个合作伙伴太难,弄不好反而会引起别人怀疑。他决定把眼光再放远一点儿,他想在御林军或尚书以上找到这个人。
这时,有个年高稳重的户部尚书为自己的父亲做寿。他想这个尚书大人在圣上朱厚照面前说话稳妥。他注意观察过,圣上呼文武百官为爱卿,但每次称这个尚书大人爱卿时,显然与别人不同,完全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的。而且,此人与兵部尚书王琼不和。张忠想,这当是他要找的契机,或许是他报复王阳明的切入点。所以,他置办了非常像样的寿礼,送到这个尚书的府邸。
寿诞之后,这个尚书大人梳理了所有送寿礼的人,除了彼此相知或报恩答谢种种,他把目光盯在张忠身上。在一次面圣之后,有了单独对话的时机。尚书施礼道:“张公公,老朽有件稀奇之事想请教,不知张公公愿否?”
张忠见德高望重的尚书大人施礼,急忙回礼道:“大人,奴才张忠愿闻其详,愿洗耳恭听。”
尚书说道:“张公公,本尚书至此问一句,张公公在本尚书高堂做寿时,所送贵重寿礼,不知是何用意,今除天地之外无他人,你我可直言!”
听了尚书这段话,张忠心中叹道,看来送礼送出麻烦了。看尚书的脸色,大有兴师问罪之状。他一时慌了神,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勉强笑了笑,说道:“尚书大人,奴才张忠乃善意,有心结交大人,此寿诞之日,当是个好时机吧?”
尚书挥手道:“张公公,本尚书知道在圣上身边的近侍,可以给人吹风、帮腔,甚至添油加醋,当然既能为善,也能为恶!说实话,本尚书从没想过高攀你张公公这样的近侍!请张公公断了此念,你我依然井水、河水各行其道!本尚书春秋已高,明年或许可以解职归田,不想老来时走错一步,晚节不保。倘再出个王瑾、赵瑾之类的奸侫之徒,不仅名毁列祖列宗,还会祸及子孙,此等大是大非之际,岂可因一寿礼祸乱临头!”
张忠急忙辩解道:“尚书大人,我张忠绝非刘瑾之类的奸侫之徒,无非想投拜在大人门下,也好有个根基!”
“不!张公公勿生此念,我这个尚书实在不敢当。我让下人到珠宝行核对了一下,张公公送的寿礼市价四百九十两,另十两是为跑腿、费心酬谢之资,请收下。”尚书说到这儿,从阔袖中取出五百两银票递给张忠。
还能说什么呢?张忠心中讥道,好一个怕近炭火的冰人!况且我张忠非炭火,我只是想借助你这个尚书大人的手,报复王阳明而已。可你账目极清,油盐不入,只怕玷污了你。张忠见尚书如此,再多说一个字儿都是多余的,遂接了银票。
尚书连告辞二字都懒得说,连礼也不施,转身就走,俨如路人。这等于张忠上赶着觍着脸笑着送礼,人家非但退了回来,还扇了他一个耳光,并告诉他你太不识相了!
张忠自从做了圣上的近侍,从来没有这样丢过面子,朝中文武百官见了他无不恭敬有加,有哪一人像尚书这样死木头不透气!他顿感自己太憋屈、太窝囊。有道是鸭子向火,身软嘴不软,他咽不下这口气,想了想,高声说道:“尚书大人,走慢些,小心栽你个大跟头!”
尚书甚或连秋风吹耳都没感觉到,只顾顺着鹅卵石的甬道,穿过圆月门,径直走了出去。
恰在此时,御林军校尉许泰从那边走过来。许泰向张忠恭敬施礼道:“张公公在上,下官许泰施礼了!”
张忠顿时找到圣上近侍的感觉,方才在尚书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现在一转脸,又神采奕奕,遂回礼道:“许校尉,彼此彼此,你何必这么客气。”
张忠说这话时,眼角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他非常清楚,宫中御林军,除了给皇宫看家护院、日夜巡逻外,就是皇上出宫时才和仪仗队等前呼后拥围着皇上。而他张忠等是皇上亲选的,天天可以侍从皇上左右,可以随时随地沾沾皇上九五之尊的尊贵之气。他有意无意地倒背了双手,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许泰,就差挥挥手,高声道:“孙子你过来,听爷说说!”
许泰或许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他不会注重这些细节,趋近张忠说道:“张公公,下官斗胆相问,不知公公可有闲暇之时?”
张忠皱眉道:“许校尉何必这么客套,你我都是皇上身边的人,有事只管说!”
许泰喜道:“倘张公公赏脸,许泰愿请公公喝杯闲茶!”
这正是眼前山高林深,岂不知路就在脚下。张忠亦喜道:“好啊,许校尉有此心,本公公正有此意。”
许泰连连点头:“张公公,太好了,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明日如何!”
“好,恭敬不如从命,就定明日喝闲茶吧!”张忠点头应道。
张忠长着一对三角眼,他比正常人多了一份心思。他想这许泰绝非那种无事约他喝闲茶的人,或许真的有事求他。但他哪里知道,许泰自知在御林军待着,无所事事,只不过偶遇张忠,他随口这么一说,张忠偏认了实,这就叫假作真时,无奈只得真!
这一夜,张忠山高海阔想了半夜,到子夜时方才入睡。但许泰呢,回到屋里,饭后躺下就睡,一觉睡到天大亮。
两人相坐喝茶之时,寒暄过后,张忠直言道:“许校尉,论年龄,我长你两年,你尊我为兄,自古‘酒有酒法,茶有茶规’。你方才说错了话,来,自罚一盏茶!”
许泰喝罢茶向茶楼掌柜高声道:“掌柜的,来呀,按方才所说,上酒菜!”
此时,张忠亦有此意。坊间皆知,品茶乃君子,论酒乃兄弟。茶楼掌柜的知许泰乃后宫之人,岂敢怠慢。转眼之间,四个凉菜已摆上桌来,烫一壶燕京烧酒,提点上来。两人三盏烧酒下肚的工夫,四个热菜也端了上来,俩人你一盏,我一盏,话自然多了起来。
许泰抹了一把嘴角沾着的酒水,喜道:“张兄,小弟忽生一念,不知张兄肯成全否?”
张忠点头道:“好,你我兄弟石碾对磨盘,你实在我也实在,有话尽管说!”
许泰说道:“张兄,你我选个黄道吉日,当行焚香跪拜大礼,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张忠似乎早想到了,说道:“许兄弟,不可!”
许泰皱眉道:“张兄,为何?”
张忠说道:“你我都在后宫,桃园结义太张扬。为长久起见,本公公以为心中结拜最好!”
许泰脱口道:“好!张兄,今后有事但凡说一声,许泰为张兄两肋插刀!”
张忠亦说道:“许兄弟,你但凡有事,我张忠亦为你赴汤蹈火!”
至此,二人心照不宣。
再来说宁王朱宸濠,刘瑾被诛,对他产生巨大震慑。他这些年一直暗中招兵买马,准备有朝一日,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
这天被宁王朱宸濠封为太师的李士实匆匆来见。他施礼毕,宁王朱宸濠喜道:“看太师面相,似有喜事吧?”
李士实点头道:“殿下,当年殿下和刘公公设计图谋王阳明,谁知今王阳明一举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材!”
宁王朱宸濠大惊道:“什么朝廷的栋梁之材,太师请仔细说!”
李士实手抚髯须,吮了口茶说道:“兵部尚书举荐王阳明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闽、湘、粤、赣四省盗贼之事!当年殿下失策,而今王阳明如旭日东升,熠熠闪烁,成为朝廷内外一颗耀眼的巨星!殿下没想到吧?”
宁王朱宸濠听后,过了许久叹道:“太师,王阳明巡抚四省,这对本王很是不利呀!而且他一定还记恨本王,看来本王的大事也将在他手中化为过眼烟云!”
李士实摇头道:“不!殿下,事在人为嘛,养正是王阳明同门师兄弟。而且,养正这么多年来,一直和王阳明有书信联系。听说,过几天这个御史大人要经过南昌往赣州,他的四省巡抚署衙设立在赣州。这是个机遇,殿下要顺势而动,借其势而为。当然,要做到这些,殿下还要仰仗参议养正啊!”
宁王朱宸濠一听,遂让侍从去请他的参议刘养正到议事厅来。
刘养正在宁王朱宸濠的宁王府做参议,学会了卑躬屈膝和阿谀奉承。听了宁王朱宸濠的话,连连点头喜道:“对呀,只要王阳明能回心转意,殿下筹谋已久的大事就十拿九稳了!可是,殿下总要找一个过硬的理由,让王阳明思前想后,不得不接受,如此最好!”
李士实笑着趋过身来,低声在宁王朱宸濠耳边说了一阵,问道:“殿下,这个主意如何,足够有说服力吧?”
宁王朱宸濠看了看李士实,赞道:“好!这个主意好。那,太师你和参议好好商议一下,争取早日去赣州如何?”说完宁王朱宸濠出去了。
刘养正听了李士实的话,正要关门议事,宁王朱宸濠的王妃娄氏从一侧走来,刘养正恭敬地向从此经过的王妃施礼。(www.daowen.com)
王妃说道:“养正,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刘养正不知道王妃娄氏找他干什么,他来到王妃面前施了礼,笑着说:“娘娘,有何吩咐,养正恭耳敬听。”
王妃淡淡一笑说道:“养正,其实王阳明做四省巡抚的事我早知道了。我也明白王爷和你还有那个李士实的用意。以我对王阳明的了解,他不会与王爷为伍,他不会做王爷的同路人!至于王阳明经过南昌去赣州之事,那是官方的事,打什么主意在他身上都没有用。”
听着王妃的话,刘养正一下子泄了气。但是,摆在他面前的两个主子,他只能听宁王朱宸濠的话,对于王妃,他只能表面应承。于是他点头说道:“娘娘放心,养正谨记在心。”
刘养正在仕途上一无所成,俸禄太少,不足养家。后来阴差阳错,他摇身一变,成了宁王朱宸濠府的参议,直到这时他才见到了娄氏王妃。刘养正和王阳明是在不同的时间,在上饶拜娄谅为师的。先前可以师姐师弟相称,但王府不同民间,一切照皇族的规矩,故而才有了娘娘和直呼养正之称。
娄氏说道:“养正,我可以先设下一个赌,倘你和李士实去赣州,拜上巡抚大人王阳明,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信,你们就去!”
望着娄氏的背影,刘养正心里立时感到一阵烦躁。可是,他刚刚在宁王朱宸濠面前表了态,在王府他只对王爷负责,可是对王妃他也不能不顾。
站在一侧的李士实听到了王妃和刘养正的对话,他见王妃走了,走上前说道:“刘参议,你可不能为此动心啊,咱们都要听王爷的。现在你啥也别想,赶紧准备准备,尽快去赣州吧!”
刘养正忽然说道:“太师,你说的主意能行吗?”
李士实怒道:“刘参议,这么多年了,你咋还不开窍?咱们现在吃谁家的饭,端谁家的碗?王爷欲成大事,他最忌讳王阳明,又绕不过王阳明这个坎儿,怎么办?咱们做下人的,就是要不断地给王爷出主意,让他看到一个接着一个的希望,要不人家养咱们有啥用?”
刘养正点头道:“太师的话我明白,只是我担心这个主意行不行。假如这个主意不行,再想别的主意。只有这样,王爷才能信咱们用咱们,若不然咱们在王府还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
李士实点头道:“这就对了,谁给咱们饭吃咱们就向着谁说话!”
王阳明从和平县回到赣州,真的如他前些日子所说,孙燧到江西做了江西巡抚。他看罢书信,向夫人姽婳说道:“夫人,孙伯来了书信,咱们做晚辈的,应当去看看他才是。”
姽婳说道:“那当然!当年,我爹和孙伯及公爹,他们三人是多么好的关系啊!连宦官刘瑾都有些恐惧。况且,妾与夫君成婚,还是孙伯做的媒呢!冲这一点儿,咱们夫妇都该去南昌看孙伯和伯母大人!”
王阳明说道:“眼下,池仲容死了,和平建县了,正好无事,咱们带上元亨、尚德和田庄三人一块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姽婳摇头说:“夫君,要我说,元亨坐镇巡抚署衙,这样夫君去南昌也好放心。”
按王阳明所说,此次去南昌拜江西巡抚孙燧是私人之事,故而随行的只有卢尚德、田庄及正宪等 。因正宪年龄小,让他和田庄同乘一马。
冀元亨在他们临行前,特意向尚德、田庄二人说道:“恩师和师母去南昌拜见巡抚大人,你俩千万要注意,恩师的对头宁王朱宸濠就在南昌,凌十一、吴十三都没死。过多的话我不说了,恩师、师母的安危重于泰山,师弟你俩自当小心!”
田庄向卢尚德说道:“师兄,你带弓弩干什么,有一把长剑不就足够了吗?”
卢尚德摇头道:“田庄,兵器各有所长。还有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说不定要用上弓箭呢!”
从赣州到南昌还算顺路,现在四省盗匪已荡平,王阳明此番平定四省之盗匪叛乱,分别三次上疏,即《添设清平县治疏》《立崇义县治疏》《添设和平县治疏》。立平和、崇义、和平三个新县衙,彻底解决了福建漳州之南清县、江西南安府之上犹、大庾、南康及惠州府龙川县等三个偏僻边远之处藏匿滋生盗匪之事。有了平和、崇义、和平三县衙,盗匪再无藏身躲避之处。
孙燧非常喜悦,和夫人一起迎接了王阳明及夫人姽婳等一行。
王阳明施礼道:“孙伯,恕晚辈说句不公道的话,孙伯都这把年岁了,朝廷为何要把孙伯派到这里来当巡抚,真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孙燧笑道:“守仁,人到了你孙伯这个年龄,经的事太多了。你孙伯早立下心志,生是朝廷的人,死为朝廷的鬼!侄儿荡平四省盗匪,你孙伯这个巡抚可就两肩一身轻了!”
王阳明笑道:“孙伯,没办法,人在无奈时不干也得干,在其位谋其政。不过,话又说回来,多亏这些知府、知县,当然还包括我的这些徒儿们,要不是他们,我一个人就是再强,能拔几个钉啊!”
姽婳说:“孙伯、伯母,今后我和夫君一定多过来看望你们,尽个孝道啊!”
王阳明放下茶杯说道:“孙伯,江西巡抚这差事还行吧?”
孙燧摇头道:“侄儿,你不会忘吧,这洪都不是有个宁王朱宸濠吗?”
王阳明点头道:“对呀,侄儿知道他!”
孙燧说道:“当年王哲做江西巡抚,由于王哲不归附这个宁王朱宸濠,据江西按察使司的老人们说,宁王朱宸濠派人下毒,毒死了王哲!”
王阳明大惊道:“孙伯,世上竟有这样的事!那死了一个江西巡抚,难道朝廷就不过问吗?”
孙燧摇头道:“侄儿,你心眼忒实!你想啊,朱宸濠是皇族,又是南昌的封王,谁敢动他?况且这种事即使真有证人,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末了,你死就白死,没人为你申冤!”
王阳明皱眉道:“那后来呢?”
孙燧说道:“听按察使司的人说,后来朝廷又派来个董杰。此人为人豪爽,刚正不阿。朱宸濠几次约他喝酒,董杰硬是以江西巡抚抽不开身,软磨硬抗不到他朱宸濠的王府去拜见。结果,董杰做江西巡抚八个月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在南昌大街上,几个盗贼模样的人,用紫檀弓箭把他射死在街上!”
王阳明大怒道:“这朱宸濠也太霸道了!”
孙燧说道:“侄儿,正德十年十月,朝廷任我为右都副御史、江西巡抚,我以你师母有病为由,迟迟两三年不来江西任上。”
王阳明这才点头笑道:“孙伯,侄儿早就听说你到江西任巡抚,原来一直没来。可是,现在为何又来了呢?”
孙夫人笑道:“我来后才知道,江西按察使司、布政使司等官员对朱宸濠非常畏惧。现在调离江西的人有好几个。在董杰之后,朝廷又先后派任汉、俞谏来做巡抚,结果这两个巡抚一前一后,都是干了一年就罢归。后来当今圣上又传旨,加上你又在南赣,我和你伯母就来了。”
王阳明长叹道:“孙伯,依晚辈看,这朱宸濠犹如战国时鲁国的庆父,这当是朱宸濠不死,洪都之难不已!”
孙燧点头道:“对,朱宸濠就是庆父!不过,我到江西后第五天,朱宸濠派人送来一份请柬,我以初来乍到为由,没接受他的邀请。”
王阳明站起来给孙燧及其夫人各斟了一下茶水,说道:“孙伯,既然如此,说明孙伯已进入朱宸濠的视线,应当引起注意,倘有什么不测之事,可派快马驰赣州。当然,如果朝廷不让侄儿离开赣州的话,侄儿接到信后,会马上来洪都!”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阳明和夫人微服来洪都拜见江西巡抚孙燧之事,宁王朱宸濠的属下凌十一和吴十三已经知道。吴十三在挖余姚王阳明家祖坟时,遭了雷劈,断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成了废人。按说,人造孽挖人家祖坟,既然遭了雷劈,就当从此弃恶从善,可吴十三和凌十一、闵念四和谢志珊、蓝天凤、池仲容等都是一丘之貉,他们同属盗匪之类。但宁王朱宸濠偏把这些盗匪收归在他的麾下,有了宁王朱宸濠这个皇族招牌,谁还敢把他们当盗贼匪寇围剿。而且经过朱宸濠的豢养,他们已改头换面,成了护卫王府的军队,被封为宁王属下的将军。这件事江西按察使司、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等都明白,这是当今朝廷所不允许的。但宁王府富厚甲天下,又是皇族,江西地方官员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廷对皇族一向是宽了又宽,松了又松,所以宁王朱宸濠其实已经成为王中之王了。
这天,凌十一找到吴十三说道:“咱们的冤家对头,微服到南昌拜访巡抚孙燧了,这可是天赐良机啊!”
吴十三摸着干枯精瘦的左臂,咬牙切齿道:“凌将军,你不会哄我这个废人吧?”
同来的闵念四点头道:“我亲眼看见了。算在一起才五个人!”
吴十三咬牙切齿道:“好!这个账,我吴十三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和他清算!都来到咱家门口了,如若不算,愧对我一口吞天之吴!”
凌十一说道:“十三老兄,这件事咱们殿下还不知道,而且我与念四兄商议,还是不告诉殿下好,一旦咱们成功了,让殿下对咱们刮目相看,岂不更好?”
吴十三说道:“多谢两位仁兄看得起我。可是你们都全胳膊全腿的,我现在已经变成废人,我心里就是有冲天之仇,又有什么用,我怎么报呢?”
凌十一笑道:“我和念四兄谈了,你只要运筹帷幄,拿出好方案来,跑腿动手的事,我们俩也不干,咱们手下有那么多持刀挎剑的弟兄呢!”
吴十三笑道:“那你们俩干什么?呃,我明白了,你们俩喝着茶水,站在楼台观山景是吧?”
凌十一大笑道:“那当然,咱们是啥身份,堂堂大将军!”
吴十三大喜道:“好,南昌是咱们的老地盘,这回就布下天罗地网,让这个四省巡抚、朝廷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魂丧南昌吧!”
孙燧是将军出身。这天晚上,他和夫人请王阳明等人吃饭时,突然发现窗外有人影晃动,他不动声色悄悄出去,那两个人匆匆逃走了。他让夫人陪着王阳明他们吃饭,以有事去衙署拿东西为由,匆匆奔到衙署,立即让值守者速去抽调一百名士卒,等他号令。
如果王阳明在江西南昌出现什么意外,那朝廷绝不会轻描淡写忽略不计。所以,孙燧很清楚这件事的轻重,他把这一切布置好后才回家。
江西南昌有来往官员的驿馆,值守的哨兵少,不足与几十人以上的盗匪、贼寇相争。孙燧把王阳明等人安排到驿馆,又增加了一百名哨兵值守。此时,江西布政使司等得知四省巡抚王阳明到南昌微服拜访巡抚孙燧,急忙过来拜见。王阳明摇摇头说,“此是私事不是公务。大家不必如此,本不想惊动地方,请各位回去”云云。
抛开这些琐事,有心计的孙燧晚上巧做了安排,有士兵值守,凌十一、闵念四和吴十三本来已经到驿馆对面的酒楼上,传了茶,想静坐在楼台观风景,结果让孙燧打破了他们的计划。
吴十三怒道:“凌兄、闵兄,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王阳明就五个人,杀了值守的士卒,避开巡逻的二十个精兵悄悄入内抹脖子足矣,我低估了孙燧!”
凌十一讥道:“吴兄,放心,王阳明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夜间,卢尚德和田庄守在王阳明与夫人姽婳门前,到天亮时,见到驿馆内有不少士卒,便去问,为首的说,是孙大人派他们来的。
第二天,王阳明和夫人姽婳及弟子离开南昌的时候,孙燧和夫人把他们送到大门口。他们到了南昌十字大街,发现这里行人云集,纷纷驻足往上看,但见在十字路大街一角,在一杆巨大的旗杆上,吊着两幅大画。第一幅画的是王阳明向谢志珊、蓝天凤、池仲容三人跪伏在地叩头,下书:王阳明说:“三位大王,我身不由己,我只杀了你们的替身,你们还做山大王吧!”第二幅画的是王阳明半裸着身子,搂着一个裸体的女人,下书一行小字:王阳明说:“美人儿,我才不愿意做巡抚天天打仗,还是咱们在一起逍遥快活吧!”上书两行大字:王阳明和盗贼同流合污,王阳明最喜欢嫖漂亮女人!
巨幅画和两行大字招来越来越多的百姓围观。百姓们看后皆说:“王阳明真不是东西!打着巡抚的牌子和盗匪称兄道弟,王阳明嫖女人,真给朝廷丢脸!……”
到后来,百姓纷纷向巨幅画上扔砖头,甩青菜,还有的向巨幅画吐口水,一时大街上四处都有人大骂王阳明……
卢尚德和田庄一看,急切向王阳明说道:“老师,有人在十字街口公开侮辱老师的清誉,这是谁干的?谁干的?”
王阳明下马挤上前,看后大怒道:“此皆匪类所为,恶意中伤,坏我清誉!”
姽婳也说道:“夫君,此乃无中生有,是有人故意陷害夫君!”
卢尚德遂挽弓搭箭,嗖一箭将那高吊巨幅画的绳索射断,那画从旗杆上降落下来,田庄亦上前,二人用力把画撕得粉碎!
卢尚德站在高处,向黎民百姓高声喝道:“这画乃盗贼匪类所为,我老师在朝廷不发一兵一卒的情况下,带着南赣府衙、县衙的官员们,冒敌刃、不畏生死,消灭了盘踞在象湖山的福建最大的盗匪詹师富!歼灭了盗匪六七千人,为百姓除了害啊!”
田庄亦高声说道:“我老师又带着肺病、胃病率主力到大庾,歼灭了在横水、左溪、桶冈盘踞十几年的谢志珊、蓝天凤两个江西最大的土匪头子,把土匪霸占百姓的田地,全部还给百姓!”
卢尚德又高声说道:“父老乡亲们,就在两个月前,我的老师用计谋杀了盘踞在广东龙川三浰二十年的土匪池仲容,接着又率主力用三天时间,收复了龙川三浰之地,把池仲容霸占百姓十几年的田地,又归还了百姓!”
这时王阳明在马上向围观的黎民百姓施礼道:“众位父老乡亲,我就是刚才这画上说的王阳明!吾心光明,岂容匪类小人玷污!自古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倘父老乡亲们有时间或机遇,到福建象湖山、江西大庾、广东龙川等地去看看,看看那里还有没有盗匪,看看那里的黎民百姓是不是得到了盗贼霸占他们多年的田地!事实胜于雄辩,不要轻信匪类小人的诽谤、诋毁!”
此时,坐在对面茶楼上的凌十一、吴十三、闵念四,突然发现有人挽弓搭箭把巨幅画从旗杆上射下来,并且听到卢尚德和田庄的高声说话,又见王阳明向黎民百姓说着什么。
凌十一大怒道:“闵兄,你的属下怎么干的?咱千方百计弄了这画,这下可好,被人家一箭射下来,撕了个粉碎!”
吴十三摇头道:“看看,咱们还想稳操胜券,让王阳明臭名远扬呢。这可好,结果功亏一篑!”
闵念四叹道:“凌兄、吴兄,那这次又失算了?”
吴十三怒道:“别呀,凌兄,此时还不趁百姓人多,快下手,弄死王阳明!”
凌十一向对面一招手,有人吹起了牛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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